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场时,费霓并没看见请她来看同场电影的苏竟,却看见了苏瑜。
苏瑜最近虽然没和方穆扬合作,但他出的连环画,她都看了,只是她翻看报上连环画的评论,并没找到田雪英写的,大概是因为方穆扬的连环画有了些名气,不需自家人这么不遗余力地宣传。
她特意给制帽厂打电话问田雪英的情况,田雪英确实是制帽厂的职工,不过已经退休了。她猜测着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情况,报上的“田雪英”真是方穆扬的岳母;至于第二种,署名“田雪英”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评论真正的作者要么是方穆扬,要么是他的妻子,署别的名字是怕自卖自夸太明显。
苏瑜看见方穆扬费霓,主动先和费霓打招呼,而后才是方穆扬。她很注意和年轻已婚男人保持界限,尤其她曾短暂地看上过方穆扬,为了证明她对方穆扬绝无他念,她对费霓,远比对方穆扬热情。而且她觉得费霓更接近“田雪英”。
她新近新给话剧社写了个剧本,很想看看“田雪英”的评论。
苏瑜对费霓说,最近她没在报上看到“田雪英”的评论,很是遗憾,她想通过费霓转达田雪英女士,除了方穆扬的连环画,她也可以写些别的书评。她很想这周去拜望一下田阿姨,不知是否有空。
费霓自然不能让苏瑜去拜访她的母亲,她的母亲雪英女士更愿意和人探讨咸菜如何腌制以及毛衣的不同织法,至于苏瑜要谈的,她绝对没有兴趣。
可她又不想承认,书评其实是她写的,自卖自夸削弱了文章的说服力,实际上即使方穆扬不是她的丈夫,她也觉得好。
方穆扬见费霓犹豫,直接代费霓承认了,他对苏瑜说:“你要拜访的人就在你面前。”
费霓不好意思地笑笑。
苏瑜因为费霓和田女士的特殊关系,很有和她聊天的兴致。
聊着聊着,她问费霓:“你有没有换工作的打算?我或许可以帮一点忙。”她不能保证一定能换,但如果费霓有意愿的话,她可以帮费霓想想办法,毕竟她认识的人多些。
费霓很感激苏瑜的好意,虽然只是试一试,并不一定能做成。谢完之后,费霓同苏瑜说,她参加了前两天的高考,不出意外,她应该能上学,就不劳烦苏瑜帮忙了。
苏瑜上下打量了一眼费霓,学校确实比其他地方更适合她。
苏瑜又问费霓最近有没有看话剧,费霓先说没看,但她很快理解了苏瑜的意图,问她有没有推荐。
苏瑜这才说起最近话剧团在演她写的戏,如果费霓有兴趣,她可以给她两张票子。
费霓说:“那当然好。”她也愿意看看现在的新戏,以前的老几出她都会背了。
遇到电影里的亲密戏份,苏瑜虽然连正式的恋爱都没谈过,但内部电影看多了,现在对这种戏份适应得很好,看的时候很是坦然。费霓却不如她自然。
费霓左边坐着苏瑜,右边坐着方穆扬,刚才停了一次电,方穆扬趁机握住了费霓的手,手指去搔费霓的手心,似有若无的,弄得她发痒,想挣脱又挣脱不出来,虽然握得隐蔽,但费霓总怕苏瑜扭头看见,看电影看到亲热戏份时心就一阵阵的乱跳,虽是冬天,手心却有了汗。
电影很好,是费霓从没看过的那一类,散场后费霓和苏瑜交流彼此的看法。苏瑜和费霓本就有话说,加上苏瑜为了和方穆扬保持距离,也不找他说话,费霓又因为方穆扬是自己人,太熟了,就不会为了客气把他拉到谈话中,所以这一段谈话,方穆扬完全保持了沉默。
方穆扬借着空当回想电影的构图,心想这导演肯定是有美术功底的。思考并不妨碍他的动作,他怕费霓的手冻着,把她的手揣到了自己口袋,在口袋里帮她捂。
又说了好一会儿,费霓才同苏瑜道了再见,跳到自行车后座。
方穆扬同她说:“我都以为你忘了我了。”
费霓不接他的话茬儿,心道就算她想忘了他,他也不会允许,她的手心被他捂得热热的。
“看电影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她要他松开,他一直握着。
“哪样?”
“又装听不明白了。”
“我有一幕场景很喜欢,怕忘了,在你手里画一画。”
费霓回想起那感觉,方穆扬好像确实在画图。
“你为什么不在你的手心画?”
“因为我觉得你也喜欢。”
“你脸皮真厚。”费霓忍不住笑,她真是拿方穆扬没办法。
“你教我画画好不好?”
