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划破天际的时候,青龙钟之上,九宫塔悄无声息的立在半空,散着古朴浑厚的气息。
凤隐立在九宫塔前,一丝心悸突然涌上心头。她望向北方妖界的方向,眼沉了沉。
今日便是天帝之争,千年前的事也势必会被挑出,如此重要的日子,元启去了哪里,他为何没有出现?
“凤皇陛下。”御风并五位上尊立在她身旁,见她面色沉冷,唤了她一声。
凤隐回过神,压下心底的不安,颔了颔首,朝青龙台下石阶上的众仙看去。三府六洞的掌教个个儿神色郑重,脸上跃跃欲试。仙界几万年来头一次以灵力定天帝,自是勾起了这些老神仙的想法来。
孔雀王站在两边的观台上,以他现在人前的灵力,自是不会参选天帝之争。
凤隐的目光饶了一圈,从孔雀王身上默默落在华姝身上。
华姝立在五尊最末,神情却不向往常那般孤傲,只低着头,掌心似是抚着什么一般轻皱着眉。
凤隐悄无声息收回眼,恰在这时,凤染自御宇殿的方向飞来,落在九宫塔之上。
天帝一身火红帝袍,神情肃穆尊贵,负手于身后,帝皇之威显露无疑。
凤隐并众仙连忙行礼,孔雀王隐在众仙之中不过半礼,除了凤染,并未有人瞧见。
“吾即天帝位一千二百余载,飞升神界在即,必奉余力为我仙界择出仁君。”凤染朗声开口,手一挥,九宫塔大门应声而开。
“今九宫塔内,最先抵达塔顶夺下天帝印玺,便是我仙族新帝!众仙,去罢!”
凤染声音落定,凤隐、天宫五尊、三府六洞的上仙齐齐朝她一礼,然后聚起灵力朝九宫塔门飞去。
九宫塔门在青龙台众仙的注视下缓缓关闭,立在塔中的凤隐回头一望的瞬间,仿佛瞧见清池宫的长阙朝青龙台的方向飞来。她还来不及狐疑发生了何事,九宫塔已经被彻底关上。
伴着九宫塔门落下的巨响,仙族第三位天帝择选,正式开始。
九宫塔分九重,每一重都由仙君守塔,每上一重闯塔之人的仙力便在里面削弱一分,直到第九重塔时只剩最后一成。
这最后一重塔,众仙一直猜测守塔之人乃是天帝自己,但不走到最后一重,谁也不知道九宫塔最后一层里是什么。
入九宫塔的一共十五位上仙,凤隐和众仙一走进塔里便发现十五座小门应声而现,小门被水镜所封,并不能瞧清里面的光景。想必这第一重的考验,便在这十五座小门之后。
凤隐和众仙微微颔首,率先走进了第一座水镜之后,众仙紧随其后,不过须臾,都已入内,唯有华姝皱眉看向水镜,犹疑片刻才踏进其中。九宫塔虽然厉害,但底下数层的力量也许并不强大,凭她体内的仙力或可遮掩一二。
凤隐甫一踏进水镜,便愣了愣,她脚下是松厚的绿草,溪水潺潺,鸟语花香,溪边的梧桐树和竹屋静静矗立,静谧而安和。这是大泽山后的禁谷,她降世长大的地方。
凤隐眼眶一热,踩在草上的脚想碰一碰,仿佛想瞧瞧这是不是梦境。她还来不及动,青涩的少年声音在谷顶响起。
“小师姑姑姑!”少年声在谷底荡着回音,“掌门师伯和师叔们要收新弟子啦啦啦啦啦,让我寻去大殿呢呢呢呢呢!”
凤隐心一动,朝谷顶飞去。青衣附在谷边,瞧她一眨眼就飞到了自个身边,嘴巴张得老大,声音都不成调了,“小师姑,你的驾云术怎么一下就这么好了,前两个月不是还常摔跟头吗?”
