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乘车到市区的大时装店,叫女店员取出十号的衣裳,一挑就一大堆,都送给小曼。

我有大量的爱,我要将我的爱送予乐于接受的女人。我不想再在玫瑰身上锦上添花。

我签出了支票,走出店铺。这倒是一个晴朗的好日子,罕见的阳光照在我身上,我将双手插在口袋里,踯躅在街头。

我失去的只是一颗心,旁人不会觉察到。我解嘲地想,总比失去一只眼睛或一管鼻子好得多。

一个乞丐走来问我要钱,“先生,一杯咖啡。”

我说:“拿去买一瓶威士忌。”给他一张大额纸币。

他震惊地站在那里。

我不再守住自己。

回到家里,我大嚷:“来人哪,三少爷要茶要水。”

大姐苍白着脸出来,“震中!”她递过来一张电报。

我接过,上面写着:罗爵士病重,请即返。署名的是他的家庭医生。

“什么病?”我失声怪叫。

“我已订了六张飞机票,”大姐说,“马上回去。”

“六张?哪来六个人?”

小姐姐抢着说:“咱们两对,玫瑰与你,不是六个?”

我冷笑,“我还以为回去分家产呢,原来是趁墟,敢情好,原来孝顺儿孙古来多!”

小姐姐气结:“罗震中。”

“我与我未婚妻一起走,”我气愤地说,“我可不管你们。”

我拨电话给小曼,她已经回到公寓。

我命令她:“马上订两张机票回香港,愈快愈好,我父亲病重,我们回去看他。”

她一连串的“是。”

娶妻总得娶大学生,办事能力都高一些。

我放下电话,走向偏厅,玫瑰坐在窗前。

我淡淡地说:“你如了愿了,是不是?”

玫瑰抬起头来,嘴角倔强,她什么都不说,眼神闪过一丝轻蔑。

她看不起我,是因为我乘人之危,说话叫她难受。

我长叹一声,“你打算恁地?”

她仍然一语不发,抱住手在窗前,背着我。我说:“玫瑰——”

她忽然发火了,“你走开好不好?”她急促地道。

我退后一步。

她的长发披在肩上,大眼睛分外的乌黑闪亮,嘴唇特别的薄,脸色罩满阴霾,威仪有加,她沉着声音说:“走开。”

我顿时觉得自己像一只苍蝇,我转头便走出偏厅。

我有什么资格骚扰了她这许久的日子?一切是她与罗德庆之间的事,她是他妻子。

我枉作了小人。

我驾车去接小曼。

时装公司已把我买的衣物送到她处,堆满了桌子,她将脸埋在七彩缤纷的绫?%绸缎之中,并不出声。

“小曼,”我叫她。

她跳起来,“票子已经订好了,今夜起飞了。”

“我们一起回去吧。”我说。

“你爸爸不会有事吧?”

“应该无事吧,五十多岁,正当盛年。他身体一向很好,但也很难说,许多朋友,才三十岁左右,洗一个澡就死在浴缸里,无名肿毒,查也没得查。”

“震中。”她叫我一声。

我握住了她的手。

“谢谢你。”她说。

“什么话。”我很温和。

小曼的脸很秀丽,她实是一个出色的女子,我们婚姻的客观条件是这样好,简直是培养感情的最佳温床,包管能够相敬相爱,白头偕老的。

我环顾她简单的小公寓说:“这地方太潮湿,我们还有四五个小时,你收拾一下,我替你找一间较好的公寓。”

“我在这里住了四五年了。”

“难怪你身体那么差。”我笑,“这简直是蜗居。”

“反正回香港,也不必搬了吧?”她试探着,语气出奇的温婉。

一个女人是一个女人,给她们机会,她们就回复本来面貌。我有种感觉,小曼将放弃她那女强人本色,回到厨房厅堂去做一个好妻子。

我们会很幸福。

为什么我每说完一句话,都仿佛听见回音,在我脑中响起,如此空洞虚无?

