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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290章

第281章 跟你说个秘密

姜似突然冲进屋子,把正扒着门缝偷看的阿蛮骇了一跳。

“姑,姑娘?”

姑娘去金水河杀人放火都不慌,余公子说了什么能让姑娘慌成这样?

姜似对阿蛮的喊声充耳不闻,满脑子都是郁谨刚刚说的话:我不喜欢什么圣女,我心悦的是东平伯府的四姑娘——姜似。

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不可能。

那时候郁七与她接触,一开始是以全然陌生的姿态。

她当时顶着圣女阿桑的身份,虽然心虚,却安慰自己就算这个男人认为心悦的是阿桑也无妨,反正从头至尾与他相处的是姜似,与他越来越熟悉的是姜似,与他两情相悦的是姜似。

她在京城的那段过往一个字都不能再提起,对她来说圣女的身份是新生,是重新拥有幸福的可能。她既然要了圣女的身份,又何必计较她的意中人口中一个名字呢,对方心悦的是她这个人就足够了。

可是后来才知道,郁七很早很早之前就认识阿桑了,从头至尾他都清楚她不是阿桑,一开始摆出生疏姿态不过是为了降低她的戒心,方便接近她罢了。

圣女死了,透过一个与圣女容貌相似的女子去怀念已逝的心上人也算一种安慰。

这话是阿桑的贴身婢女乌兰用一种藐视的语气冷笑着对她说的。

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她一个字都不愿意相信,哪怕无意间在郁七的书房一处隐蔽的暗格里发现了阿桑的画像,她依然不死心。

其实那时候她就知道乌兰的话很有可能是真的。

那副画像已经有些年头了,画上少女还处在十二三岁的豆蔻年华,明眸皓齿,雪肤乌发,眉心一粒红痣尤其鲜艳,给还未长开的小小少女平添几分娇艳。

她与阿桑乍一看来最大的区别就是阿桑眉间有红痣,而她是没有的,当她顶替阿桑的身份后那粒红痣是点上去的。

更何况有一点姜似实在无法自欺欺人:她十二三岁时根本没见过郁七,若她还要说服自己画中少女是她而非阿桑,那就不只可笑,而且可悲。

她姜似可以不被人喜欢,可以被人算计着当了别人的替代品,但不能当一个可悲可笑活在假象中的人。

这大概是她痛苦的根源,以至于郁七对她的所有好都无法缓解这绵延不绝的痛苦,甚至对方对她越好,她就越愤怒。

等后来,她亲耳听到他说心悦的是圣女,她就彻底死了心,认了命。

那时的她不止一次想过,要是一切重新开始,在她还没心动,或者哪怕心动但还没嫁给他的时候,她再也不要与这个混账东西在一起了。

而现在,他居然对她说他心悦的从来都是姜似。

姜似抬手,用指腹轻轻触摸眉心。

那里是光滑平坦的,没有红痣的存在,也就不存在认错的可能。

他的话是信还是不信?

姜似背靠着木门,浑身止不住在颤抖。

她大概还是会信的。

那个混蛋虽然脸皮厚,说起哄人的话不要钱般漫天撒,可有一点她还算了解:当他用那样的神情与语气说一件事时,他是认真的。

若是这样,那么前世是怎么回事?

姜似闭着眼,脑海中浮现出郁谨的模样。

是前世的郁谨,比之现在还未完全褪去少年的青涩,那时的他已经长成眉眼越发冷峭的青年。

她对他冷淡时,在外人面前冷若霜雪的男人却流露出委屈如小兽的眼神,然后用这样的眼神加上令人脸红心跳的情话哄她心软。

那时的他……喜欢的也是姜似么?

姜似自从重生以来从未觉得这般茫然,甚至比永昌伯夫妇命运与前世截然不同还令她感到茫然。

无数个念头在心中反复,她浑浑噩噩离开房门口向内走去,来到堂屋八仙桌边坐下,捧着一杯凉茶喝起来。

阿蛮着实被姜似的反应吓住了,悄悄看了主子一眼,蹑手蹑脚推开门溜了出去,快步跑到郁谨面前掐腰问道:“余公子,你到底对我家姑娘说了什么,把我家姑娘吓成那样?”

仿佛被施了定身术的少年随着小丫鬟这声质问终于回过神来,微微转动了一下黑亮的眼珠。

说起来,他才是被吓住了,刚刚阿似突然起身,他以为要挨一顿暴打了……

“你可说话呀!”阿蛮急得跺脚。

郁谨淡淡瞥阿蛮一眼,越过她往屋内走去。

阿蛮追上去,追到门口砰地一声响把她关到了外头。

阿蛮揉了揉鼻尖,转身一屁股坐在了石阶上,托腮琢磨着:以她的经验推断,姑娘不会吃亏的,何况余公子不只有一张好看的脸,还有一只会捡钱袋子的大狗,冲这两个优点她还挺希望姑娘与余公子结为眷属的。

郁谨一步一步往里走,来到姜似面前在对面坐下,对方还全无反应。

“真的吓到了?”

姜似眨了眨眼,定定看着他。

那眼神太过复杂,仿佛千万种情绪融合在一起,盛放在一双精致的明眸里,几乎要盛不下了,足以把看着它的人淹没。

郁谨一时有些无措,喃喃道:“我就只是澄清一下误会,没有逼你立时接受我呀,怎么就吓成这样了?”

因为表明心迹把心上人吓傻了,这世上大概没几个人能做到吧?

对面的少女睫毛轻颤,终于有了反应:“你刚刚说的是真的?”

刚刚?

阿似这么问,莫非很在乎他真正心悦的是谁?这岂不是说阿似心里是有他的!

一丝隐秘的欢喜瞬间冲击着郁谨的心房,让他的心急速跳动起来。

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也能。

“是真的么?”姜似再问,仿佛用尽了前世今生的勇气。

对面青竹一样挺拔俊秀的少年抬起手来,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叹道:“傻丫头,我骗你干什么。我若喜欢的是什么劳什子圣女,天天在你面前自讨没趣做什么?”

姜似张了张嘴,那句话没有问出来:或许是因为圣女死了呢?

今生的她没有任何理由知道圣女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时她听郁谨用波澜不惊的语气道:“跟你说个秘密。”

第282章 坦白

秘密?

姜似心头一跳。

郁谨声音放轻了:“不过这件事呢,你听过就算了,目前除了极少数人,别人都不知道。”

姜似抬眸看着他,从中察觉出几分郑重。

“要是不合适,那就别说了。”姜姑娘口不对心道。

别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回头还要她负责任。她只想听秘密,不想负责任。

果然一听姜似这么说,郁谨忙道:“跟你说最合适。”

对郁七皇子来说,自然什么秘密都没有解开心上人对自己的误会重要。

扫了一眼门口,郁谨低声道:“南疆乌苗族的圣女其实早就不在人世了。”

姜似一直等着郁谨会说出什么秘密来,听他说了这话,眼神登时变了。

圣女阿桑这个时候已经不在人世确实是个秘密,哪怕在乌苗族知晓此事的人数都超不过一巴掌。

她是一个,郁七是一个,乌苗长老是一个,阿桑的贴身婢女是一个。

她流落到南疆,之所以能顺利以圣女阿桑的身份活下来,就是因为在阿桑去世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对外公布死讯。乌苗长老对外的说法是圣女闭关修行了。

南疆并非只有乌苗一族,而是大大小小十数族共居,其中最显赫的便是乌苗族。可以说其他族群是被乌苗一族领导的,无论是朝拜上国大周,还是与毗邻的南兰贵族打交道,都由乌苗族出面。

而这样的乌苗族却以女子为尊,因为鬼神莫测的乌苗秘术只有女子才能掌握。

圣女便是从众多有资质的乌苗女子中选拔出来悉心培养的,可想而知,圣女的死对乌苗一族是个沉重的打击,一旦传扬出去十分容易激起某些族群的不安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谁又甘心一直被人统治呢?

