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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1-310章

第301章 祸根

自从红月失踪,肖婆子就心神不属。肖氏面对肖婆子也不大自在,就放了她休息。

人一闲下来就越发胡思乱想,精神就越发不好了。

礼部侍郎府的管事带着红月上门的事肖婆子原是不知道的,更不知道女儿没了的事。

许是母女连心,她没吃晚饭就睡得昏昏沉沉,突然做了一个噩梦。

梦中女儿就是那日陪二太太出门时的穿戴,特意在鬓边别了一朵新绢花。女儿在那波光粼粼的水里上下沉浮,每当冒出头就对她哭:“娘亲,红月冷……娘亲,红月想回家……”

肖婆子一个激灵就坐直了身子,额头冷汗淋淋,心头狂跳。

“红月,红月……”肖婆子越想越怕,趿着鞋子推门出去。

天比夏日黑得早了,此时已夜幕沉沉,天边最后一抹橘红也消隐。一弯残月静悄悄挂在空中,冷霜洒了一地。

凉风吹进肖婆子脖子里,让她猛地打了个寒颤清醒过来,停下了去往雅馨苑正房的脚步。

这些日子二太太心情也不好,她要是去说多了,万一二太太恼了,女儿岂不是更回不来了……

尽管知道女儿回来的希望渺茫,肖婆子心底还是存了一点奢望,而这个梦则让她乱了心神。

女儿生下来就胖乎乎的,脸盘子又大又圆,一瞧就是有福气的,所以才取名叫红月。

她的红月这么有福气,才不会出事呢。

肖婆子不知不觉走到了花园里,往花树边一跪,对着月亮磕起头来。

“月神娘娘保佑我女儿红月平安无事,无论她遭遇了什么,只要能活着就好……”

拜完了,肖婆子直接坐在地上,靠着花木失魂落魄想着心事。

没了女儿,那个屋子她一点都不想回。

不知过了多久,夜更黑了,花园子里处处都是暗影重重,好似鬼魅。

窸窣的脚步声传来。

肖婆子醒过神,下意识往里边躲了躲。

很快脚步声就在离她不远处停下,飘来小姑娘的哽咽声:“姐,我怕——”

肖婆子竖起耳朵听。

“我看到了……今天那个人就是红月姐姐……”

另一个声音急急把她打断:“快闭嘴,让主子们听到你议论这个,定会拔了你的舌头!”

“姐,我真的怕呀……”

“怕什么,不管那是谁,掉池子里淹死了是命不好,与你有什么关系?”

小姑娘的声音抖得更厉害:“姐,我亲眼看到了,是伺候老夫人的冯妈妈带着人把红月姐姐按到水里溺死的……万一,万一以后我们犯了错,会不会也这样……”

“真的?”

“真,真,真的……呜呜——”小姑娘的嘴被捂住了。

“要死了,这话你给我烂在心里一辈子,不许对别人提一个字!”

咔嚓一声响传来,在这黑暗寂静的花园里显得分外清晰。

很快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跑越远了。

花木后,肖婆子手腕上的玉镯子断成了数截,被她死死攥在手中,而她的脸色比天上的冷月还要惨白。

红月死了?

被冯妈妈带着人按到水池子里溺死了?

怎么每一个字她都知道,可凑在一起就不明白了呢?

那两个杀千刀的小丫头定然是嫉妒她的红月在主子面前体面,才说出这样丧尽天良的话来咒她女儿吧?

肖婆子擦了擦眼角,等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在了雅馨苑的正房门口。

“肖妈妈,这么晚了,你有事啊?”守门的丫鬟见是肖婆子,眼神闪烁。

往里日肖婆子在雅馨苑可以横着走,然而今日红月的死却让小丫鬟拿不准了。

虽然伯府绝大多数人都以为红月是自己跳进池子里淹死的,可老夫人不认红月的事都听闻了,目前瞒着的只有肖婆子。

“我要见太太。”回答小丫鬟的话时,肖婆子脸上已经看不出丝毫端倪,可她藏在背后的手却抖个不停。

小丫鬟飞快进去禀报。

肖氏第一个反应是不见,可是很快就改了主意。

不管伯府对外怎么不承认,在府内红月的死是瞒不住的,肖婆子早晚会知道。与其让肖婆子从别人那里知道,还不如她亲口说,免得主仆二人离了心。

肖婆子进来后便给肖氏跪下了。

“肖妈妈,你快起来。”

肖婆子跪着不动:“太太,奴婢梦到红月了……”

肖氏脸色变了一下,很快叹了口气,亲手去扶肖婆子。

“肖妈妈,本来早该对你说的,我怕你一时受不住,暂且瞒了下来……”肖氏避重就轻说起白日的事。

“白发人送黑发人最是伤心,肖妈妈,你的心情我都懂。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将来无依无靠的。至于老夫人……你也别怪老夫人,她是为了伯府名声着想不能把红月认下,本打算先把侍郎府的人应付过去再悄悄把红月安置好,谁成想红月性子那么烈——”

话她已经说清楚了,肖婆子要怪也是怪老夫人。

这反倒是好事,肖婆子恨上老夫人,以后为她做事就会更尽心。

听了肖氏的话,肖婆子放声大哭,心底却一声接一声冷笑。

她恨下令害死女儿的老夫人,更恨冷眼旁观的肖氏。

她尽心尽力伺候了肖氏二十几年啊,唯一的女儿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明明是肖氏带女儿出去的,歹徒要劫的也是肖氏,就因为女儿是下人,天生贱命,所以最后所有人都没事,只有女儿丢了性命吗?

这不公平!

肖婆子用哭声遮掩住心底滔天的恨。

且等着吧,总有一日她要肖氏尝尝失去女儿的滋味!

女儿的最后一面自然是没见到的,肖婆子抹着眼泪往花园的水池子走去。

郁谨带着二牛翻墙进来,一落地二牛就往一个方向飞奔。

郁谨一边追一边在心里骂:跑这么快干什么,不知道他是第一次翻墙来找阿似,还有点不好意思嘛。

然后羞涩的郁七皇子就被二牛带到了水池子边。

月光稀疏,树影重重,水池子泛着粼粼冷光。

肖婆子缓缓扭头,一张惨白的老脸陡然撞进郁谨的眼里。

妈的,回去他要杀了二牛这狗东西!

第302章 有一件重要的事

面对突然出现的一人一狗,肖婆子神情呆滞看了看,而后低下头去继续对着水池子发呆。

对正承受着丧女之痛的肖婆子来说,郁谨与二牛的出现就是眼花了。

郁谨糊涂了。

他正琢磨着是杀人灭口呢,还是杀人灭口呢,这婆子一脸无视是什么意思啊?

二牛见主人没反应,咬了咬他裤腿。

要不要把这婆子干掉,主人你可吱一声啊。

郁谨回神,冷着脸比划了一个圆圈的手势。

二牛立时慌了。

主人居然要罚掉一盆肉骨头!

大狗垂头丧气摇着尾巴向一个方向跑去。

郁谨抬脚跟上,走了几步转回来,抬手把肖婆子打晕了。

嗯,还是这样安心点。

二牛在前边带路,轻车熟路溜进了海棠居。

郁谨心里颇不是滋味:二牛居然比他还熟悉阿似的闺房,看来等把阿似娶进门来,还是把这家伙卖掉好了。

二牛完全不知道主人在吃干醋,跳过窗前芭蕉丛,抬起两只前腿啪啪啪砸窗,砸得那叫一个正大光明,理直气壮。

郁谨默默站在墙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人不如狗啊……

窗子立刻开了,隐隐传来阿蛮惊喜的叫声:“二牛,你又来啦,快进来,快进来。”

二牛利落跳了进去,一只素手伸出来准备把窗子关拢。

郁谨扬眉。

今天要是被一条狗比下去,那就别混了。

他几步走过去,伸手把将要合拢的窗子抵住。

突然出现的脸把阿蛮吓了一跳,说话都结巴了:“余,余公子?”