我不敢再想下去。

小曼问我:“你喝什么?我尚未知道你习惯喝什么?”

“别担心,盲婚有盲婚的好处,慢慢发现对方的优劣,兴致盈盈。”我笑。

“我始终觉得这么快订婚是不对的。”她别转脸。

“别再犹豫。”我叹气,“现在我需要你。”

“你可担心你父亲吗?”

“心急如焚。”

“你控制得很好,”小曼说。

“我在别的事上,一向控制得很好。”

电话铃响起来,小曼将铃声拨得很低,只发出一阵沙哑的呜呜声,像一个人在哭。

她取起话筒,听了三分钟,尴尬地将话筒交予我,“是庄国栋找你。”

“跟他说,他们的事与我无关。”我淡然说。小曼很服从,“他说你们的事与他无关。”她放下电话。

我又说:“给我一杯威士忌加冰。”

小曼进厨房去。

这间破公寓,连中央暖气都没有,怎么熬过一年一年?真难为她:做一份辛苦的工作,还得打扮得如此蝴蝶,她也有她的苦衷,并不如外表那么活泼开心吧?每个人都如一本书,都有可观之处,只是有些封面设计得太差,不能引起读者打开扉页的兴趣。

我自她手中接过威士忌,喝一口。

小曼问:“你喝得很多吧?”

“是。”我说。

我说:“老庄抽烟,我喝酒,我知道酒对身体无益,基于我不想活到一百八十岁的缘故,也就不想戒。”

她不出声。

我说话是鲁莽了,于是又补救,“如果你一定要我戒……”

她爽快地说:“算了,别越描越黑,这点气我可以忍受,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我若受不了,就回医院做药剂师,可是看你一个人的面色,总比看全世界人的面色好。”

我亦不出声。

小公寓内的气氛弄得很僵。

门外一阵急剧车声,有人冲出来拼命拍门。我当然知道是谁。

“去开门。”我对小曼说。

小曼开了门,就回避到厨房去。

老庄冲过来问:“玫瑰要回香港?”

“我老子病重。”

“这么巧?”

“你问我,我问谁?”我冷冷说。

“你也一起回去?”

“小曼也去,今夜的飞机。”

“我跟玫瑰走。”

“好得很,我们可以包一架专机,声势浩荡地赶回去探病。”

他握紧拳头,“她不能回去,她不能回去,我眼看胜利在望,她不能回去!”

“你不是最相信命运吗?”我问,“既然一切都已注定,你急也无用。”

“震中,如果你不同情我——”他住了嘴。

我们三人静得离奇。

小曼捧出了咖啡,她说:“我要与震中结婚了。”

老庄抬起头来,“恭喜你,震中会是个好丈夫。”很明显,他已经魂不守舍。小曼过来站在我背后,我握住她的手壮胆。

庄说:“我现在马上去订飞机票。”他站起来了。

我们一家七口赶往飞机场,在候机室又碰到庄国栋,人事错综复杂,大家又不打招呼不说话,像是华人黑帮回香港集会,个个板着脸皱着眉头。

飞机上我叫小曼与玫瑰坐,我与老庄,两个姐姐姐夫一对对,几乎霸占了头等舱一半座位,非常有气势的样子。

我一直喝酒,选的是毡,喝了上厕所,去了厕所又回来,渐渐就松弛了。开始引老庄说话,他不答我,眼睛非常空洞。

我自顾自说:“我想我爱我母亲多点,她病的时候,我要难受得多。抑或当时我还小,根本不懂得借酒消愁?”

没有人回答我。

我大声唱:“借酒消愁愁更愁,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仍没有人睬我。

连小曼也不理我,他妈的她把我当饭票,一点真感情也没有。

我大叫起来,“小曼小曼,快来安慰我。”

大姐过来说:“你发什么酒疯?”