姜似惊讶的不是圣女阿桑已死这个秘密,而是郁谨说起这件事时漫不经心的语气。

无论如何,对面的男人用这样的语气提起阿桑的死不像是情根深种的样子。倘若对方为了哄骗她而对真正的心上人如此冷漠,那就太可怕了。

她心悦的郁七不是这样的人。

正是晨光大好的时候,堂屋虽然掩着门阻止了想要溜进来的阳光,可还是亮亮堂堂,能清楚看到一个人面上神色的细微变化。

姜似可以肯定,她没有从对面的男人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伤心。

那张线条还没有前世那般冷硬的俊脸上流露出来的最多只是唏嘘。

“总之,乌苗族圣女已死的事情对乌苗族来说格外重大,而今除了极少数人知晓,世人皆不知道,我也是机缘巧合得知的。”郁谨说完这些,停了一瞬。

姜似看着他,心中盘旋着无数个问题,可那些问题像是烧红的炭火堵在胸腔里,让她撕心裂肺得疼。

最无奈的处境恐怕就是她这样,对她来说,他已与她朝夕相处过无数个日夜,可她之于他还只是个心有好感却又算不上熟悉的人。

她难道能问:既然你不喜欢圣女阿桑,为何珍而重之藏着阿桑的画像吗?

或者问:既然你不喜欢阿桑,为何前世又亲口说喜欢呢?

姜似觉得自己走进了死胡同里,这不是她的错,也不是他的错,似乎是命运起了捉弄之心。

她沮丧地想:前世的事大概永远无法弄明白了。

而这时,对面的少年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我要是心悦乌苗圣女啊,定然愿意拿我的命换她的命。”

姜似浑身一震,脱口问道:“换命?”

郁谨恢复了不正经的样子,巴巴眨了眨眼:“只是这么一说,总之这世上别人都可以误会,你可不能,不然我就太冤枉了。”

乌苗一族秘术颇多,有一项以命换命的奇术只在极少数人之间流传,条件十分苛刻,据说药引是一个人的心头血,且必须这个人完全心甘情愿奉上。

他虽不清楚秘术具体如何施展,机缘巧合听闻后亦震惊非常,心知一旦流传出去对乌苗族来说是怎样的灾难。

死而复生,对掌握了恐怖权力的人来说,是不惜令山河倾覆、生灵涂炭的诱惑。

姜似别开了眼,有一种欢喜却从心底悄然滋生,像是春水初生,融化了长年累月积压在心头的冰雪。

她要竭力控制着才不会让汹涌的泪意溃堤,可是泪珠还是很快在纤长的睫毛上凝结,沉甸甸坠下。

郁谨有些无措。

阿似为什么哭了?

“我还有个事骗了你……”郁谨硬着头皮开口。

既然早晚要说,那还是趁早好了,谁让阿似很可能已经知道了呢。

姜似看着他,泪水洗过的眸子黑得发亮:“什么?”

“嗯……我其实姓郁……”

“燕王是吧?”姜似淡淡问。

郁谨一阵庆幸。

还好他没有心存侥幸继续隐瞒下去,不然就完蛋了。

“不是有意瞒着你们,我是怕姜二弟知道了我的身份,相处起来不自在……”

姜似扯扯嘴角:“呃。”

要是这辈子才认识这家伙,她说不定就信了。什么怕二哥不自在,分明是打算像前世那样不动声色接近她……

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姜似面色微变。

无论前生还是今世,他与圣女阿桑都相识在先,与她相识在后,前世时还可以说他们朝夕相处生出了感情,那么今生呢?

从一开始她就对他没有好脸色,而他却毫无矜持死缠烂打。在没有相处过的前提下,她难道是凭着比阿桑少了一颗红痣而令他一见倾心吗?

这显然不可能。

姜似把撑在桌面上的一只手改为托腮,貌似漫不经心问道:“能传出燕王倾心乌苗圣女的话来,想必圣女是个美人吧?”

郁谨满心的紧张顿时烟消云散。

阿似这是吃醋了吧?倘若心中没有他,她又何必在意乌苗圣女是不是美人?

这个发现令他胆子登时肥了起来,或者说胆大皮厚才是他的本色。

郁谨一脸认真点头:“乌苗圣女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姜似沉默了。

郁谨倾身凑近了些:“阿似,你吃醋了?”

姜似抬眸,凉凉扫他一眼:“王爷说笑了。”

她就不该与这个爱胡咧咧的混蛋废话!

第283章 委屈一下

姜似站起了身,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通泰舒爽,仿佛两辈子加起来的憋闷与痛苦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她承认,她大概是钻了牛角尖,特别是前世成亲后每一次想到与她同床共枕的男人心里想的是另外一个人,都咬牙切齿地恨。

恨郁七无耻,恨自己没出息。

而今,她终于听郁七亲口说他心悦的一直是东平伯府的四姑娘姜似,前世那些弄不明白也想不通的事就这样吧。

她何必与自己过不去呢,非要千方百计证明郁七对她说了谎,然后继续憋屈心塞吗?

姜似决定放过自己。

她愿意信他,也因为相信而再无遗憾与不甘,这便足够了。至于这辈子她与他,当然不可能在一起。

明明做的决定是一样的,可是对姜似来说却全然不同。

之前她远离这个男人,可挣不脱的是随她一起重生的那种不甘与痛苦交织的心情,而现在她感受到的是释然。

她是退过亲且地位普通的伯府姑娘,他则是帝王的第七子燕王,他们当然不可能在一起。

她没有什么好怨,也没有遗憾,那些甜蜜的情话她听过无数句,眼前这个男人她曾彻彻底底拥有过,这已经足够,倘若再纠缠下去于彼此无益,不过是平添新的烦恼罢了。

郁谨所有注意力都在姜似身上,几乎是一瞬间便察觉眼前少女不一样了,先前数次见面浸透在她眉眼间的郁色好似被秋风吹散,连眼尾翘起的弧度都比以往舒展,带着轻盈洒脱的笑意。

可这一抹笑却令他没来由一阵心慌,见姜似转身欲走,一手拉住她手腕拽了回去。

二人瞬间拉近了距离,冷硬的桌角抵着少女柔软的腰肢,令她不适皱眉:“放开!”

“不放!”这样近的距离,对方身上传来的淡淡芳香萦绕在郁谨鼻端,令他声音低沉下来。

姜似一只手抵在他肩头,虽然推不动,拒绝的意味却十足:“王爷请自重。”

“王爷”这个称呼使郁谨心头一阵烦躁。

去他娘的王爷,说起来他那个皇帝老子没生过他没养过他,添乱倒是有一手。

烦躁之余,郁谨更见不得眼前人比先前更加疏离的态度,他一手箍住她的腰,一手撑在桌子上使怀中人无法逃脱,一字一顿道:“阿似,你不要自欺欺人了,你分明在意我是不是心悦圣女。不然你为什么要确认真伪,为什么哭,又为什么关心圣女是不是个美人?”

郁谨问着这些,几乎咬牙切齿质问:“承认中意我,有那么难么?”

阿似要是个男人,他非得揍她一顿!让她口不对心,让她疏离冷淡,让她总让他难过伤心!

去他娘的,揍一顿不行就揍两顿,直到揍到老实听话为止。

可惜阿似是个女孩子!

郁谨最终只剩下叹息。

这辈子大概只有阿似揍他的份了,他还要担心人家懒得揍。

对方的气息铺天盖地包围过来,那一声声质问犹如冰雹砸在人心头,使姜似逃无可逃,心慌意乱。

她一低头,狠狠咬在他手臂上。

整个身体骤然腾空,姜似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压在了桌面上,那个还应该被称作少年的男人撑着双臂悬在她上方,眼睛好似着了火。

这个姿势,她十分熟悉的……

姜姑娘一不留神想远了。

“你还咬我。”郁谨控诉。

“那又怎么样?”明明是这般暧昧的姿势,姜似却从容问道。

解除了那个心结,她仿佛一下子被打通了五经六脉,面对这个男人的心态完全不一样了。

她怕什么,这个男人什么地方她没见过,脸红心跳?不存在的。

说起来,他恐怕才是该害羞的那一个。

姜似眯眼打量着上方的少年。

她记得,成亲时他还什么都不会……

少女的眼神像是长了小钩子,勾得郁谨的心一抽一抽地难受。

她无畏的神情以及藏在眼底的意味深长的笑意,落在他眼里就是十足的挑衅。

是可忍孰不可忍!