郁谨一声不吭,利落从窗户翻进去。

“哎呀,您怎么能这时候来呢。”阿蛮抱怨一句,迅速闪开,“姑娘,是余公子。”

同在屋内伺候的阿巧早已目瞪口呆。

对于郁谨的突然造访,姜似虽然意外却很快反应过来,示意阿蛮与阿巧退下。

阿巧迟疑不动,被阿蛮拽了出去。

隔着一道门,阿巧慌张不已,低低道:“怎么能留姑娘与一个男人独处呢?”

阿蛮老神在在:“姑娘心里有数。”

想到自家姑娘那张平静的脸,阿巧叹了口气。

好吧,姑娘心里有数就好。

还未到歇下的时候,屋内光线明亮,大敞的窗有凉风吹进来,把郁谨的衣摆吹得簌簌而动。

二牛晃着尾巴扑向姜似,亲昵嗅着她的手。

姜似摸摸二牛的头,视线与郁谨的目光相碰。

郁谨凑过来把二牛挤到一边,解释道:“让二牛传信到底不太方便,所以我就来了。”

二牛不满低叫一声。

姜似坐下来,轻轻给二牛顺毛。

“今日你约我见面,是有给雨儿赎身之人的消息了吗?”

“这方面还没消息,约你见面是有两件事要说。”

姜似手一顿,等着他往下说。

“先前你不是猜测追杀楚楚姑娘的那批人其实是冲着你来的吗,今日我把那些人揪出来了,确实如此。”提到那伙人,郁谨剑眉蹙起。

那些人的来历不简单。

络腮胡子毫不犹豫赴死,长衫男子瞧着文弱,经历了严刑拷打却什么都不说,如今只剩下半口气在。

郁谨自己都纳闷,他一个不得圣宠的皇子,那些人图什么呢?

这种云里雾里的状况委实令人恼火,好在阿似近来对他软化了态度,抵过所有的坏心情。

姜似登时觉得过意不去了:“这么说是我连累了楚楚姑娘。”

哪怕是前世,她也是那种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性子,对于挑衅找茬的人不用客气冷脸顶回去,对于给予帮助的人即便不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也会尽力而为。

想到一个陌生姑娘差点因她丢了性命,姜似一阵后怕,郑重对郁谨道谢。

郁谨神色古怪盯着姜似。

“怎么?”姜似被他盯得莫名其妙。

“阿似,你竟然为了一个外人特意跟我道谢。”

万万没想到,他不但要跟男人争宠,跟二牛争宠,还要跟女人争宠!

姜似懒得和他贫嘴,叹道:“有机会还是和楚楚姑娘说清楚。”

“这有什么可说的,反正她现在也没事了。”郁谨觉得多此一举。

姜似皱眉:“害了别人还让别人把我当恩人,我可做不来。”

郁谨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我们阿似真是个好姑娘。”

卖了人还让那人数钱,他觉得很好啊。

姜似偏头躲开:“第二件事是什么?”

楚楚这是一桩事,拜托郁七找人的事还没消息,她想不出还有什么事。

郁谨突然凑过来,眼中满是认真:“第二件事比第一件事还重要。”

“什么?”

少年黑亮的眸子里柔情万千,一字一字道:“我想你了。”

姜似莫名红了脸。

说来也是奇怪,他亲她抱她,她只想反亲回去,浑然不觉害羞为何物。可在这夜深人静的闺房,听他说着这些话,却陡然体会到了心跳加速的悸动。

这种感觉让姜似有些慌。

一只大手伸过来,握住她的。

少年的手还有些单薄,少女的手更加纤小。

二人的手交握,在灯光下如两块羊脂白玉。

姜似抽出手,佯作平静:“事情说完了,你就回去吧。”

“来都来了,总要让我喝口水吧。”郁谨打定主意多赖一会儿,端起桌几上的茶杯抿了一口,顿时有种占了大便宜的感觉。

这是阿似用过的茶杯呢。

少女诧异的声音响起:“那是阿蛮喝剩的水。”

郁谨面皮一僵,咽下去的那口水仿佛一块炭火落入腹中,火烧火燎难受。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他气个半死:“哪有这么没规矩的丫鬟,怎么能用主子屋里的茶杯喝水!”

等阿似过了门,连二牛带阿蛮一道卖了。

姜似笑盈盈看着郁谨的气急败坏。

郁谨突然反应过来:“阿似,你哄我?”

居然拿这么恶心的事哄他,简直不能忍!

郁谨猛然把姜似拉了一把。

二人之间隔着桌几,桌上茶杯掉到了地上。

郁谨却不管这些,抓着姜似恶狠狠控诉:“阿似,你学坏了!”

“二牛还在呢,别动手动脚。”余光瞥见走过来的二牛,姜似警告道。

“不理它。”

反正二牛又不会说出去。

悄无声息来到旁边看了一阵的大狗犹豫了一下,一口咬在男主人屁股上。

第303章 进展

那一刻,天地都安静了。

郁谨盯着二牛的目光犹如利刃,估计要是姜似不在场,就要把这狗东西剥皮了。

二牛一脸无辜摇着尾巴。

怎么了嘛?

姜似几乎要忍不住笑,忙抿了一口水才保持住面无表情。

屁股被大狗咬得隐隐作痛,郁谨是没脸待下去了,黑着脸问:“阿似,你以后不方便出门了?”

姜似不以为意笑笑:“今日府里发生了点事,祖母才下了命令让我们安生留在家中,若是出门需要向她请示。”

“那我来想想办法?”

“不必。今天是祖母发话的第一日,还是老实些,过两日要是出门我自有办法。”说到这,她语气稍顿,看着郁谨道,“伯府上的事你就不必多管了。”

倘若连伯府里的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需要仰仗别人的帮助,那她就不必奢谈改变亲人悲惨命运了。

“真的不用我帮忙?”

“不用,要见我你就想法子通知老秦,他会传消息给我的。你以后也别大晚上翻墙过来,不像话。”姜似说着笑看二牛一眼,揶揄道,“没见连二牛都看不过去了。”

郁谨脸色又黑了一层,临走时突然想起一件事。

“阿似,就算在自己府上,夜里也不要胡乱跑。今晚我在你家花园里看到个疯婆子,对着水池子顾影自怜。”

疯婆子?

姜似一时想不到会是谁,忙问:“她发现了你?”

“没吧,我顺手打晕了她。”到底发现没发现,郁谨觉得这是个艰难的问题。

目送郁谨与二牛离去,姜似立在窗边站了一会儿。

窗外天幕黑沉,点缀着暗淡的星子,月弯如钩,洒下凉凉月光。

晚秋的夜风越发凉了,已经带了令人略感不适的冷意。

姜似以手撑窗,心头的阴霾挥之不去。

马上就要到冬天了,而她的长姐姜依就死在那样一个滴水成冰的冬日里。

长姐被休,死得不光彩,她的婆母安国公夫人卫氏不满她回娘家奔丧,她第一次公然违了卫氏的心意回了娘家。

可东平伯府不见半点哀戚,那些下人们依然有条不紊做着往日的差事,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直到走到长姐出阁前的院子,她才见到了零星的白。

父亲沉默着站在院子里那棵老桃树下,摩挲着疙疙瘩瘩的树干。

长姐院子里的桃树每到春日就会繁花满树,灼灼其华,而这一年老桃树没有开花,只有一树的叶,到了这个时候只剩光秃秃的枝桠,来年恐怕不会再发芽了。

因为长姐早已出阁,这院子久无人住,无人记得把这老树砍了去,而这棵枯死的老树仿佛早已暗示了今日的不详。

那时候,她忍不住想:没有母亲的孩子真是可怜,倘若他们母亲还在,即便长姐为人妻、为人母很多年,长姐院中的桃树枯死了,母亲定会记得早早叫人处理了。

她不是怪父亲,而是明白男人与女人在细心上到底是不同的,对一个连后院都很少踏足的男人来说,怎么奢求他会记着砍掉已出阁的女儿蒙尘的院子里一棵老树呢?

