永殷,芬城码头。
打扮成寻常小商贩,不引人注目地登上芬城码头,烈儿特意打量弓久流大为减少的码头。
从前这个时候,正是商人们最积极赚钱的日子,货物来,往,能把整个芬城码头挤得密密麻麻,最繁忙的时候,靠岸上下货物的船甚至要轮着排队才能进入码头。
现在至少比往日少了三四成。
烈儿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永逸拆看乐庭送来的信时,他就懒洋洋靠在永逸身边一起看。小酒商朝安含冤入狱,匪夷所思的临刑诅呪,惨绝人寰的处决场面,震动一方,人心惶惶。
谁知道以后还会出什么冤案?有脑子的人,只要有别的法子,都会尽量不挑芬城码头靠岸。
看着面前脸上都带着微微不安的匆匆行人,烈儿藏在大沿草帽下的俏脸,忍不住逸出一个狡黠得意的笑容的。
果然如丞相所言,只要大王不在,鸣王就能弄出点令人叫绝的精彩事来。
也亏鸣王厉害,竟能想出这么一个「魔术」。
救下一个小小朝安还是小事,最重要的是,不明内情的永殷百姓因为这件事,对永全这位太子的凶残暴戾看得一清二楚,还严重打击了芬城码头的经济。
现在泰蚕拍拍屁股走人,芬城码头掌吏却再也不算什么大肥缺,新任官员还必须花费大量心思安抚商人们,用膝盖猜也知道永全一定会为此暴跳如雷。
「竹席!新竹席!」
「糯米糕,卖糯米糕啦!便宜又好吃,新鲜的糯米糕。」
「豆汤……」
码头商人变少,通常在这里叫卖的小贩们只能拚命扯直了嗓子多喊两下,企盼能卖多一点,挣回一点买米钱。
烈儿掏钱买了一个糯米糕,悠闲地边逛边吃。
永逸终于接到永殷恩准,将越重城划入永逸管辖之下,永逸当日就启程赶往越重城和卫秋娘、千林等会合去了。烈儿独自去同国追上鳯鸣,今天在芬城歇脚,明日清晨坐船直上。
这样一个人独自逛街的机会千载难逢,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上一次一个人跑出玩是什么时候了。反正约好的船明早才到,看着面前摆着各式各样小玩意的小摊,烈儿不想立即去找客栈,沿着码头逛了一下,吃完香甜松软的糯米糕,意犹未尽地舔舔手指,忽然想起永逸说过,芬城最有名的是游子酒,今天既然来了,怎么可以不尝一尝?听说这酒出城就变味,只有亲自到此地才能喝到。
想到这里,便朝芬城码头前的大道那边走去。
刚走两步,前面的人流忽然变了方方,似乎都朝他这边涌来。人人脸色兴奋,喊道,「来了!来了!」
「开始卖了!」
「快快,晚了就买不到了!」
一个背上背着个大包袱的商人气喘吁吁地直跑过来,经过烈儿面前时,那大包袱几乎擦到烈儿的鼻子。烈儿一手拎住那大包袱,把商人扯得硬停下来,「大哥,出了什么事?你们都赶着去哪啊?」
「当然是赶着挣钱!」商人被人扯停下来,满面不耐地,猛一瞅见大沿草帽下那张秀美俊气的脸,不由一愣,脸色顿时和善起来,说话像倒豆子似的快快说道,「小兄弟你不知道,前面那有好东西卖呢。卖价便宜,才七个钱一个,拿到货物再转手卖出去,能挣四五倍的利,这个芬城如何没什么好货了,偏巧不知哪冒出来这个一个新奇玩意,人人抢着买啊。每天都是一出来就被人买空了,哎呀,我也要去了,你要来你也来吧。大概想到货物要被人卖光了,赶紧掉头又开始往人流涌动的方向跑。
原来是抢货源。
这也难怪,芬城本来就是一个货物集散地,大商人运大宗货物过来,小商人挑着要货再转卖去各个城镇。
又好又便宜的货,当然人人争抢。
烈儿对这个兴趣不大,无趣地瘪瘪嘴,看着那商人大腹便便的身躯跑得汗如雨下,顺口在后面问了一句,什么货卖得那么好啊?改日遇上鸣王,不妨让萧家也做一些这种买卖。