小姐姐说:“给他一粒安眠药,叫他睡觉。”他们灌我吃药。我大喊:“谋杀,谋杀,你们只要我静默,不许我说话,又不爱我,没有人爱我——”

小曼过来,将我的头放在她肩膀上,“你躺一会儿,我会爱你的。”她的声音坚强有力。

大姐门槛很精,马上去坐玫瑰身边,老庄只好挪到别的座位。

我放心了,闭上眼睛。飞机轰轰声开出去。咱们一家子最笨,搭飞机也趁凑热闹,全挤在一块儿,有什么三长两短航机摔下来,罗爵士偌大的遗产就没人承继了。

我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小姐姐嘟哝说:“罗震中距离崩溃的日子已不远了。”

这是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我睡着了。

到香港的时候大姐猛推我。

来接飞机的是老黄与老黄妈。司机开了两部车出来才够用。

大姐向老庄开炮:“庄先生,咱们要上车了,你让开些。”他虽没对玫瑰怎样,也看出她心中不满。

玫瑰木着脸,长长睫毛闪得阴晴不定,她头一个上车,我与小曼跟第二辆车。

我的酒自然已醒,剩下的是头痛。

坐在车内,我浑身抽紧,拍着前座老黄的肩膀:“老爷怎么了?”

“老爷……”他说不下去,低着头。

“说呀!吞吞吐吐干什么?”

他又说:“老爷很不舒服……”

“废话?”我骂,“几十年来,老黄你都以蠢钝著名,我是问你,他可有生命危险?”

小曼说:“他老实人,吓慌了,你别逼他吧。”

老黄坐在司朵旁边,低着头,不出声。

我问司机:“老爷到底怎么样?”

“三少爷,咱们是外边的佣人,见不到老爷。”他答。

我心扑扑跳:“可是不行了?”

司机说:“老黄妈前两日到处找老山参。”

我心凉了一半,都说参汤可以吊命,吊到儿孙赶回来见最后一面……

忽然我悲从中来,我父亲,我放声大哭起来。

老黄急急:“三少爷,三少爷。”

我说:“我一直令他失望,我不是一个好儿子,我不是一个好儿子。”

老黄细细声说:“三少爷,现在发奋还来得及。”

我把头靠在小曼肩上,小曼一言不发,紧紧搂着我。

我猜就是在这一刹那,我对小曼有了真心。

我发誓如果爹爹可以康复,我会做他的好儿子,做牛做马,在他写字楼做后生,此后年年月月日日,孝敬他,不再往外国流浪逍遥。

车子到了家门,我跳下车来,但是玫瑰比我更快,她急步奔过花圃,在草地上摔了一跤,我过去扶她,她身上的一套浅紫色西服跌得满是泥斑,也不顾那么多,抢先奔进大门。

女佣人迎出来,“太太。”

“老爷呢?”她急急问,“老爷呢?”气急败坏,声音是颤抖的。

“房里,太太,你衣服——”

玫瑰的膝盖擦破了,在淌血。

我看到我们家的王律师与张医生自书房走出来。

这时姐姐与姐夫们也进到屋子,济济一堂。

张医生说:“罗爵士刚睡,别打扰他。”

玫瑰说:“我要看他。”

“他说过不见任何人。”张医生斩钉截铁地说,“如果你们还尊重,就不要违反他的志愿。”

玫瑰含泪坐下来。

我默默无声。

爹爹对我们彻头彻尾地失望。我的心痛得要掉出来。

“请大家到书房来。”王律师说。

大姐头一个瞪眼,“到书房干什么?”

“有关家产的事——”王律师咳嗽一声。

小姐姐尖叫,“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我不要家产,我只要我爹爹!”

