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1章 急报
御书房里已经掌了灯,景明帝皱眉翻看着折子。
五月多雨,近来各地汛情频传,加之钱河县的地动更是牵挂着他的心。
人手及赈灾银等物资源源不断流向闹灾的各处,眼看着国库以令他心惊肉跳的速度空了下去。
焦虑、郁闷,就是景明帝这些日子的主要心情。
那放在角落里而忘了拣起的话本子已经蒙尘。
一阵脚步声传来。
景明帝抬起眼帘看了潘海一眼。
潘海立刻轻轻退了出去,不多时捧着一封急报快步走进来。
“哪里的奏报?”景明帝问。
潘海扫了信封一眼,回道:“钱河县那边的……”
景明帝把手中折子放下:“拿过来。”
钱河县的奏报近来每日早晨都会出现在他的龙案上,已算是形成了定例,今日的奏报他已经看过,为何入夜又有奏报传来?
凭经验,景明帝料定不是好事。
接过来自钱河县的奏报,景明帝缓了缓才打开,匆匆扫到钱河县锦鲤镇地动的内容,手登时一颤,匆匆往下看去。
急报讲究言简意赅,内容都很短,景明帝很快就看完了。
看完后,他有些茫然。
潘海见景明帝如此反应,一颗心提着,小心翼翼喊道:“皇上——”
景明帝看了潘海一眼,捏紧了手中奏报,道:“钱河县下辖的锦鲤镇地动了。”
潘海神情一震,不由道:“那人员伤亡——”
景明帝面上露出古怪来:“信中说锦鲤镇成了废墟一片,而镇上百姓因为提前几日撤离,最终仅有数十人伤亡,具体伤亡人数正在统计,待明日或后日会有更准确的结果送来……”
“这怎么可能?”潘海脱口而出。
景明帝把急报往案上一放,语气沉沉:“是啊,这怎么可能!钱河县城屋舍倒塌十之有三,尚且伤亡了万余人,占钱河县城人口的十二。而锦鲤镇成了一片废墟,如何只伤亡数十人?莫非锦鲤镇是个只有百余人的小镇?”
潘海道:“钱河县发生地动后,奴婢曾翻阅了一下资料,记得锦鲤镇算是钱河县下辖最热闹的一个镇,人口有一千多人……”
一千多人,在房屋尽数倒塌的情况下只伤亡数十人,太离奇了。
景明帝拍了拍桌案:“这个赵如庆,急报上也不说个清楚,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潘海不接话了。
急报关键在一个“急”字,往往是匆匆写就,只要写出最重要的事情就可,至于更详细的要等到之后整理好再奏报。
翌日上朝,景明帝摸了摸手中信件,等大臣们禀报完各项事宜,沉声道:“钱河县的锦鲤镇昨日发生了地动。”
此话一出,群臣皆惊。
又地动了?
如果说先前钱河县的地动让众臣觉得离之尚远,太庙前那一场小小的地动却吓破了这些人的胆。
今年是怎么了,竟连京城都发生了地动。而今锦鲤镇又地动,莫非地动之患没完没了了?
地动可比水患要可怕,水患好歹不是一日造成,若是防范得当甚至能避免,而地动却避无可避,发生之时只能听天由命。
“朕昨晚收到了赵侍郎的急报,说锦鲤镇屋舍几乎全部倒塌,上千百姓流离失所,急需拨款安置百姓……”
“不可能!”户部左侍郎脱口而出。
户部尚书已到了致仕的年龄,户部左侍郎与右侍郎同为户部副官,都瞄着户部尚书的位置,二人间的较量已经持续多时。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在这种关键时候左侍郎可顾不上讲同僚之情了。
景明帝看向户部左侍郎。
“皇上,锦鲤镇总共一千多人,在屋舍全部倒塌的情况下,又怎么谈得上上千百姓流离失所?以微臣来看,定然是赵大人夸大其词,想让朝廷多拨银钱!”
户部尚书定定看户部左侍郎一眼,重新垂下满是褶皱的眼皮。
倘若他再年轻几岁,左侍郎是不会如此迫不及待攻击同部官员的,让别的衙门看户部的笑话他第一个就忍不了。
如今他马上要致仕,能理解左侍郎与右侍郎之间的争锋。
也罢,由着他们去争吧。
户部左侍郎都这么说了,与赵侍郎素有嫌隙的大臣当然不会落后,立刻附和起来。
景明帝十分沉得住气,等这些人攻击完,淡淡道:“赵侍郎急报中提到锦鲤镇仅伤亡数十人,具体人数这两日应该能报来。”
“什么?仅伤亡了数十人?”
刚刚还算秩序不错的大殿登时变成了菜市场,乱哄哄一片。
景明帝并不反感这样的热闹。
许多大事就是在这样的反复争执、议论中定下来的,这样的热闹至少比一言堂令他安心。
众臣议论不休,到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此事定有蹊跷。
景明帝看向老神在在的户部尚书:“爱卿怎么看?”
户部尚书虽然要致仕,可现在毕竟还在这个位置上,景明帝自然要问一问。
户部尚书眼睛睁开了些,缓缓道:“钱河县距京城不远,若是快马加鞭,用不了两日就到了。既然大家都觉得事有蹊跷,皇上何不派人去看看?”
景明帝一听,不由点头。
他正有此意。
加之太子与燕王都在那边,离地动如此近,安全上他也不大放心。
至于太子此次赈灾的表现——景明帝好奇且期待。
正这般想,就有大臣道:“皇上,太子乃国之储君,千金之躯,不该以身涉险。锦鲤镇继钱河县之后发生了地动,焉知别处不会发生?臣以为应该召太子回京。”
“臣等附议。”
景明帝沉吟片刻,道:“派监察御史一名前往钱河县探查此事,至于召太子回京一事……待监察御史奏报之后再定。”
于私,他是太子的父亲,当然不愿儿子涉险。于公,正是因为太子是储君,他才想让太子多些磨炼,将来才能管理好这偌大江山。
有这么个嫡子,景明帝稍微多想想就头疼,这番心塞不足为外人道。
很快监察御史与潘海的徒弟就一同奉皇命出京,匆匆赶往钱河县。
第562章 偷腥
锦鲤镇地动一发生,有大量事务要做,由赵侍郎至下边每一个小吏都忙得不可开交。
郁谨深得锦鲤镇百姓的爱戴与信任,许多事由他出面会好推动许多,因而不比官吏们清闲。
只有太子成了彻彻底底的闲人。
自从那晚太子随口许诺了大把银钱出去,坑惨了这些官员,众人为了避免太子再出去添乱,特意挑了个机灵的小吏陪太子在乌鸡镇游玩。
乌鸡镇自然没什么好玩的,太子又不敢去别处乱晃,唯恐如锦鲤镇那般发生地动,百无聊赖之下吩咐内侍:“让小吏带你去一趟锦鲤镇百姓的落脚处。昨日本宫在那里讲话时,发现有个穿青衣的小娘子,长得还挺水灵……”
内侍为难道:“殿下,那位小娘子昨日穿着青衣,今日不一定还穿着青衣啊,奴婢怕领错了人……”
在这方面太子脑子就灵活多了,白了一眼内侍,骂道:“蠢材,你不想想,那些都是灾民,家都成了一片废墟,还能有换洗的衣裳?昨日那小娘子穿着青衣,今日必然还穿着青衣的。”
“殿下英明!”。
唯恐内侍领错了人坏了兴致,太子想了想道:“那小娘子腮边有一粒小痣,记住了。”
“奴婢记住了。不过——”
“不过什么?”
