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播报本市焦点新闻,今年以来,我市公安机关认真贯彻‘顺民意、破小案’的工作方针,在6月16日全市统一行动中,累计打掉盘踞在我市郊区窑村一带的扒窃团伙36个,分别给予刑事及治安处罚的嫌疑人274名,同时还在市区查抄了销赃窝点41个,缴获被盗手机、笔记本电脑、手表等一大批物品,日前,由市公安局组织的‘赃物发还大会’在我们凤西广场举行,先期认定并归还的失窃物品2411件,请看现场发回来的报道……”
那是一个喜气洋洋的现场,还真不是摆拍的,不管记者问哪一位过路的吃瓜群众,都是竖着大拇指叫好,包括电视里的和屏幕后的警察,那脸上着实有光了。
省厅,厅长办公室,梁维卿厅长摁着遥控,摁成了静音,用于电视电话会议直联的屏幕,这些日子净看电视信号了,他轻轻地放下遥控器,看向了两位坐在他办公室的。
一位老同学,一位老部下,梁厅笑着道着:“徐总队长啊,你要现在还想激流勇退,我可以批准了啊,这个摊子不愁没人接了。”
徐佑正尴尬笑笑,肯定不应声了,孙韶霜道着:“我们的运气不错,敲了这些大团伙一个措不及防,现在IDC统计的日均案发率,已经接近全国的平均水平了,贼村这顶帽子,基本被摘了啊,只要防控得体,不给他们可乘之机,我想,复发的机会应该微乎其微了。”
“窑村那边现在怎么样?”梁厅随口问。
“反扒大队和管区派出所、治安联防,再加上社区、村干部几级都动员起来了,带头的成湘林等一伙人被公开逮捕以后,这几天一直有来投案自首的,情况很稳定,不过牵涉的嫌疑人的案子数目太庞大,全部厘清还得一段时间。”徐佑正汇报道。
这已经不足为虑了,毒瘤切的时候要痛一下子,可要切完,心就是坦的了,不管是警方还是嫌疑人,其实心里都知道要有这么一回,从心理上,还是容易接受的。
“好,这些天我终于有勇气看看电视、网络对我们的报道了,头一回啊,看来舆论终究还是站在正方一边,不会随便给人抹黑,别有用心的毕竟是少数,这一次连别人用心的人都没有,那说明这些贼真的是天怒人怨了……呵呵,老同学,你这份报告我看了,关于反扒小队这四字四人,你说我怎么舍不得放人走啊。”梁厅笑着,脸上竟然闪过不可捉摸的促狭之色。
动心了,孙韶霜不客气地回道:“他们可连借调都不是,我能挑出来的,都是能独挡一面的,你就跟原单位能说通,家都不在长安,他们能愿意留下?你少动歪心思,自己慢慢培养吧,挖墙角那么容易啊。”
“我还真想挖,徐总队长,您说呢?”梁厅翻着报告,笑着问。
“我连抢人的心思都有了,粱厅长,我建立把人多留一段时间,PCI体貌识别系统培训,市局正在组织学习,等将来重装上阵,那我们水平提高的可不止一个档次。”徐佑正兴奋地道,说到此处,又是敬佩服地看了孙教授一眼。
今天是来办四位侦察员的任务鉴定报告的,尽管依依不舍,可终究还是走到尾声了,粱厅细细翻过丁安宁的、杨奇志的、贝琳的任务报告,不时地赞叹一声,最后一位他有点面生,多看了几眼,任务的描述他细看了几眼,然后好奇地盯着孙、徐二位道:“是他?”