商人也不回头,扔下一个回答,「西雷鸣王。」
「什么?」烈儿脸色一变,以为自己听错了,扯着嗓子在后面追喊,「卖什么货?你再说一次?」
前面的人越来越多,那商人挤在其中,好像没有听见烈儿声音。
烈儿皱眉,索性随手一抓,把身边又一个奔跔着过去的人拽住,恶狠狠问,「你们过去买的什么货?说!」
那人只是个寻常商贩,莫名其妙被人拽住,看着面前的年轻人虽然长得不错,但目露凶光,面目狰狞,打个哆嗦立即有问必答,老老实实道,「我说我说,是西雷鸣王。
「什么西雷鸣王?」烈儿声音又提了两个调,把眼睛瞪得更圆。
「是是是……是……」
「是什么?快说。」
「是是是是……是是是是西……西西……」
烈儿翻个白眼,这人不经吓,居然一吓就结巴。懒得等他结巴完毕,干脆放了他,也跟着人流方向跑过去。
他个头没有容虎魁梧,但却最善于近身博击,这些寻常商贩哪里是他的对手,被他在人群里面压挤闪冲,只听见身边「哎呀」「哎呀」几声叫唤,人已穿过重重人潮,挤到最前面去了。
到了最前面,才看见被人群包围在中间的是一个用木头临时搭建起来的大摊子,四五个彪悍大汉正弯腰打开一个一个大木箱,旁边一个长得非常丑陋凶恶的男人手里挥着鞭子嚷嚷,「别挤别挤!再过来弄坏了老子的摊子,老子要抽人啦!放心,今天货够多,人人都有,价钱不变,还是七个钱一个!要买的站好啦,守规矩才能买,不守规矩的都给老子滚阿曼江里面去!」
他这么一吼,等着抢购货物的商人们都老实了不少,站在最前面的纷纷转头去唠叨后面的,「挤什么?挤什么?还没开始卖呢。」
烈儿静站在前面细看拆箱子的大汉们。不一会,大木箱拆开,他们从里面捧出很多泥偶,一个一个摆在摊子上。
「来啦,买啊买啊,一个一个来,轮着报数给钱。」
拿鞭子的男人一喊,周围的人群更骚动起朲,叫声此起彼伏,「我要十个!十个!」
「二十个!来二十个西雷鸣王!」
放货的大口袋张得大大都往前凑,数十双递钱的手前前后后伸到摊子前面,大概见人太多了,又有几个大汉跑了过来,在摊前收钱给货。
真的一片热火朝天。
烈儿手急眼快,也掏了七个钱出来,「买一个。」
他站在最前面,买的比叩人方便多了。手上的钱立即被取走了,一个泥偶塞了过来。他拿在手上仔细看,那「西雷鸣王」竟做得非常精致,内里是泥,外面涂了一层滑腻的色粉,模依人的肤色,脸孔处还抺了点点不明显的淡红,更叫人惊讶的事,这泥偶的脸描得栩栩如生,极似鸣王本人。
泥偶有手有脚,外面穿着蓝色长袍,腰间系着白色带子,俨然是鸣王平日里最爱穿的宽松长衣。
咋一看,就宛如一个缩小了的鸣王在自己掌中。
「买啦!买啦!慢慢来,今天货够多!别挤坏老子的摊子!」抢着买的人太多了,后面人挤人,冲得摊子左侧歪了大半。那男人骂了一声,举起鞭子朝人群猛抽两下,立即有人惨叫起来。
「再挤给我滚!有赚钱生意给你们做,硬要乱挤吃鞭子。贱!」男人骂了两句,人潮总算控制了一点。他身边的大汉们流水不息地收钱,往空袋子里面放贷。
「要买趁早啊!西雷鸣王卖得便宜啦,七个钱一个,买回去要摸就摸,要搂就搂,有钱人家少爷小姐人人爱啦!」
「三十个!」
「一百个!一百个!我要一百个!」
男人笑骂道,「好你个老小子,要一百个?行,给你一百个!大柱,给他一百!」
烈儿站在前面,后面的人也一直往他那里挤。烈儿哪是容易被挤走的,手肘轻往后使个巧劲,后面就传来一声「唉哟」的惨叫。他拿着手里的泥偶端详一会,忽觉得不妥,掀开泥偶身上的简单衣服一看,两腿之间道有男人的器官,而且做得分外细致,微一发愣后,滔天怒火轰得烧上头顶。
这不是寻常摆设,而是通常在私闺密房中供人亵玩的玩具!
