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夹……熊二强嗖声出手如电,直夹向一只嗡嗡的苍蝇。
哎哟哟哟……苍蝇还在嗡嗡,熊二强的手闪电般地缩了回来,一不小心,戳到墙上了,那绿头苍蝇嘲笑他似地,嗡嗡飞来,很嚣张地落在他脸上,熊二强怒火中烧,啪地手起掌落,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话说也是毛贼职业,出手如电,这下苍蝇没跑了,被干死了,熊二强一伸手,稀稀黏黏地一堆苍蝇尸体。
他刚傻乐开嘴,又觉得不对了,这还没准那个茅坑里飞出来了。一咧嘴一苦脸,赶紧地往墙上蹭蹭。一旁瞅着的布狄笑得浑身直耸,给了熊二强一个精准的评判:
傻逼!
“布哥,你行不?”熊二强好奇问。
“不行,不过我能玩到这个程度。”布狄盯着忽高忽低,忽尔悬停的苍蝇,蓦地一出手,一下子扣手心里了,他往熊二强脸前一撑手,那嗡嗡的苍蝇又飞出来了。
“这个我见过。”熊二强不屑一顾了,在拘留所闲得蛋疼时候,都玩这个,那地方最多的就是苍蝇蚊子,所以可怜的苍蝇蚊子也身受其害,那些被拘留的毛贼一打起赌来,比最多的就是谁捉的苍蝇多,还有更恶心的是,赌输了的,要把打赌捉到的苍蝇全部吃掉。
当然,没人跟布狄打赌,倒不是因为布狄捉苍蝇水平高,而是因为谁也吃不过他,这不,他坏坏一笑,熊二强立马反应过来了,打着预防针道着:“别忽悠我跟你比啊,吃苍蝇我还没见过能吃过你的。”
“那是,不狠镇不住他们。他知道你能吃,就不跟你玩这个,你越不敢,吃得越多。”布狄道。
熊二强就胃口再好,也和布狄不在一个档次上,他咧着嘴侧过脸不跟布狄说这个话题,不料刚一动,又被布狄拽住了,布狄扬扬头,示意了下,而且手一抬,准确地抬住了熊二强的下巴,把熊二强要说的话给憋回去了。
对了,三儿还在盯着看,视线中焦点盯着一只苍蝇,似乎一直没有发现这只苍蝇的飞行轨迹,他放弃了,又盯向另一只。哦对了,墙面早被污七八糟画了几片,招来了一大群苍蝇,爬着的、吃着的、偶而飞起来的,可选的目标很多,就像扒窃选目标一样,很多,而你可能只能选十拿十稳的那一个。
那份安静的从容,不过惊动布狄和熊二强了,就连桥爷古风城也看出不一样了,他微微地侧着头,不动的时候并看不出他的残疾来,特别是那双眼睛,偶而会射出犀利的目光,明显看到了可以出手的机会,而平三戈却放弃了。
又一只飞来了,它划了一条长长的弧形轨迹,从污渍上飞向了平三戈,就在高手胸前悬停的瞬间,嗖地平三戈出手了,准确地夹住了那个小黑点。
“我操,厉害。”熊二强吓了一跳。
布狄兴冲冲伸脖子看,平三戈轻轻一放手指,那黑点却没有飞起来,而是直直地落下,在地上翻滚着,可惜了,差那么一点点,娇嫩的蝇翅断了一根,用力过大了。平三戈有点婉惜地看看自己的手指,已经苦练很久了,可这个力道,太难了。
“差不多就行了,这水平快赶上二棍了。”布狄安慰道。
平三戈好奇问道:“和哑巴比呢?”