郁谨猛然靠近那张梦里惦记了千百次的娇颜,张嘴咬住了她的耳垂。

没道理只有他挨咬的份儿!

姜似一下子僵住了。

她的反应无疑助长了郁谨的贼胆,咬了一下耳垂还嫌不够,一手托起她的后脑对着娇艳的唇便啃了下去。

胡乱啃了几下……咦,居然还没事儿?

郁谨有种天上掉馅饼的不真实感。

或许是在做梦吧。

这个念头闪过,他几乎是迫不及待抛开了最后一点犹豫,撬开那芬芳柔软的唇横冲直撞起来。

姜似的脑海中瞬间电闪雷鸣,恍惚了今夕昨夕。

重生只是做了一场漫长的梦吧,梦醒了,她与他继续无边无际的甜蜜与痛苦……

郁谨喘息着把全副重量压了上去,桌上一只茶杯掉到了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

这一声响把两个人骤然拉回现实。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对视着,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

“压够了么?”片刻后,姜似问。

郁谨起身,理了理皱乱的衣裳坐下,一本正经道:“没够……”

而内心早已波涛汹涌,恨不得拔腿冲进盥洗室,一遍一遍洗冷水澡。

姜似费了点力气直起身来,恨恨瞪着眼前的男人。

得寸进尺顺杆爬,说的就是他这样的!

郁谨到底有些心虚,微微调整了一下凌乱的呼吸,辩解道:“那个……你先咬了我……”

姜似简直气笑了:“所以你就胡作非为?”

要是再晚一点,他是不是打算就在这里洞房了?

郁谨摇头,一脸认真解释:“我只是咬了回去,后面的事不是我干的……”

他打量着姜似的脸色,终于找到人背锅:“说不定是被几年后的我附体了……”

嗯,几年后他绝对已经与阿似成亲了,做点夫妻间该做的事算什么。

姜似看着他,吐出一个字:“滚!”

比脸皮厚,这混蛋大概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阿似——”

姜似不语。

“姜姑娘!”

姜似这才正眼瞧他。

“你看,咱们都互咬过了,再咬别人也不合适,你就委屈委屈,嫁我算了。”

第284章 你不能歧视我

姜似往一旁移了一步。

距离太近,会干扰她的理智。

嫁给他啊……倘若前世今生他心悦的都是姜四姑娘,嫁给他比嫁给别的男子当然是一件值得欢喜的事。

可是她如今不是所谓的圣女,而他提早封了燕王,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任何可能。

再者说,皇室这摊浑水蹚起来是要本事的,前世她就是惨死于皇室风云诡谲的算计中,嫁给他难道要重新过提心吊胆、百般防备的日子吗?

那样的日子太累了,比起与他一起过那样如履薄冰的日子,她情愿现在这样,至少不用担心哪一天就莫名其妙丢了性命。

“小心。”郁谨手疾眼快拉住了姜似,避免她的脚踩在碎瓷片上。

深秋的季节,姜似出门穿的还是软底绣花鞋,倘若踩到碎瓷片上割破脚心也是可能的。

姜似垂眸盯了地上的碎瓷一瞬,对郁谨道了一声谢。

郁谨笑着捏了捏她的手:“姜姑娘,要不要委屈一下?”

姜似抬起眼来与他对视,缓缓把手抽出来。

那个瞬间,郁谨心里有种空荡荡的难受,可再抓她手的勇气是没有的。这种关键时刻,当然还是表现老实一点,以期听到他想要的那个答案。

姜似微微弯了弯唇角。

比起嗔怒,这样的神情让郁谨不由更紧张起来。

答应吧,只要答应下来,他会对她好好的,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一直对她好。

他要是个姑娘家,遇到这样的男子都要以身相许了,她难道就这么狠心,一而再再而三把他推到人生之外吗?

余生倘若没有阿似,他一点都不快活。

屋外秋风陡然大了起来,哪怕掩着房门,夹杂着凉意的风还是顺着缝隙钻进来,吹得二人衣衫随之飘扬,心绪亦起起伏伏。

姜似终于问道:“王爷可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对郁七也算有一定了解,说起来他在某方面与她是一样的人,都那样执拗,认定了什么便不回头。

看来今日不说清楚他是不准备放手了。

“身份?”郁谨一双英挺的眉越蹙越紧,“王爷”两个字落入耳中尤其刺耳。

原来阿似担心的是这个。

他反而安了心,黑亮的眼睛定定望着她,带着少年的坚决与自信,一字字道:“解决这个问题是我该操心的,不是你操心的事。”

停了一下,他的话带着一点欠揍的意思:“再说,你操心也没用。”

只要阿似愿意嫁给他,怎么哄得皇帝老子赐婚当然是他要解决的问题。

这大实话说得姜似一滞。

确实,这个问题她想解决也解决不了。

“阿似,你只要想好愿不愿意就够了。只要你答应,别的问题我会解决的。”郁谨声音放柔,有那么几分蛊惑的味道。

他可以使手段在阿似不情愿的时候求来赐婚,让东平伯府与阿似都没有说“不”的机会,但不到万不得已,他还是不愿走这一步。

当然,如果东平伯府要把阿似定给别人,那他就不会坐以待毙了,先把人抢过来再说。先前他一时装大度,阿似险些嫁到了安国公府去,这种憋屈加苦闷的滋味他可不想再尝一次。

嗯,在没人和他抢的时候他会耐心等阿似点头,在有人跟他抢的时候先下手为强……什么,这样很不要脸?别开玩笑了,他什么时候有脸了。

姜似摇头:“王爷,我只是个寻常的伯府姑娘,想过的是平平淡淡的日子,皇家生活对我来说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了?我只是个闲散王爷,咱们不出头不挑事,关起王府大门过日子,别提多逍遥自在。”

皇室斗争固然残酷,可他又不打算掺和,那些有想法的人乐见他置身事外,难道要把他拉扯进去平白树敌吗?

姜似还是摇头。

太子被废,夺嫡风波一起,又岂是想置身事外就能够的。

郁谨突然伸出双手捧住姜似的脸,恼道:“你再不好好想清楚,这么不负责任随便摇头,我就要咬你了!”

姜似不由翻了个白眼。

而郁谨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手落回桌面,没好气问道:“姜姑娘,你觉得什么日子是平平淡淡的?嫁一个普通男人?我记得你二姐嫁的是长兴侯世子,按着双方出身这也算是个普通男人了,可结果呢?”