而现在,同样失去母亲的嫣嫣正大哭着,小小的人哭得撕心裂肺,满脸通红。

面对大哭的外孙女嫣嫣,父亲站在老桃树下显得手足无措,并不敢靠近去安慰。

那时候她是有些气愤的,冲过去抱起了嫣嫣安抚着,可经历了一遭生死,她明白了父亲当时的心情。

青年丧妻,中年丧子丧女,那时候的父亲大概觉得自己是个不祥之人,怕把这份不详传给唯一的外孙女嫣嫣。

不知何时,阿蛮与阿巧蹑手蹑脚走进来。

阿蛮打扫着落在地上的碎瓷,阿巧则来到窗边,给姜似披上一件披风。

姜似攸地回神,脸色苍白如雪。

“姑娘,当心着凉。”阿巧轻声说着,心底悄悄叹息。

这几个月她冷眼旁观,早已发觉姑娘的不同,大概是退婚的打击太大了。

姜似双手交握,指尖冰凉,一步步向床榻走去。

这一世,哪怕拼了命也不要长姐重蹈覆辙,倘若真的查不到幕后之人——少女眼底泛着冷光,比惨淡的月光还要冷。

朱子玉,朱少卿夫妇,那就统统杀掉好了,大不了她偿命。长姐嫁到朱家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无论出于什么目的被人设计,左不过那些人。

姜似躺在柔软的床褥上,慢慢阖上眼睛。

一夜无话,转眼天明。

阿蛮一大早又带了消息回来。

“姑娘,今早上有个小丫鬟在花园水池子边发现了呼呼大睡的肖婆子,那小丫鬟还以为肖婆子死了,吓得尖叫。等一群人赶过去叫醒了肖婆子,你猜她怎么说?”

姜似昨夜竟睡得很安稳,此时精神饱满,头脑清明,听了阿蛮的话笑着道:“少卖关子。”

阿蛮吐吐舌头,眉飞色舞说道:“肖婆子说昨夜在屋子里睡得好好的,不知怎么就睡在水池子边了。当时那些人听了脸色就变了,现在府里都传遍了,说是红月的魂儿不愿意归地府呢,这才冥冥之中把亲娘引了过去,以后府中恐怕要不安生了……”

姜似默默听着,总算明白了郁谨昨夜遇到的是谁。

闹鬼的传言对她来说是件好事,以后稍加利用,说不定行事更加方便。

毕竟闹鬼了,夜里府上的人就不会乱逛了。

不出姜似所料,肖婆子夜宿水池边的事传到冯老夫人耳里,把冯老夫人膈应得不行,叫来二太太肖氏劈头盖脸一顿骂。

短短几个月的工夫,肖氏由春风得意的当家主母变成了精神不振的受气媳妇,落差之大恐怕只有当事人能明白其中滋味了。而红月之死到底让她心虚后怕,此后一连数日都睡不安稳。

东平伯府也在闹鬼的传闻中变得人心惶惶,笼罩着看不见的阴影。

这一日,姜似总算等到了郁谨传来的消息:给雨儿赎身的人找到了!

眼看姜似梳着最普通的双环髻,穿上海棠居小丫鬟的衣裳,阿蛮不死心问:“姑娘,您真的一个人出去啊?”

第304章 棺材

姜似毫不留情打消了阿蛮的念头:“如今不同往日,一个人出门才不惹眼。倒是你与阿巧要好好守着院子,若有人来便想法子遮掩过去。”

白日里就是这一点不好。

因为红月闹鬼的事正在府上传得热闹,姜俏几个被冯老夫人约束着不准出门,白日里去姐妹那里串门就多了,姜似昨日还招待过姜俏。

她今日不得不出门,倘若又有人来还真是件麻烦事。

知道阿蛮性子急,姜似临走前特意叮嘱阿巧:“海棠居的事就交给你了。”

“姑娘放心吧。”经历过几次大半夜等着姑娘回来给开门,阿巧突然觉得面对什么事她都可以淡定了。

不就是扮成小丫鬟白日溜出去嘛,不算个事儿。

想要出门对姜似来说确实不算个事。

她打扮成小丫鬟的样子,肤色微黑,眉眼平平,让人一见隐隐觉得面熟,好似府中随处可见的那种小丫鬟,但要说名字一时又想不起来。

面熟已经足够,谁会对一个小丫鬟的名字上心呢。

姜似来到角门,塞给门人一串铜钱说是想去货郎那里挑些头油脂粉,很顺利就出了门。

外面的天空瞬间广阔起来,不似在伯府中抬头只能望见巴掌大一块。

姜似加快了脚步,很快赶到与郁谨约见的地方。

二人见面的地方是一个茶楼,等姜似报出雅室的名号,就被伙计领上了二楼。

龙旦正守在一间雅室的门口。

姜似示意伙计离开,抬脚走了过去。

瞥一眼靠近的小丫头,龙旦冷着脸赶人:“小姑娘不许靠近哟,不然大哥哥会打人的。”

姜似深深看了龙旦一眼。

没想到龙旦在陌生姑娘面前是这样的龙旦!

龙旦被姜似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而这种感觉让他越发想把人赶走,眼不见心不烦。

他快速扭头瞥了一眼房门,确定主子不会知道,对姜似露出一脸奸笑:“小姑娘,要不大哥哥带你去喝杯茶?”

没有料想中的惊慌逃跑,小丫鬟居然还杵着不动。

龙旦这下子没辙了,抬手摸了摸下巴。

莫非见他生得太俊,小丫头芳心大动了?

这可不行,他不是这么随便的人!

姜似忍无可忍开口:“龙旦,是我。”

龙旦瞬间瞪大了眼睛。

姜似怕他听不出来,补充道:“姜姑娘。”

龙旦:“……”

完了,完了,太丢脸了!

这时门开了,郁谨伸手把姜似拉进去,定定看了龙旦一眼,似笑非笑道:“回头我可以带你去喝杯茶。”

门重新关上,龙旦靠着门一脸绝望。

郁谨上下打量姜似一眼,笑着道:“原来是打扮成这副模样混出来的。”

姜似拉拉衣摆,笑问:“是不是挺像的。

郁谨看着她叹了口气。

姜似扬眉。

“你说你,早点嫁给我不就没这么多麻烦了。到时候你想干什么,想去哪儿,我都陪着。”

姜似没接话,自顾坐下来倒了杯茶水喝,喝了两口问道:“那人在哪儿?”

郁谨有些失望,可很快又高兴起来。

这一次提起这个话题,阿似居然没反驳。

没反驳与默认差不多一个意思吧?

“那人是在康平坊一带活跃的混子,叫老鱼,现在正被咱们的人盯着呢。”

康平坊?

姜似琢磨了一下。

郁谨突然道:“倒是去翰林院的必经之地。”

姜似眼皮一跳,看着他。

郁谨若无其事笑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阿似,我还不知道你找这么个人干什么。”

姜似很想白他一眼。

要不是早就了解这个男人,她定会被他这样子忽悠过去了。

郁七不是那种心思缜密深沉的人,很多时候都随着性子肆意,但在某些方面又有惊人的敏锐。

比如现在,她什么都还没说,他就提到了翰林院。

从白云寺回来她就把朱家给告了,郁七虽然没有多问,恐怕早已对她的做法有所猜测。

其实也不难猜,长姐若是受害,朱子玉本来就是首当其冲怀疑的对象。任他表现得如何夫妻情深,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而显然,郁七也这么认为。

这个时候,姜似已经没有隐瞒得必要,直言道:“我想看看那个人与朱家有没有关系。”

“这个很简单,那种混子最是没骨气,抓起来等不到用刑就会有什么说什么。”郁谨说完这话,默默叹气。

那个长衫男子到现在都撬不开嘴,还真是不如混混可爱。

“我想亲自问问。”

郁谨一怔,很快点头:“没问题,我这就安排。”

康平坊聚集着三教九流,眼下正是热闹的时候。

老鱼从一条暗巷钻出来,睡眼惺忪往前走,很快就碰见了常在一起混的人。

“哟,老鱼,这是去潇洒了啊,看你眼下青影重的,可要悠着点儿。”

老鱼喜滋滋摆手:“去,老子好不容易不用靠手,少咒我!”