“殿下,万一那小娘子不从怎么办?如今毕竟是在外边——”
太子不以为然笑起来:“就是在外边才好办。本宫是太子,想睡个山野村姑难不成还有人敢多嘴?小娘子若是不愿意,你就多给些银钱,拿银钱砸到她愿意为止。”
“奴婢知道了。”
内侍叫来小吏,低声提起此事。
小吏稍稍惊讶了一下就恢复如常。
太子离开京城繁华来到这小地方,想找个乐子太寻常了。
嗯,比起金光闪闪的燕王,这位太子才是他想象中贵人该有的样子嘛。
小吏没有犹豫就领着内侍悄悄往锦鲤镇百姓落脚处去了。
水灵灵的青衣小娘子——
内侍一双眼滴溜溜转,但凡是梳着少女发髻的女子都扫了一圈,穿青衣的倒是不少,可水灵真谈不上啊。
到最后他连十二三岁的女童都没放过,愣是找不出个水灵的来。
这下子内侍犯了愁。
小吏眼看耽误的时间不少了,忍不住问:“公公究竟要找什么样的啊?”
内侍有气无力道:“穿青衣的,水灵的,腮边有痣的。”
小吏伸手一指:“公公,您瞧瞧溪边洗衣的那名妇人,是不是您要找的人?”
妇人?
内侍第一反应是否定,视线下意识随着小吏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溪边不少女子正在浣衣。
往日里,女子聚在一起浣衣定会说说笑笑,热闹不已。可是如今家园被毁令她们再笑不出来,大多沉默搓洗着手中衣裳,有说话的也只是低语。
内侍的目光落在一名青衣妇人身上。
妇人瞧着二十出头的模样,身姿窈窕,脸蛋白皙,漂亮当然谈不上,但比起那些肌肤粗糙的妇人,确实称得上水灵了。
更重要的,年轻妇人腮边赫然有一粒黑痣。
这是太子要找的人!
内侍先是松了一口气,而后又傻了眼。
这,这是个已婚妇人呐……
小吏见内侍愣神,十分善解人意道:“公公莫要担心,已婚妇人比小娘子还要好办些。”
“嗯?”
“殿下将来定不会带这女子回京吧?”
内侍脸一板:“这是自然。”
这等姿色的女子连宫女都远远不如,不过是穷乡僻壤聊胜于无罢了,殿下当然不会带走。
再者说,殿下是来抚慰灾民的,真带一名女子回去,定会被皇上训斥。
小吏笑笑:“这不就是了。若殿下看中的是未出阁的小娘子,回头想要把人撇下,恐怕还要费些力气呢,毕竟小娘子以后还要嫁人,没了处子之身总是个麻烦。已婚妇人就不同了,到时候只要好处给足,风过不留痕……”
内侍笑起来,重重拍了拍小吏肩头:“你是个好的,回头咱家会跟殿下说的。”
“多谢公公美言。”
“那就去办吧。”内侍努努嘴。
这种事,自然由当地人出面最好。
小吏并不急,先找别人打听了青衣妇人是谁家的,也不去找妇人谈,直接找上了妇人的男人。
男人一听就急了:“这怎么行!”
小吏把一个小荷包塞入男人手中。
男人摸出来看,脸色登时变了:“这,这是金子?”
荷包里赫然是一些金叶子。
小吏笑了:“没见过吧,让你的婆娘陪贵人几日,有你享不尽的好处。”
望着晃花人眼的金叶子,男人迟疑了。
见男人迟疑,小吏立刻道:“兄弟,哥哥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么多金叶子你就是买个天仙都够了吧?何况回头贵人还会有重赏。你拿了这些银钱,等你婆娘回来是继续过日子也好,或是换个更年轻漂亮的婆娘也行,只有赚的没有亏的,我说你还犹豫什么呢?”
男人越发心动。
小吏继续劝道:“我还打听了,你们成亲好些年了你那婆娘都没给你生下一儿半女,说难听些就是不下蛋的母鸡。兄弟,有了这么多银钱,就算你舍不得换婆娘,至少还能再讨一房小的……”
男人终于点了头。
小吏见状笑起来。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是真道理。这么多金叶子别说这庄稼汉,就是他都心动了。
摸一摸藏在暗兜里的金叶子,小吏心情飞扬。
雁过拔毛,这也是真道理。
等到晚上,太子如愿以偿睡到了水灵灵的“小娘子”,甚至因为女子是已婚妇人,愈发得趣。
与杨妃那一场对太子来说既是噩梦,又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太子不得不承认,他现在对已婚妇人的兴致要比小姑娘大得多。
当然,这些就不能对外人道了。
太子一时沉迷起鱼水之乐,再顾不得其他。
而众臣巴不得太子少添乱,竟也没注意太多。
直到这日监察御史与潘海的徒弟小乐子两位钦差赶到,太子大惊,这才慌张张把人给送了回去。
第563章 核查
两位奉命调查的钦差给太子与燕王见过礼,开门见山问起赵侍郎:“赵大人,你在奏报上说锦鲤镇伤亡仅数十人,皇上派我们前来就是想了解一下具体情况。为何锦鲤镇一场地动房屋尽毁,伤亡人数却如此少呢?
赵侍郎看了一眼郁谨,道:“二位钦差有所不知,锦鲤镇伤亡能如此少,多亏了王爷!”
燕王?
二人登时看向郁谨。
郁谨神色淡淡,瞧不出端倪。
赵侍郎解释道:“殿下与王爷来后本来住在锦鲤镇,结果当晚有神人入梦王爷,示警锦鲤镇将要发生地动。王爷第二日便劝导镇上百姓搬离,这才使百姓们躲过这场大祸……”
监察御史与小乐子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竟然有这种奇事?
监察御史是正儿八经科举出身,对这些可不大信,缓过神后淡淡道:“赵大人带下官去镇上看看吧。”
小乐子则多看了郁谨几眼。
神人给燕王示警?
到底是神人不讲究,还是燕王不讲究啊,怎么能绕过太子呢?
好奇之下悄悄瞥了太子一眼,果然见到一张不爽快的脸。
小乐子心中叹了口气,越发好奇了。
真不知这些人怎么异口同声说神人给燕王示警,这让太子的脸面往哪搁。
太子此刻确实又在第一百次后悔了。
这么光彩的事没把握住,实在是天大的遗憾!
只可惜老七得神人入梦示警的事早已传开了,他不好揽功。
不过——哼,赵侍郎当着巡查钦差的面还敢扯谎,这是欺君,回头他就告诉父皇去!
监察御史等人从京城赶到这里,快马加鞭也用了将近两日的时间,而此刻景明帝已经收到了赵侍郎送出去的第二份奏报。
八百里加急送出去的信件,当然比寻常队伍快多了。
有了充裕时间,这封奏报就厚多了,详细说明了郁谨假借神人入梦示警的说辞劝离百姓,这才避免了大量人员伤亡。而实际上燕王之所以能提前预测会发生地动,是因为那条正五品的大狗啸天将军。
景明帝握着厚厚的奏报,惊奇又庆幸。
惊奇的是一只狗竟然能预知地动,庆幸的则是锦鲤镇百姓能躲过一场灾难,太子等人亦平安无事。
倘若太子等人一直住在镇上,后果不堪设想……
景明帝打了个冷颤,暗想:等太子一行人回京,定要问问是哪个混账提议住在锦鲤镇的,简直是扫把星!
景明帝暗暗记下这笔账,对潘海道:“你还记得朕数年前封的啸天将军么?”
潘海微怔:“您是说燕王养的那条大犬?”
景明帝睨他一眼,纠正道:“那也是朝廷命官。”
潘海嘴角一抽,笑道:“奴婢错了,一时忘了啸天将军的功劳。”
景明帝把奏报放下,长叹道:“这一次多亏了啸爱卿啊,等他们回京,朕要召啸天将军入宫一见。”
啸爱卿?
