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当月老长兄重情谊 揽寿宴旧友两离分
贺义堂从外面走进来。三爷说:“回来了?走热了吧,去后面泡壶茶歇会儿。”
贺义堂瞪眼:“三爷,你这话可有弦外之音啊!你是不是嫌我出去了?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整天游手好闲白吃饱。你们心里咋想的,我是一清二楚。不瞒你说,端茶倒水的活儿,我没干过,为啥没干过,因为我是掌柜的出身,开店和赚钱是我该琢磨的事。你们别看我整天好像没事一样,其实我心里一直在琢磨,脑袋就像陀螺一样,连睡觉都转个不停。这酒楼哪里还有问题,该怎样做才能留住更多的客,赚更多的钱。我要不琢磨这些事,难道让雷子和亮子琢磨吗?让老蘑菇和半拉子琢磨吗?看来你是不信啊,也好,等我把事办成了,瞪裂你们的眼睛!”
夏夜,贺义堂坐在二楼桌前喝酒,他时而紧皱眉头,时而眉头舒展。陈怀海走过来问:“贺掌柜,你不睡啊?”“我正考虑问题呢,你先睡吧。”贺义堂喝着酒说。夜深人静,贺义堂被酒带进了美妙的梦境……
赤日炎炎,陈怀海、贺义堂、三爷、老蘑菇、半拉子坐在桌前挥汗如雨。雷子和亮子站在贺义堂身后,给他按摩肩膀。陈怀海满面红光大声说:“要说人有本事,是干啥都行,就拿贺掌柜来说,他单刀赴会,力战群雄,拉来这么大一个买卖。老酒馆不但赚了钱,从今往后,这名声更大了,贺掌柜可是咱老酒馆的恩人啊!”三爷睁大眼睛说:“我们这回算开眼了,贺掌柜不愧是留洋回来的,念的书多,琢磨的都是大事,我们这些人捆成一把,也比不了啊!”老蘑菇拍着手:“是啊是啊,咱们得敬贺掌柜一杯。”半拉子蹦过来:“一杯哪行,得三杯。”几个人一起给贺义堂敬酒。贺义堂得意洋洋,哈哈大笑。众人掌声如雷。
一声炸雷把贺义堂震醒。外面风雨交加,雷鸣电闪。贺义堂面对窗外黑暗的夜空,脑子一片空白。
早晨,陈怀海把三爷叫到自己屋里,指着炕上的一套衣服和一双鞋说:“三爷,我这套衣裳和这双鞋不穿了,你试试。”三爷奇怪:“大哥,这衣裳和鞋跟新的一样,你咋不穿了?”
陈怀海说:“当时看着款式不错就买了,懒得试,来家一上身,小了,回去人家又不给换。没多少钱的东西,你能穿你穿吧。”三爷换上衣裳和鞋,大小正合适:“大哥,你这是给我置办的行头吧?”“你想得美,趁着这会儿还没开门,跟我出去走走。”陈怀海拉着三爷走了。
二人走到一个理发店外。陈怀海硬拉着三爷进去理发修面。从理发店出来,三爷的面貌焕然一新,很精神。二人走在街上,陈怀海发现衣服的肩膀处开线了,就要去前面的裁缝店缝缝。
陈怀海和三爷走进裁缝店,见一位中年女子正在桌案前忙着,女子白白净净,长得挺标致,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干练劲儿。
掌柜的走过来热情招呼。“掌柜的,我这衣裳开线了。”陈怀海说着脱掉外衣,放在桌案上。“翠英,你赶紧给陈掌柜缝好。陈掌柜,你们随便坐,我出去办点事,一会儿回来。”掌柜的说罢走了。
陈怀海和三爷坐在案子旁边看翠英缝衣裳。陈怀海捅了三爷一下低声说:“你跟人家学学啊。”三爷低声应着:“我会,不用学。你要不信,我跟她比比。”
“我还真就不信了,比比就比比。”“就一处开线的地方,咋比啊?”陈怀海立即把另一个袖子也扯开了。
三爷和翠英各把一只袖子开始缝。翠英腼腆地微笑,不紧不慢地缝着;三爷面露紧张,针线似乎不听使唤。陈怀海一旁监视。
不一会儿,翠英低声细语:“我缝好了。”三爷咕哝着:“不急,慢工出细活。”
陈怀海等三爷缝好,拿起衣服看了叹口气道:“三爷,我看你还是留这儿得了。你看看,人家缝了八针,而你缝了十多针,这不是浪费针线吗?再说你缝得都鼓起来了,能好看吗?赶紧拜师吧,不如人家就得跟着学。”他穿上衣服往外走。
三爷也要跟着走。“你去哪儿?不是让你在这学吗?家里有我呢,放心吧。”陈怀海走了。三爷一脸疑惑:“这是哪一出啊?”翠英羞涩地低头细语:“您坐啊!”