烈儿险些气炸了肺,暗中抬头看那挥鞭子的男人,记住那人长相,手里紧攥着泥偶,咬了咬牙,转身挤出人群。
买的人太多,货物供不应求,不到一个时辰,整整二十多个大箱的货物就被商人们抢购一空。买到的小心翼翼地拎着大麻袋「西雷鸣王」,兴高采烈的离开,准备到四处城镇兜售,买不到的只好垂头丧气地走开。
不一会摊前人流渐散,忙出一身大汗的汉子们抓紧了时间数钱,把钱都交到拿鞭子男人那,有的忙挪空箱,有的忙着把几个碰坏的泥偶扔到江里去,众人嘻嘻哈哈,拿着一起去喝酒快活。
烈儿把脸藏在大草帽下,见他们动身,往茶桌上扔了几个钱,站起来默默跟在他们身后。
追纵密查是他的老本行,对于这些三大五粗的笨东西,烈儿更是绰绰有余。他早把找客栈的事情忘个一乾二净,暗中缀着那人,听着那些男人都叫领头的叫「雄哥」。
一行人赚了钱去花天酒地,到了城中一家酒楼痛饮,又拉了几个女子一起玩乐,烈儿在隔壁也要了一个小包厢,听到他们说的都是粗俗不堪的言辞,不像有什么大来头,他叫住酒楼伙计,给了他五个小钱,问,「隔壁这么吵嚷,是什么人?」
伙计收了他的赏公,答得特别仔细,「那边厢房是雄哥他们一伙。唉,其实就是芬城的地痞流氓,平日就是胡作非为,但上酒楼的时候不多。真是奇怪,他们最近倒富起来了,也不知道谁给他出个主意,把那个什么西雷鸣王做成泥偶来卖,竟是人人都喜欢,个个都抢着买,他自然就赚了几个钱,现在天天到酒楼来,还叫一些不正经的女子过来陪酒,唉…」
烈儿听见那「西雷鸣王的泥偶」就青筋暗抽,淡笑道,「没想到那种东西,竟然也有人抢着买。」让大王知道,一定把买主都生吞了不可。
可见世人皆不怕死。
烈儿当年在永殷宫里当密探,第一要务就是不露声色,现在这本领练得炉火纯青,他满肚子火气,酒楼伙计一丝也瞧不出来,眉飞色舞对烈儿道,「当然要抢着买。有的人是自己喜欢,买回去私藏着。商人们买了,是四处去兜售的。开始只有这里的商人来买,现在越来越达的地方都有人来,芬城码头自泰蚕大人走了之后,全靠西雷鸣王才又有了一些生气。我听说有的人在这里七个钱买一个,要到了饶会,能够卖到一千两百个钱一个。唉哟,毕竟是都城的贵族公子,贵族小姐,真是有钱啊!雄哥他们总算做了一回不错的事。」
他讲得兴起,一边帮烈儿倒酒,一边弯下身子天低了声音道,「您别以为那是给孩子玩的,大人们喜欢呢。脱了衣服才最漂亮,唉,您说,那真正的鸣王,身子是不是也这么漂亮呢?」
烈儿心里怒火一拱拱,差点一掌把伙计的脸打成猪头,暗忖自己独自在芬城,绝不能随便露形,咬着牙笑道,「听你这么一说,连我都忍不住想买一个了。」
「那您可就要等到明天了。」伙计谄谀地笑着,「每天的货都是一出来就卖光了呢。」
「明天大早我的船就到了。」烈儿再扔给他十个小钱,「我想那个雄哥不会不给自己留几个,他家里应该还有吧。我重金买过来就是。你知道他家在哪吗?」
伙计又得了赏钱,笑得更热情,点头不迭道,「知道,知道!人人都知道雄哥家在哪。」立即把雄哥的地址仔畄奉上,连从酒楼怎么过去,抄哪一条小路更方便些,怎么辨认雄哥的家宅,都认真告诉了烈儿。