潘海眼皮颤了颤,没敢笑,顺势恭维道:“都是皇上仁德,才有如此神勇的啸天将军现世。啸天将军与去岁连中三元的状元郎一样,都是咱当朝祥瑞呐。”
景明帝听得连连点头。
糟心事太多了,祥瑞多多益善。
不过——祥瑞为什么出在老七那里呢?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又被景明帝压了下去。
无论如何,能救了那么多人都是天大的好事,回头必须奖赏。
“潘海,你说啸天将军的官职是不是该提一提了?”
潘海拱手作揖:“皇上圣明。”
反正是一只狗,皇上说了算。
在赵侍郎等人的带领下,监察御史与小乐子见到了地动过后的锦鲤镇。
小乐子震惊张大了嘴巴:“竟如此严重?”
监察御史额头尽是冷汗,一叠声追问:“真的只伤亡数十人?”
赵侍郎道:“亡六十一人,幸存一人。目前清理出尸体二十三具,其余尸体清理的难度相当大……”
“幸存者何在?”到这时,监察御史已经毫不怀疑这场地动的严重性。
这场地动发生在深夜,正是人们熟睡之时,倘若当时百姓都在镇子上,后果不堪设想。
赵侍郎道:“幸存者是一名三岁女童,是王爷亲自救出来的,已经送到乌鸡镇上由大夫照料。钦差若是想见,等回到乌鸡镇就能见到了。”
监察御史点点头,视线从满目疮痍的废墟移开,对赵侍郎道:“暂且不急着回去,下官还想去看看那些受灾的锦鲤镇百姓的安置情况。”
监察御史品阶虽然低,权力却大,特别是这种奉旨出行的御史,万万得罪不得。
当然,小乐子这种内侍更得罪不得。
赵侍郎亲自带路,把两位钦差领到了临时安置锦鲤镇百姓的地方。
“赵大人自去忙吧,下官随意走走。”
赵侍郎确实还有许多事情要安排,心知这是监察御史想绕开他探查情况,十分识趣避开了。
这些日子他自认无愧于心,已是尽力而为,不怕任何人来查。
监察御史想查的当然不是赵侍郎,而是神人入梦燕王示警的事。
这般离奇的事,他还存着疑心。
随便拦住一名百姓,监察御史问道:“老伯可是锦鲤镇的人?”
这些日子见多了官员,连王爷都日日能见着,老汉早没了太多畏惧,闻言回道:“自然是咧,这里除了大人们,都是咱镇上的人。”
“敢问老伯,你们为何在地动前就搬离了镇子?”
老伯一听立刻跪下来,对着某个方向磕了一个头。
这番反应令监察御史呆了呆,不由看向小乐子。
这是什么情况?
要说见了官老爷畏惧,应该一开始就磕头啊,这反应是不是迟钝了点儿?
再者说,方向不对啊。
老伯爬起来,抹着眼角道:“大人勿怪,小民听您这么一问,心情太激荡了。咱们镇上这些人能提前撤离,多亏了王爷啊……”
听老伯足足赞美了燕王有一刻钟,监察御史忍无可忍摆摆手:“老伯可以去忙了。”
待老伯一走,监察御史与小乐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经此一事,燕王美名恐怕要传遍天下。
第564章 回京面圣
回到乌鸡镇,监察御史见到了地动中唯一的幸存者妮妮。
小女孩看起来还有些没精神,小脸苍白,眼睛红肿,一看就是哭久了。
照顾孩子的妇人抹着眼泪道:“孩子一直闹着要找爹娘,造孽哟。”
“你叫妮妮么?”见到一位与自己的小女儿年纪仿佛的小女孩,想到小姑娘已经父母双亡,监察御史一颗心软下来。
小女孩怯怯看着监察御史,点了点头,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直往门口瞄。
“你在看什么?”
小女孩抿了抿唇角,终于开口:“我在等漂亮哥哥。”
监察御史一怔。
小女孩补充道:“漂亮哥哥抱了我……”
监察御史这才把漂亮哥哥与燕王联系起来。
想想燕王那张脸,漂亮确实不错,可哥哥——
监察御史摸了摸还没蓄起胡须的下巴,哭笑不得,对于赵侍郎所说燕王亲自救小女孩出来再无疑虑。
看着可怜可爱的小女孩,监察御史沉默了。
这孩子是当时留在镇子上的唯一幸存者,是燕王不顾自身安危救上来的……
年轻的监察御史对郁谨的印象前所未有大好。
是夜,监察御史房中的灯一直亮着,厚厚的奏报写成,封好信封,交人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景明帝继赵侍郎的奏报后,终于等到了监察御史与小乐子分别送来的奏报,两相对照,与赵侍郎的禀报相差无几。
沉吟良久,景明帝吩咐潘海:“传朕旨意,召太子、燕王、户部右侍郎赵如庆等人回京面圣。”
“是。”
景明帝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对了,提醒燕王带着啸天将军一同进宫。”
潘海立刻把旨意传了出去。
太子等人接到旨意已是两日后,等回到京城,五月都过了大半了。
郁谨遥遥望了燕王府所在的方向一眼,虽归心似箭,却不得不随众人先进宫去。
“把两个孩子先送回王府,对王妃说我回来了,进宫去见了父皇立刻就回家。”郁谨交代龙旦。
回家……这两个字就这么念出来都觉得甜如蜜,令他满心欢喜。
出门这么多天才回来,也不知道老头子有什么事要啰嗦,非要急在一时。
耽误了见媳妇,景明帝在郁谨心里瞬间由皇帝老子变成了老头子。
二牛同样不高兴。
离家久了,想它的狗窝,想女主人,还想卤牛肉、酱肘子、蒸肉……
想了一大串,大狗更不开心了,没精打采跟着郁谨进了宫。
御书房外的内侍见众人到了,赶忙传报。
景明帝在御书房内已经等得迫不及待,立刻叫人进来。
御书房一时涌进不少人,景明帝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明珠美玉般的青年。
不是因为他走在前面,而是前面有再多人都无法遮掩他的光彩。
这世上总有这么一些人,哪怕默默站在人群里,依然如鹤立鸡群,令人一眼就望见。
景明帝视线下移,就见到了一只皮毛光滑的大狗。
呃,啸爱卿略胖啊——
景明帝这念头才闪过,耳边就响起一片请安声。
“不必多礼。”
景明帝这才看向太子,见太子竟比离京时还胖了点,脸色瞬间一沉。
去赈灾居然胖了?想也知道这混账没出什么力!
对太子在外面的表现如何,景明帝看过赵侍郎、监察御史与小乐子三人的奏报,心里已隐隐有了数。
当然,这三人谁都不敢说太子不好,甚至还夸赞了太子几句。
可就是这一笔带过的夸赞,景明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太子是代表他去抚慰灾民的,但凡有所表现,奏报上还不把太子夸上天去?
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景明帝突然的冷脸令赵侍郎有些莫名其妙。
按说这一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皇上这是何意?
明白了,定然是嫌赈灾银子用超了!
这么一想,赵侍郎在心里又把太子骂了一顿。
景明帝看向赵侍郎,神色缓和下来:“赵爱卿此行辛苦了。”
赵侍郎立刻道:“为君分忧,乃是臣的分内事。”
“朕听说赵爱卿事必躬亲,朕心甚慰啊。若朝中大臣皆如赵爱卿这般,那朕就能高枕无忧了。”
赵侍郎嘴上说着谦辞,心里已是乐开了花,只盼着明日早朝皇上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再这么夸一遍,也就无憾了。
夸赞过赵侍郎,景明帝看向郁谨:“老七,这一次你做得很好。救下百姓千余人,这是天大的功德,你没有辜负朕的期待……”
太子听得心头发酸。
明明是二牛的功劳,怎么就全成老七一个人的了?
到底还有一丝理智在,阻止了太子当着这些人的面就把赵侍郎欺君的事说出来。
哼,等会儿他就悄悄告诉父皇!