搭话的人满是羡慕打探着:“我说老鱼,这些日子你手头很宽裕啊,在哪儿发财呢?”

老鱼白了那人一眼:“少管闲事!”

眼见老鱼脚步虚浮往巷口走,那人呸了一声:“得意什么,要是有钱怎么不去金水河呢——”

后面的话突然就被卡住了。

那人一脸惊恐看着走到巷子口的老鱼被人迅速打晕了抗走,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左右看看,那人头一低冲了出去,撒丫子就跑。

至于帮老鱼呼救,不可能的,老鱼逛窑子的时候也没叫他一起啊。

老鱼清醒过来,发现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狭窄之地,伸手四处摸摸,触到的是不冷不热的硬壁。

这是什么地方?

老鱼纳闷且惊恐,大声喊了一句。

发出来的声音似乎都被憋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老鱼越发恐惧了,一边大喊一边手足胡乱挥动,无意间对着上方推了一下,登时传来响动。

老鱼登时吓得一动不敢动,很快又反应过来,用力推动上方。

随着缝隙一点点拉开,光线似乎亮了起来。

老鱼从困住的地方爬出来,定睛一看,顿时吓得屁滚尿流。

妈呀,那是一口棺材!

第305章 求证

老鱼吓得神智险些失常,爬起来就跑,碰到堵住去路的高壁也分不清是墙还是门,死命捶打着。

一道没有温度的声音从他身后幽幽响起:“这样出不去的。”

老鱼动作一停,猛然转身。

比之在棺材里的伸手不见五指,这时候的光线虽然昏暗,至少能看到不远处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形轮廓。

老鱼吓得整个身子往下滑,胯下湿乎乎一片往下滴着水。

娘啊,见到人比什么都见不到还吓人啊。

联想到刚才爬出来的地方,老鱼只能想到眼前这个人是鬼,还是个女鬼!

女鬼冲他招了招手:“过来。”

老鱼心中百般不情愿,可腿却完全不受控制,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到了女鬼近前,这才发现女鬼身旁还有一只男鬼。

两只鬼,更没救了。

他腿一软跌坐到地上,连连求饶:“阿弥陀佛,神仙保佑,二位有怨抱怨有仇报仇,千万别找我……”

郁谨虽然很想把这满口胡咧咧的人踹到南墙上去,可还是忍了下来。

等阿似问过话再收拾不迟。

“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回答得让我满意就放你走。”姜似皱眉忍着从老鱼身上传来的尿骚味,缓缓开口。

“你,你们不是鬼?”老鱼的脸上多了一点血色。

少女声音冰冷,神色冷漠:“不好好回答,你会变成鬼,那棺材用不用得上就看你自己了。”

老鱼打了个哆嗦,那点血色又褪下去了。

饶是如此,他还是有了几分心安。

只要是人,还能讲点道理,鬼可不讲道理的。

别问他怎么知道,人们都这么说。

“为什么给雨儿赎身?”

老鱼一愣,眼珠乱转下意识就要撒谎:“雨儿啊,那是我老相好——”

少女素白的手伸出,轻轻扣了扣棺材壁:“看来我说的话你没听懂。公子,您说剁下他一根手指还是两根手指呢?”

姜似还是小丫鬟打扮,对郁谨叫起公子来丝毫不显违和。

少女神色乖巧,声音甜美,郁谨听得满是欢喜,心道阿似叫起公子来真好听,等成了亲定叫她多喊两声才行。

冷光飞出,一柄匕首把老鱼的手钉在了地上。

郁谨笑吟吟道:“剁几根都行,端看你满意。”

鲜血很快就涌了出来,老鱼惨叫几声,连连道:“我说,我说!”

姜似冷笑:“都说不见棺材不掉泪,你胆子倒是很大,棺材在这里摆着还要耍花样。我再问一遍刚才的问题,这一次你想好再回答。”

老鱼已经被吓破了胆,一叠声道:“不用想,我说!我根本不认识什么雨儿,是一个年轻人给了我钱,让我去燕春班把一个叫雨儿的花娘赎出来的。”

“赎出来之后呢?”

“之后?之后那个人就把雨儿带走了啊。”

姜似顿时有些失望。

她还以为对方既然通过老鱼去赎人,说不定一事不烦二主,就让老鱼把雨儿送回兄长那里了,这样就能顺便找到雨儿的兄长。

现在看来,还是太乐观了。

“那个年轻人长什么样子?有无特征?或者你留意到什么不同都可以说出来。”

对方如此谨慎,指望老鱼认识那个年轻人是不可能的,倘若能指出对方某些特征,就算有收获。

老鱼却突然沉默了。

手掌上钉着的匕首令他感到钻心得疼,不过对于他这种人来说受伤是常事,在性命暂时无忧的情况下,这种痛还能忍受,也必须忍受。

郁谨突然开了口:“看样子你不只是留意到那个人长什么样这么简单……说吧,你是不是认识他?”

老鱼猛然抬头,诧异望向郁谨。

这是个昏暗的屋子,唯一的光源便是从高窗投过来的阳光。

那些光线聚成一束,浮动着无数灰尘。

老鱼还是瞧不太清楚郁谨的长相,却能感觉到对方神色的冰冷。

那是对他这种蝼蚁之人的漠然。

偏头看了一眼黑黝黝的棺材,老鱼只犹豫了一瞬就下了决定,心一横道:“小人是认识那个人……”

“是谁?”郁谨不动声色追问。

姜似诧异且惊喜,看向郁谨的眼神顿时不一样了。

果然还是没他狡猾。

老鱼摇头:“说不出那人的名字。小人说是认识,其实是恰好见过。他好像是一位大家公子的小厮,有一次与那位公子从小人常逗留的地方路过,在卖花郎那里买了一捧鲜花。因是男人买花,小人特意多看了两眼,就给记住了。没想到前不久他找上我,要我给一个花娘赎身……”

“这么说,他不知道你知道他。他找上你,纯粹是巧合?”

老鱼点点头:“应该是。”

“那要是让你见到那个人,你能不能认出来?”

老鱼毫不犹豫道:“当然能了。”

郁谨看向姜似。

姜似压下心头激动,又问了老鱼一个问题:“倘若让你见到那位大家公子,你能不能认出来?”

“能。”老鱼肯定道。

姜似露出淡淡的笑容。

这就好,那位大家公子是不是朱子玉很快就能弄清楚了。

翰林院算是京城最清闲的衙门之一,哪怕是一日里才拉开序幕的上午,都透着那么一股子悠闲劲儿。

朱子玉刚给自己泡了一杯茶,才喝上两口就有个人走了进来:“朱兄,外头有人找。”

这个时候有人找他?

朱子玉虽然有些疑惑,还是走出了翰林院的大门。

衙门外空荡荡,只有不远处的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

人呢?

朱子玉左右张望,又等了片刻也不见有人,皱眉转身返回。

对面的茶楼上,郁谨问老鱼:“是那个人吗?”

“是……”

姜似回想了一下,问老鱼:“那个小厮是不是瘦瘦小小,长着一张娃娃脸?”

