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升级的进度条以极缓的速度升向百分之百,加亮的success闪烁,操作升级的网警擦了把汗,几乎是连续一夜的工作接近尾声了。
网线重新布了,电脑增加了数台,与车辆、警务通手机交叉连接的测试做完了,值夜班的大队长到换班时,一切就准备妥当了。
反扒队员们陆续早班报到时,已经发现了大队里的变化,网警同行开班授课,教着队员们如果使用新的呼出菜单,如果处理出现的告警,而且安排给大伙随时把测试使用中存在的问题反馈给他,一听说这种面部识别的新技术告警是以秒计的,让队员们免不了跃跃欲试了。
快上午八时,省厅一辆警牌车驶进纺织城反扒大队,指导员杨立诚和大队长厉闯接到通知匆匆出来迎接,下车的是位精干男子,三十年许,昨天在孙韶霜的队伍里见过,互敬礼后,对方掏著名片,名头很大:省厅犯罪研究处,周宜龙。
“哇,周科长,连犯罪研究处也关注了?”厉闯大队长惊讶了一句。
“顺民意,抓小案是今年的总体工作思路,也是扭转社会风气,改善执法环境,重塑城市形象的基础工作,不关注不行啊,长安贼的名气,快盖过长安城了。我是调来给孙教授当助理的。”周宜龙出口道,看得出是很爽快很阳光的性格,他发现厉闯疲惫的样子时,关切问着:“值夜班了?”
“啊……”厉闯打个哈欠,笑笑道着:“徐总队长的命令是严防死守,谁在这个节骨眼上掉链子收拾谁。”
老一辈的行事作风,周宜龙笑笑不做评价,而是换着话题道着:“省厅对此的投入精力和警力都是历年来少有的,这项技术是金盾项目组的攻关项目,全称叫大规模动态人群监控系统,从你们这儿开始是因为,你们建队晚,设备比较新,当个试点重点测试一下,有漏洞及时补上,随后全推广到全市……辛苦各位了。”
“没事,这算什么……哎对了周科长,我接到的通知是您要跟队?”厉闯问。
“对,我是负责行为描述分析这一块的,孙教授命令我,每天得有一半时间和队员们呆在一起,务必在最短的时间里给出准确的犯罪行为描蓦,任务很重啊,还得大队同志多多指教。”周宜龙道。
厉闯大队长驻足了,指导员和他心意相通的,提醒道着:“这样吧,您要不嫌弃,上午跟着我,反正每天都这样,您随时可以来。”
周宜龙多多道谢,说话间上工的时间就到了,跟着指导员杨立诚,周宜龙开始目睹这个最最基层大队的工作模式了。
“别说话了,竖着耳朵听好,今天5月16号,农历初八,是个好日子。也是咱们新系统应用测试的头一天,我还不会用呢,都跟着学学啊,能多学就学点,别把没文化当本事还出来拽,连贼都笑话。”
指导员大手一挥对着众人动员,轰笑声起,周宜龙的额头出黑线了,基层工作方式向来扯淡,可也没想到扯淡到这种程序,他开始深为新系统的应用忧虑了。
杨立诚指导浑然不觉,又竖指头道着:“老规矩,不管有啥变化,我还是要强调三点,第一点是安全,出手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咱们是例行公事,可如果对于扒窃嫌疑人,就是砸人家饭碗,急红眼了人敢拼命,别说我没提醒过啊,咱们大队被攮刀子受伤,被划脸连媳妇也找不上的可大有人在啊。”
轰笑再起,周宜龙蛋疼表情一脸,这思想工作做得实在让他惊为天人。
“第二点,也是安全。摸清扒手是一个人还是一对,或许是结伙,别说我没提醒啊,这帮孙子黑着呢,记住你的长相回头敢摸敲闷棍拍黑砖摸你家里报复,咱们的方针是,要么不抓,要抓就摁死,出手要稳准狠,千万别漏了。”
没人笑了,似乎是实情,周宜龙惊讶到惊愕,没想到反扒这简单的工作,还有这么残酷的一面。