第一节 课,方穆扬让费霓随意发挥,想怎么画就怎么画,他要因材施教。
“那我就画你吧。”费霓把昨天买的酒开了,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她仰头喝了一大口,在画布上画方穆扬的五官,她打着观察方穆扬的名目看他,比以前都要看得肆意,可方穆扬迎上她的目光,一点儿都不知道躲。好在她喝了酒,要搁往常,她早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
“你这个人为什么不会脸红?”
“那是你没注意而已。”
费霓又喝了一小口酒,“根本就不存在的事,我再怎么注意也没用。”
“你这话说得很有问题,你得穷尽一切可能,才能证明这件事不存在。其实你只要主动亲亲我,你就会发现我这人很没出息。”
“我又不是没……”
她也是主动亲过他的。
方穆扬笑道,“咱俩结婚一年多了,我也长进了些,不至于现在这样就脸红,你得再主动些。”
费霓走过来主动把方穆扬当了椅子,她喝醉了总比平常大胆些,她坐在新椅子上面去亲方穆扬的脸,又仔细打量他脸上的颜色,伸出手指在他耳朵上刮了刮,“你现在可一点儿都没脸红,就连耳朵也和平常一个颜色……”
“是吗?”因为没有镜子,方穆扬只有把费霓的眼睛当镜子,努力照出自己脸的颜色来。可这镜子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出。
两人对视着,费霓双手捧着方穆扬的脸,对准了他的嘴很仔细地印上去,亲了一下观察他的脸,又亲了一下,再看他的脸,依然没红。方穆扬去捏费霓的脸,她的脸倒红了,大概是酒精闹的。
“我说了吧,你这人根本不会脸红。”
“你亲亲别的地方试试。”方穆扬抓着费霓的手去找他想她试的地方。
费霓的脸马上比刚才红了好多。
方穆扬的手指去刮费霓的脸,“你的脸倒比我先红了,我跟你闹着玩儿的。”
他问费霓:“不是要画画么?我教你。”
费霓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不用,去拿你的琴吧。”她想听他拉琴,琴是她前几天生病时方穆扬买的。她早就想给他买,但被复习的事情耽搁了,方穆扬大概为了得病的她高兴一点儿,特意买了琴给她拉她想听的曲子。可复习的时间有限,她每次只听一会儿就让方穆扬赶快去复习。现在终于可以想听多久就听多久了。
费霓并不动笔,她只是看着方穆扬,终于有了一个正当的理由可以好好看看他。他俩虽然结婚一年多,可长时间地看他也够奇怪的。
费霓喝着酒看方穆扬,像看画里的人,唯一不一样的是,画里的人只能被观看,但方穆扬也能看她。
灯突然灭了,整个房间只剩窗户透进来的那点儿光。
又停电了。
费霓的画没法再画下去,她把杯底里的酒都喝了,却没说让方穆扬停止拉琴。
她问方穆扬:“你还记得咱们结婚那天你拉的是什么曲子吗?我还想再听一遍。”这么多天她一直记着,可她最近听了许多张唱片,也没听到过那天的曲子。
那首曲子很简单,是方穆扬自己写的,并不是什么名曲,初学者学学就能演奏。
在费霓心里却像是绝世名曲。
两个人谁也没说要去点蜡烛。
费霓和方穆扬借着透进来的光对坐着喝酒,她又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她刚喝了一口,方穆扬就把她的杯子抢过来喝完了。
“你又抢我的酒。”
“你不是说我今晚做什么都行吗?”
费霓笑,她可能有点儿醉,但她的记性还是好好的,“你不是说就想让我好好休息吗?我现在想睡了,把枕头被子搬过来吧,今晚咱们就睡这儿,一睁眼就能看见星星。”
说完费霓就闭上眼睛,等着方穆扬把垫子被子和枕头搬过来。她又给自己倒了一点酒,她即使有三分醉的时候,也很清楚酒不能喝太多。她仰头把这一点酒送了进去,有些时候,她需要酒带给她的勇气。
费霓枕在方穆扬的胳膊上,看天上的星星。方穆扬陪她一起看,时不时去亲一下费霓。费霓前几天怕把病传染给他,一直禁止他碰她的脸。如今病好了,费霓便任由方穆扬亲着,时不时地回应他,眼睛仍去透过天窗看星星,大概是今天考完了,她的眼睛里溢着笑。方穆扬伸手去挠她的痒,费霓在被子里边打滚边求饶,一个劲儿地躲他,还是被方穆扬捉住了。她这人一被抓到痒处,就分外的没出息,连笑声都控制不住。天窗外的光透到姜汁黄栀子花的绸被上,被这笑声给弄碎了。这笑结束得很急,短促的一声过后就变成了别的,之后的声音和这光一样碎得没有章法。
费霓后来整个人缩到了被子里,留方穆扬一个人在外面。她没看到星星,也没看到方穆扬是不是真的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