虽然不曾多留意,她隐约记得朱子玉身边有这么一个下人。

她与朱子玉见面机会本来就不多,能留下印象的下人显然是常伴朱子玉左右的。

老鱼连连点头:“对,对,瞧着怪小的,所以一听让我去金水河给花娘赎身,小人还有点惊讶呢。”

郁谨示意龙旦把老鱼带了下去。

姜似从窗口看着对面的翰林院衙门,心凉如冰。

第306章 赖上

翰林院是最清贵的衙门,随着那些翰林走向不同的职位,在朝中形成一股庞大的清流,会成为任何势力无法忽视的力量。

这可是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时代,是读书人最好的时代。

在翰林院的每一个人都是世人艳羡的天之骄子,会把所有的溢美之词往他们身上安放。可有些人哪怕有着谦谦君子的风貌,却是披着人皮的豺狼。

确定了是朱子玉的那个瞬间,姜似竟不知是愤怒还是松了口气了。

是他也好,有了明确的目标,一切都好说。

姜似抬头。

天高云淡,是令人心情阔朗的高远。

她没有问郁谨怎么打发的老鱼。郁七既然插了手,这些善后的事就不用她多操心了。

接下来要做的事还是等。

先前说实在不行就把朱子玉弄死拉倒,那是万不得已的法子,也是最下策。

杀人终究是不对的,也不是真正解决问题的出路。

别的不说,她出手把朱子玉弄死,长姐知道了恐怕要恨她一辈子。

姜似很贪心,也很小心眼。

凭什么害人的畜生要被长姐想着念着记一辈子,而她与长姐却要姐妹离心?

朱子玉这样的人就该身败名裂,妻离子散,受尽世人白眼。而长姐会带着嫣嫣回到东平伯府,一时心灰意冷也无妨,只要能看清这个男人的真面目,她相信长姐早晚有放下的那一日。

察觉姜似心情不怎么美好,郁谨凑过来哄她:“阿似,你看看,女子嫁人可比赌钱风险还大,万一嫁个人面兽心的男人,这一生就毁了。”

“嗯。”

“所以啊,嫁给我这样的才能安心。”

姜似没心思与他贫,随口道:“没人会把‘恶人’两个字写在脸上。”

郁谨被噎得好一会儿找不到说辞,最后憋出一句话来:“日久见人心。”

这话姜似听着颇顺耳。

在没解决这些糟心事之前,她一点嫁人的想法都没有,既然郁七这么说,至少会给她很长的思考时间。

姜似深感自己在感情上是个懦夫,一方面舍不得这个人的情,一方面又不敢从龟缩的硬壳里探出头来。

她决定以后养上一只乌龟,每日对着骂上几遍,权当骂自己了。

“对了,那位楚楚姑娘,你打算怎么办?”

姜似想了想道:“既然出来了,那我去见一见吧。”

朱子玉这边有阿飞那些人盯着,长姐那边的晴儿有阿雅看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无论如何惶惶不安,也不能除了长姐的事别的都不做了。

松子巷正是安静的时候。

一日之计在于晨,老百姓们为了讨生活早早出了门,一般要到傍晚才回来,留下的多是老人幼童。

楚楚在院子里活动完筋骨,百无聊赖蹲在墙根叹气。

虽然说留在这里吃喝不愁还能养伤,可那种来去不自由的感觉太不爽了,跟坐牢有什么区别呢?

她甚至都开始怀念那些倒霉日子,至少她想去哪去哪,没人管。

楚楚恨恨瞪了盯着她的人一眼,心中把郁谨翻来覆去骂了无数遍。

门口传来动静,正被腹诽的少年带着一个小丫鬟走了进来。

“咳咳。”见楚楚大大咧咧蹲在墙根,郁谨冷着脸咳嗽了一声。

一定要阿似远离这个人,不能学坏了。

楚楚扫了郁谨一眼,无聊收回视线,头也不抬道:“余公子的未婚妻到底什么时候来?再不来我真要走了。我跟你说,你弄个丫鬟来是没用的,我不用人伺候……”

“楚楚姑娘。”姜似开口。

听到这个有些熟悉的声音,楚楚一怔,皱眉打量姜似好一会儿,诧异道:“你是那个逛金水河的姑娘!”

“是我。”

楚楚立刻看了郁谨一眼,恍然:“原来你是他的丫鬟,不是未婚妻。”

这就对了,一个正常男人怎么会带着未婚妻去逛金水河?风流好色的男人带丫鬟去逛还差不多。

郁谨不悦拧眉:“她是我的未婚妻。”

楚楚明显流露出不信的神色。

“怎么,我未婚妻有时候喜欢扮男人,有时候喜欢扮丫鬟,楚楚姑娘羡慕?”

楚楚看向姜似的眼神顿时微妙起来。

活得这么随便的女孩子还是第一次见,简直是她毕生追求的目标啊。

楚楚对姜似露出个亲热的笑:“还不知道姑娘如何称呼。这次落难幸亏有姑娘收留,总不能连姑娘姓名都不知晓……”

姜似看了郁谨一眼。

郁谨明白了姜似的意思,虽不情愿只好点头:“你们聊。”

见他离去,姜似郑重对楚楚福了福。

楚楚吃惊不已:“这是做什么呀,你们这里通报姓名难道还如此正式?”

京城的规矩好奇怪。

姜似直起身,对楚楚歉然一笑:“我姓姜,楚楚姑娘叫我阿似就好,今日过来是想对你说声抱歉的。”

楚楚越发疑惑。

“其实我与楚楚姑娘早就见过,在白云寺回城的路上……”

楚楚仔仔细细打量着姜似,努力回忆。

姜似直接把惊马的事点了出来,楚楚恍然大悟:“原来是你。”

她很是洒脱摆摆手:“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惊马是意外,不是你的错。”

姜似沉默一瞬,讪讪道:“我才知道,追杀楚楚姑娘的人本来追杀的是我……”

楚楚脸色顿时变了,一双大眼睛盯着姜似,恨不得盯出花来。

该说的已经说了,姜似反而坦然了。

害别人险些丢了性命,被骂上几句她完全受得住。

当然挨打是不成的,即便她愿意,依郁七的脾气恐怕要杀人,她真心不希望楚楚姑娘这么想不开。

瞪了好一会儿眼,楚楚突然笑了:“算了,说到底还是我倒霉,你不必往心里去。”

从小到大倒霉那么多次,绝大多数时候她代之受过的人可不会感到半点歉疚。

阿似这个人,可交!

楚楚瞬间打定了主意:反正因为被那些人追杀,钱袋子都不知道掉哪里去了,她决定赖上阿似不走了,什么时候攒够盘缠再说。

直到从松子巷离开,郁谨还冷着个脸。

没天理了,他还没赖上阿似呢,居然被一个女人赖上了!

第307章 迷雾

天一日比一日凉,空气中的菊花香越发浓郁,眼看着就快入冬了。

姜似记得,景明十八年的冬天格外冷。

她不算记性顶好的人,可这一年她出阁守着活寡,接着失去了兄长与姐姐,一连串的厄运使她每当回忆起这一年,充斥在记忆中的就是滴水成冰的冷与纷飞的大雪。

不幸似乎是普遍的,很多穷苦人家的老人都没能熬过这个冬天。

东平伯府的气氛一直不怎么好,总在平淡中透着说不出的压抑,就连该裁量冬衣了,府中也迟迟不见动静。

这一年,一连串的糟心事让本就根基薄弱的东平伯府不可避免露出了颓败的架势。

海棠居院子里的海棠树叶子早已掉得差不多,只剩光秃秃的枝桠随风摇摆,零星飘下枯黄的叶,犹如蝴蝶翩翩飞舞。

姜似伸手接住一片落叶,默默数着日子。

“姑娘——”阿蛮推开院门,快步跑了过来。

姜似的心急促跳了几下。

这样无聊且平淡的日子,能让阿蛮这般反应,十有八九是有了新消息。

果然阿蛮带来了好消息:“余公子那边的人说,朱大姑爷——”

迎上姜似冷淡的目光,阿蛮猛然想起来,吐吐舌头道:“朱子玉的那个小厮突然鬼鬼祟祟去了一处偏远的民宅,那宅子里居然住着一位姑娘!”