郁谨平静道:“父皇谬赞,儿子只是顺心而为,没有想过什么功德不功德。”
“顺心而为?”景明帝怔了怔,而后笑起来,“顺心而为才好,顺心而为才好呐。”
潘海深深看了郁谨一眼,心道:看来燕王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更重了,也不知燕王将来能有何造化……
潘海并不敢往深处想,只是暗暗打定主意以后尽量多对燕王示好,至少没有坏处。
景明帝虽对郁谨这次出行的表现十二分满意,可毕竟是自己儿子,不好猛夸,遂把视线落到了二牛身上。
“这就是朕早年封赏过的啸天将军吧?”
二牛一听,立刻直立起来。
潘海急忙挡在景明帝身前。
“潘海,你退下。”景明帝淡淡道。
一只能预知危险,还能发现地动中幸存者的神犬,怎么可能如疯犬一样随便咬人?
这样的神犬若是咬人,那一定是有理由的。
郁谨可没想到景明帝这么想得开,担心他误会,忙解释道:“父皇,二牛是给您看它脖子上的腰牌。”
景明帝定睛一看,果然在大狗脖子间见到一块铜牌,上面隐约有字。
二牛见景明帝看过了,两只前爪落回地上。
景明帝登时龙颜大悦:“朕封的啸天将军果然是一条神犬,不过项圈有些小了,回头要给啸爱卿换一个。”
嗯,啸爱卿确实略胖啊,挂在脖子间的铜牌都快瞧不着了……
第565章 恨铁不成钢
夸赞完二牛,景明帝这才瞧了瞧太子,淡淡来了一句:“太子也不错。”
太子险些大哭。
他得到的表扬居然还没二牛多!
等众人退下,屋内没了外人,景明帝深深看了太子一眼。
太子被看得心惊肉跳,干笑道:“父皇——”
“太子此行有何感受?”景明帝淡淡问。
太子愣了愣,忙道:“受灾的百姓太可怜了,儿子瞧着好生不忍……”
知道怜惜百姓,还算不错。
景明帝暗暗点头,面上不动声色道:“这些受灾的百姓都是大周子民,他们受难就与咱们受难是一样的。你可记住了?”
太子连连点头:“儿子记住了。”
景明帝话锋一转:“但你还要记住,无规矩不成方圆,受灾百姓固然可怜,但受灾后如何安置、抚恤银给多少,这些都有定例,切不可凭一时意气随意增减,不然就会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太子一听气坏了,嘀咕道:“赵侍郎那个老匹夫,竟然告状!”
“你说什么?”太子闷在喉咙里抱怨,景明帝一时没听清。
“有一事,儿子不知当说不当说——”
景明帝本就对太子此行没那么满意,闻言没好气道:“有话就说,别学那些小家子气的臭毛病!”
太子窒了窒,心头委屈不已。
父皇果然不待见他,他说什么都是错。
心中虽郁闷,却不敢再迟疑,太子一脸严肃道:“父皇,赵侍郎欺君!”
景明帝眼皮一跳,目光沉沉盯着太子。
太子愤愤道:“根本没有什么神人给老七托梦示警,提前预知到锦鲤镇会发生地动的是老七养的那只狗。只不过大家担心锦鲤镇的百姓不相信,这才假托有神人给老七入梦示警……”
冷眼看着太子滔滔不绝说,景明帝心头怒火越升越高。
“父皇,赵侍郎明知真相,却对监察御史用神人给老七托梦示警的托词,这分明就是欺君——”
“够了!”景明帝重重一拍桌案。
太子声音一滞,诧异看向景明帝。
景明帝已是怒容满面,指着太子骂道:“混账,你出行一趟,没有把臣子的辛苦、功劳放在心上,却学会背后告状了,你还有没有一点储君的肚量?你如此做,一旦传扬出去,岂不令文武百官寒心?”
若令文武百官寒了心,最终受累的又是谁?
太子出门这点苦劳在景明帝心里登时烟消云散,只剩下了失望。
想一想那三本厚厚的奏报里对郁谨的称赞推崇,再看看关起门来告状的太子,景明帝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复立太子,是不是错了?
这个念头立刻被他死死压了下去。
太子已经复立,无论如何不能再折腾了,甚至于——老七表现如此亮眼,还把神人入梦示警揽在身上,莫非就毫无目的?
帝王之心总是充满着猜疑,景明帝亦不例外。
事实上,也是郁谨此行表现太亮眼,远远超出他的意料,亦超出文武百官乃至天下人的意料,由不得他不多心。
把太子狠狠训斥一顿,景明帝缓了口气,摆手道:“回你的东宫去,给朕好好反省一下!”
太子灰头土脸离开了御书房,心中把赵侍郎骂个半死:老匹夫,等将来自有算账的那一日!
御书房里一时没了声音,良久,景明帝睁开眼,对潘海道:“把你的徒弟叫来。”
潘海走出去,招呼小乐子上前,小声提点道:“皇上要问你燕王神人入梦示警的事。”
“师父——”小乐子欲言又止,以目光征询潘海的意见。
他当然与师父一条心,师父对燕王的看法直接影响着他进入后的说法。
如他们这些人已经深谙说话技巧,哪怕燕王立下的天大功劳不能抹煞,但在某些细节上稍稍换个说辞,就能令听到这番话的人对燕王的印象有微妙变化。
潘海轻声道:“燕王是个赤诚之人。”
小乐子登时领会了潘海的意思,小声道:“孩儿明白了。”
“嗯,进去吧。”
不多时,小乐子出现在景明帝面前。
“奴婢给皇上请安。”
“说说你在钱河县所见。”景明帝面无表情道。
小乐子便说起来。
景明帝认真听着,听到最后问:“一开始,燕王如何提起神人入梦示警的事?”
小乐子犹豫一下。
“但说无妨,朕只想知道事实。”
奏报是由人写的,他只能把别人的眼睛与耳朵当成自己的,这其中有诸多无奈。
相较起来,身边宦官无疑更能让帝王信任一些。
小乐子这才道:“奴婢打探过了,其实一开始燕王提议由太子殿下担上这个说法……”
“太子他——”
“殿下认为啸天将军预知地动是无稽之谈,拒绝了。”
景明帝抖了抖嘴角。
他完全能想到太子为何拒绝,这是怕一旦没有发生地动,担责任呢。
小乐子低着头,接着道:“当时大人们亦觉得冒险,燕王一力坚持,于是——”
“够了,你退下吧。”
小乐子飞快看了潘海一眼,道一声是,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景明帝沉着脸,心情十分不好受。
潘海劝道:“皇上,这怪不得太子……旁人没有您慧眼识珠,早早就发现了啸天将军的神通,自然不敢相信啸天将军能预知地动。太子当时若是揽下此事而地动没有发生,不是让人笑话么……”
景明帝摇了摇头,低声道:“太子少了些担当啊——”
与一镇百姓的性命比起来,让人笑话算什么?
这世上,总有些事宁可闹笑话也要去做,因为值得。
即便地动发生的可能性只有万一,那也该去做。
做了,地动一旦发生就如现在这样救下了一镇百姓。倘若地动没有发生,不过是让人笑话几句而已。
一国储君,为一镇百姓若连被人取笑几句的风险都不愿承担,将来又如何为江山百姓尽心尽力?