“你是指有争议的这位吧?我也是据实汇报,接下来要对他做一次心理评估,毕竟他在长安呆了半年了,刚刚归队。”孙韶霜道。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不能嫌马儿跑得快,又心疼马儿吃料多啊。不简单啊,我在初看你们‘斩手’行动时,是抱着怀疑态度的,真不敢想一个追踪的小伎俩居然带来这么大斩获。”梁厅道。
孙韶霜笑笑解释道:“我们验证过,他化装侦查时先后在几个团伙呆过,根本没机会卖赃,而且我们对扒窃以往的打击集中在‘人赃俱获’上,久而久之,逼迫他们逐步形成了立即脱手、赃不过夜的方式,这种模式就是规律,他来长安肩负的任务就是尽可能地多接触底层扒手,寻找这种可能为我们所用的规律。”
“他描蓦易被侵害目标的规律也很好,咱们局里那一批化装女警,进场就有一半多被偷了。其实作案也是如此,都是小案小伎俩,但如果运用得当,就可能形成很大的危害。”徐佑正道,这些源于扒窃实践细节,说起来很简单,可恰恰是大多数时候被忽略的。
“追踪到的那位女贼王怎么样?”梁厅说到此处,兴致来了。
徐佑正却是稍有失望的摇摇头:“拍到了脸部,也只有一个现场的照片,不够通缉条件,而且,我们总队考虑,暂时不能公开查,否则打草惊蛇,要是逼她洗手不干,或者再流窜到其他省市作案,那就更难查了……明星韩英那边已经跟我们达成共识了,这个事先捂着,我们争取到了一到两个月的破案时间,会尽量给她找回失物。”
“哦……我现在隐隐形成这么一条脉络,你们看对不对,绰号桥爷的古风城,当时和菩萨薛兰英,就是那个用聋哑人作案的,是第一拔;古风城被人敲手断指、薛兰英锒铛入狱。之后就是马剃刀一家独大。马剃刀被人报复之后,才有了窑村这个乱局……对不对?”
“对。”徐佑正点头道。
“现在像窑村这样一出半村人大规模的扒窃案已经不会有了,但案发率还有一成,相对于以前一抓一把的毛贼,现在幸存下来,在我们视线之外的,那个我们还没有掌握层面的嫌疑人,是不是应该就是老派江湖所谓手艺人那一类了。”梁厅长问。
“难得啊,看来梁厅仔细看报告了。没错,基本可以这样认定,窑村现在人心惶惶,就没被抓的也溜了,敢扛在这个风头上的人还真不多。”孙韶霜道。
“如果这个设想正确的话,那其中很多人,就应该属于古风城一脉,或者马剃刀一脉,这可是一对专业反社会分子,传说中的‘大表姑’、‘窑叔’,那就应该和他们有瓜葛,是不是这个关联?”梁厅问。
“对。”徐佑正道:“很神奇的是,我们这位代号队长的侦查员,居然把古风城的绝技学了个像模像样,梁厅,我有一个想法,一直没敢说……”
梁维卿眼睛发亮,一拍桌子道着:“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有这么个想法,这不现成的嘛,咱们相当于有个贼王传人了,当年那些散失的贼子贼孙,还怕刨不出来?”
对呀,两位有奇思妙想的兴奋地看着孙韶霜,终于找到了最佳的留人理由了,孙韶霜忿忿瞪着眼道着:“啊?亏你们想得出来,我刚把这个计划实施排出来时,都怕担责,一遍又一遍强调安全问题、身份暴露问题,现在又想好事了?他现在情绪很不稳定,不适合再出化装侦查任务。”
“孙教授,要不我找他谈谈?”徐佑正期待地问。
“这样,让保密处评估一下风险,详细了解一下,现在知道他身份的人有几位……韶霜你别急,我这不才是个想法吗?再说,肯定是你同意,在他本人自觉自愿的条件下才有可能实施,刚说一句就吹胡子瞪了啦……佑正,这个事尽快办一下,出几个方案,我觉得可以尝试一下。”梁厅道,拍板了。兴奋得徐佑正起身应是,只不过看看孙韶霜一脸肃穆,又尴尬地坐下了。
对此,孙韶霜没有给出确定的意见,因为很确定,平三戈的心态还囿于“背叛”嫌疑人自责中无法自拔。
真正归来,难!
重新回去,更难!
……
……
“……日前,由市公安局组织的‘赃物发还大会’在我们凤西广场举行,先期认定并归还的失窃物品2411件,我台就此事采访了市公安局新闻发言人任兆文副局长,请问任副局长,这次行动据说动用了长安市的一半警力,是真的吗?”
“没那么夸张,不过治安总队大部分警力,刑侦上一部分警力都参与这次行动了,这是为了贯彻省公安厅‘顺民意、破小案’的工作方针,想群众所想,急群众所急,集中解决一批群众反映强烈的社会治安问题,目前来看,效果是非常显著的。”
“主要体现在哪几个方面,能给听众聊聊吗?”