青衣是个少年的模样,既不是千年前的童子,也不是千年后成熟暮气的青年,凤隐定定瞧着他半响,直到少年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她才开口:“走吧,去山门大殿。”
说着也不待青衣带路,径直驾云朝前山飞去。
云上,她垂眼望去,大泽山山脉仙气四溢,各座山峰香火鼎盛,大殿的方向更是钟声阵阵,热闹喧嚣得紧。
凤隐垂眼,九宫塔是上古神器,或许真能有踏破空间的力量,若是当年大泽山不遭劫难,是不是便和青衣一般,是如今这幅兴兴向荣的模样。
若是一切都不曾发生,她的师兄师侄们,如今是何般模样了,凤隐几乎是急切地朝大殿飞去,全然不管身后奔着老命在飞的青衣。
不过片息,凤隐便落在大殿前,殿外钟声敲响,大泽山拜师的吉时到了,凤隐便是踏着这声钟声,走进了大殿。
闲善、闲竹、古晋三人高坐殿上,甫一见她,闲善慈善一笑,朝她招招手,指了指元启身旁的空座。
“阿音,大泽山收徒盛事,百年一次,你可莫要贪玩,给错过了。”闲竹摇着扇子笑道。
凤隐连忙点头,三两步并做一步,几乎是小跑着上了高坐。
古晋见她坐定,朝她眨眨眼,也是一派笑意。
凤隐心底一热,掩下情绪坐定,朝殿下望去,见三名少年跪在殿中,正朝着闲善和闲竹叩拜。
“我和师弟本不欲再收徒,本想让子厚三人拜在你们名下,奈何我瞧着你们两个心性未收,未免误了他们的修行,他们还是拜在我和师弟名下,再过百年,你们两人便要操持着收徒弟的事儿,为我大泽山传承香火了。”
闲善朝元启和凤隐望来,谆谆告诫道。
古晋和凤隐忙不迭点头,一副莫敢不从的模样。两人都是少年心性,哪里想做正儿八经的长辈,只想着再快活些年。
“阿音,你上前来,为三位弟子授穗。”闲善从袖中拿出三枚碧绿剑穗朝阿音道。
按照大泽山一惯的规矩,师父为徒儿授剑穗后,才算正式拜入门下。承接授穗,也算是大泽山里一种身份的象征了。
凤隐一愣,没有动。
闲善仍是笑得慈和,“你一向玩闹惯了,合该为门中弟子做出表率,日后当持重些。”
闲竹连连点头,连古晋也戳着她的挽袖让她快些去接掌门师兄手中的剑穗。
凤隐朝三人看了一眼,终于起了身,朝闲善的方向走去。
她尚一临近闲善面前,闲善便半起身将手中剑穗朝她递来,凤隐伸手去接。
恰在此时,风云突变,闲善手中的三枚剑穗化成尖锐冰寒的长剑,朝凤隐掌中刺来。两人距离如此之近,闲善仙力浑厚,凤隐根本避无可避。
可偏偏,在那仙剑刺进凤隐掌心的一瞬,她身前幻出一道坚硬的凤羽神障,将那仙剑震退三步远,连带着闲善也闷哼一声,推到了座上,他仍旧笑意和善地望着凤隐。
满殿之上,对刚才之事仿似毫无所闻,仍旧钟声鼎沸,人人面带笑颜。
凤隐收起神障,沉着眼看着闲善,眼底威仪渐显。
那闲善眼底的笑意终于敛住,收起手中仙剑,朝凤隐微颔首,“不愧是陛下的弟子,小仙得罪了。”
他说着褪去闲善的模样,化作另一仙人模样,风仙道骨,满脸白胡,“上君青穹,见过凤皇陛下。”
凤隐在仙界从未听过这仙人名讳,可见许久之前青穹便已镇守九宫塔中。
“上仙职责所在,本皇何以怪之。”凤隐摇头道,转身便欲出殿,青穹却唤住了她。
“小仙钻营幻境万年,镜中人绝可以假乱真,不知凤皇陛下为何就知道这是幻境所化,提前防备?”青穹狐疑道,他笑意盈盈看向凤隐,“就算知是我化,陛下也该知道拆穿小仙这幻境就会消失,这是陛下最怀念之处,难道陛下就舍得这里的一切?”