姜似听得心砰砰直跳。

朱子玉的小厮鬼鬼祟祟去民宅,定然是朱子玉的意思,莫非那里住着朱子玉的相好?

她要见一见这个金屋藏娇的女子!

姜似很快拿定了主意。

照例是乔装成小丫鬟混出了府,只留下阿蛮满腹哀怨。

负责盯梢朱子玉小厮的是郁谨的一名侍卫,等姜似一到,郁谨便命他上前来:“把你看到的对姜姑娘说说。”

侍卫并不敢抬头,规规矩矩道:“我们有两个兄弟负责轮流盯着那个小厮,他平时只在两个时间出门,一是早上送朱公子去翰林院,二是傍晚把朱公子接回府。今日一早他送朱公子上衙后没有原路返回,反而七绕八绕到了一处偏远民居。属下翻墙过去,瞧见里头有一名女子,约莫十五六岁年纪……”

姜似问起女子样貌,侍卫挠了挠头:“还挺清秀的。”说完一脸为难看向主子。

郁谨笑着道:“阿似,你问这个就是难为他了,在他们这些小子看来,母猪都清秀。”

侍卫一张脸瞬间成了红布,敢怒不敢言。

“带我去见见那名女子。”

以翰林院为中心,民宅位于与朱府截然相反的方向,说是偏远,却有种鱼龙混杂的热闹。

侍卫领着郁谨与姜似在一处不起眼的宅门前停下来,低声道:“就是这里。”

姜似定睛一看,微微扬眉。

门是木门,绿漆早已脱落,门上挂着锁。

再看四周,是一座座民宅连成的巷子,而这座民宅就在角落里,孤零零好似荒废已久。

倘若不是侍卫领着过来,姜似即便从这里路过也不会认为这里有人居住。

盯着绿漆斑驳的木门,姜似觉得有些奇怪:白日锁门,这是不准备与左邻右舍打交道的意思。可女子若是朱子玉金屋藏娇的心爱之人,过这般日子岂不是太痛苦了?

姜似不是没耳闻过那些养外室的男人,不过是找个方便的宅子把人安顿下来,每次过去说不上敲锣打鼓,也算得上光明正大。

男主外、女主内是公认的规矩,妻子长居内宅,不可能派人盯着自家男人的行踪,这样一来除非外室大着肚子闹上门来,不然大部分妻子到老都不会知道外室的存在。

姜似脑海中浮现出朱子玉举止翩翩的模样,心莫名一沉。

能让一个男人小心到这个地步,他所求绝不是金屋藏娇这么简单。

难道他前世害死了长姐,打算让外室上位?

可前世朱子玉是长姐没了三年后才成亲的,妻子是一位寻常官宦之女,不可能是这个外室。

还是说等长姐没了后朱子玉悄悄把外室纳入了府中?

这更说不通了。

长姐是公认的柔弱贤惠,朱子玉只要流露出这个意思,恐怕都不用他提出来,长姐就会主动把人抬进府里来,朱子玉根本犯不着对长姐下手。

这些念头在姜似心中盘旋着,耳边传来郁谨的询问声:“打算怎么见?”

姜似回神,看了一下围墙的高度,轻声道:“暂时先不要惊动里面的人,我先瞧瞧。”

“那好。”郁谨话音落,一手环着姜似的腰跃上了围墙,继而跳到屋顶上。

屋顶是斜坡,却丝毫不影响郁谨的行动,等姜似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趴好。

小小的院子空无一人。

姜似动了一下身子,少年低低的声音传来:“别动,我把人引出来。”

沉默一瞬,姜似咬牙道:“拿开你的爪子。”

这混蛋,居然按在她屁股上!

郁谨眼睛往下溜了溜,面上顿时一热。

原来一时不察,手放的地方不对……

少女腰肢纤细,因为这样趴着,衣裳贴服着身体,勾勒出小巧挺翘的臀。

而此时显然不是心猿意马的时候。

郁谨忙收回视线,一本正经道:“抱歉。”

心中却已欢呼雀跃。

嗯,不能喜形于色,不然会挨耳光的。

他强压着上翘的嘴角,捡起屋顶的碎瓦片往院子里抛去。

小小的碎瓦片击到窗户上,发出不小的动静。

片刻后,屋门被推开,一个荆钗布裙的少女走了出来,站在院中茫然四顾。

“没有人?”少女喃喃一声,匆匆走到院门口伸手推了推门。

院门外上了锁,自然推不动。

少女转身往回走,比之先前出来时情不自禁流露出来的惊喜,显得有些低沉失落。

很快少女就走进屋里,房门再次合拢。

见姜似眼睛一眨不眨,郁谨轻声问:“瞧清楚了么?”

姜似缓缓点头,可随后却用力抓紧他的手,声音轻颤:“再看一次!”

郁谨诧异,故技重施把少女再次引出来。

姜似白着脸盯着少女,好似陷入了团团迷雾中,从心头冷到手指尖。

这个少女竟然是晴儿!

那么……长姐带走的是谁?

第308章 双生

见姜似神色不对,郁谨凑在耳边问:“怎么了?”

姜似迟迟没有反应。

郁谨这才仔细打量少女几眼。

一个鼻子两只眼,没什么特别啊。

“要不要把她带走?”

姜似一下子回神,目光追逐着少女背影消失在房门口,缓缓摇头:“不,我们……先走……”

身体凌空而起,再定神已经落到了巷子里,一只大手伸过来,把少女冰凉的手包裹住。

对方掌心传递来的暖让姜似于茫然中有了几分心安。

姜似缓了缓神,郑重对郁谨道:“有个事要拜托你。”

“你说就是,我的人随你用。”郁谨微微扬唇,补充,“我也随你用。”

“这里面的人帮我看好了,不要脱离掌控。”

“还有么?”这点小事,即便阿似不说,他也会吩咐下去的。

现在阿似愿意找他帮忙,说明心中早就接受了他,他当然要好好表现,争取早点把媳妇娶回家。

“没了,我要回去了。”

郁谨抓住姜似的手不放:“阿似,到底怎么回事儿?你见了那个姑娘为何如此失态?”

姜似迟疑了一下。

长姐的事虽然借用了郁七的人手,本不想让他牵涉太深,可眼下看来,一人计短二人计长。

姜似很快不再纠结,把从白云寺回来途中救下晴儿的经过详细道来。

郁谨听完道:“想不明白就去朱家瞧一瞧,看那个晴儿在不在就是了。”

“倘若在呢?”姜似下意识反问。

郁谨抬手揉了揉她的发:“你啊,真是当局者迷。倘若朱家有个晴儿,那就说明刚才那个院子里的不是晴儿,而是两个容貌一样的人,极大可能是双生姐妹。”

姜似先是一怔,随后眼前迷雾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拨开。

她确实当局者迷了,如果有两个“晴儿”,那么其中一个必然不是“晴儿”。

或许……是雨儿?

姜似福至心灵闪过这个念头。

受了从燕春班得来讯息的影响,她存了先入为主的印象,以为朱子玉的小厮通过混子把雨儿赎出来送回她兄长身边,然后好赌的兄长给妹妹换了个名字再卖出去,从而被长姐撞见救下。

而现在,倘若晴儿好端端呆在朱府,那么从一开始或许就弄错了……

姜似生出迫切去朱府一探究竟的念头,与郁谨告辞。

郁谨拉着她不放:“何必这么麻烦,你扮成我的侍女,我带你去朱府岂不更快一些。别忘了,令姐惊马的案子还是我负责呢。”

“王爷带着婢女去朱府查案,这恐怕会引人非议吧?”

郁谨无所谓笑笑:“他们不敢当着我的面非议。至于背后议论,反正我又听不见,管他们说什么。再者说——”

“什么?”