“主要是案发率断崖式下降,平均案发比过去少了八九成,更深远的意义在于,对于创建文明和谐环境、重塑旅游城市形象,将产生积极的作用……”
“能透露一下,是怎么样一夜之间,抓到几百个扒窃嫌疑人的吗?网上的评论都炸开了,猜什么的也有。如果涉及警务秘密,就不用了。”
“呵呵,没什么秘密,主要依靠的早广大基层干警的辛苦工作,在维护治安上,没有捷径可走的……”
“……”
一辆警车疾驰在通向水村拘留所的公路上,广播里播放着对任副局的采访,听到秘密时,指导员杨立诚笑了,厉闯一摁关上了声音道着:“有什么可笑的?”
“这些天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电视上、网上、朋友圈都刷爆了,咱们反扒从来没这么风光过啊,以往都是被搅得焦头烂额的。”杨立诚指导员道,快到这个熟悉的地方时,他感慨道着:“厉队啊,不服不行啊,记得咱们和孙教授在这儿见面才多久,当时看她还是个门外汉呢,真厉害啊,出手稳准狠,有时候还真得依靠些技侦上的黑科技啊。”
“不光是技术上,放贼追赃这招玩得真好,一般没人敢试?搁你,你敢把贼放了,看他把赃卖哪儿,回过头来再抓贼?万一疏漏了,那可就被贼玩了一道。”厉闯道,对于这类兵行险招的计划,感觉胜得实在侥幸。
“对呀,她坐办公室就把这套玩熟了?”杨立诚指导员一愣,想到一种可能了。
“所以,肯定是省厅和总队有其他安排,面上能看到的东西都不重要,看不到的那个层面,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我猜肯定有我们的人卧底了。”厉闯道。
“哟,那可难了,这些贼团伙一个个精似鬼的,想骗过他们可不容易。”杨立诚道。
“但并不是没有可能,我们不也放了一个人吗?”厉闯道。
“我觉得那货是脚踩两只船啊,信不过。”杨立诚道。
“还行吧,好歹给咱们报料了几桩案子,呵呵,这回再捞他一次,我就不信他敢回去也说真话。”厉闯道。
看来是特殊公干,两人进了拘留所,不一会儿,带回来了一位拘偻腰的奇瘦男子,赫然是教黄高向东,吃了几天拘留牢饭,一出牢门见到阳光,就兴奋地直伸懒腰。
“上车。”厉闯吼了句。
“哎,好嘞。”高向东滋溜钻上车了。
那夜他是被窑村公路上的设卡给拘回来的,不过应了个反扒大队“特情”的角色,审问中又报料了数桩其他嫌疑人的扒窃案件,等到这光景,他心里清楚,这一劫又逃过去了。
“教黄啊,根据你的检举表现,经反扒大队研究,暂时给予你宽大处理,释放。”厉闯道,一伸手递着盖着反扒大队印章的单子,处罚结果是拘留七日,高向东兴奋去接,厉闯手一缩警示道着:“你自己清楚,以你的问题,直接判了都不冤,这可是破天荒地宽大了啊。”
“哎,我清楚,我知道……感谢政府,感谢警察同志……”高向东喜滋滋地拍马屁道着。
递给了处罚决定单,厉闯问着:“别以为我不知道啊,你和于大梅联络窑村那些货,偷的东西有藏私的吧?”
“没有没有,真没有,我不把他们都交待了嘛。”高向东否认道。
“你是用坑别人的方式来保护自己啊。”厉闯道,一句把高向东噎住了,不过跟着他又笑道:“别担心,从某种角度上讲,你这也是和犯罪行为作斗争对吧?”
“对,肯定是啊。”高向东道。
“那就继续做斗争,你的东西。”厉闯递回了他的私人物品,不过物品里多了一张照片,二寸像,打印的,很清楚,一位女人,就听厉闯问着:“照片上的女人认识不?”