烈儿得了地址,指着桌上未动的酒菜道,「我本来是等朋友的,现在他却还没到。我下去看看,酒菜先放着,你不要给我收了。」
下了楼,心里筹划道,这事不是雄哥这样的小流氓可以做出来的,就算他有那么一点脑子想到这个坏主意,又怎么能知道鸣王的长相和打扮?
泥偶虽小,但做工异常精致,栩栩如生,曲线优美诱人,制作这个的作坊一定有大师级人物主持。
这样的东西才卖七个钱一个,岂不亏本?谁会不惜成本,这样侮辱亵渎鸣王呢?
假如这东西流传天下,必定会危及鸣王和西雷的荣誉,对于将来大王的大事造成极坏影响。
烈儿越想,越觉得不妥。他纵使急着赶去同国和鸣王会合,这事却不能不过问,但贸然行事,一旦自己出了什么事,在这芬城连个援手都没有,可千万莽撞不得。
他边走边想,按照那伙计说的寻人少的杂巷穿梭,不一会就看见一座门前摆着不少大石环的宅子。如那伙计所言,雄哥的宅子比旁边的寻常民宅墙壁高了不少,也不知道是否那个雄哥得罪人太多,担心仇人过来寻仇,所以故意砌高了。
烈儿唯恐里面有埋伏,在外面街角监视了一会,只见一、两个女人进出,猜想不是雄哥的家眷,就是宅里的丫头。
他又绕到宅子后面看了一圈,整个宅子和永殷普通民宅差不多,后面也有一个小侧门。烈儿想了想,不从侧门进去,反而攀墙而肻,到了宅内后院,悄悄蹑到窗边偷窥。
宅中除了一个老头,其它都是妇孺,总共只有七、八个人,看起来都没有学过武功。烈儿隐藏踪迹,在宅内听众人动静,发现这里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聊的都是锅碗瓢盆之类的琐碎事。他当了多年密探,鼻子对于危险分外敏感,只要这些人中稍有一点不对劲的地方,都能让他立即惊觉,直到此刻,他才确定至少此宅中并无埋伏,这些人也确实是雄哥的家人,而非有人设下的陷阱。
烈儿唯恐不够缜密,又将宅子来回查了两遍,他身手敏捷,宅中人竟都没察觉家里被人大模大样察看过一番。
既然如此,么要追查泥偶的来历,大可从拷问雄哥下手。
想定之后,烈儿重返酒楼,隔壁那些人完全不知道煞星就在咫尺,大吃大喝过一场,仍余兴未消,吆喝着要砍妓们唱曲。
烈儿却不着急,知道他们享乐过后终会散去各自回家,那雄哥今天饮了很多,又肆意和歌妓们享乐过,大醉自然会疏于防备,靡乐又会使人心志脆弱,对于准备拷问他的烈儿来说,都算有利条件。
他一边侧耳倾听隔房中动静,一边自斟自饮,天色渐暗下来,总算听见隔壁一人带着酒意嚷道,「也该回家了……」
「回什么家?这里有酒有美人,比家好。」
「你是怕回家晚被老婆打吧?」
众人发出一阵难听的哄笑。
烈儿听见那雄哥的声音,「好了,酒也喝够了,美人也玩够了!帮老子卖那么一会西雷鸣王,就捞了大把钱外加一顿好酒好菜,还想要老子请们吃到明天不成?一群贪心得要挨雷劈的小混蛋!都给老子滚蛋!伙计,算帐!」
外面的伙计扯长了声音应了一声。
隔壁厢房歌声停了,依稀听见砍妓们谢赏钱,众人大概喝碎了,起来时东倒西歪,拉凳蹭桌,弄得杯碗乒乓乓响个不停。