凤隐顿住脚步,回过头,看了一眼殿上众人,目光在闲竹、古晋、青衣等一众弟子身上拂过,最后迎上青穹的眼。
“上仙灵力高深,这幻境确可以假乱真,可做得再真,只是肖似人,心却不能幻化,上仙不知,我那闲善师兄虽然古板慈和,却最是守礼,更对大泽山的每一个弟子一视同仁,弟子的剑穗,他一定会亲自授予,绝不会假手于人。”
凤隐垂下眼,不再看眼前一切,低低一叹,“况且,世间大泽山只那一处,它盛,便是我的山门,它亡,亦无处再可替代。区区幻境,我沉溺其中,才是对大泽山的亵渎。”
说完,凤隐转身而去,再未回头。
青穹在她身后,亦是一声叹息。
另一处幻境中,华姝一身大红雀羽嫁衣立在青龙台上,她脸上的笑容和满足在身边的喜绸变成仙剑刺进掌心的一瞬变成了痛苦。
她身旁,丰神俊朗身着喜服的澜沣同样化成了青穹的模样,就要收回仙剑,他叹了口气:“上尊不能逃出七情六欲之苦,沉溺往事,着实可惜了。”
却不料,青穹收回仙剑的手被一双冰冷的手拉住。
华姝缓缓抬头,满是鲜血的手紧紧将青穹手腕扣住,眼底满是冷寒,“既化作了他,为何不完成这场婚礼,为何!”
华姝一点点将青穹的手将自己拉近,全然不顾掌心鲜血,扣住青穹的指尖现出些许黑色魔力。
青穹迎上华姝眼底的冰冷,心底一颤,待瞧见她指尖的一样,猛地变了脸色,“魔气!你身上居然有魔……”
他话音未落,尚不急全力后退,华姝一掌拍在他额间,将他天灵震碎。
顷刻之间,这镜中幻境全化为虚无,华姝冷哼一声,一眼都未落在闭眼而亡的青穹身上,转身出了幻境。
华姝是最后一个走出幻境试验的人,她踏出的瞬间,凤隐和另外八位上仙齐齐朝她望来。她扫了一眼,入九宫塔的十五位上仙,已出局五人。
她沉默地立在众仙之后,并不多言。
倒是御风见她全身而退,感慨道:“公主也是心志坚定之人,这道幻境着实厉害,连惊雷都未走出来。”
幻境试验很简单,只要试验之人被幻境中人所伤,便会被收关者送出九宫塔。
凤隐瞧了华姝走出的那道幻境之门一眼,颔首道;“既然华姝上尊出来了,那便入第二重塔。”
她说着跃身朝第二重塔飞去,众仙不敢怠慢,跟在了她身后。
九宫塔一重幻境里,脸色苍白的青穹拍着胸脯,一脸劫后余生的神色,可他那模样,去了花白胡子和老太龙钟,明明是个俊俏飘逸的青年人。
“我去,现在仙族的女人都是疯子啊,新凤皇一副再惹她就劈死老子的模样也就算了,那个孔雀族的疯女人还拍死了老子一个分、身,妈的,老子安安静静在九宫塔里修炼,招谁惹谁了,亏得老子本事大,要不然守个第一重塔,吓都要吓死几回!”
青穹跳着脚炸炸呜呜,突然身前现出一个火红的身影,一抬头,对上了另一双桀骜威仪的凤目。他一愣,手忙脚乱跪下行礼,“小仙见过陛下!”
那人转过身,身上的帝袍无风自动,懒洋洋道:“你刚才说,仙族的女人都是什么?”
青穹哆哆嗦嗦抬起头,半天蹦不出个屁来,半晌,突然往地下一倒,抽抽搐搐出一句话来,“陛下,小仙死了。”
“哦?怎么死的?”
“被吓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