景明帝拿起茶杯啜了一口,只觉满口苦涩。
郁谨带着二牛离开皇宫,匆匆冲特意留下来欲与他攀谈几句的赵侍郎拱拱手,几乎是飞奔回了燕王府。
第566章 功德无量
姜似早早接到了郁谨回到京城的消息,忍不住跑到二门处等着。
“主子,您不如回去歇着吧,等王爷来了,婢子立刻飞奔去通知您。”阿蛮瞄一眼姜似的大肚子,劝道。
“总是要散步的,顺便等王爷罢了。”
阿蛮还待再劝,被阿巧拉了一下。
“拉我干嘛,没看主子挺着那么大的肚子多吃力。”阿蛮小声埋怨道。
阿巧扑哧一笑:“主子都顺便等王爷了,你还劝,不是让主子为难嘛。”
阿蛮恍然:“哦,主子想王爷了。嘻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两个丫鬟声音虽低,姜似却听得清清楚楚,狠狠瞪了二人一眼,目光又望向远方。
“王爷回来了——”远远一声喊传来。
郁谨快步往二门处走来,一脸风尘仆仆。
待见到等在二门处的姜似,他的步子就更快了。
比他更快的是二牛。
二牛挤开郁谨,颠颠跑到姜似面前,冲女主人猛摇尾巴。
想吃酱肘子,想吃卤牛肉,想吃蒸肉……
二牛流着口水用一只前爪连连拍了三下地面。
姜似瞬间明白了二牛的意思,笑道:“放心,酱肘子、卤牛肉还有蒸肉都准备着呢。”
二牛欢喜叫起来。
这时候郁谨才来到姜似面前,黑脸把二牛踹到了一边去。
本来他速度能更快点的,可二牛这狗东西居然突然加速。
他总不能与一只狗赛跑吧?
想想那画面,成熟稳住的郁某人强行忍住了这个冲动。
站在姜似面前,郁谨抿了抿唇,伸手把她揽入怀中:“阿似,我回来了。”
姜似的大肚子隔在二人中间,让二人相拥的姿势有些古怪。
对于两个主子时不时没羞没臊的亲热,阿巧都开始见怪不怪了,阿蛮就更不觉什么了,捂嘴笑起来。
姜似轻轻推了推他:“进屋说吧。”
郁谨盯着姜似看个不停,好一阵子才点头:“嗯,你先进屋歇着,我冲个凉就来。一直赶路,身上脏。”
姜似进屋没等多久,郁谨就挑开珠帘走了进来。
他换上一件半新不旧的竹青色直裰,还滴着水的头发随意用一支竹簪固定,显得人清如玉。
阿巧给郁谨奉上一杯新茶,拉着阿蛮退了下去。
屋内只剩下小别的夫妇二人。
二人对视,异口同声问道:“你还好么?”
问完,二人一起笑了。
姜似靠着郁谨,笑道:“我没什么不好,整日总不过吃了睡,睡了吃,早晚在园子中溜达一阵,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说起来如流水的日子,少了两情相悦的那个人,似乎就没滋没味起来。
度日如年有些夸张,难熬是真的,特别是到了晚上怎么躺都不得劲,更是频频起夜。
这时候姜似就觉得还算运气,孕后期天已经热起来,若是换了大冬天频繁起夜,那才真是煎熬。
养儿方知父母恩,姜似这些日子除了思念郁谨,常常会想到毫无印象的先母苏氏。
前世今生,苏氏在姜似心中更多是一个母亲的称呼,虽然怀念,可连怀念都是空泛的。
毕竟苏氏过世时她才一岁多。
可是现在,感受着腹中那个小生命的点点滴滴,为它喜为它忧,为它吃了不少苦头,母亲在她心中的形象才丰满起来。
“想什么呢?”郁谨刮了姜似鼻子一下。
姜似收回思绪,道:“我在想,当娘可真不容易。”
郁谨笑道:“是啊,等这小家伙出来,若是不疼你,看我给它一顿好揍。”
姜似睨了郁谨一眼,表情古怪。
“怎么了?”
“阿谨,你是不是为当爹提前练手呢?”
“哪有——”
“你人还没到,先送了两个娃娃回来,一个男童一个女童,还挺齐全。”
郁谨见到姜似,早就把带回来的两个幼童给忘到了一边去,听她这么一提,道:“都没了爹娘,又恰好被我碰上,就带回来了,反正王府不缺几口饭吃,等咱们孩子出生了,还能有几个伴当。”
“阿谨,讲讲你在钱河县那边的事吧。”
“好,那就先从这两个孩子讲起吧。”郁谨一手揽着姜似,另一只手顺便替她揉捏着有些肿胀的小腿肚。
“男童是钱河县城人,父母为了送他出城,父亲当场被守城门兵士的长矛刺死了,母亲把孩子交给我,返回疫区去照料发热的女儿,后来我再没见过她……女童是锦鲤镇人,在荒郊野外生病了,父母执意要带她回镇子上住,后来地动发生,父母都死在了地动中,女童被我们发现时,她的父母搭起一座人桥把她护在身下……”
郁谨语气平静,并没用上多少情绪,只是把两个孩子的遭遇娓娓道来。
姜似默默听着,已是泪流满面。
郁谨停下来,低头在她光洁的额头落下轻轻一吻,柔声道:“阿似,锦鲤镇一千多人,只有六十余人死于那场地动中。阿似,那一千多人,都是你救的……”
他抬手替怀中妻子擦了擦眼泪,认真道:“阿似,无论那些人知不知道,他们都是你救的。”
姜似笑了:“我又没有当救命恩人的爱好,你就莫要说了。再者说,我只是给了你提示,真正努力去救他们的是你。”
“有了你的提示,我才会去救。”郁谨伸手,轻轻落在姜似高高隆起的腹部。
孩子快要出生了,可他越发担心,都说生孩子对女人来说是过鬼门关……
“阿似。”
“嗯?”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救了一千多人,功德无量,定会让你事事顺遂。”
捕捉到男人眼底深深的担忧,姜似笑着握住他的手:“不要担心,良医正说了,我胎位很正,会顺顺当当生产的。”
郁谨点头,这才有了继续往下说的兴致:“对了,阿似,我把预知地动的事推到了二牛身上,估计着二牛要升官了……”
翌日早朝,景明帝果然提到了要给正五品啸天将军二牛升迁的事。
立刻有刺头站出来反对:“皇上,一只狗被封为正五品将军已是前所未闻,怎可再往上升?”
第567章 万民伞
众臣暗暗点头。
对啊,正五品也就算了,居然还要升官!
此例一开,万一以后这狗再升迁怎么办?升来升去成了他们的上官,岂不笑掉大牙?
不行,必须阻止皇上的胡闹!
“皇上,给一只狗加官进爵确实不妥,望皇上三思啊!”
“望皇上三思——”
景明帝垂着眼皮听一群臣子要死要活反对,心中冷笑。
哼,今日他还就铁了心给二牛升官了。
见景明帝听着众臣劝谏没有任何表示,一名言官站了出来:“皇上,微臣听闻二牛将军在锦鲤镇地动中发现了一名女童。二牛将军救下一人,确实有功劳,但若说功劳大到加官进爵的份上,实在过了……您若执意如此,又把多日辛苦的赵侍郎等人置于何地呢?”
言官此言立刻引来声声附和。
景明帝居高临下看着众臣,突然一笑:“若说功劳,相信赵侍郎等人无人反对,当属二牛功劳最大。”
众臣立刻看向赵侍郎。
赵侍郎微微有些惊讶。
皇上这么说,莫非要把二牛真正的功劳说出来?
“赵大人,你可说话啊——”离得近的大臣小声道。
“说什么?”赵侍郎回神。
大臣嘴角抽了抽,提醒道:“皇上说二牛将军的功劳比你们都大……”
赵侍郎点点头:“皇上说得对啊。”
大臣一口气险些没上来,用震惊且鄙夷的眼神看着赵侍郎。
真没想到赵侍郎是这种人!
景明帝懒得再听群臣闹腾下去,淡淡道:“诸位爱卿有所不知,锦鲤镇百姓能提前撤离,避过地动,并不是因为神人入梦给燕王示警,而是因为二牛提前预知到了地动!”