姜似被问住了。

在寻常人眼里长兴侯世子当然不算普通男人,但对他们这样的人家,门当户对就意味着不出奇,比起王爷的身份那自然是普通人。

而这个众多上层人眼中的普通男人,东平伯府眼中的乘龙快婿,却做出了连续虐杀女子的事来。

“那些走街串巷的货郎,刨地的庄稼汉,这更是普通男人了吧?可这样的普通男人手里有点小钱还想着去金水河逛逛呢,更有喝二两酒就打媳妇出气的……”郁谨的语气越发语重心长,嘴角却带着几分讥诮,“阿似,姜姑娘,人生在世任何选择都有风险,焉知所谓平淡的日子就一定是好的?或许更不堪,更可怕。”

说到这里,少年变得委屈起来,控诉道:“阿似,你不能因为我是皇子,就歧视我。”

姜似一时静默。

郁谨见状再接再厉:“你看,至少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知道的,比起嫁给完全陌生的人风险还是小多了嘛。”

郁谨觉得自己是个卖菜的小贩,正对着主顾竭力吆喝着:看一看喽,新鲜水灵的白萝卜,个大皮薄滋味好,可比别人家的歪瓜裂枣强多啦。

而姜似在对方如有神助的这番忽悠下,竟觉得有几分道理。

大姐与二姐嫁给的都算是门当户对的普通人,而她们的日子过得可不比前世的她平淡多少……

她沉默良久,终于迟疑着道:“你不要说了,我要好好想想。”

郁谨大喜。

这还是第一次阿似没有断然拒绝他,而是提出好好想想。

“你慢慢想,认真想,不带任何歧视地想。”

身为皇子在阿似心里就先输了一筹,他容易嘛。

“我可能要想很久。”

“想多久都无妨。”郁谨长长舒了一口气,笑意从眼底蔓延至唇角。

第285章 稀奇事

郁谨离开小巷子时,脚步从来没有过的轻松。

燕王府与其他王府一般,坐落在皇亲贵胄聚集处。

他走至大门口,心中实在欢喜,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门口石狮子的头,令王府门人瞬间瞪大了眼睛。

瞥了神色古怪的门人一眼,郁谨大步流星走了进去。

比之雀子胡同小小的民宅,王府自然大得多,亭台楼阁,重重院落,若是初次来的人定然会晕头转向。

可对郁谨来说,他还是觉得那个门口有一棵歪脖子枣树的民宅最方便。

进门就是院子,高大的合欢树遮天蔽日,夏日里坐在树下乘凉最是舒爽,还有小扇子一样的合欢花仿佛一直开不败,点缀着漫长且悠闲的时光。

这偌大的王府空荡荡,郁谨认真想了想,主要还是缺了一个女主人。

二牛窝在墙根,见主人回来没精打采看了一眼,又把脸重新放到前腿上。

对于看够了主人这张老脸的大狗来说,郁谨的地位已经一降再降,原先或许还勉强顶得上一盆肉骨头,现在大概只值一根肉骨头了。

“二牛,过来。”郁谨想要与人分享这样的好心情,思来想去,龙旦与冷影不如二牛靠得住。

二牛晃晃尾巴,懒得理会。

郁谨也不介意,乐颠颠走了过去,抱住二牛的脑袋狠狠揉了揉。

“呜呜——”二牛一脸懵抗议着。

龙旦伸长脖子看了一眼,撞了冷影一下,小声道:“主子今天有点不对劲!”

冷影收起弓弦,转身便走。

“哎哎,你跑什么?”龙旦莫名其妙喊着。

冷影眨眼走远了,就听郁谨道:“龙旦,过来陪我练练。”

龙旦:“……”冷影这个没有同伴爱的混账!

龙旦被主子蹂躏得痛不欲生暂且不提,姜似回到海棠居往美人榻上一坐,开始为先前的动摇羞耻起来。

太没出息了,太不坚定了,怎么能因为对方几句话就想重上贼船呢。

姜四,你难道是这么没有节操的人吗?

心中一个小人碎碎念着:是啊,是啊,你就是啊。你是不是傻,既然嫁给任何男人都有风险,嫁给长得好看又喜欢的男人怎么啦?

姜四伸手揉了揉脸。

不能再想下去了,她目前的摇摆有点危险。

阿蛮站在一边,瞧着自家姑娘神色反反复复变幻,发愁叹了口气。

姑娘到底在想什么呢?拿出那个晚上杀人放火的飒利劲儿不是挺好的。

眨眼就是三日后。

秋风一日比一日凉,空气里开始有了菊花与醉蟹的味道。

这个时候的金水河比夏日还要热闹。

赏菊吃蟹不只是高门大户的乐事,更是文人墨客与名妓们的盛宴。

姜似在民宅里见到了犹带着酒气的阿飞。

酒意浅淡,而阿飞的眼神是清亮的,姜似皱起的眉重新舒展,示意阿飞坐着回话。

阿飞很识趣离姜似远远坐下,讪讪道:“这两日喝得有些多,五脏六腑都成酒缸了。”

“辛苦了。”

阿飞连忙摆手:“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

苍天啊,这样的日子让他一直过下去好了。

“这两天有收获么?”

阿飞不由坐直了身子,收起了嬉笑神情:“也不知道对姑娘来说有没有用,倒是从那两个汉子口里听到了几句醉话。”

姜似亲手倒了一杯茶递给阿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小的请他们喝了两顿酒,第一次两个人还有点戒心,第二次就放开喝了。当时见差不多了,我就问他们如今往花船上卖闺女卖妹子是不是不稀奇啊,您猜他们说了什么?”

姜似用纨扇敲了敲桌面,嗔道:“别卖关子。”

阿飞忙老实起来:“其中一个汉子说卖闺女卖妹子算什么稀奇,有一个人把一个妹妹卖了两次才叫稀奇呢。”

姜似听得云里雾里,皱眉问:“卖了两次是什么意思?”

“那人说有个伺候头牌的丫鬟前不久才被人赎了身,结果没多久她兄长因为赌钱欠了债又来卖人了。说来也是搞笑,这在花船上干过的女孩子与黄花闺女价格能一样嘛,那人以为给妹妹换了一个名字他们就不认识了?”

姜似抿唇,继续听阿飞往下讲。

阿飞身子微微前倾,带着点得意与邀功:“姑娘,那个被卖了两次的丫头,叫晴儿。”

当日混在人群中阿飞是见过晴儿的,后来姜似吩咐他去金水河打探消息,专门叮嘱他留意有关晴儿的一切消息。

打听到这些,阿飞这三日就不算白忙活。

姜似不由站了起来,在屋内踱了几步停下来问阿飞:“晴儿的兄长是什么人,家住何处这些打听到了吗?”

这一次换来阿飞的摇头:“没有,那人说只在赌场与晴儿的兄长接触过,再问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我估摸着他们是真不知道。”

姜似想了想道:“既然晴儿的兄长是赌场常客,你去赌场打听过没有?”

“去问过了,可惜那两个人只知道晴儿的兄长叫杨大,人家赌场哪对得上号。”说到这,阿飞下意识替自己辩白一句,“姑娘您有所不知,在赌场里如晴儿兄长那样的人太多了,因为欠赌债卖房卖地、卖儿卖女卖妻的不计其数,他为了几两银子卖妹妹再寻常不过了,这样的人都没人多看一眼。”

姜似走到八仙桌旁重新坐了下去,把玩着手中纨扇。

“那汉子说晴儿的兄长给妹妹换了名字,那么先前晴儿叫什么?”

这一次阿飞倒没有犹豫,道:“叫雨儿。因为雨儿是伺候头牌的丫头,虽然不起眼却有不少人知道。”

晴儿、雨儿,这还真是有意思。

姜似琢磨着这两个名字,再次肯定如今在朱家的那个晴儿有大问题。

可是眼下从朱家那边下手是不明智的,想要剥丝抽茧解开其中谜团,还是要从花船上着手。

“那么晴儿先前是被谁赎身的呢?难不成是她的兄长?”

一个好赌且把妹妹卖了两次的兄长,手头通过赌钱赢来一笔银钱后首先想到的应该是去赢更多钱,而不是良心发现给妹妹赎身吧?

第286章 燕春班

阿飞一声嗤笑:“怎么可能,她兄长有钱也不会干这种人事啊。”

“有没有找别人打听过?”

阿飞听姜似这么一问,苦笑起来:“小的找鸨儿打听过了,要不是仗着姑娘给的丰厚银钱撑腰,差点就要被赶出去了。”

姜似叹口气。

给阿飞的时间到底太短了些,从两个龟公嘴里套点话不难,要与精明无比的鸨儿打交道那就不容易了。

可是照目前情况来看,给晴儿赎身的究竟是何人显然很关键,说不定那个人就与朱家有关。

姜似还有一点想不通:晴儿只是服侍头牌的一个小丫头,各方面平平无奇,有哪一点值得算计大姐的那个人看重呢?再者说,那人给晴儿赎身后为何又送回晴儿兄长那里,让她兄长把妹妹再卖一次?