烈儿徐徐放下酒杯,抿了抿唇,一抹无情的冷笑从唇边泛上。他站起来朝房走去,却猛地脚步一斜,眼看要摔到。烈儿大惊,伸手往旁边墙壁扶去,意图撑起身子,不料手虽然触墙,小臂却似麻痹了一般,一点力也使不出来,像两根棉花撑着墙似的。他整个人无法借力,只能看着自己朝侧边倒,下腹恰好撞在桌角上,疼得眼冒金星,「咚」一声瘫在地上。
大事不妙!
烈儿倒在地上,感觉浑身四肢都没了知觉,心里又惊又疑。难道那雄哥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他一个小小芬城的流氓,又为什么这样处心积虑和鸣王的人作对?
烈儿一边苦苦思索,一边三番四次竭力翻动身体,他现在仰面朝天,不好借力,要是可以翻个身,说不定可以慢慢扶着桌椅站起来。可怕的是,无论怎么努力,他竟连翻身都做不到,越是挣札,身上越是无力,到后来连动一动手腕都像搬山似的困难。
这是什么毒药,竟如此可怕?
隔壁的喧闹声现在已渐渐低下去,隐约听见他们打赏了伙计,离开隔壁的厢房。烈儿料想着那个雄哥片刻后就会过来,得意洋洋地审讯自己,没想到听外面的动静,一行醉醺醺的男人经过自己厢房门口,居然没有停下脚下,彷佛完全不知道自己存在似的,步履蹒跚地下了酒楼,越去越远,一会就听不到他们的脚步声了。
下毒的竟不是他们?
就算不是他们,情况也好不到哪去。
烈儿此刻动弹不得,想起临行前永逸千叮万嘱,要他「不要顽皮,不要惹事,最重要是不要多管闲事」,结果如今变成一摊栏泥横在酒楼厢房里,不禁苦笑。
也怪自己太蠢。
平时护卫鸣王安全,到了陌生地方,凡鸣王会触碰之物,首先就是查毒。自己到雄哥的宅子去查探,去而复返,一心监视旁边厢房动静,怎么就没想到面前的酒菜可能会被人动过手脚。
烈儿心里一沈,不祥之感更深。
不管方是谁,能巧借各种形势,如此娴熟地利用别人的心理缺口,当真不可小视。
刷……
门帘忽然被掀开了,这轻微的动静,让烈儿已经接直的神经骤然紧到最高点。
他仰躺在地,视线倒没有受,循声斜看上去,把掀帘走进来的第一人看得清清楚楚,竟是刚才那个为了赏钱奉承了他好一阵的酒楼伙计,不过现在脸上阿谀媚之色尽去,目光反而显出一派阴狠老成。
伙计进了房,对着地上的烈儿扫了一眼,毫不诧异这只肥羊直挺挺躺在地上,转身一手托着门帘,用异常恭敬的声调低声道,「这个就是刚才查问雄哥的人,可惜,不是公子等的西雷王。不过他既然追究西雷鸣王的泥偶,应该是与西雷王有关的人。」
随着他小心翼翼地解释,又一个修长优雅的身影从门后转了进来。
来人身上穿着简单的长衣,肩上披着一席永殷人人惯用的深色披风,却说不出的潇洒俊逸,脸上总带着淡淡的微笑。
他悠然入房,看清地上的烈儿,似乎微大诧异,不过片刻,脸上微笑更深了,露出一口洁白皓齿,「虽不是西雷王,却是一个比西雷王更叫我欢喜的人。」对那伙计夸道,「你办得很好。」
伙计原本忐忑不安,生怕没有完成任务,没想到居然被夸奖了,当即心头大定。见主人缓步走向俘虏,也许是要审门,连忙趋前两步,想把烈儿从地上拽起来。
却被他的主人阻止。