他说着,目光扫向郁谨。
郁谨先是有些惊讶,而后扬唇笑了。
这笑有一半真心,另一半是做给景明帝看的。
在郁谨看来,有着神人入梦示警的光环是个麻烦事。
他没有图谋那个位子的心思,先前揽过此事是因为太子不肯干,为了那一千多人只能自己上。
谁想到地动真的发生了,落在有心争那个位子的人心里,就是天大的错处。
他不怕树敌,但不能是毫无意义的树敌,关起门来与阿似舒舒服服过自由自在的小日子才是他想要的。
景明帝主动解开了这件事,对郁谨来说是少了一个负担,他自然觉得高兴。但这高兴其实不用表露出来,喜形于色是为了让皇帝老子放心罢了。
郁谨倒不觉得烦,只是有些感慨:坐在那个位子上可真累……
见到郁谨解脱般的笑,景明帝确实放了心,放心之余有些感动。
他不准备让老七神迹加身,是出于两方面的考虑。
一是太子的储君之位不能受到任何威胁,二则是为了老七着想。
有朝一日太子坐上他的位子,对于一位神迹加身的兄弟的容忍度恐怕不会很高……
无论怎么想,景明帝都觉得这是一个隐患,还是早早解决为上。
而郁谨的反应无疑令他很欣慰。
他还担心老七图虚名,觉得他偏心……咳咳,偏心当然是有点偏心的,这个他承认,谁让太子是他唯一的嫡子呢。
但他也希望老七将来能安稳富贵。
景明帝的话令众臣震惊不已。
“诸位爱卿若是不信,大可问问赵侍郎等人。”
“赵大人,究竟怎么回事啊?”众臣围着赵侍郎纷纷问。
赵侍郎站出来,详详细细把当日的事讲了一番,详细到连二牛示警的动作都描述出来了,让众臣实在无法再怀疑。
景明帝颇满意赵侍郎的解说,扫视着众臣缓缓道:“此次锦鲤镇地动,赵侍郎等人确实功劳不小,但首功当属二牛。朕不止一次说过,有功当奖,有过当罚。二牛救了锦鲤镇百姓一千有余,诸位爱卿说该不该给二牛加官进爵?”
众臣无话可说,只得老老实实道:“应当——”
赵侍郎默默看向郁谨。
与几位王爷站在一起的燕王还是那么显眼,出类拔萃。
皇上端的是好心思,用给二牛加官进爵的由头自然而然就把燕王给摘了出来。
这样看来,皇上对燕王其实爱护有加呐。
赵侍郎收回目光,心道:他要是有燕王这么出色的儿子,他也爱护有加。
太子?
咳咳,太子那种儿子不存在的,生下来一看不像样子就直接溺死了……
最终,二牛保持啸天将军的封号不变,从正五品一跃升到了正四品。
众臣一阵唏嘘。
多少人熬了大半辈子还在四品之下打晃,他们的子侄中若是出一个正四品,整个家族就算后继有人,结果一只狗竟然成了正四品的将军了。
想想还真是让人绝望啊。
接下来景明帝又嘉奖了赵侍郎等人,暂时没有升赵侍郎的职,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等户部尚书致仕,赵侍郎估计就要改称赵尚书了。
户部左侍郎勉强笑着,只恨钱河县地动后他恰好身体不适,错过了去立功的机会。
其实他心中明白赵侍郎运气占了大半。
循着惯例赈灾算不得什么大功劳,谁让锦鲤镇地动了呢。
锦鲤镇地动也不算什么,可偏偏一千多人的锦鲤镇只伤亡了几十人,这样一来就成了天大的功劳,甚至会在史册上记上一笔。
真真是运气啊!
户部左侍郎看了赵侍郎一眼,又看郁谨一眼,心中深深叹了口气。
景明帝嘉奖完外人,当着群臣的面称赞郁谨几句,又勉强提了一下太子,这才散朝。
齐王回到齐王府,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老七还真是好运,有一条如此有灵性的狗。
父皇虽然讲明了老七神人入梦示警是无稽之谈,可老七的名声已经传扬出去了,还能对那些无知百姓一一解释不成?
这样的民间声望是他多年来梦寐以求,结果老七却轻而易举得到了。
齐王嫉妒得牙痒,谁知没过几日,钱河县那边竟送来了两把万民伞,一把是给赵侍郎,另一把则是给燕王。
有德行的官员得到百姓万民伞相赠不算稀奇,皇室子弟得到万民伞就太稀奇了。
一时间郁谨成了朝廷上下最瞩目的人物。
第568章 发作
景明帝把郁谨叫进宫来,叮嘱道:“戒骄戒躁,切勿因为在民间有个好名声就张狂起来。”
郁谨规规矩矩道:“儿子知道了。”
潘海默默望天。
瞧皇上这话说的,活像燕王以前不张狂似的。
打群架、打太子……默默数了数郁谨的“劣迹”,潘海惊奇发现还真不少。
更惊奇的是,明明燕王有这么多惊人之举,给他留下的印象居然很不错。
等郁谨离去,景明帝乐了:“潘海啊,你说那些宗室子弟,还没有人得到过万民伞吧?”
“都是皇上仁德睿智,才养出燕王这般优秀的皇子。”潘海恭维话张口就来。
景明帝听得舒心。
他当然知道潘海在拍马屁,不过拍得舒服就行啊。人生已经够苦闷辛劳,听几句好听话怎么了?
何况他儿子确实不错,当父亲的哪有不高兴的。就说甄世成那老匹夫,当初儿子连中三元成了祥瑞,在他面前还嘚瑟过呢。当时他心里老不爽了,身为一国之君又不好表现出来。
“去把太子叫来。”才高兴了一阵子,景明帝就想到了另一个儿子,心情立刻沮丧起来。
不多时太子进来了,低眉顺眼:“父皇叫我。”
景明帝扫太子一眼:“在东宫干什么呢?”
“儿子看书呢……”每当被景明帝提问,太子就下意识紧张。
当然,更紧张的是怕景明帝继续问看什么书……
好在景明帝关注不在这里,闻言略略点头,道:“你七弟得了万民伞,你听说了吧?”
“儿子听说了。”太子心中一阵不爽,面上不由带出来一点。
老七、老七,现在人人都在说老七,还有完没完了!
景明帝见太子表情不对,火气腾地上来了,一拍桌案:“你就不反省一下吗?为何你七弟出行一趟能赢来百姓爱戴,而你却张嘴胡说八道,给户部弄来好大一个亏空!”
太子委屈极了,忍不住小声辩解:“七弟立功,是因为他养的二牛——”
“够了!”景明帝越发失望,恨不得拿桌案上的白玉镇纸把蠢儿子的浆糊脑袋给敲明白了。
见太子仍一脸不服气,景明帝摇摇头:“地动虽然是二牛预知的,可后面那些事呢?你但凡有一丝承担,今日受百姓爱戴敬仰的人就是你了!”
太子嘴角翕动,露出几分后悔来。
景明帝看了更生气。
遇到事时没有决断和担当,事后不知反省只知后悔……不能想了,再想就要气炸了。
景明帝摆摆手:“你回去好好想想吧。希望你以后能拿出一个太子的样子来。”
太子离开御书房,一路琢磨着景明帝的话。
父皇要他以后拿出个太子的样子来,这是认为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太子了?
太子倒抽一口凉气,骤然闪过一个念头:要是父皇一直觉得他不合格,莫非还要把他废斥?
想一想静园的经历,太子打了个哆嗦。
不会的,父皇肯定不会再废了他的。
回到东宫,见到脸上没有笑模样的太子妃,太子心情更恶劣了。
“你就不能笑一笑?整日哭丧着脸,好运道也被你妨没了!”
太子妃看了太子一眼,神色冷淡。
以往这个男人只是蠢,现在还多了喜怒无常,过些时日是不是要动手打人了?
太子抬脚踹飞一个小杌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飞起来的小杌子落在一名宫婢脚边,吓得宫婢死死捂着嘴,却不敢发出声来。
“你们都退下吧。”太子妃温声道。
屋内伺候的宫人忙应一声是,迫不及待退出去。
太子妃这才倒了一杯茶,放到太子手边,淡淡道:“太子在那么多宫人面前与我争执,不觉丢脸么?”