弄这么多曲折,就是为了演那场戏让晴儿被长姐救下吗?

可若是这样,似乎多此一举。

这场戏若是由她出手该怎么演?

至少没那么复杂,盯着赌场找一个走投无路准备卖闺女卖妹妹的赌棍就是了,根本犯不着先把人从青楼赎身送回家人身边去。

除非——姜似举着纨扇的手一顿,眼神越发深沉。

除非那人有非用晴儿不可的理由,而这个理由坐着空想是不成的,她要去晴儿被卖的花船上一探究竟。

姜似把纨扇往桌子上一丢,漫不经心问道:“那花船打着什么旗号?”

金水河上大大小小花船无数,每一条花船都有名字方便恩客们辨识。

阿飞随口道:“叫燕春班。”才说过后骤然觉得不对,小心翼翼打量着姜似的脸色问:“姑娘,您问这个干什么呀?”

姜似靠在椅背上,笑道:“还真是个应景的名字。”

阿飞站了起来,抹了一把脸:“姑娘,您说这个我突然有点紧张。”

不可能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少女垂眸,懒懒盯着饱满粉润、修剪齐整的指甲,用“我打算去脂粉铺子随便逛逛”这样的语气道:“我打算去燕春班逛逛。”

阿飞腿一软,跌坐回椅子上。

“那两个龟公已经认得你,你就不用跟着我上船了,到时候给我带路就行。”

阿飞声音都变了:“姑,姑娘,这不成啊。”

“怎么不成?”姜似敛眉。

怎么不成?这还需要问嘛!

阿飞都快跪下了:“姑娘,您当是戏折子上演得那样啊,女扮男装的大姑娘不只能逛青楼还能考状元甚至当驸马?那些都是骗人的!就您这样的一上船,鸨儿瞧一眼就会看出来您是个姑娘家……”

“这个我知道,你带路就是了。”

“这个真不行……”阿飞壮着胆子拒绝。

“嗯?”

阿飞语重心长劝:“姑娘,您万一出点什么事可怎么收场啊,到时候小的可担不起责任……”

姜似笑笑:“我会带上老秦的。”

见阿飞还待再说,姜似脸一沉:“难不成在你心里,我是那种做事不计后果羊入虎口的傻瓜?”

“当然不是……”

“好了,你做好我吩咐的事就好,别的无需操心。”

阿飞叹口气,生无可恋问道:“您打算什么时候去?”

少女嫣然一笑:“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好了。”

回到海棠居,阿蛮围着姜似团团转,到最后姜似不得不问道:“阿蛮,你是在赶苍蝇么?”

阿蛮停下来,可怜巴巴看着她:“姑娘,您真的带着老秦,不带着婢子了?”

万万没想到,她一个贴身大丫鬟还需要与车夫争宠。

“人多显眼,带一个刚刚好。”

老秦那张大众脸稍微乔装一下就没人认得出,关键时刻还比阿蛮顶用,姜似自然毫不犹豫抛弃了小丫鬟。

阿蛮委委屈屈应了声,直到夜幕悄然降临目送姜似消失在黑暗里才彻底死了心。

抬起头,天上一弯冷月黯淡无光,那些星子更是不见了踪影,阿蛮深深叹了口气。

这样月黑风高的晚上正是杀人放火的好时候,便宜老秦了。

九月初的夜里已经有些凉了,姜似偷偷溜出伯府自然不能提灯,这样摸着黑小心翼翼与老秦汇合后,手心却出了薄薄一层汗。

外面万家灯火,一片光明。

姜似打量了老秦一眼,满意点头:“这样不错。”

老秦嗯了一声算作回应,仿佛姜似这次出门与以往任何一次都没有区别。

“姑娘——”转角处,阿飞用力向二人挥手。

姜似与老秦一前一后走过去。

神色复杂看了一眼男装打扮的姜似,阿飞默默叹口气,侧身道:“您上车吧。”

入了夜别看这边安安静静,等到了金水河那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姜似坐着马车不急不缓赶到金水河畔,果然是欢声一片、脂艳香浓,这辆还算精致的马车混入川流不息的车马间半点都不会引起人的注意来。

那些停靠在岸边的花船,有许多花枝招展的女子站在外边揽客,浓郁的脂粉香随着她们一抬手一甩帕直往姜似鼻尖里钻。

姜似下意识皱了皱眉,很快整理好心情,在阿飞的指引下向一条花船走去。

船上彩杆垂下的写有“燕春班”三字的大红灯笼正随风摇摆着。

燕春班同样有一名花娘正立在木板上迎客,两名打手悄然隐在不起眼的地方,以防有人来闹事。

姜似身量高挑,体型偏瘦,穿上男装再略加掩饰便看不出女性特有的曲线来,在不甚明亮的岸边匆匆一瞥,恰是一个俊俏无双的少年郎。

花娘眼睛一亮,登时凑了过来:“公子里面请——”

她说着,不知是出于习惯还是见眼前少年生得实在俊俏,胸前汹涌的波涛抖了抖,直往姜似胳膊上蹭。

躲在暗处还没离去的阿飞一颗心顿时揪了起来,唯恐姜似受不住尖叫起来暴露了女子身份。

姜似微微抿唇,竟笑了笑,一块碎小的银子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光,准准落在了花娘胸脯上。

花娘欢欢喜喜一叠声道谢,那俊俏的少年郎已带着面无表情的仆从上了船。

阿飞看傻了眼,下意识摸着下巴。

乖乖,姑娘这逛青楼的范儿可比他强。

第287章 砸钱

青楼妓馆姜似当然没有逛过,不过前世在以女子为尊的乌苗生活了一段时间,见惯了大胆奔放的乌苗女子,似乎就觉得没那么可怕了。

她步履从容往里走,一边走一边不动声色打量着四周。

燕春班所在的船是个中等花船,上下共两层,下层是供客人们赏玩歌舞的宽敞大厅,上层则是一间连一间的香闺。那些乘着夜色兴匆匆而来的客人们若是起了兴致,便会沿着大厅四角的木梯拾阶而上,搂着瞧中的花娘共度春宵。

姜似抬眼瞄了一眼上方。

两层楼上其实还有一个小小的阁楼,好似被托举着欲乘风而去,听阿飞说那是这艘花船上的头牌住处。

大体来说,燕春班就是金水河上很寻常的一艘画舫,燕春班的头牌放到整条金水河上更是排不上名号,至于伺候头牌的小丫鬟就更不起眼了。

姜似寻思着这些往厅内走,很快一名三十左右的女子迎了上来。

女子体态丰盈,神色轻佻,这个时节还香肩半露,令人忍不住顺着那深深的沟儿往下探寻。

姜似琢磨着这应该就是花船上的鸨儿了。

她所料不错,女子确实是花船上的鸨儿。

这样不大不小的花船当然比不得那些顶级画舫,连招待客人们的妓子都分了数等,有鸨儿一人应付足矣,其他稍有姿色的花娘要陪着恩客寻欢赚钱的。

鸨儿见了姜似的样貌穿戴眼睛一亮,声音比之寻常热情几分:“哟,这是哪来的俊俏公子,快快里边请。”

姜似微微颔首,控制着打喷嚏的冲动。

鸨儿身上传来的脂粉香对她来说太浓郁了些。

可很快原本热情的鸨儿面色一沉,狐疑盯着姜似不走了。

姜似倒也不怕,干脆停下脚步,对鸨儿微微一笑。

鸨儿的脸更沉了,上前一步靠近了姜似,放低的声音含着愠怒:“小娘子要是来闹事的,那就休怪老娘不客气了!”

常在河上混,什么稀奇事没见过,像眼前小娘子一样混上花船的不是没有过,十之八九都是来捉奸的。

这是什么地方?供男人们风流自在的逍遥窝,要是时不时传出家里婆娘打上船来的笑话,她们燕春班还混不混了?