“面生,不认识啊?要是当过鸡的,说不定大梅能认识。”高向东道。
“是个摘挂的(一种扒窃方式),她的消息值五千块钱,现金。”厉闯道,给了个天价。
从后视镜里看高向东一脸懵逼的表情,怕是这钱和他无缘了,就听这货道着:“真不知道,能摘挂的可都是高手。”
“那窑叔,究竟是谁,这个消息值两千。”厉闯问。
“不是叫张军嘛,听大梅说,好像叫这个名儿,但我没见过人,也有人说老杠是,就那成湘林,在窑村是一霸,出来找钱都听他的。”高向东道。
“要是我下回见到你,你说的还是同样的话,那我得把你送进再清醒几天啊,给你一周时间,窑叔和这个女人,务必打听到,听到没有。”厉闯训道。
“成,那……那钱还算数么?”高向东期待问。
“当然,举报一条案情线索一百也有效……给你,可别让我发现你偷东西啊。”厉闯递着几张钞票,那是对线人的奖励费用。
乐滋滋地揣起了钱,高向东又仔细看了看照片,小心翼翼地装好,肯定会认真干这点厉闯丝毫不怀疑,就冲着钱这些货也会很上心了。
车驶到城边一处公交站,把人放下车继续走了,一直开车的指导问瞅着教黄那贼头贼脑的样子,忿忿道着:“就这号吃喝嫖赌抽五毒一样没拉下的,我看着就来气啊,你说也活四五十岁的人了,德性就没点长进。”
“他这号的要长进了,我们得失业,总队给各大队长派的保密任务,又不能公开查,只能多放眼线了,就教黄这家伙啊,你不给他找点事,他还得去偷啊,有这么个念想,他要打探消息比我们要方便多了。”厉闯笑道。
“够呛,当贼都不是好把式,找大表姑我看悬。”指导员道。
“你错了,扒手这行高手有句话叫:宁见阎王不见光。这一见光,等于半条命可就丢了,离抓到这个女贼王的日子就不远喽。”
厉闯悠悠地道,手里也拿着同样的一张照片,他似乎在奇怪,像这种惊鸿一现的高手怎么可能被捕捉到体貌特征,如果不是总队专门下令,他都怀疑是搞错了。
因为实在不像,照片是一位长脸,五官端正,甚至看上去还很漂亮的女人,这类漂亮女人能赚钱的方式实在太多了,哪一种都可以理解,唯独卿本佳人,奈何作贼,实在让人无法理解……
……
……
此时在窑村村口,已经不复往日的繁华的嘈杂,往日沿村口窝几十辆的黑车不见了,村口的小超市门可罗雀,不知道谁家的小土狗懒洋洋地蜷在荫地,连驶进村的警车那么大声响也没有让它眼皮子抬一下,肯定是司空见惯了。
村口几面墙上,盖着公安局朱红大印的布告《关于敦促扒窃嫌疑人投案自首的通告》赫然已经被人撕了一半,车嘎然而停,总队外勤队长聂宝文跳下车,司机又拿出一份来,找着固体胶,片刻,重新贴好一张。
“聂队啊,我就不理解了,您哪儿整了哪么多偷拍视频?”
后座丰城区反扒大队长尤维好奇问了句,总队那批编号视频时间跨度长达五个月,几乎把窑村干这行的都给摄进去了,很多还是在作案现场,想想都觉得不可思异。
聂宝文贼贼一笑,眉色挑着道:“你猜。”
上车驶离,直进村中,尤维思忖道着:“不猜也知道咱们的人进去了,总队可真有耐心啊,愣是让追了大半年,现在敦促投案的,连作案的都不怎么记得清了。”
“目的在于惩前宓后,治病救人,而不在于必须追回多少赃物来,当然,能追回来还是要追回来的……刘儿,那家,没换大门那家。”聂宝文道,指示的去向。
是老支书家,端掉窑村当夜,这位支书惊艳的现身给警方记忆深刻,这不又专程拜访来了。
人正好在家,正弯腰拾掇着院子里几秧黄瓜,来拜访的警察免不了俗礼,给老人家提了箱奶,二十块钱一箱的那种,柳根根老头的脸色不咋好看,很尴尬且郁闷地道着:“你们别老往俄家跑,搞得都以为都是俄说小话打的小报告。”
“柳大叔啊,他们那些个事,还需要您打小报告,全市闻名、天下皆知啊。”聂宝文笑道,尤维搀了起身的老人一把笑道:“以您老这声望,谁还敢把你怎么着?”