“嗯,那你不行,哑巴经验多,跟马剃刀还混过,一般人不是他对手。”布狄道,此时才知道,哑巴曾经是小刀客,又玩过镊子,后来才放下工具学手艺,他胜在经验丰富,那一派都接触过,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哦,这样啊。”平三戈失望地道,现在顶多比身边的这一对二货强一点,哑巴都是他无法逾越的一个高峰了,更别提还山外有山,像桥爷和大表姑那样传说中的人物。
三人说话间,平三戈又伸手一夹,准确夹住了一只,稍偏,那苍蝇飞起来了,可惜是翻滚,飞了不远又落地了,细如毫发的腿被夹断了,又废了。
“没那么容易,就手扣苍蝇,大院子(拘留所)里那帮货都没几个能办到。”熊二强道。
布狄很不中意地斥着他道着:“所以才让你好好学习啊,不学不练,你怎么进步呢?怪不得你丫这么大了还是给人当马仔的料。”
这一训,说得熊二强好不羞赧,看来不学习,当贼也当不好啊,但二强兄弟笨啊,他犯难地看着嗡嗡直飞的苍蝇道着:“布哥,那咋练呢,这没十年八年功夫练不出来啊。”
“不是不是,没那么简单,也没那么玄乎,这怎么讲来着……哎,老家伙,你看啥呢?”布狄搜肠刮肚,找不出装逼的词了,又盯上古风城了,此时他却发现古风城正怔怔地看着平三戈,而平三戈却凝视着飞来飞去的苍蝇,似乎在寻找又一个下手的机会。
老头呵呵了两声,布狄凑上来听,然后把这位偏瘫亲人口齿不清的话翻译出来了:“我爹说:心静、耳聪、眼明、手轻。他说你心不静。”
“啊?说我?”平三戈指着自己道,不服气地驳着:“我够静了。”
“心静不仅仅是安静下来,而是你心里对所做的事没有任何抗拒,自得其乐,和生活所迫是根本不同两种心态……好之、乐之者才能看到那个刹那。”布狄翻译着桥爷的话,老头又呵呵几句,布狄好奇看着平三戈问:“我爹说,这是一门恶毒的手艺,干得都是断子绝孙的活。他问你,你心甘情愿当一个贼吗?”
平三戈一愣,表情犹豫了。
桥爷古风城意外地笑了笑,和附身的布狄又说了句,布狄翻译道:“婊子无情贼无义,有感情当不好婊子,心里如果还存着点道义,也当不好贼。道义,就是你心里的杂念。”
对啊,你并不心甘情愿,又怎么可能心领神会。心境肯定要影响境界的。
贼王的理论把平三戈听愣了,他思忖着,这位贼王比哑巴还要高不止一个层次,哑巴可能看到的只是表像,而贼王,却看到了他的心境,有所羁绊,所以不可能无所顾忌。
沉吟良久,桥爷古风城看着平三戈,很复杂地审视了他一会儿,却是有所失望,吃力地起身,布狄搀着他,仍然是频履艰难的一个偏瘫患者,回院子里去了,早着听了良久的熊二强出声道着:“嗨,布哥,我心甘情愿啊,也教教我啊?我不怕断子绝孙,反正我也娶不起媳妇。”
“傻X,没看你资质太差,我爹根本看不上你懒得点拔。”
布狄回身斥道,把熊二强斥得郁闷一脸,直朝那爷俩竖中指、吐口水,然后不服气又朝着一只苍蝇嗖声一夹。
哎哟我操,果真资质太差,又戳墙上了,疼得他直甩手指,不敢再试了……
……
……
“郭立柱啊,你认识昨天和你交易的布狄,有多久了?”
贝琳出声问,总队的特询室,赃窝被端一夜回到解放前的郭立柱显得有点萎靡,这个问题似乎比案情还复杂,让他皱眉了。
交待了十几起收赃,不过到目前还没交待出一个真名实姓,不是不交待,而是根本不知道,所有案情最清楚的就是昨天这一例,是布狄打电话约到城外,本来是不去那么远的,不过那家伙发了张图片,货看上去不少,所以专程跑了一趟。
当然,免不了要当成是被警察钓鱼了,郭立柱像在斟酌着这话里有没有坑,周宜龙拍着桌子问:“案情已经很清楚了,还犹豫什么?”