郁谨叹气:“阿似你忘了,你才把人家告官,莫非以为人家还欢迎你?不信你试试,你把拜帖送过去,朱家定会婉拒。”

姜似当初敢扯破脸报官就想过这种情况,不过她有应对之策,但眼下急着去朱家,无论什么应对都太耽误时间了。

思来想去,竟还真是跟着郁七去最便利。

见姜似点头,郁谨眼底藏笑,理直气壮道:“喊我一声公子,听听像不像。”

那双含笑的眼让姜似没来由有些张不开口。

这个趁火打劫的混蛋!

整理一下心情,姜似恢复了淡定:“公子,咱们走吧。”

郁谨心花怒放。

等将来,他还要阿似喊他七哥。

还不到下衙的时候,朱少卿不在府中,朱夫人一听燕王来了,立刻觉得心绞痛。

可人家来头大,心再难受也得受着。

朱夫人强撑着去见了郁谨,眼一扫,这位王爷身后还站着个婢女,心就更堵了。

简直不成体统!

“王爷光临寒舍,蓬荜生辉,不知今日来有何贵干?”无论心中如何鄙视,朱夫人面上却半点不露,客气得体。

郁谨靠着椅背,端着茶盏一副懒散样:“朱夫人忘了啊,贵府的案子不是还没结呢。”

朱夫人恨不得把茶水泼到郁谨脸上。

燕王是吃饱了撑得吗,为什么死盯着他们家这么一点事不放?

这些日子朱府同样不太平。

车夫死了,朱少卿发了话要好好查,可查来查去还是一无所获。

这样一来,朱少卿就有点怪罪朱夫人治理内宅不力的意思。

朱夫人是个好面子的人,尽管朱少卿没有直言,但流露出来的意思足以令她夜不能寐。

眼下才刚觉得消停一点儿,这个燕王竟然又来了!

“莫非王爷有了线索?”朱夫人故意问。

他们自己都没查出什么,燕王若能查出来才怪了。

朱夫人的埋汰对郁谨来说无关痛痒,他把茶盏放下,笑吟吟道:“正是没有线索,才再走一趟啊,麻烦朱夫人把大奶奶请出来吧。”

朱夫人暗道一声无耻,淡淡笑道:“实在是抱歉了,长媳姜氏自打那日受了惊吓,身体就有些不舒坦,眼下不大方便见人。”

先不说让媳妇见外男很令人不快,朱夫人打心底就不待见郁谨这样一瞧就没规没矩的人,当然不愿让他如意。

姜似一听姜依病了,轻轻抿唇。

朱夫人动作优雅端起了茶杯。

她不信话说到这个份上燕王还要见她儿媳。

郁谨脸上笑意不减:“大奶奶既然不舒服,那就罢了,朱夫人把大奶奶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都叫来吧。”

朱夫人一时语塞。

郁谨挑眉:“怎么,连伺候大奶奶的丫鬟婆子都不方便见人了?”

“王爷说笑了。”朱夫人被挤兑得没了话说,吩咐婢女去叫人。

很快一群丫鬟婆子就站满了院子。

少年迈着长腿从一个个丫鬟婆子面前走过,眉眼无奇的婢女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都在这里了啊?”郁谨脚步放缓,好似漫不经心问。

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他的脚步却不曾停留片刻,而姜似在看了一眼之后快速低头,遮掩住眼底汹涌的情绪。

晴儿果然在这里!

晴儿,雨儿……

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少女,或许这才是朱子玉费尽心机非用晴儿不可的原因!

第309章 偷看

离开朱家后,姜似一直在思索。

前世,长姐提到不该救晴儿,说明长姐落到私通被休的绝境与晴儿离不开关系。

而晴儿则是长姐院子里的丫鬟……

一个晴儿,一个雨儿,那个局之所以能设成,关键点应该就在她们容貌一模一样这里。

会是什么局呢?

姜似想得脑袋隐隐作痛,心神不属上了马车,坐在郁谨身边。

郁谨看她神游天外的样子,想了想,决定由她去。

反正马车是驶向燕王府的,阿似自己要跟着他回府,哎,他也很苦恼啊。

姜似抓起郁谨衣袖当成了帕子揉,喃喃自语:“两个长相一样的人,最适合做什么恶事呢?”

郁谨顺口道:“当然是可以互当替身啊。”

许是姜似对“替身”两个字太过敏感,闻言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紧抓他衣袖问:“你说什么?”

郁谨愣了一下,一双黑亮的眸子望着她,无辜又无措。

他什么都没说,阿似一副要把他赶下马车的架势干什么?

姜似定了定神,平静下来,迟疑道:“你刚刚说互当替身……”

郁谨松了口气。

原来是问这个。

他没有多想,笑着道:“双生子嘛,倘若一个人干了坏事,可以推到另一个人身上去啊。”

姜似隐隐想到了什么,下意识问:“假如外人不知道有一对双生子存在呢?”

那团迷雾好似有阳光洒进来,仿佛再多一些光明就能被驱散。

“那就更好了啊,一个人做了恶事,而另一个人在那个时间段与他人在一起,因为在外人眼里只有一人的存在,另一个人就能给做恶事的人制造最完美的不在场证据啊……”

一道雷在姜似脑海中劈开,瞬间劈散了那片迷雾。

一对双生子,一个人能为另一个人制造最完美的不在场证据,那么反过来呢?

假如晴儿或雨儿中的一人把长姐引向与人“私通”的死局,她们当中的另一个在那个时候却出现在众人眼里,那么当长姐与人“私通”被人撞破后,想要指出是被晴儿设计的,根本百口莫辩。

这样一来,长姐就坐实了私通的罪名,落得被休回娘家的结果。

姜似如醍醐灌顶,想通了长姐前世落入了什么样的圈套中。尽管无法验证前世的事,但她相信这个猜测八九不离十。

而朱子玉……

姜似只觉一颗心浸在了寒冬腊月的冰水里。

一个男人竟能对结发妻子残忍如斯,心肠委实比蛇蝎还要毒。

少女十指用力,捏紧了郁谨的衣袖。

她发誓,她绝不会放过朱子玉,定要他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

身败名裂么?

姜似突然想到了长兴侯世子曹兴昱。

曹兴昱被判了斩立决,秋后问斩,说起来行刑的日子快要到了。

对看曹兴昱被砍头,姜似毫无兴趣。

她只负责把人渣从云端打落在地,至于别的,没必要再恶心自己。

不过这让姜似有了信心。

她能把长兴侯世子曹兴昱那样的恶魔绳之以法,就能揭开朱子玉这种伪君子的真面目。

想通了前世姜依落入的圈套,姜似淡定了许多。

既然朱子玉设那个局离不开晴儿、雨儿一对双生子,想要破掉那个局就很简单了,只要晴儿或雨儿中的一个消失就好。

目前来看,当然是解决掉民宅里的雨儿最方便。

但姜似不到万不得已不打算这么做。

无论是雨儿还是晴儿,不过是一枚棋子,真正的关键还是朱子玉。

她现在破掉前世的局又如何,豺狼伴在长姐身边,有无数办法能置长姐于死地,解决掉朱子玉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阿似……”郁谨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再揉下去,我的袖子就破了……”

姜似回过神,讪讪收回手。

郁谨凑上来:“你是不是想通了什么?”

“嗯。”姜似点头。

少年狭长的眼尾扬起,透着丝丝浅笑:“这是我的功劳吧,是不是该有什么奖赏?”

姜似心情确实不错,见他那死皮赖脸的模样,笑道:“有的。”

“什么?”