“俄一把老骨头啦还怕啥?就是娃娃们可惜啊,都还年轻着呢。”柳根根支书叹道,顺手接了聂宝文递的一支烟,点上火,警惕道着:“小同志啊,俄这个人也有原则啊,具体那个娃娃当贼啦偷啥啦,你就别问俄,俄就知道也是听说,不能乱说。都还小着呢,你们关两天教育教育就行啦,再咋还有婆娘娃一大堆呢。”
“是是,支书您老厚道,我们是其他事,向您打听个人。”尤维道。
“谁?”柳根根支书好奇问。
“传说中,窑村主持大局的,叫窑叔。”尤维问。
“是啊,那不就是俄!?”柳根根道。
啊!?聂宝文、尤维听傻眼了,那可是警方走访多位嫌疑人得到的消息,据说窑叔心狠手黑,长安周边景区但凡有团伙捞到大票,必须给他上贡,否则后果很严重,轻则留财走人,重则重则留财丢命。当然,也不是要杀人灭口,而是按道上规矩敲手断指,残上两根手指,对扒手而言基本相当于丢了贼命,吃不上这行饭了。
可面前这位身单力薄,就剩个骨架子的老人家,又是极力协助警方办案的,会是窑叔?
愣了一下,聂宝文解释道着:“不是不是,柳支书,江湖传说……不,是根据被捕嫌疑人的交待,都说窑村一带,贼头称窑叔,叫张军。我们查了你们村几个张军,都好像不是啊。”
“嗯,搞错咧,肯定搞错咧,早些年俄也不是个好百姓,穷得揭不开锅,急火了就领着村里人上路要钱,说起来惭愧呐,那时候这条二级路一带不认识柳根根,可都知道有我这么个窑叔,一准是那个狗日货冒我的名啦。”柳根根支书道,看样也是当过车匪路霸的主。
聂宝文和尤维互视一眼,相顾为难了,本想贼众一拿,贼枭自然授首,却没想到,这趟水深得很,抓了这么多贼众,连真正的窑叔也核实不了。
“柳叔啊,那最早吃上这碗饭,你村是谁啊?”聂宝文换了一种方式。
“谁家最富,谁家修的房子最好,谁家威信最高,还不就是谁?”柳根根道。
对了,应该是这个简单的道理,尤维脱口道着:“那应该是老杠成湘林了。”
“俄没说啊。”柳根根强调到,一直不以举报人自居。
“知道您老有原则,哦对了,有个人想问问您……您认识不?”聂宝文同样掏着一张二寸照片,大表姑的,递给了柳根根,这老头眯着眼,举远了点,眯着眼瞄了半天,半晌摇头道着:“面生,谁家媳妇啊?”
“我们也正在找,据说是老杠成湘林家的。”聂宝文故意岔走话题了。
“不能不能,那家伙缺德带不冒烟,只有个娃还是个脑瘫,十八九啦还屙在床上。”柳根根道。
事情就卡在这儿了,没有意外的是,在村里生活六十几年的老支书认不出“大表姑”,这个嫌疑人应该不是出自窑村;但意外的是,连传说出身窑村的“窑叔”都无法证实,甚至柳支书领着两位警察拜访了该村的三位张军家,俱是旧房穷户,唯一一家刚盖好房子的还没等弄够钱装修,人就给关进去了。
一直忙碌到中午,和以往一样,查访一无所获……
……
……
从抓捕开始,执法记录、笔录、审讯记录,移交检察起诉或者移交治安处罚的,不管是嫌疑人还是赃物,在警务信息中反映出来,那就是越来越多的各式信息,从市局档案科到IDC中心、犯罪信息库,海量的信息一直开足马力消化了一周才渐见成效。
此时尚未解密的一个信息中转站,可就清闲了一周了,由于工作的特殊性,反扒小队四人仍然被禁足不得离开,即便出行也仅限于黄昏以后出去购个物吃顿饭什么的,而且不能单独出行。或者根本不必要出去,两位心细如发的保密处同志比大妈还贴心,连女人用品也不会忘了给准备好,更别说吃穿日用了。
于是外面越忙越乱,这边就越闲,一上午又是毫无新意地过去了,丁安宁是个电脑迷,爱睡懒觉,杨奇志和贝琳又是个健身狂,室内煅练了两个小时,至于那位戈三平,有点病秧秧地,不是看书就是玩电脑,很少出来。
“小小,咱们什么时候走啊?这咋没音了?”