“不是犹豫,我想不起来了。”郭立柱郁闷地道。
“什么意思?想不起来了?”贝琳问。
“啊,太久了,有些年头了,我开家电维修门市部时候他就搁街上混,都七八年,还在街上混。”郭立柱道,看来他也讲不清布狄的出身。
“我问句题外话,这个布狄是姓布名狄么?”贝琳问。
“好像是吧,他说他是少数民族,犯事还从轻处理……哎我真不知道,这行其实我们就认个脸熟,不打探姓名的,这是规矩,你要真知道对方的姓名籍贯和住处,他一准不跟你交易了。”郭立柱道,干坏事的谁能不长点心?普通人还知道远嫖近赌呢。
“他以前跟谁混?”贝琳又问。
“不知道。”
“他以前卖给你什么东西了?”贝琳再问。
“没……没有,就这一回……”
“是吗?认识七八年,就交易过一回?”贝琳挑着刺问。
“这……真是一回,我再想想……”
郭立柱脸煞白了,不过却交待不下去了,被抓的赃物太多,连那些都还没说清呢,再多交待点,那罪得加到多重啊?可就说一回又说服不了警察,可能更难的是,你交待的东西再去寻根刨底,怎么可能说得清?
又一次僵持住了,看看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窗外的同事在打招呼,两人收起了笔录,贝琳又审视了一眼对面年届三旬的收赃嫌疑人,很郑重地道:“郭立柱,你有家有口,老婆孩子都在家等着呢,和那些居无定所的扒手不一样,再好好想想,包庇和隐瞒只会加重你的罪行。”
简单一句,郭立柱长叹一声,痛不欲生地用铐着的两手掩着前额。
这个表情让周宜龙多看了眼,出门时,他轻声问着贝琳道:“他和扒手不一样,似乎有悔罪表现。”
“你从什么地方看出来了?”贝琳随口问。
“一提老婆一提家,瞧把他难受的。”周宜龙道。
“错,这不是悔罪,而是犯的事太多,没法交待,要就那么几桩,早都撂了,你想想,要交待以前一桩,那就得说出谁卖给他的赃物、赃物的去向在哪儿,看这样他干了有七八年了吧?你觉得这样的事会有多少?”贝琳问。
对啊,这可是天文数字,周宜龙的脸上也瞬间出现了难色,像这样的笔记本、手机、手表等等赃物,转手这么快,要一一去找下落,那就不是嫌疑人脱层皮的事了,办案的警察被整脱几层皮还差不多。
是孙教授和徐总队长谈完了,总队同事安排了句,两人匆匆往外走,这案子办得步步艰难,普通的案子是抓一个挖一窝,这种销赃倒好,明知道有好多窝,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挖,而且又怕大张旗鼓惊走了这些居无定所的毛贼,到那时,一件简单的小案,都可能给你悬上一年半载解决不了。
匆匆奔向总队大院停车位置,孙教授正给徐总队长开着车门,徐佑正谦让着,众人上车,徐佑正随口问着:“小姑娘,感觉怎么样?我猜你一定没有想过这么困难吧?”
“还真是。”贝琳诧异回头,和徐总队长汇报道:“郭立柱和陈双龙都有顾忌,此次起获的赃物较多,这是抵赖不了了,交待的语焉不详,涉及到人除了布狄,其他人还都没确定,不过我想如果时间充足,应该难不住各大队的同志,但要牵涉其他案子,恐怕他们就未必敢开口了。”
赃物这么多都够喝一壶了,搁谁也不敢再往自己身上加罪啊。
立功?很难啊,想立功就意味着还要交待自己更多的罪行,嫌疑人也不傻嘛。
“这个正常,不要追得太紧,审这么个收赃贩贩老手,没个把月你根本下不来,辛苦了啊小贝。”孙教授道,那口气似乎并不急于扩大战果。
此时的徐总队长已经端起了严肃的态度,他沉吟道着:“你们是以常理度之,有没有想过,在长安这个反常理的环境里,不交待可能还会有其他深层次的原因。”
“还有?”贝琳好奇问。
“当然有,从偷的层面讲,下手的、换手的、接手的、擦手的他们分工明确,是不同的人在负责,类似于单线联系,特殊是卖赃嫌疑人,就是‘擦手’这一种,在每个团伙里的位置都很高,他们未必会偷,但却在分赃时要拿大头,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卖赃的渠道他们知道,甚至渠道就是他们找的。”徐佑正道。