我过去与小姐姐拥抱,啊,毕竟是姐姐,心事与我一样。

大姐沉声说:“我最恨你们这些律师,忙不迭执行任务,你站在这里就是个不祥人!告诉你,别人家或许需要你,鸡毛蒜皮的财产都争个半死,这里用不着你,走走走,我们不要分什么。”

王律师无端端挨一身骂,傻了眼。

我去打开大门,“走!”差点没说“滚”。

玫瑰取出一只水晶烟灰缸朝他扔过去,差点中他头颅。

王律师大失风度,回骂:“你们罗家简直是野蛮人!”他拔足飞奔走了。

我指着张医生,“还有你,我要见我的老子,不用你挡在中央,我姓罗,他姓罗,你姓什么?这是我未婚妻,那是我姐姐、姐夫,边是他的妻,让开。”

罗德庆爵士夫人成了野玫瑰,她扬起浓眉,黑漆漆大眼睛闪闪生光,“你走开,他是我丈夫,有什么事我来负责。”

我们一家人一涌而上,把张医生吓得退后三步。

玫瑰的手才碰到房门,忽然掩面而泣。

我们都静下来。

玫瑰硬咽,“我怕,我怕我没有赎罪的机会了。”

忽然之间,我们身后扬起一阵豪迈的笑声——“哈哈哈哈,好,好。”

我们转过头,一见之下,如雷击般呆在那里,作不得声。

这不是爹爹?

法兰绒西装,贝壳粉红的衬衫,容光焕发,神采奕奕,我们个个如呆鹅似站在他面前,作不得声。

玫瑰脸上的泪珠还没有干,她颤声着:“德庆。”

爹爹张开了手臂,把她搂在怀里。

我马上明白了,怪叫欢呼,“姐姐,姐姐,这老奸巨滑装病吓我们,把我们这班鬼灵精唬得一愣一愣地。”

大姐刮打我的背部,“你这死鬼,口没遮拦。”

她随即说:“爹爹,你把我们吓疯了。”

玫瑰揽住他的腰,闭着眼睛,一言不发,只是流泪,也顾不得有这么多人看着,她将脸紧紧靠在爹胸前,爹用手摸着她的头。

小姐姐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瘫痪在沙发上。

大姐喃喃说:“爹真是的,装病,罗德庆爵士怎么会有这种锦囊妙计!”

大姐夫说:“虚惊一声,好叫你们晓得老爷子的重要。”

“真的,”大姐说,“我只觉得一颗心如要在口腔中跃出来一般,控制不住,真有什么事,我头一个……”。

爹笑,“这事迟早要发生的。”

“迟好过早。”我说,“但凡人,都懂得逃避现实,躲得一时是一时。”

爹点点头,“你们都很好。”

“不要脸,”我犹自不服气,“出到装病这一招,好不低级趣味,简直离谱,为老不尊。”但我心中犹如放下一块大石,好不快活。

爹笑,“有时做人要出点绝招?否则你们到得齐全?”

我说:“姜是老的辣。”

大姐说:“没辙。”

小姐姐说:“被他吓死了。”

老黄笑眯眯地进来,我揪住他,“我不放过你,你这老头!”

大姐说:“老黄,你忠心耿耿得很。”

老黄吃吃地笑。

小姐姐:“最可怜的是张医生与王律师,无端端给咱们骂个贼死。”

爹说:“暖……这可是我的未来媳妇,怎么冷落了这个宝贝蛋儿?过来我瞧瞧。”

我赌气拉住小曼,“别过去。”

小曼笑眯眯地挽住我的手走过去。

爹上下打量她,点头,“很好,可是你要多多包涵我这个儿子,他——”

我插嘴,“算了,你别教训我,爹,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小曼瞟我一眼,“戒酒呢?”

我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我决心做老婆奴,戒戒戒。”我握紧她的手。

我充分明白了,经过这次,我了解到,在父亲与玫瑰之间,我选的是父亲。我爱过,爱去了,我又恢复了自己,我想我不是情圣,我不能像老庄那样,一辈子痴缠一个人。

我不是那块料子。

谢谢主我不是那块料子。

忽然之间我浑身轻松起来,一切烦恼一扫而空,在爹身边转来转去。

小姐姐朝我瞪眼,“怎么?你不避开爹爹了?”