少女柔软的唇印了上去。

郁谨瞬间怔住,很快铺天盖地的喜悦如潮水席卷了他,令他心甘情愿被淹没。

他用力把少女拉过来,唇齿交缠,热烈如火。

好一会儿,二人分开,伴随着吱吱呀呀的车轴转动声,是他们急促的呼吸。

郁谨猛然掀开车窗帘,用力吸了几口冷冽的空气。

冷静,越是胜利在望的时候越要冷静,急于求成乃兵家大忌……

姜似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衫,恢复了若无其事。

郁谨一看不乐意了。

他还在这火烧火燎、不上不下呢,她凭什么成没事人了?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阿似。”他喊了一声。

姜似看过来。

“你刚刚亲我了。”

姜似扬眉,并不否认。

“主动的。”郁谨强调。

姜似依然无动于衷,郁谨有些急了:“阿似,你难道不该负责任吗?”

姜似靠着车壁,笑道:“不啊。”

郁谨气结。

能把不负责任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这丫头脸皮越来越厚了。

说不过又不能打,他闭上眼睛生闷气。

姜似悄悄打量着他。

少年的五官日渐凌厉,唇下生出淡淡的茸毛,当闭上眼睛时又有种孩子般的柔软与傻气。

眼前的人越来越像她记忆里的样子。

这一世,他们早认识了一年多,处境与前世已截然不同。

或许……他们可以重新开始?

这个念头骤然生出,如寒风中的火苗,脆弱又珍贵。

姜似眼角莫名发酸,心口涨得满满的。

她真的能与他重新开始吗,再次走进皇家那场漩涡,即便落得前世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也不后悔?

一滴泪悄然隐没在眼角。

不可否认,凡夫俗子的她,还是有些怕。

少年突然睁开了眼睛,把眼角微红的少女拉入怀中。

耳边是有规律的车轴转动声,而不规律的则是二人的心跳声。

郁谨抵着姜似浓密鸦黑的发,叹口气:“好了,不要你负责还不行么,别哭了。”

这个傻丫头,还真以为他睡着了啊,居然偷看他。

嘿嘿,偷看他。

第310章 危机

郁谨觉得知足常乐是个大优点,比如现在。

曾经他亲阿似,那是要挨耳光的,而现在阿似主动亲他了。

尽管阿似没有松口,这也是非常惊人的进步了。

这样已经很好。

偷看被抓包,姜似有些尴尬,垂眸否认:“谁哭了?”

她没有推开他,只觉那个胸膛宽阔温暖。

她前世睡过的男人,今生还没别的女人,若不趁机多摸摸多抱抱,岂不是傻。

若是以后——想到将来郁谨会娶别的女子,姜似倒也看得开。

她若选择放弃,当然没有资格怨天怨地,就当两辈子的缘分尽了吧。

这么一想,姜似干脆在少年怀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

既然这样,她就多靠一会儿好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害羞是没有的,对姜似来说,她与身边这个男人不过是一闭眼一睁眼的时间就变了身份,而实际上,就在她遇害前一晚,他们还相拥而眠。

她熟悉他身体的每一部分,连夫妻情浓时他惯爱的动作都一清二楚,又哪里害羞得起来。

被姜似一脸惬意靠着,郁谨反而浑身紧绷起来,好似架在火炉上烤,苦不堪言。

察觉身体某处起了变化,他悄悄挪了挪身子。

“怎么了?”姜似没有睁眼,动了动眼睑。

“没事。”郁谨唯恐被发现不妥,胡乱找了个理由,“被你压麻了,挪动一下。”

压麻了……

姜似睁开了眼,迎上的是少年闪烁的眼神。

还知道心虚,以前她怎么不知道他这么嘴笨呢。

一滴汗从郁谨额头冒出来。

倘若被发现,他该怎么办?

或许情况没那么糟,阿似还什么都不懂呢,说不定以为放了把匕首也说不定。

对,没事的。

自我安慰一番,郁谨终于恢复了从容:“怎么这样看着我?”

“啊,没事……”姜似意味深长笑笑,从郁谨怀中挣脱,坐直了身子。

郁谨被笑得心里七上八下,若是车厢里无人,恨不得把那不听话的东西狠狠敲两下。

还好这时候马车停了下来,传来侍卫的声音:“王爷,到了。”

郁谨大大松了口气,几乎是逃了出去。

“王爷?”

“闭嘴!”

好一会儿,车门帘被掀起,少年若无其事道:“下车吧。”

姜似笑着点头,动作轻盈跳下车来,抬头看到明晃晃“燕王府”三个字,顿时一愣。

“来都来了,逛逛么?”

姜似抿唇摇头:“不了,我想早些回去。”

郁谨掩下失望:“那好,我送你回去。”

这时一道声音遥遥传来:“七弟真潇洒啊,出门还带着婢女。”

姜似闻声望去,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来人她认识,是五皇子鲁王。

对于鲁王,姜似谈不上恶感。

大概是前世成为燕王妃后回京时日尚短,与这位王爷碰面的机会少,只听说有一次鲁王去喝花酒被鲁王妃追着打到了街上,被揍得鼻青脸肿。

事情传到鲁王的母妃宁妃耳中,宁妃大怒,闹到皇上面前要狠狠责罚鲁王妃,最后竟是鲁王替鲁王妃求的情……

许是因为这一点,姜似对鲁王别说恶感,竟微妙有些好感。

她回忆着这些事,停在五皇子面上的视线就久了些。

郁谨大大不悦。

老五莫非生得比他好看,能让阿似看呆了?

“五哥这是禁足到日子了?”郁谨一开口就揭了五皇子的底儿。

五皇子拳头捏得咯吱响。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老七这个王八羔子忒不是东西了。

眼一转扫到姜似,五皇子一脸嘲笑:“七弟,你这品位一般啊。既然带着婢女出去,怎么不带个好看点的?我想起来了,燕王府刚刚建成,内务府分配来的婢女都不怎么样吧。呵呵,回头五哥给你送几个舞姬来,保证用着舒心,带出去有面子……”

给郁七送舞姬?

姜似对五皇子那点好感瞬间烟消云散。

鲁王妃当初怎么没弑夫呢,真是遗憾。

“五哥还是留着自己用吧,自己府上的想怎么用怎么用,只是别总爱去外边看热闹,免得再被父皇禁足。”

“你!”

郁谨翻了个白眼,转身便走。

姜似没想到郁谨说翻脸就翻脸,一时倒是忘了反应。

“走了。”一只大手伸过来,拽了她一下。

眼见二人消失在朱红大门口,五皇子揉了一把脸。

娘的,他早晚要收拾老七这个混账!

进了燕王府,姜似顿时感到无数视线投过来,甚至有些视线都不知道来自哪个角落。

郁谨一皱眉,那些视线登时消失了。

“来,我带你逛逛。”郁谨走走停停,介绍着每一处景致,很是认真。

这里以后会是阿似的家,余生他们将在这里度过很长很长时间,希望她能喜欢。

姜似对燕王府已经很熟悉了,听着介绍就有些心不在焉,当郁谨指着一处水塘时,脱口而出:“晚荷塘。”

郁谨脚步一顿,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姜似舌头打了个结,佯作平静道:“池中还有残荷,我觉得这个名字挺应景。”

郁谨笑起来:“真是巧了,这处水塘就叫做晚荷塘。”

竟然有这样的巧合,可见阿似就该是燕王府的女主人。

觉得是个好兆头,郁谨无端高兴起来。

姜似不敢再走神,提出告辞:“不必用王府的车子送我了,外边寻一辆马车把我送到伯府附近就行。”

在一起呆了大半日还逛了新家,郁谨心满意足,老老实实按着姜似的意思办了。

燕王府与东平伯府都在西城,说远当然不会很远,没过多久就到了熟悉的街道,姜似跳下马车,整理一下衣衫向东平伯府走去。

门人对这偶尔出府买胭脂水粉的小丫鬟已经有了印象,见姜似过来,笑道:“大姐儿又买了什么,今日回来有些晚呐。”

姜似笑着把一包糕点塞给门人:“替主子买了东街头的桂花糕,香着呢。”

门人收了糕点,笑着给她开了门。

这时突然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这是哪个院子的小丫鬟,我怎么从来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