“比如布狄团伙里那个绰号导演的陈俊,就是这种角色?”周宜龙问,那是位最不像贼的贼。
“对,长安这里的扒窃团伙很特殊,我们曾经抓到一个销赃嫌疑人,他是国企单位的一个员工,他交往了七八个扒手,偷的东西都通过他出手,直到人赃俱获我们都不敢相信。犯罪本身就是挑战正常人想像极限的事,越觉得不可能,越会是真相。”徐佑正道。
贝琳美目眨着,思忖回道:“您意思是说,这是条利益链,郭立柱、陈双龙只是链上的一环,他们根本不敢说。”
“聪明。”徐佑正赞了个,看看孙韶霜,像是在嘉许孙教授挑人的眼光,他解释道着:“这和野生动物偷猎打而不绝道理相同,需求倒逼着供应,需求越大,铤而走险的人就越多,微商、网络电商、二手市场一直以来就很青睐价廉物美的电子产品,近千万人口的市场有多大我不敢猜测,不过消化点贼赃,应该不是大问题。”徐佑正道。
“这并不特殊,各地的情况都类似。”贝琳道。
“你忽略了一个细节,那个家电服务点,是个藏赃点,而不是销赃点,销赃点不会放那么多赃物的,犯罪都讲成本,销赃点的风险要比藏赃点大的多,万一被抄可就折老本了……我们昨天的运气太好了,端了一窝藏赃点,但是,郭立柱和陈双龙身上和家里,并没有找到大额资金往来的证据,相反的是,郭立柱有家电维修的资格证,维修点电脑里起获了大量解码软件,而且据我们查证,他们俩人的手机里,并没有存储和布狄通话的记录,那这俩和布狄、平三戈一伙是怎么接上头的呢?”徐佑正道。
“坏了,打草惊蛇了。”贝琳郁闷地道,怨不得交待不出来,恐怕是当马仔的,根本不敢交待,而且很可能根本交待不清那么多赃物的来源。
“郭立柱和陈双龙是藏赃人,不是销赃人,应该是被人唆使的。”孙教授道,她有点歉意地看了徐总队长一眼,有点懊悔忽视这位总队长的意见了。
“你们为此所做的努力,我打心眼里佩服,而且也很惭愧,不过有些话,那怕是拖后腿、长他人志气的话,我也得说出来,我们的执法要求越来越严,人性化的程度也越来越高,带来的直接问题就是:犯罪的门槛降低,升级更快,特别是小案小罪上表现得尤为突出……长安的扒窃案高发和这里的经济、历史、社会条件是密不可分的,江湖这个词我们警务人员不愿提及,但在这里不得不提及,历史悠久留下的有精华也有糟粕,宗族势力、大姓、亲缘、还有这里自古崇尚豪侠之风的习俗,都可能成为我执法上的绊脚石,那个江湖里纷争本来就很严重,桥爷古风城,在入狱偏瘫之前,被人敲手断指了;马剃刀下场和他差不多,双手被人打残了,到现在为止,连他们自己都不吭声,仇人是谁。在和这个扒手的较量中,每年我们受伤的反扒队员总有十几二十几例,最严重的也终身致残了。”徐佑正总队长道,那个江湖远比想像中险恶。
贝琳听得耸然动容了,她有点不明白徐总队长说得这么丧气所为何来,她看向孙教授时,孙韶霜无奈道了句:“我和徐总队长刚刚谈过,总队的意见我们要充分尊重,该把‘斩手’计划交给徐总队长了。”
“斩首?”周宜龙好奇问,抓个贼而已,未必口气太大了。
“是斩手,左右手的手,贼是第三只手。”贝琳解释道,她看了徐总队长一眼,坐正提醒周宜龙道着:“去纬南路火炬大厦,我们的落脚点在那儿。”
“啊?哦。”周宜龙闻言,嗯了两声,调到了导航,拐方向了。
是遵照省厅安排,提前进入长安市的一个工作小组,这个事瞒得很紧,直到刚才孙韶霜请示梁厅以后才准备正式向徐佑正陈明,此时徐佑正说不清自己什么感受,没想到身旁这位貌似慈详的女教授,行事如此诡异老辣,暗里进行的外围调查居然提前数月就开始了。
一直以来,孙韶霜智珠在握,每每突出奇招的行径在此时有了合理的解释,她撒出去的特勤已经成功混进扒手团伙,一直在源源不断地给专案组提供最直观的信息。让徐佑正既担心又佩服的是,像这样的特勤,居然还不止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