金水河上花船成百上千,竞争压力可大呢。

鸨儿因着这个发现火气直往上冒,又不好立时闹大。

别的不说,这小娘子要是个烈性的,寻短见太方便了啊,转身就能从花船上跳下去……

鸨儿暗道一声晦气。

姜似从袖口掏出一个小小的荷包放到了鸨儿手上。

鸨儿一愣,感受着手中沉甸甸的荷包小小摇摆了一下,很快坚定了立场:“这也不行,燕春班不是你放肆的地方!”

她是眼皮子这么浅的人嘛,为了几块银子毁了燕春班的前程?

姜似轻笑一声,声音清清淡淡,因为放得低,竟一时辨不出是少年郎还是小姑娘:“妈妈误会了,我来燕春班可不是闹事的,而是找人。”

鸨儿老脸一绷,本来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成了母夜叉,冷笑着道:“找人就是闹事!”

“不呀,我要找的人是你。”姜似再笑,一扬手又是一个荷包塞进鸨儿手里。

鸨儿顿时愣住。

找她?

左思右想她很久没有下场了啊,这细皮嫩肉的小娘子不可能来找她打架的吧?

若真是那样……鸨儿暗暗冷笑。

燕春班养的那些打手又不是摆设!

不是来找男人的就好,这钱可以收。

鸨儿当即把两个荷包往怀里一塞,脸上重新挂上笑容:“既如此,公子随奴家来吧。”

才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扭头问:“公子对地方没有特别的要求吧?”

“没有。”姜似回得痛快。

鸨儿干脆把姜似领到了自己的落脚处。

鸨儿的落脚处在大厅一隅,算得上宽敞的房间以屏风隔成两部分,外边是小厅,里边帷帐重重,是供人休憩之处。

小厅靠窗的一侧摆着桌几,窗外便是泼墨一样的夜幕与灯火摇曳好似缀满了星辰的金水河。

凉风徐徐从敞开的窗子吹进来,吹得人神清气爽。

鸨儿却倾身把窗子关拢了,皮笑肉不笑道:“小娘子可以说说找奴家何事了。”

哪怕有那两个荷包,鸨儿也无法畅快,在她看来一个良家女子来花船上,这就是不识趣、不知羞、不懂事儿。

世间女子要都这样没规矩,这不是砸她们饭碗嘛。这种歪风邪气是绝对不能纵容的!

“找妈妈打听一件事。”

姜似往椅背上一靠,神色自得,若不是鸨儿识人颇准,还以为是哪家画舫上的花娘来串门的。

这也太自在了,现在的良家女子都这么彪悍了?

“妈妈听说过雨儿这个名字吧?”

鸨儿眼睛一眯,看向姜似的眼神警惕起来。

先前说了,燕春班摊子小,就算是给伺候花娘的小丫鬟赎身都要经她的手,“雨儿”这个名字她当然知道的。

可她拿不准姜似的来意,自然就不会多说一个字。

姜似淡淡一笑:“我想知道给雨儿赎身之人的讯息,但凡妈妈知道的,我都想知道。”

“这不合规矩。”鸨儿扬手指向门口,“小娘子要是问这个,那就请回吧。”

“妈妈别激动,我只是想了解那人讯息而已,既不会杀人放火,更不会给燕春班惹来任何麻烦。”姜似把手探入袖中,白嫩嫩的手指夹着一张银票推至鸨儿面前。

鸨儿瞥一眼,扯扯嘴角。

才十两的面额,当她没见过钱吗?

姜似看鸨儿一眼,又把一张相同面额的银票推了过去。

一张、两张、三张……她一言不发,转眼银票就高高一叠占了鸨儿满眼。

鸨儿眼神闪了闪。

十两面额虽小,可这么一叠就不算小数目了。来金水河一掷千金的豪客固然不少,但不会到燕春班来。

姜似继续往上加银票。

一张,两张……鸨儿下意识默数着。

作男装打扮的少女好似拿出来的是废纸,漫不经心的样子让鸨儿有种莫名的压力。

不行,不行,数乱了!

鸨儿焦急起来,恨不得对方重新放一遍,可眼前的银票依然增加着高度。

她终于忍不住双手往银票上一按:“等等!”

第288章 想与头牌喝杯茶

姜似手一顿,似笑非笑看鸨儿一眼。

鸨儿捂着高高一摞银票,脸色有种激动的潮红。

她们这样的人赚的就不是干净钱,只要钱给够,有什么规矩不能打破的?

这些银票加起来足有几百两了,让她一个人陪俩儿都行,何况只是说说给一个小丫头赎身的恩客。

“咱们先说好了,出了这个门,小娘子与给雨儿赎身的恩客之间有什么纠葛一概与燕春班无关。”

姜似一手托腮,轻轻点头:“这是自然。”

“那行,小娘子问吧。”鸨儿把银票往怀中收拢。

一只素手伸出,轻轻按住了那摞银票。

鸨儿好似被人割了一块肉,警惕看着对面的人。

姜似笑笑:“先不慌,妈妈总要说些我需要的东西才好伸手不是?”

鸨儿讪笑。

“妈妈知道给雨儿赎身之人的身份吗?”

“小娘子这话问的,您去市集上买鸡子,难道还问下蛋的母鸡是什么花色吗?”

姜似俏脸一绷:“我去市集买鸡子,也不会出买牛的钱。”

这鸨儿若打量她是个姑娘家什么都不好意思说,那就错了。

来都来了,钱都花了,她害羞给谁看?若问不到想要的,她就不走了!

鸨儿被噎得翻了个白眼,不由腹诽:小丫头瞧着这么秀气,脸皮咋这厚呢?

“妈妈不知道给雨儿赎身的恩客是什么人也无妨,那他的年纪、样貌这些总该知道吧?或者一切你知道的,都可以说给我听。”

鸨儿回忆了一下,道:“那人三十多岁,京城口音,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模样也普通,要说起来遇到这种人转头就忘了,不过——”

鸨儿拉长语调,卖了一下关子。

姜似并不催促。

鸨儿这样的人最是精明,显然知道说了这些废话不可能把钱拿走,那么必然有有价值的消息。

鸨儿嘿嘿一笑:“奴家这双眼见过的人太多了,那人虽然穿得还算体面,可奴家一眼就瞧出来那应该是个常在街头厮混的。这种人突然有了钱给相好儿赎身不稀奇,可给一个小丫头赎身就有点意思了。不过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该好奇不该问的,奴家是一个字都不会问……”

姜似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声音微微带着失望:“这么说妈妈只看出来那人是街头混混,别的一概不知,这么一个处处平凡无奇的人就是下次瞧见都不见得认出来了?”

鸨儿得意甩了甩帕子:“小娘子小看奴家了吧,再普通的人只要与奴家打过交道,奴家都能记得。不过呢,这么一个人离开了金水河,往京城这条浑水江里一钻,小娘子想把人找出来可太难了。”

“看来我这些钱花得有点不划算。”姜似不冷不热道。

她看得出来,这鸨儿还有话没倒出来。

“嘿嘿,那人虽然生得普通,其实有个特征。”鸨儿见姜似不是好糊弄的,不再卖关子,抬手指了指右耳,“那人的右耳垂上有个好大的痦子。”

姜似暗暗把这个特征记下来,再问:“还有么?比如那人与雨儿之前是否就认识。”

鸨儿连连摇头:“不会。”

“妈妈何以肯定?”

鸨儿笑了:“奴家命人把雨儿领过来时他还问了一句这就是雨儿?要是早就认识,肯定不会这么问。”

姜似赞同点头,又问起雨儿在燕春班的情况来。

一个既无过人姿色又无特长的小丫头,鸨儿当然不会了解太多。

姜似干脆问:“燕春班有无与雨儿相熟的?”