无聊做附卧撑的杨奇志随口问了句。
提着一兜饮料水果加盒饭的贝琳回着:“你问我,我问谁去?嗨,奸商,出来吃了。”
“嗨,知道了。”房间里传来了丁安宁的声音,一开门,伴着游戏砍杀声音,这家伙玩得废寝忘食。
杨奇志一跃而起,跑回房洗手,顺带敲敲门喊着戈三平:“三儿,出来吃了。”
片刻后齐聚到工作台前,任务期间没那么多讲究,饭都是就着业务一起吃的,不过告一段落那两位保密员可轻松多了,不像平时总板着脸。坐下时,贝琳一把抢了丁安宁的手机,埋怨他老玩,丁安宁愤愤要往回抢,几次都拿不到,等扔给他,早耽误了,气得他要示威,可不料这位特警出身的女警一捏手指节咯咯作响睥睨道着:“你确定,想跟我过招,我可求之不得啊。”
“你……”丁安宁被噎住了,很严肃地扶扶眼镜道着:“真以为我不敢跟你打是吧?”
“耶?那太好了,吃完饭就来?”贝琳邀道。
“嘿嘿,我说的是打游戏,枪战、格斗、谋略,类型随你挑。”丁安宁贱贱一笑,找到理工男的优势了。
贝琳嗤鼻切了声,不屑一顾了。风风火火杨奇志拉着凳子一坐,直问着:“嗨,我说奸商,你一天到晚就玩游戏有意思?”
“确实没意思,可我找不到有意思的事啊。”丁安宁道,一看同伴,再看保密员,他直道着:“完全不如我当奸商给别人刷机的卧底生活。”
“你那能叫卧底?”贝琳牙疼地道。
“怎么不叫了,完全没想到我这辈子还有当卧底警察的机会啊。”丁安宁道。
“呵呵,你就支个修手机的摊,天天坐柜台后,那能叫卧底?”杨奇志挖苦道。
“那也是化装侦查啊,不叫卧底叫什么?”丁安宁不服气地道。
杨奇志吃着,郑重告诉他:“叫:卧槽。”
贝琳噗地喷笑了,丁安宁有点恼羞地往杨奇志眼前直竖中指,杨奇志笑着道着:“当卧底得有这种中指竖在眼前,都不待搭理的心理素质才行……或者,像他这样,谁也不搭理也算。”
后一句话,是说给戈三平的,他坐下来,就在丁安宁的身侧,埋头吃饭,又如往常那样一言不发,甚至让人觉得有点失魂落魄的感觉,丁安宁扭头看看,这位队友从归队就像换了个人,以前看上警衔的份上都尊重他了,头回见面就很礼貌地敬礼,不像杨奇志那么吊儿郎当的。
“嗨,三儿,你别一个人老闷着啊,原来不这样的啊,怎么变成这样了。”丁安宁道。
“我不一直就这样么?你刚才都说了老没意思了,非让我觉得被关在这个小空间里有意思啊。”戈三平道。
“这点上我们还是有共同点的,咱们看来得交流一下,给我讲讲你的卧底生涯。”丁安宁凑上来了。
戈三平白了他一眼,扬扬头示意着电脑道:“自己看报告,经过已经详细向组织汇报了。”
“一形成公文那就没意思了……哎对了,咱们此行可是抓贼,但要真正了解贼,学他们技能,嗨,还就你行,他们排不上队。”丁安宁道。
戈三平眼珠子一移,表情未变,却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了,替他道着:“噢,你又想找乐子?”
“对呀,知我者,三儿也……我还没明白,你玩石头子,和偷东西有什么关联?”丁安宁问。
“人的两只手在力量和准确性上是不均衡的,这是要速度、准确性、协调性,就像练武先练功一样,打好底子,你才可能有机会却捕捉到那个刹那……其实相对于反扒,就像捕捉到人赃俱获那个瞬间一样,必须经验丰富的老反扒才能做到。”戈三平道。
太深了,杨奇志、丁安宁、贝琳,包括那两位保密员,都疑惑地盯着他,那一脸懵逼的表情,能让戈三平想起他初入行见识到贼技的样子。
“哎,子非贼,焉之贼之乐。”戈三平摇摇头,悠悠道。
这话听得众人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没心没肺的丁安宁呲笑道着:“咱们四字四人,看来数你牛逼……那个,三儿,真像你说的那么神奇,想偷啥就偷啥?”