陈怀海顶替三爷,正站在柜台里打酒,见三爷走进来,笑问:“这么快就回来了?”三爷说:“不回来还能住那儿啊。”“你学得咋样?”“挺好。”“你师傅咋样?”
“也挺好的。说话客客气气,办事利利索索,是个实在人。人家还留我吃饭,我哪好意思啊!”
陈怀海认真道:“留你就是稀罕你,该吃。一回生两回熟,往后人家再留你吃饭,一定得吃,要不就是驳人家的面子。”三爷笑了笑:“裁缝店掌柜的还夸你呢,说你是个敞亮人,是个讲究人,说就喜欢跟你这样的人交朋友。”“你说了半天,说的全是掌柜的。我是说那个女人。”“那个女人长得标致,又心灵手巧,看样子是个持家的好手。大哥,你要是喜欢,我帮你把话递过去。”
陈怀海笑道:“屁话,这是我给你找的媳妇!三爷,你该找个伴儿了。”三爷说:“大哥,你也该找个伴儿了。”
“我心里只有孩子他娘,死活都得见一面。”陈怀海说,“我打听了,翠英人不错,你要是看好了,我和掌柜的撮合撮合,抓紧把事办了。”
陈怀海拽着三爷走进自己屋里,硬把他按坐在炕沿上:“柜台里有老贺盯着,你现在的活儿就是找媳妇。”三爷笑着:“找媳妇急啥啊。”“老苞米了,一搓都掉粒,还不着急,等你满身的苞米粒都掉没了,光剩个瓤子,想找媳妇都找不着了。”
“找不着就找不着呗,咱俩这样不挺好吗?”
陈怀海说:“上一边去!等我有窝了,还能搭理你吗?你就听我的,找个媳妇留个后,老了也有个照应。”三爷问:“你看翠英她行吗?”
“不是一般行,是非常行!知道怎么让女人喜欢你吗?你去买上好的点心给翠英拿过去,就说要跟她学裁缝活儿。唠多了,你就知道她喜欢啥了,然后你就买给她,一来二去,这事就成了。女人脸小,爷们儿脸大,找媳妇就得主动点,明白吗?”陈怀海说着从兜里掏出钱塞给三爷,还给三爷扑打后背的灰尘,又抚平衣裳,念叨着,“跟翠英多唠唠,顺着人家的话讲,万一哪句对不上茬了,你也要按住性子,毕竟咱是爷们儿,心得宽绰些……”三爷的眼睛湿润了……
陈怀海来到柜台前,对站柜台的贺义堂说:“我最近给三爷说了个媳妇,他有时候要去看那个女人。三爷不在,我在我站柜,我不在你就得辛苦辛苦了。”贺义堂点头:“行啊,这都是我该做的。”
陈怀海交代:“站柜这活儿瞅着轻快,实则重中之重,一定要眼快、嘴勤、手急,还要稳稳当当……”贺义堂不耐烦了:“我也开过馆子,也当过掌柜的,你说的这些我都懂。”
下午,陈怀海站柜台,他看见三爷红着脸进来,就问:“点心买了?”三爷讪笑:“买了。”“人家爱吃吧?”“不爱吃。她说她喜欢吃咸的。”
陈怀海逗笑:“咸的?这事好办,等下回你送她二斤大粒盐。”三爷乐了:“没想到,你在女人方面也这么在行。”“当然!我是有媳妇的人,你是生瓜蛋子一个。讲讲,人家咋说的?”“她看到点心,嘴上说破费了,脸上却是眉开眼笑,这不是口不应心吗?这样的女人,能要吗?”
陈怀海说:“屁话!这怎么叫口不应心呢!这是客气。女人家脸皮薄,嘴上说不要,其实心里早都乐开花了。下一步就是趁热打铁,得把风匣拉足了,千万不能泄了劲儿。”三爷吞吞吐吐:“大哥……人家说想来咱酒馆坐坐。我琢磨,才认识几天啊,她张嘴就要来,这样的女人,不安分吧?”
陈怀海抬手朝三爷胸口 了一拳:“三爷,这句话我可等好久了!今晚就请贵客来!”
请贵客就在二楼。三爷说:“大哥,咱一楼吃就行,非上二楼干啥?”陈怀海说:“这叫人往高处走。等好事成了,你俩爱蹲哪儿吃蹲哪儿吃,我懒得管。”“别啊,开头你管上了,就得一管到底。黏上你有吃有喝有媳妇,不黏才是傻子。”
听到雷子喊“来了”,陈怀海和三爷赶快下楼迎接。翠英含羞低头站在酒楼门口。
陈怀海给三爷使眼色。
三爷这才说:“大哥,这是翠英。”陈怀海笑着:“翠英啊,三爷天天跟我说起你,把我的耳朵都塞满了。”三爷红着脸:“我天天说了吗?”