“倒是有一个叫燕子的小丫头,与她一同伺候我们头牌的。”鸨儿倒也干脆,很快把燕子喊了过来。

混迹这种地方的小丫头全然没有怯场的意思,走进来后眼珠灵活转着直往姜似身上瞄。

姜似挺直脊背,面色温和,在小丫头眼中就是一个难得的美少年。

“不知妈妈找燕子有什么事?”

“这位公子有话要问你,但凡你知道的就好好说。”鸨儿颇识趣,叮嘱完燕子扭身走进了里室。

里室与小厅虽只隔着一排屏风,燕子却骤然觉得轻松许多,看向姜似的眼神越发大胆起来。

姜似笑意温和:“听妈妈说,你与雨儿是好姐妹。”

燕子一怔,眼中飞快闪过一抹不悦。

怎么又是雨儿?

同样是伺候头牌的丫头,她比雨儿来的还早,可是雨儿却被人赎身了。

赎身啊,这是她们做梦都盼着的事儿。

要是那些顶尖的画舫花娘就罢了,见惯了一掷千金的豪客,瞧不上寻常男人。可是对燕春班这样不上不下的花船来说,别说她们,就算那些花娘又有哪个不盼着找个良人离开这腌臜地儿呢。

雨儿的运气未免太好了,不久前才被赎身,现在又有这么一个俊俏的郎君惦着。

这可真是不公平极了。

“你们相处了这么久,有没有听雨儿提起过家里的事?”

燕子掩口一笑:“我们这样的人,谁还有脸总提家里呀,让人知道谁家的姑娘在花船上做事又不是什么光彩事。”

“私下里也没有么?”姜似手一翻,一对金耳坠落入燕子手心。

燕子忙往屏风处看了一眼,飞快把耳坠收好,话多了起来。

郎君长得好看固然赏心悦目,但金坠子才是最实在的。

姜似默默听着,捕捉到一些讯息:比如雨儿一家是外地来的,路上死了爹娘,还没找到落脚地方就被她哥卖了。比如哥哥好赌,都卖了她还时不时找来要钱,她又不敢不给,怕妹妹跟着哥哥受委屈……

等燕子歇了口气,姜似便问:“原来雨儿还有个妹妹,多大年纪了,与兄长在何处落脚?”

燕子摇头:“雨儿没有提过这些。”

姜似闭目思索。

既然雨儿一家是沿河上京,因为缺钱顺手把她卖到了金水河的花船上,她的兄长更是时不时来讨钱,那么是不是可以推断雨儿兄长的落脚处应该就在金水河附近呢?

见再问不出什么,姜似与鸨儿道别。

鸨儿得了银子又怕惹祸,巴不得赶紧送走这尊大佛,于是亲自把姜似送回大厅。

璀璨灯光下,姜似笑吟吟道:“来都来了,总要与班子里的头牌喝杯茶。”

第289章 这一场偶遇

眼前少年郎容色秀美,身姿挺拔,一袭淡青色宽袍以白玉带束腰,眼角唇畔挂着淡淡浅笑,哪怕立在那里不动亦成风流,恐怕除了阅人无数的鸨儿,匆匆一瞥都难以发现她女儿家的身份。

鸨儿又是可惜又是生气:一个女子打扮成男人的模样比来花船潇洒的绝大多数恩客都好看,这不是扎心嘛。

扎心就扎心吧,问完了事不赶紧走人还想着与头牌喝茶,没有金刚钻揽什么瓷器活?

鸨儿悄悄撇嘴,随后香帕一甩:“真是不巧了,今日我们莺莺姑娘有贵客。”

说到这里,鸨儿得意抚了抚鬓边绢花。

她们燕春班确实不大,画舫比不上金水河顶尖的画舫宽敞华丽,花娘也比不上人家的漂亮,是以平日来燕春班消遣的都是一些层次不算高的客人。

可是今天有点不寻常,不但来了这么一位古古怪怪的小娘子,在这小娘子之前还有位公子点名要见头牌莺莺。人家不只长得俊,出手还阔绰,一看就出身不凡,莺莺仗着是燕春班的顶梁柱平日还爱拿乔,今晚从楼上瞥了一眼就迎出来了。

要说起来,鸨儿先前一发现姜似女子的身份,头一个怀疑就是奔着这位公子来的。

至于那些大腹便便的老家伙或者会念几句歪诗的酸书生,家里婆娘吃撑了才这么上心吧。

姜似蹙眉看着鸨儿。

一个花船上的头牌有客人是很正常的事,她确实不能指责鸨儿敷衍她。

可是来都来了,不看那头牌一眼委实不甘心。

姜似对燕春班的头牌不是没有怀疑的。

既然暗害长姐的人赎走雨儿,而雨儿是伺候燕春班头牌的丫头,焉知那人与头牌之间没有猫腻。

难道说朱子玉与燕春班的头牌有首尾,先给头牌的丫头赎身送到长姐身边,是为了陷害长姐好给头牌腾位置?

姜似暗暗摇了摇头。

朱子玉要真有这个打算,还不如二牛有脑子。

不论如何,燕春班的头牌花娘还是要见一见的。

“公子啊,早些回去吧。”鸨儿皮笑肉不笑劝道。

姜似皱起的眉缓缓舒展开来,对鸨儿微微一笑:“既然今日无缘见到莺莺姑娘,那我明晚再来好了。”

鸨儿脸皮一抖,厚厚的脂粉都掉了不少,强笑道:“明晚莺莺姑娘也有人约了……”

姜似斜倚着栏杆淡淡笑:“那就后日来好了,我很闲的。”

鸨儿暗啐了一声,一甩帕子:“奴家送公子下船吧。”

这个时候还早,大部分花船还停靠在岸边等着客人们上船。船体微微有些摇摆,彩杆上的红灯笼在水面投下的光影儿亦跟着晃动,无数碎金聚拢又散开,使平静的水面变得神秘莫测,又有着独属于金水河的旖旎。

姜似知道再留下去不会有什么收获,微一颔首,随鸨儿往外走去。

鸨儿悄悄松了口气。

总算把这姑奶奶打发走了。

二人一前一后,老秦走在最后面,眼看着就要走到最靠近门口的木梯处。而这时,木梯上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姜似下意识抬头。

比不上大厅内的灯火通明,木梯处光线稍暗,那人的脸有一半隐藏在黑暗中,只能勉强看出轮廓。

可姜似只扫了一眼就愣了。

从木梯上稳步往下走的人居然是郁七!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不过是一晃神的工夫,二人之间便只隔着数个台阶的距离。

姜似条件反射低下头去,加快了脚步。

鸨儿的声音适时响起,热情又欢快:“哟,公子怎么这就走了呢,可是我们莺莺没有服侍好您?”

莺莺?

姜似走不动了,抬眸扫过去。

二楼的栏杆处,一名红衣女子幽幽怨怨盯着郁谨的背影,满是不舍。

女子约莫双十年华,挽着个松松的堕马髻,齐胸的长裙一直垂到脚踝,与胸前大片雪白相辉映的是一双纤巧的赤足。

姜似眼力不错,甚至能看到女子的脚趾甲涂成了鲜艳的红。

比起这番打扮身段,那张脸就稍显乏善可陈了。当然称得上美丽,可也只是寻常的美丽罢了。

至少在姜似看来,燕春班的头牌莺莺从容貌上比长姐逊色不少。

姜家的几个姑娘不论性情如何,皮相上从不输人。

当然,姜似不会单从容貌就断定朱子玉与莺莺之间是清白的。毕竟她也不丑,季崇易照样不屑一顾,满心惦记着一个小家碧玉。

转眼间楼梯上的少年已经走了下来,那双黑亮的眼越过抖动胸前波涛的鸨儿看向姜似。

尽管姜似作男装打扮,又巧妙修饰了五官与肤色,可当那道似乎能看透一切的冷冽目光看过来,她没来由一阵心虚,鬼使神差把鸨儿往怀中一拉。

鸨儿愣住了,郁谨愣住了,其实姜似自己也愣住了。

好在她脸皮够厚,反应够快,学着那些逛青楼的男人惯有的样子,一手揽着鸨儿的肩,一手在鸨儿腰间捏了一把,粗着嗓子道:“我就稀罕妈妈这样的,不如妈妈陪我说说话吧,咱们还去老地方好了。”

鸨儿嘴角直抽。

老地方?这小丫头到底搞什么鬼?