“有机会一定让你试试。”戈三平道。
“别介,现在就试试呗……你偷我东西瞧瞧,这个口袋有手机,这个口袋有钱,这个口袋有证件。”丁安宁摸着自己口袋,拉近了椅子,想看真正的实战。
“这个技能可不是用来表演的,偷的乐趣在于把东西据为己有。”戈三平道。
“拽得你,能偷走归你,不能趁我睡觉时候偷啊。”丁安宁挑恤道。
啧……戈三平无语了,伸手拿了瓶饮料,往丁安宁面前一放,又把他的盒饭往桌沿边推推,不耐烦地道着:“偷要趁人不备,你防备这么强怎么可能偷走?吃吧吃吧,我还不知道你,真把你钱偷走,你肯定反口不给。”
丁安宁一看大家都瞪着眼睛看他,这面子须是挂不住了,正色道着:“小看谁呢?你没本事就说没本事的话,搞得那么玄乎,切。”
他拧着饮料,可奇也怪哉地是,其他人都在看他,那眼神是那么的复杂,像是他脸上有不可描述的内容一样,他愣着看杨奇志、看贝琳,愕然问着:“咦?怎么了?”
“这个家里有监探啊,吃完饭自己看就知道怎么了,吃吧吃吧,刚才说的话算数啊。”戈三平道。
“当然算数。”丁安宁不服气地道。
贝琳终于憋不住了,噗哧笑了,杨奇志噗哧喷了,那两位保密员惊愕之后,也是笑意一脸,因为在两人的口角中出现过一个细微的动作,戈三平左手拿饮料,又给丁安宁移移饭盒,嘴没停说话,手也没停,另一只右手,就那么从左腋下伸过去,掏了丁安宁拍着说有钱的右胸口袋。
笑声中,戈三平变戏法似地把钱拿出来了,往贝琳面前一扔:“小小,下午给兄弟们加餐。”
“好嘞,一定吃完。”贝琳伸手一拿,总有一两千的样子。
丁安宁一噎,手一捂口袋,整个人僵住了,他眼睛凸得看着戈三平,噎得半天说不上一句话来,因为刚拍过钱还在的口袋已经空空如也,都不知道钱怎么就变走了。
“这门手艺有助于耳聪目明,会方便学习者发现别人注意力以及智商上的缺陷,看我这只手,你真的觉得九星连环是个没用的小把戏?”戈三平道,右手随手拿起了一支笔,在指间飞转,快速几圈之后,拇指一弹一顶,那笔打着旋,像螺旋桨一样飞起来了,丁安宁注意地看着,只见那笔飞到高点,又疾速下落,戈三平笑着道着:“如果你心足够静,就会找到那个最佳出手的刹那,夹住笔的中间。”
说话着,嗖声出手,准确无误地夹住了,笔旋一停,恰在中间。
“这个不难吧?我也能办到。”杨奇志出声道。
坐在戈三平斜对面的贝琳又噗哧笑了,这一笑丁安宁明白,赶紧摸口袋,一摸傻眼了,刚刚抬头的一刹那,东西又丢了。
戈三平一亮左手,一部手机已经赫然在手了,他放到了丁安宁的面前睥睨问着:“这是入门级手法,偷东西之前,先偷走你的注意力,从心理学上讲,人们常说贼不走空路、偷东西有瘾等等,其实因为是这个职业能给人带来的满足感太过强烈,而且在满足控制欲方面,比大多数犯罪方式都来得快,危险系数又低,所以,它才延续了这么久。”
没人搭腔,惊愕和可笑之后,都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这位警员到现在还沉迷在其中不能自拔,也只有谈到这个话题他才显得神采飞舞,其他时候嘛,都是一副病恹恹心事重重的样子。
戈三平也感觉到了那种和昔日队友间无形的隔阂,他不说了,端起盒饭。默默地回了房间,关上门了。
余下队友面面相觑,相顾无语,不止一次这样不欢而散了,戈三平像有没有打开的心结,可他偏偏又是学心理学的,谁又能劝得了他啊?
于是这支即将离开的队伍,又和往常一样高兴不起来了,大表姑没有找到匹配体貌,窑叔是谁没有下落,还得加上这位刚颠倒回本名的戈三平,名字倒是换过来,可似乎整个人却像颠倒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