“第三点,还是安全。自己不小心,可没人替你操心。执法方式稍有点问题,你们可小心被人拍下来,给你传到网上,成了网红,下场可比贼还惨啊。不但你惨,还得连累大队同志们……各组注意带好新手啊,得有作为执法人员的觉悟,别一见着贼就苦大仇深的下重手,谁还不是爹生娘养的,贼也是啊……不对,娘生爹养。”
轰笑更甚,周宜龙站着讪讪笑了,话糙了点,不过基本表达清楚了,其实就两个字:安全。
接下来是布置任务,三甲医院附近一组、客运站一组、三个景点两组,还要留下几组机动的人员,任务布置妥当,各组开拔,周宜龙看着,那真叫一个五花八门,自行车和电单车居多,偶而有汽车,也是又破又老旧的面包和普桑,一换位置,打扮或憨傻、或朴素、或贵气、或另类等等不同风格的反扒队员们,你还真看不出哪点像警察。
倒也不是经费紧张到那种程度,数台鲜亮警车的任务,就是巡逻了,反扒的中心工作其实还是震慑和预防,而不是抓捕,真没警车和警察大张旗鼓地巡逻,估计冒出来的贼都抓不过来。
安排妥当,指导员和周宜龙坐到了同一辆警车上,周宜龙看得出杨指导员有点眼热他开来的这辆SUV,示意他到驾驶位置,指导员乐了,兴冲冲地当上了驾驶员,开着好车过手瘾。
从初见这位指导员,周宜龙给的评价就不怎么高,不过现在发现应该是正确的,开出去没多远,杨立诚直叼着根烟点着,抽得滋滋有味,丝毫没有顾及抽二手烟人的感受,再看这位指导员胡子拉碴,衣服几处脏得有点褪色了,实在让周宜龙觉得该在糙上加上寒酸的定义,不过他是客,只能耐着性子。
“杨指导员,刚才听您动员,好像没那么严重吧?”周宜龙过了一会儿问。
“不在这一行,你不太了解,扒手的功夫可都在手上,特别是玩刀片那号老贼最危险,一挥手就是一刀伤口,由于速度快,你都感觉不到疼,等血流出来一会儿,才发现给你豁了个几寸长的口子,我们队里,隔三差五总有人受伤,被刀片伤的、被匕首攮的、甚至还有被嫌疑人咬的,哎……”杨指导员叹道。
“有这么能力袭警,和敢做这事的,毕竟是少数吧。”周宜龙道。
“那倒是,如果多数,反扒都没法干了。”杨指导员道。
“所以控制普遍性的问题才是重中之重,根据我们对嫌疑人大数据的研判,发现大多数嫌疑人出自郊区、几乎都是务工、无业,以及其他边缘和高危人群。”周宜龙道。
“差不多,没什么好营生,当贼自然就是最好的选择了,不劳而获谁不喜欢啊?而且当贼这营生和吸毒一样,有瘾,那些个偷鸡摸狗的,出门那怕顺块砖回来也得有点,否则他会浑身不舒服。”杨指导员道。
“所以,咱们的重中之重是加强这一块的防控,昨晚调研组已经把你们大队留存的资料输入识别系统了,今天开始,你们就可以用了,只要是有案底嫌疑人出现你们辖区,警务通手机收到告警,这样,可以充分的时间做好预防。”周宜龙颇有信心道。
“要这样的话,还不赖,能给我们省点事。”杨指导员道,看样并未有多大惊喜。
就“省点事”,一句褒奖轻描淡写的让周宜龙很是有受挫的感觉,有一搭没一搭这么聊着,驶出未久似乎到地方了,警车嘎然而止,停下来了,却是拐了个弯,进了一处凹处停的,周宜龙看看四下环境,是个两墙夹恃的地方,视线所及,是熙熙攘攘的客运站。
“哎,杨指导员,咱们别停一处,我是想跟各队一起看看。”周宜龙道。
“所以就来这儿啊,出勤最早的贼就在这一片,景点到十一点以后,医院在十点半左右,开办进出手续时容易出事。”杨立诚道。
好像……有道理了,扒手肯定是根据不同人群的出现规律选择作案时间和区域的,这个问题周宜龙还没有思索确定,已经证实了,步话里开始响着放出去的反扒队员回话:
“注意,下三轮的那位裹头巾女的,窑姐溜出来了。”
“毛龟在公交站遛达,也往客运这儿走。”
“我看见教黄了,新系统不错的,我还没发现,手机就告警了。”
“是不错,我还以为告错警了,结果等了会儿,居然发现窑姐了,这姐们勤快了啊,以前不偷景区的么?”