“走了。”姜似暗中加大力气推了鸨儿一把。

鸨儿直觉不对,看在那一叠银票的面子上没有挑破。

去老地方又怎么样,对方一个弱女子还能对她用强不成?

姜似半搂半抱着鸨儿,顶着郁谨探究的目光往里走,鸨儿回头笑道:“对不住啦,公子,奴家这里有客人,等您下次再来奴家一定好好招呼啊……”

“等等。”郁谨沉沉喊了一声,大步走了过去。

鸨儿抛了个媚眼:“公子要是没有别的安排,就让莺莺好好陪陪您呗,您看奴家实在无法分身——”

郁谨伸手把鸨儿从姜似怀中拽了出来,一手搭上姜似肩头。

“呦,这是怎么说,为了奴家二位公子打起来可不值当的。”鸨儿笑着打圆场。

少年眸光黑沉,带着某种危险的意味深深看了姜似一眼,转身便走。

他居然在这里发现了阿似,这可真是万万想不到啊!

不生气,不生气,等问明白了再说。

郁七皇子默默劝了自己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第290章 当一回男人

顶着鸨儿狐疑的眼神,姜似掸了掸衣裳上不存在的尘土,端着一张正经脸微微颔首:“妈妈留步吧,我就告辞了。”

“哎——”鸨儿张张嘴,把那些疑惑咽了下去。

就像她之前说的,干这一行的就是为了钱,别的轮不着她们操心好奇。

姜似越过鸨儿向外走去,老秦与之隔了半丈左右的距离默默跟上。

经过鸨儿身边时,老秦看了鸨儿一眼,尽管一声未吭,鸨儿却觉一盆冰水迎头泼下来,在这流淌着靡靡暧昧的大厅里,好似陡然掉进了寒冬腊月的冰窟窿。

鸨儿唇色瞬间发白,眼底爬上惊惧。

这样的人,手上一定沾有人命!

而这些更不是她能好奇的了。

尽管这时老秦已经大步跟上了姜似,根本看不到鸨儿表情,可她还是露出讨好的笑来。

瘟神赶紧走吧,以后可别再来了。

一扭头看到二楼倚栏而立的头牌莺莺,鸨儿面皮一僵。

糟糕,那丫头说明晚还来。

可很快鸨儿又察觉出古怪:刚刚那丫头分明要见莺莺,怎么后来却视而不见,就这么走了?

稍一琢磨,鸨儿就想到了从楼梯上走下来的那个冷峭少年。

这二人之间看来不简单。

鸨儿快步沿着木梯上了二楼,对莺莺撂下一句话:“去你屋里。”

等进了莺莺屋子,鸨儿便问:“刚刚离开的那位公子,在你这里做了什么?”

莺莺一怔,随后笑了:“看妈妈说的,恩客来找女儿,还能做什么。”

鸨儿一双厉眼上上下下打量着莺莺,犹如雪亮的灯。

莺莺微微垂头:“妈妈这样看我做什么?”

鸨儿缓缓开口:“这时间……短了点吧?”

那位公子看起来不像是绣花枕头啊,难道这么快就完事了?还比不上临河村子里那个二傻子呢。

说是二傻子,其实人家不傻,只是脑筋没有那么灵活而已,要是生在富贵人家半点不影响什么,可惜是个穷苦命,等成年了到底是没有哪家姑娘愿意嫁过来。

脑筋不灵活的男人,那也是男人,不知怎么手上有了点钱就来燕春班了。

赚钱的机会鸨儿怎么能放过,出挑的花娘二傻子不配享用,年老色衰的花娘还是可以的。

结果花娘被二傻子折腾了足足一夜,披头散发跑出来都哭傻了。

咳咳,看来二傻子也有那种俊俏矜贵的公子哥儿比不了的优点。

“妈妈,您这是说的什么话!”莺莺啐道。

鸨儿拉回跑到天边的思绪,语气转冷:“莺莺,那位公子不简单,你可不要动不该动的心思。”

莺莺淡淡一笑:“妈妈说笑了,莺莺又不是头一次接客了,能动什么心思。”

“那就好。”鸨儿这才起身,回到大厅与恩客们眉来眼去去了。

丝毫不知自己在鸨儿心里被二傻子比下去的郁谨离开花船后,就在岸边不远处默默等着,终于等到了姜似出来。

姜似一眼就看到了隐在暗处的少年,心中斗争了一瞬:是过去呢,还是装没看见呢?

她穿成这样,面部又做了修饰,或许他并没有认出来,只是觉得有些相似而已。

不错,以郁七的脾气当时要是把她认了出来,定会扛起她走人,而不是那么干脆离开。

姜似抱着侥幸打定了主意:还是装没看到好了,不能自投罗网。

她这样想着,面上装出轻松惬意的神色,如大多数心满意足的恩客一般,不紧不慢往与郁谨所在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郁谨一看,鼻子险些气歪了。

刚刚在花船上撞见,他唯恐别人发现她的身份,费了多大力气才压抑着没有当场发作,结果呢,她居然还装没事人!

少年紧绷着脸大步流星追上去,拦住姜似的去路。

姜似粗着嗓子问:“兄台,咱们认识吗——”

后面的话直接化成了惊呼。

郁谨把人扛在肩头,低低道:“一会儿你就知道认不认识了!”

老秦冲了过来。

他认识郁谨,多少知道这二人之间有那么点不同,然而再不同,眼下这举动就过了。

一只手往老秦肩头一搭,龙旦笑吟吟道:“你说你多不懂事,主子们的事咱们掺和什么呢,要是不痛快,那咱俩练练?”

郁谨扛着姜似往小林子里走,头也不回叮嘱道:“别把动静闹得太大。”

金水河畔的小树林里黑悄悄的,时不时就能听到细微的喘息声。

那些声音时而婉转高昂,时而似痛苦低泣,缠缠绵绵,柔柔婉婉,因为看不清人,反而更令闻者心旌摇曳。

郁谨却对这些充耳不闻,仰头借着稀薄月光看到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把肩上的人改扛为抱,一手紧紧抱着人,一手以树干凸起之处借力,几息工夫就到了树上。

姜似回过神来时,已经被放在了树杈上。

“你说咱们认不认识?”郁谨欺身过来,带着秋夜的凉。

昏暗中,只能看清那双分外明亮的眸子。

那么亮,大概是气的。

姜似下意识动了动身子:“会掉下去的……”

“谁让你动了!”郁谨低低骂了一声,身子一翻把人抱到大腿上,牢牢箍着她,“姜姑娘,打扮成这个样子来逛金水河,你可真让我喜出望外。”

老地方?她与一个鸨儿居然还有老地方!

这丫头不气死他是不罢休吧。

郁谨越想越怒,少年宽阔却还有些单薄的胸膛起起伏伏。

姜似觉得自己坐在了一叶小舟上,被摇得浑身发软。

“跟我说说你们的老地方吧。”郁谨头微低,灼热的气息尽数喷洒在姜似面颊上。

姜似头一偏,不悦道:“王爷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好像刚刚才看到你从莺莺姑娘的香闺里出来。”

“你还知道那家的头牌叫莺莺?”郁谨气得扬眉。

眼睛已经适应了这样的昏暗,姜似把对方含霜带怒的神色瞧得一清二楚,下颏微抬:“那又如何?”

郁谨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按住她的后脑,狠狠亲了下去。

去他娘的不许百姓点灯,在她面前明明他才是那个苦巴巴的小老百姓。

今天他要不翻一回身,就别当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