我眨眨眼,不出声。

爹说:“要成家立室了,做人父亲了,他自然不想他儿子也避他。”

玫瑰一直不出声。

但事情再明白不过,爹爹已胜利,赢回了玫瑰。

爹爹,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罗德庆爵士。

但我没有再见到庄国栋,他闷声不响地走了。

玫瑰一日与我详谈,我带着惭愧、害羞,又坦然的神情坐在她对面。

她声音低不可闻,但我侧着身子聆听她。

她说:“真糊涂,竟犹疑了那么久。”

没头没尾,但是我留神地听下去。

“直到知道德庆说他病了,我蓦然发觉,我生命中不能缺少这个人。”

“我也是。”我说,“我不能没有爹爹。”

“于是我对庄说,我将永远是罗家的人,以前是以前,过去是过去。”

做得太对了,玫瑰。

“可是……”她柔情似水地说,“那些美丽的日子啊,我与他度过,刻骨铭心的思念,十年如一日,我悄悄伤神,现在想起来,只觉如一本爱情小说的情节一般,遥远而美丽,却与我本人无关,但因这个人,又明明转变了我半生的命运,如今我只知道,我爱的是罗德庆,这是他,不是别人,他不能失去我,我也不能失去他,我们将白头偕老。”

我很感动,玫瑰的真挚,令我又一次的感动,我发觉我的眼睛红了。这个女人真是祸水。

“老庄呢?”我问。

“我不知道。”

“你不问他?”我着急。

“我怎么问他呢?”玫瑰诧异地说,“他既与我无关,我何必还关注他的喜怒哀乐。”

玫瑰说:“庄是一定痛苦的,而我的安慰一定是虚伪的,干嘛要多此一举?”

我呆住了,只有至情至性的人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为父亲庆幸获得这样好的妻子,但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可怜的老庄……

“他现在何处呢?”我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但玫瑰可不理那么多,她笑吟吟的,毫无心事般,跟着老爹到百慕大晒太阳去了。

我真不明白这女人,这个可怕的女人,一切可怕的女人,老庄呢?

我愤恨地把这个故事告诉小曼。自然,像所有的人一样,以罗生门方式倾诉,隐去自己的过失,一笔勾销,一言不提,单单攻击别人。

我说:“你想想,老庄哪儿去了?他会不会有所不测?你了解他,以他那独一无二的性格,不留下片言只字而失踪,你想想……”我不敢想下去。

小曼不出声。

后来我发觉,她是不便出声。

尽管以后大家都过着幸福的日子,我心中对老庄仍具歉意。

姐姐与姐夫们仍回英国去协助老爹的事业,老爹与玫瑰形影不离,是城里人公认最美丽的一对。而小曼,渐渐崭露头角,开始出锋头,做杂志封面,名牌时装穿在她身上,相得益彰。新一辈的名媛来不及与她交往,因她是罗德庆爵士的未来媳妇,我则与小曼维持着长期订婚的状态,因目前流行这样的关系——有什么不愉快呢?一切十全十美。

但该死的,我挂着老庄。

他仿佛是消失在空气中了。

很久很久之后,我收到一封信,在印尼泗水寄出。

小曼把信交我手中,诧异地问:“谁认识猎头族的人?”

我装个吹毒箭的样子吓她,“呼,呼!”心中也奇怪。

把信拆开来,熟悉的字迹,竟是老庄写的。我怪叫起来。

信中说:“震中,如果世上尚有人记挂我,那应该是你。你以为我已杀身成仁了吧,而事实并不如此,添张恐怕是我们之间,唯一大智大勇的人。我现住泗水,每日在街上游荡,替水手们做导游,又为外国通讯社做些散工,以图温饱。偶尔想起你,震中,真是感慨万千。我一生失去玫瑰两次,也属福气。自此以后,我看不出发愤图强有什么好处,为了我所爱的女人,我再不能做一个正常的人,但是你放心,我会活至老死。他们说,当你走下坡时,速度是快的,我已四十二岁,快了。国栋。”

我用拳头擂着桌子,喃喃地说:“老庄,老庄。”

情海变幻莫测,情可载舟,亦可覆舟,可是请问谁又愿置身一池死水之中,永无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