「别弄伤了他,我自己来。」一双修饰得毫无瑕疵的手伸了过来,将瘫软无力的烈儿从地上轻轻抱起,温柔体贴的悦耳声音道,「我布下这个局,原来是想看能不能把经过这里的西雷王诱来的,没想撞郅网里的是你,你怎么也到了这里?对了,你赶着去和什么人会合,所以要经过芬城这个大码头换船,是吗?芙蕖?」
他说得如此温柔,笑得如此宠溺,任何人都会有入沐春风的感觉。
烈儿手脚无力瘫在他怀里,却惊骇得几乎晕死过去。
「你怎么不和说话?」头顶上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一点不耐烦也没有,隔了一会,彷佛恍然般,轻声道,「我明白了,如今你不叫芙蕖,我该叫你烈儿了,对吧?还是……你跟了永逸那个靠山,所以对我变心了?」
边说着,伸出一指轻轻点着烈儿的下巴,让他将脸转过来面对自己。
烈儿千不愿万不愿,无奈身上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不得不被拧了过去。他原本紧闭着眼睛,此刻猛然睁开,瞪着头顶上那张斯文俊气的脸,颤抖着牙齿嘶声道,「余浪,你有种就杀了我。」
这般力竭声嘶叫出来,传入他人耳中,却不过是低微虚弱的一声。
余浪眼中满是柔情,叹道,「我怎么舍得杀你?」双臂一展,往里一收,把烈儿在怀里打横抱得更紧。
烈儿无法反抗地被他抱着,仰面看着头上的酒楼天花板不断地移动,又惊又惧,「你……你要把我带去哪里?」
余浪听他的声音,虚弱得微如耳语,却满是惊骇恐惧,好笑又好气地低头瞅着他,当然是把你带去我住的地方,你如今这个模样,放你走,你连爬都爬不动吧。」
烈儿肉在砧板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身上若有一丝力气,必然从这人怀里跃起一头撞死。
自己怎么会蠢成这样?
这样遍地撒网,固守陷阱,叫人瞧不出破绽的毒计,除了这个表面温柔,内里狠辣可怕的男人,还有谁使得出来?
芬城是通往同国,追随鸣王的一大要径,赶去和鸣王会合的人,十之八九会在这里落脚一、两个晚上。
余浪必是随意挑了一个当地流氓地痞,每天白送他们「西雷鸣王」泥偶,说不定交换的唯一条件,就是他们每天卖完之后到酒楼豪饮作乐。
雄哥他们这群毫不知内情的卖偶人和他们的家人,成了最好的演戏道具,因为他们确实不知里面藏着凶险,才能骗过所有人。
只要和鸣王有关的人,必然会追查此事,而且要追查货源,必要从雄哥身上下手,跟踪雄哥到了酒楼,有什么比在隔壁包厢监视更为方便?
任追查的人怎么小心,都会把注意力放在雄哥之流身上,谁想到真正的危险,却在这个不起眼的包厢里?
「用不着害怕,你又何必怕我?」余浪的声音传入耳中,怜惜地道,「瞧,不过一会工夫,你又流了一身冷汗。」
烈儿额上背上满是冷汗,闭上眼睛,不说一字。
拖拖沓沓的马蹄声越传越近,到了身前停了下来。
他感觉到自己被轻轻放进了马车,帘子放下来,遮蔽了月光和街道上嘈杂的声音,就像被神灵的手轻轻一指,抛进了万劫不复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