“景区夏季治理抓得严,肯定是想换换地儿……各位置注意,生面孔靠上去,其他人策应。”
“没问题,敢下手他们走不了……”
“……”
步话里讨论,能直观地感觉到效果,周宜龙连接IDC中心,发现软件识别的,居然和杨指导员的判断一致,第一批识别出来的三个扒窃嫌疑人,居然都出现在客运站,其他地方还没发现。
不过接着就胃疼了,窑姐?毛龟?再加一个教皇?他侧头时,杨立诚已经持了个望远镜在看,周宜龙小声问着:“这些绰号是什么鬼?”
“窑姐是窑村一带的,很出名一个女流氓;毛龟你要见着人就明白什么意思了,老特么染撮绿毛顶脑袋上……”
“教皇呢?”
“别误解,不是皇帝的皇,这货以前是拉皮条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同行起了这么个号,教育的教,黄色的黄。”
“……”
周宜龙无语了,江湖那个世界,和正常社会通行语都有差别。实在是让人不好接受。
杨指导员没注意到周宜龙的不适,递着望远镜给他,却不料侧头时吓了他一跳,周宜龙在看手机,而手机上就能看到客运站的实时情况,三个移动的嫌疑人,面部被标识了。
“哇哦,这么先进?”杨立诚这回是真惊讶了。
“只要告警,就会自动追踪,并存储告警段的视频录像,全景,1080P的,能分辨清他们身上的纹身。”周宜龙手指划着屏幕,随着放大,清晰度并未有多大变化。
“哦,那就太好了,比执法记录仪还要隐敝。”杨立诚道着,真正见识过让他开始另眼相看科技的威力了,这几乎意味着要把反扒工作提高一个层次,不过效率高了,准确率也会提升,最起码不会像以往那样,万一错漏扒窃的刹那,又没有拍到他们换手的动作,就抓住人,这些家伙也敢矢口否认。
之于周宜龙,真正到现场也是头一回,他好奇看着三个拉开距离遛达的嫌疑人,不解地问着:“杨指导员,这三个是干什么?怎么拉开距离了。”
“你看,窑姐在望风,如果她觉得没事,会给同伙打招呼,动手的应该是毛龟,偷前打掩护,偷到后换手的是教皇,你看你看,准备下手……毛龟凑到售票窗口了,教皇在挤,这一挤……看,得手了……”
几乎以秒计算都太长了,周宜龙还没反应过了,只见得染绿毛的男子往队伍里一靠,挤了下的教黄男上前和他擦身而过,两人就分开了,而望风的去走向依然浑然不觉的失主,杨指导员道着:“这是预防失主万一发现,要绊住人……看,动了。”
步话里听到了行动的声音,反扒队员围上去了,下手的毛龟被人摁下了,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教皇撒腿就奔,稍稍一发愣的窑姐,被一位反扒队员堵住了,她和队员推搡着,似乎在争辨什么。
杨指导员一发动车,对着步话喊着:“他朝我的方向来了,我前面堵,别让他丢了东西。”
车一吼,冲出了藏身地,一个旋打着,直朝奔来的教黄驶去,那家伙拐了个弯,沿着路牙子跑,不料这位指导员相当剽悍,几次打方向逼教黄,总是吓这货一跳,周宜龙看清了,是位尖嘴猴腮男子,惊慌到失色了,前有拦截后有追兵,跑得气喘吁吁已经到强弩之末了。
他跑得慢了,车也慢了,车窗徐徐而下,杨立诚在车里喊着:“嗨,教黄,累不累啊?”