太子冷笑:“丢什么脸?那些不过是伺候人的奴婢,难不成我还要照顾他们的心情?”
太子妃静静看着太子,已不想多说一个字。
太子心中戾气一下子升起来。
这个女人自从静园搬回东宫,就时常用这种眼神看着他,每每让他瞧了想打人。
太子一把抓住太子妃手腕,用力捏着:“你到底想怎么样?是不是太子妃当腻歪了?”
太子妃吃痛皱了皱眉,语气依然冷淡:“当不当太子妃,不是我说了算。只望太子知恩惜福,就当为了淳哥儿吧。”
太子妃说完,用力挣脱太子的束缚,快步走进了里室。
太子本想追进去大吵一架,顾虑着传到景明帝耳中会挨骂,这才作罢,扭头去花园找小宫女聊天去了。
太子妃坐在空荡荡的里室,心口冰凉。
她几乎要忍不了这个男人了。
蠢也好,喜怒不定也罢,她遇到了,只能认。
可是前日母亲来看她,带着才进门不久的弟妹,太子看弟妹的眼神令她心惊肉跳。
这个男人要疯了!
就是这么个不堪的男人,母亲还劝她要好好笼络住太子的心……
太子妃摸了摸眼角,触到冰凉的泪。
五月的后半月似乎平静下来,只是到了五月底,户部尚书中了暑气需要养病,正式上书致仕。
景明帝循着惯例挽留再三,户部尚书坚持再三,最终自是准了。
不出众人所料,接任户部尚书一职的正是赵侍郎。
才五十出头的赵侍郎成为了六部长官之一,可谓前程似锦。一时间赵府门前车水马龙,道贺者不知凡几。
原来的赵侍郎,现在的赵尚书,此刻心中十分感念一个人。
“我能有今日,是托了燕王的福啊。”在屋里,赵尚书对夫人感叹着。
尚书夫人这些日子亦是春风得意,闻言笑道:“我听说燕王妃快要生了,到时候备上一份厚礼送到燕王府去。”
赵尚书连连点头:“夫人记在心上就是。燕王妃即将生产,燕王连门都不出了,想约燕王吃酒表达一番谢意都不能够,只能在贺礼上多花些心思。”
“只是不知燕王妃会不会在五月生产呢?”尚书夫人随口感叹一句。
这么想的有不少人。
孩子出生在恶月,喜气就没那么足了。
在某些人的暗暗关注下,到了五月最后一日,姜似终于发作了。
第569章 生产
稳婆是早就准备好的,足足有六个。
本来四个就够了,郁谨觉得六个比较吉利,意味着顺顺当当,于是又凑了两个。
六个稳婆在产房里忙忙碌碌,婢女们捧着各式物件进进出出。
郁谨立在廊芜下,焦急往内张望着,险些与纪嬷嬷撞到一起。
纪嬷嬷声音都拔高了:“王爷,您在这里添什么乱!”
平日里在下人面前素爱冷着个脸的燕王此刻却摆不起什么架子,越过纪嬷嬷探头道:“我就看看……”
“看看也不行,哪有妇人生孩子大男人凑过来乱看的。”纪嬷嬷黑着脸,扬声喊,“来个人,请王爷一边歇着去。”
郁谨看纪嬷嬷一眼,不等婢女过来赶人,转身就往厢房走去。
纪嬷嬷见状松了口气,扭身进屋。
真是的,妇人生产大老爷们又出不上力气,就没见过王爷这样的。
在纪嬷嬷看来,生孩子就是女人的事,男人都不该到后院来。白日里该干嘛干嘛,到时候通知一声孩子生了就足够了。
王爷可倒好,恨不得冲进去替王妃生,也不嫌晦气。
好在还算听劝。
纪嬷嬷身影才在房门口消失,郁谨就从厢房拎着个小杌子出来了。
老妖婆真是烦人!
郁谨拎着小杌子放到廊下,坐了下来,竖着耳朵听。
屋内除了稳婆等人的说话声还有凌乱脚步声,几乎听不到姜似的声音。
郁谨一颗心悬了起来。
怎么回事儿?他问过很多有经验的人,都说妇人生产十分痛苦,定会大喊大叫,阿似怎么没有什么动静?
“阿蛮——”郁谨心下不安,冲阿蛮招招手,声音还不敢放高了,唯恐被屋里的纪嬷嬷听见。
阿蛮小跑过来:“王爷,您叫婢子?”
阿蛮与阿巧都是小姑娘,阿巧心细,又是姜似最信任的丫鬟之一,勉强被纪嬷嬷留在了屋内,阿蛮大大咧咧的,待遇与郁谨一样,早早被赶了出来。
“你进去瞧瞧王妃怎么样了。”
“嗳。”阿蛮应一声,走进屋去。
郁谨目不转睛盯着房门口,突然察觉有人靠近。
二牛晃着尾巴在他身边卧下来。
郁谨伸手顺势搭在二牛背上,一下接一下顺着大狗浓密的毛发。
大狗刚开始有些享受,后来就不耐烦了。
主人顺毛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一点儿,快要把它背上的毛拽光了!
门口出现了阿蛮,紧跟在她身后的是沉着脸的纪嬷嬷。
见郁谨不但没走还搬来个小杌子,身边还卧了一只狗,纪嬷嬷脸都绿了:“王爷,您怎么还在这里!”
郁谨脸一沉:“嬷嬷莫要说了,本王不走。”
纪嬷嬷抖着嘴唇,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么理直气壮说不走,连个借口都不找,她还能说什么?
见纪嬷嬷不赶人了,郁谨反而抓着她不放了:“嬷嬷,王妃为什么不喊呢?”
老嬷嬷面沉如水:“才刚刚发作,还早着呢,现在喊了到时候就没力气生了,不能喊。”
郁谨眉头一皱。
不能喊,那说明其实还是疼的……
“王妃还要多久才能把孩子生出来?”
“这就难说了。有些妇人生产快,有些妇人生产慢,短的个把时辰的事儿,久的三天两夜都有可能……”见郁谨脸色不对,纪嬷嬷好心安慰一句,“王爷放心吧,王妃胎位正,身体调理不错,定然会顺顺当当的。嗯,估摸着夜半之后就差不多了。”
夜半?那不是就子时之后了。
郁谨一听脸色更差了,脱口道:“这么久?”
纪嬷嬷脸一板:“王爷莫要心急,孩子能在夜半之后出生才好。”
夜半之后就是六月了。
差上一时半刻,对孩子来说截然不同,对王府来说更是如此。
“大人少受些罪才是正经。”郁谨皱眉道。
纪嬷嬷撇了撇嘴,劝道:“王爷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几个稳婆都是京城顶尖的,小主子定会顺利出生的。您不如去前边等着,小主子一出生奴婢就命人去给您送信儿。”
郁谨摇摇头:“我自己的孩子出生,干嘛要别人送信儿?再者说,我守在这里虽然帮不上忙,但心里踏实。王妃知道我守在外头,也会觉得踏实。”
纪嬷嬷十分不解郁谨的想法,顺口道:“哪个妇人都是如此过来的……”
郁谨脸色一正:“嬷嬷这话错了。”
“怎么错了?”纪嬷嬷被说得一愣。
女人生孩子的事儿,王爷还要指教她?
“男人不能生孩子而女人能,这确实是天生差别,但不能因为这样就觉得女人生产的痛苦是天经地义吧。即便所有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痛苦并不会因为别的女人经历过,落到自己身上就能减轻分毫。”郁谨说着看向房门口,理直气壮道,“再者说,我就是心疼媳妇,不行么?”