“我操,能不累么?”那人惶恐道。
“歇会儿?反正跑不了了,费那劲干嘛?你说对不?”杨立诚笑着道。
“对,哎呀我日,你们吃枪药啦,出手这么快。”教黄苦着脸道。
“哟,能得到教黄兄弟的赞扬,真不容易啊……你可没啥长进啊,出手太慢了。”杨立诚道。
邪了,这一对扒手和反扒,像是老友一般调侃,一点都没有违和之感,连后面追来的也放慢脚步了,笑着远远地逗教黄:“嗨,有些日子没见你了啊教黄,今儿算是跑不了,给你找个地方咱们叙叙旧?”
教黄歇过这口气来,愤然道着:“妈的,偷个鸡蛋吃不饱,背着贼名没地跑……算我倒霉。”
他说着,掏着一个钱包一扔,被拿执法记录仪的队员摄下了,杨立诚指导员动也没动,伸着脑袋道着:“上来吧,坐我的车,我这车好……给他铐子,自己戴上。”
让周宜龙诧异的是,这教黄听话无比,接着反扒队员扔的铐子,自己铐上,然后一开车门,像坐自己的私家车一样,大大方方坐警车里了。
“没啥奇怪的,他比纺织城反扒队大部分队员资历都老,流程熟着呢,根本不用教。”
杨立诚指导员道,哈哈大笑了几声,载着这个惯偷直驶回大队了,周宜龙几次回头看,那惯偷果真是资历够老,一点也不紧张,估计就等着进拘留所再进修几天呢。
第一拔落网的仨毛贼被带走了,每天这样的情形都会在纺织城一带上演,旅客都司空见惯了,指指点点的都没有,只有一位站在公交站点的男子,看着被抓的几人被带走,他像是很失望似的,摇了摇头,步履从容地上了驶来的公交车,一转眼消失不见了……
……
……
偌大的墨镜几乎遮住了半边脸,薄衫雪白,长发微蜷,从纺织城上车的这位男子称得上帅哥之称,那怕他举止有点轻佻,也会被修长的身材给人的美好的印象掩盖,特别是之于女士,像有某种天然亲和力一样,有时他会摘下眼镜,和车上某个有几分姿色的女人抛个媚眼,纵然素昧平生,那陌生女人也并无恶感。
从纺织城到官庄,他似乎有点失望。下车换乘了902路,又从丈八路到自来水厂,虽然瞄到了两位美女,可并没有十分兴奋,在车他看到了认识的人,然后规规矩矩下车,步行离开了。
跟着下车的两位男子比他还失望,回头看看下车的乘客一切正常,再看那位帅哥,他们只能望而兴叹。
“这个人好像是乔玉琨啊。”一位道。
另一位似乎不确定,皱着眉头道着:“有一两年没见着了吧?我进队时,大队长排出来的扒手排行榜,他排在咱们汉城区第一位啊。”
那是个名贼,以专偷女性饰物为主,链子、手表、戒指,甚至胸前的也能神不知鬼不觉扒走,不但擅偷,而且鲜有失手,最近的一次失手已经是五年前了,被判一年零六个月徒刑,人进了监狱后,没有了他的江湖反而多了一个传说。
“车来了,走吧,没准是咱们眼花了,传说中乔玉琨是经常出入高档场所的常客。”
“好几年没见,指不定要变手法了,回头给队长汇报一下。”
两人轻声说着,不经意提起衣襟时,腰里露着一抹锃亮。
那是手铐,细微的反光让前行的男子眯了一下眼,他正开着手机的自拍模式,而摄像头却在比肩膀高的位置,拍摄着那两位上车的男子,一下子看清了,他懊丧地收回了手机,准备寻找下一个去处时,手机响了,拿起来,上面显示着没头没脑的几个字:
莲湖公园。
这像一个有特殊含义的指示一样,让他兴奋到喜出望外了,一伸手拦了辆出租车,直奔目的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