纪嬷嬷嘴角直抽:“王爷如此心疼王妃,是王妃的福气,那您就等着吧,只是别进去就好。”
她没空琢磨王爷说的这些话,知道王爷是个媳妇迷,怎么劝都死赖着不走就够了。
直到晚上,屋内开始不断传来姜似的呼痛声,郁谨忍无可忍踢翻了小杌子,想要进去一探究竟。
纪嬷嬷如一座小山堵在门口,脸色仿佛随时能砍人般难看:“王爷绝对不能进去!”
太过分了,真的太过分了,王爷要是真往内闯,她就豁出老命拼了!
这个时候,纪嬷嬷把王府长史恨个半死。
那老货就不能想个由头把王爷绊住吗,当长史是干什么吃的。
王妃生产是大事,此刻长史当然没有休息,不过他只管在前边等消息就是了。
啜了一口茶,长史暗搓搓想:纪嬷嬷估计急得跳脚了吧?也该让她尝尝这滋味了,想当初让她劝诫一下王妃乱闯王爷书房的行径,居然还敢撂挑子。
郁谨想进去看看,纪嬷嬷抵死不让,僵持之下阿巧跑出来喊道:“嬷嬷,小主子好像要出来了——”
纪嬷嬷箭步窜了回去。
郁谨抬脚要跟上,鼻尖险些撞上砰地被关上的房门。
夜半刚过,燕王妃平安生产。
第570章 千金
六名稳婆围着姜似转,其中一名稳婆接过孩子,第一时间就是去看孩子是男是女。
是个女孩儿——
稳婆心下沉了沉,面上却半点不露声色,与另外一名稳婆利落把孩子擦了擦用柔软的小被子包好,抱给姜似瞧。
“恭喜王妃,是位千金,像您一样好看呢。”
这些稳婆心中都清楚,越是富贵人家,对男丁越重视,放到皇家传承香火就更是大事了。
王妃头一胎生的是女儿,自然没有生儿子欢喜。
她们向王妃道喜,亦悬着心。
当稳婆久了什么样的事都碰到过,发现生下的是女儿,产妇崩溃大哭的大有人在,更有心狠的人家见是女儿就悄悄扔了出去。
惨,太惨了。
当然,她们有了名声后这种事遇到的就少了,富贵人家至少不差女孩儿一口饭吃,丢弃或者溺死还是没有的。
姜似此时已经筋疲力尽,吃力睁了睁眼,就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婴儿。
婴儿闭着眼,正哇哇大哭。
姜似不由弯了弯唇。
小家伙在她肚子里就喜欢乱动,出来后哭声中气十足,果然是个活泼的。
见姜似笑意真切,抱着孩子的稳婆大着胆子把婴儿凑向她,与她贴了贴脸。
那一瞬间,姜似眼泪不由落下来。
并不是伤心,甚至也不是欢喜,就是眼泪汹涌而至,无法抵御。
这大概就是血脉相连的那种感觉。
从此以后,这世上有了一个小小的人儿,体内流淌着她与阿谨的血。
原来当母亲是这样的感觉。
“王妃别哭啊,仔细伤了眼睛。”抱着孩子的稳婆有些慌。
莫非王妃不高兴?
姜似笑了笑:“就是高兴的。把孩子抱出去给王爷看看吧。”
稳婆这才放下心来,抱着婴儿往外走去。
郁谨在屋外已经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正准备踹开碍事的纪嬷嬷,好在稳婆及时出来了。
“恭喜王爷,王妃给您添了一位千金。”
“是女孩儿?”郁谨大步走了过去。
稳婆讪笑道:“先开花后结果——”
王妃看起来还算满意,王爷这是嫌弃了?
郁谨看着大红襁褓中皱巴巴的小婴儿已经呆了。
“王爷?”
郁谨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婴儿的脸:“这是……王妃生的?”
这孩子,丑得像个猴子啊,还是个女孩儿——
稳婆都被问愣了:“咳咳,王爷说笑了。”
不是王妃生的,难道是从石头里变出来的吗?
王爷果然是嫌弃了!
婴儿被莽撞的父亲这么一戳,登时嚎啕大哭。
郁谨慌了:“她哭了……纪嬷嬷,快让乳母哄哄孩子,我进去看看王妃。”
见郁谨箭步冲了进去,纪嬷嬷无力翻了个白眼。
稳婆呆了呆,小心翼翼找纪嬷嬷打探:“王爷是不是见王妃生了个姐儿——”
纪嬷嬷笑笑:“王爷欢喜至极,把姐儿抱给乳母,去领赏吧。”
外边的稳婆不懂事,哪里知道只要是王妃生的,别说是个女孩儿,就是个猴子,王爷也不会嫌弃的。
咳咳,她一定是被王爷气昏了头,怎么能胡乱腹诽呢。
纪嬷嬷隐隐觉得自己严肃正经的形象有崩塌的危险,收拾好心情立刻安排后续事宜去了。
王妃平安生产,接下来要忙的可多了,宫里以及王妃娘家都要早早送信过去。
屋内的血腥气还没有消散,又是六月的天不许开窗,直如蒸笼一般。
郁谨看向躺在床榻上的人。
苍白的脸,凌乱的青丝,抓破的床单……
他的心猛地揪起来,快步走到姜似身边,握住她的手:“阿似,你怎么样?”
姜似睁睁眼,声音疲惫:“累得慌。阿谨,我想先睡一睡,你出去吧。”
“好,你睡吧。”
姜似重新闭上眼睛。
对于初次生产的人来说,这番折腾确实耗尽了力气。
郁谨并没有动。
屋中弥漫着的淡淡血腥气使他仿佛能感受到先前姜似所承受的痛苦。
郁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生了,不生了,一个丑猴子一样的闺女足够了。
阿巧对着郁谨福了福:“王爷,您还是先出去吧,要给王妃擦洗换衣的。”
郁谨点点头,深深看姜似一眼,这才走出去。
外头空气登时清新起来。
“孩子呢?”郁谨劈头问纪嬷嬷。
纪嬷嬷道:“乳母正在给姐儿喂奶呢。”
听到乳母正给孩子喂奶,郁谨歇了去看的念头,犹豫之后低声问纪嬷嬷:“刚刚生出来的婴儿,都是这么丑吗?”
纪嬷嬷眼角抽搐了一下,正色道:“姐儿可不丑,姐儿应该是刚出生的婴儿里很好看的了,毕竟像王妃呢。”
郁谨回想了一下那个皱巴巴的小婴儿,对纪嬷嬷的眼神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已是半夜,齐王府主院的灯还没有熄。
齐王快步走进来,齐王妃立刻翻身而起。
“还没睡?”
齐王妃哪里睡得着。
她有孕只比姜似晚了些,若没有小产,也要为孩子的出生做准备了,可现在却只能辗转反侧等着燕王府那边的消息。
“燕王妃生了?”
从燕王府传出燕王妃发作的动静,齐王府这边就派人盯上了,现在王爷过来,自然是有了结果。
“生了。”
“什么时候生的?”齐王妃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齐王抿了抿唇,道:“夜半之后。”
齐王妃一下子有些丧气。
夜半之后就是六月初一,哪怕提前一会儿就生在五月了,怎么好事都让燕王妃占尽了?
她立刻想到第二个问题:“是男是女?”
齐王脸上这才有了笑意:“是个姐儿。”
“哦,女孩儿啊……”齐王妃登时松了口气。
若是个哥儿,那她更被燕王妃比下去了,恐怕要好长一段时间不得劲。
齐王同样松快许多。
晋王倒了后,他的首要目标就是把太子拉下来,可万万没想到老七出了这么大的风头。
民间有了好名声,听说新上任的赵尚书对老七十分推崇,要是再生个儿子,老七这是要上天不成?燕王妃生了一个女孩,威胁就小多了。
齐王夫妇相视一笑,一起睡下。
翌日,燕王妃产女的消息早早送进了宫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