陈怀海瞪眼:“怎么没说?我有证人,贺掌柜,你说说。”贺义堂大声说:“碰上人了,三爷保准得提起翠英;没人了,他就对着酒坛子念叨翠英,全是翠英的好。行了,你们快上楼,我去催菜。”
陈怀海、三爷、翠英坐在二楼桌前,桌上摆着丰盛的酒菜。
陈怀海拿起酒壶:“你俩都坐稳当了,我来倒酒。今天翠英能来咱们酒楼坐坐,是三爷和我都求之不得的事,欢迎欢迎!”三爷说:“翠英,陈掌柜为了招待你,早早就关了酒楼的门。”翠英细语道:“陈掌柜,我只是过来看看,没想到这么麻烦您。”
陈怀海说:“这有啥麻烦的,酒楼里就是酒菜多,也没啥好菜,千万别挑。”翠英说:“这还不是好菜啊,比过年的菜都好。”
陈怀海:“你看三爷真是上心思了,这菜可都是他准备的。翠英啊,三爷知道你喜欢吃甜的,这道菜就是甜口的。”
饭后,翠英走了。三爷躺在炕上,闭着眼睛,满脸醉相。陈怀海站在一旁说:“你能喝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吗?少跟我装醉!”三爷说:“我也不想醉啊,可今天不知道咋了,一喝就醉,是不是太高兴了?”“翠英是个不错的人儿,你得抓紧点,夜长梦多,别给放跑了。”“放心吧,她跑不了。”
过了几天,翠英提着两条鱼走进酒楼,她和贺义堂打招呼:“贺掌柜,您忙着呢?”贺义堂说:“不忙,怎么还带鱼来了?”翠英说:“路过鱼摊,看鱼新鲜,顺手买了两条。”贺义堂说:“三爷在里面,快进去吧。”
翠英大大方方走进厨房,老蘑菇知道翠英是三爷的贵客,对她挺客气,帮她很快把鱼炖好了。
三爷屋内,桌上摆着一盘鱼,三副碗筷。三爷和陈怀海走进来。翠英说:“这是我炖的鱼,你们尝尝我的手艺。”陈怀海说:“到了我们这儿,还让你下厨,实在不好意思。”
翠英笑着:“这有啥啊,我到这就像到家了一样。”陈怀海说:“这话讲得好,翠英啊,往后这就是你的家,你来了千万不要客气,想吃啥喝啥尽管跟三爷说。三爷,这是翠英炖的鱼,你得先动筷。”三爷说:“你是一家之主,你得吃第一口。”
“吃个鱼让来让去的,你俩也别客气了,我来。”翠英夹起一块儿鱼肉。陈怀海说:“给三爷。”三爷说:“给我大哥。”“谁也不给,我自己吃!”翠英笑着吃了。
陈怀海和三爷也吃起来。
过了一会儿,翠英说:“都不吭声,我这鱼炖得不好吃?”陈怀海说:“哪是不好吃,是太好吃了。我媳妇就是炖鱼的好手,她那鱼炖得味都能透进鱼骨里。鱼肉吃光了,咂巴鱼骨头,都能喝顿酒。唉,这些年人不见人,鬼不见鬼的……”他缓过神,“这说了些啥啊,你俩吃你俩的,我去前面忙了。”说着起身走出去。
吃过饭,翠英收拾碗筷就进了厨房。老蘑菇、半拉子站在厨房外张望。陈怀海和三爷走过来。老蘑菇问:“掌柜的,咋让客人来厨房干活儿啊?”陈怀海反问:“你俩咋没把住门呢?”
老蘑菇说:“她一头拱进去就不出来了,我俩还能把她赶出去?”半拉子说:“就是啊,这不是看三爷的面子嘛。”陈怀海说:“三爷,她是你的人,你去把她请出来。”三爷硬拉着陈怀海一块儿进去。
二人进了厨房,见翠英在刷碗洗盘子,擦灶台,忙得满头汗。陈怀海对三爷低声道:“你快说,别让人家干活儿了。”三爷说:“翠英啊,陈掌柜说你别忙活了,去歇会儿吧。”翠英说:“马上就干完了,这活儿也不累人,就手的事。”她提起菜刀,“这刀钝了,我拿前面磨磨去。”说着款款走出去。
陈怀海说:“你看,手脚多麻溜多利索,是个泼实人啊!”三爷说:“看来我这辈子有福了。”
没过几天,三爷诡笑着拽陈怀海进了自己屋。陈怀海看见翠英站在桌前,桌上摆着一盘炖鱼,笑道:“又炖鱼了?”翠英莞尔一笑:“上回我炖鱼,你们都说好吃,我今天有空,就过来了。”
“翠英,我大哥就爱吃你炖的鱼。大哥,快坐下来吃吧。”三爷说着给陈怀海和翠英夹鱼。陈怀海说:“你给翠英夹,不用管我。翠英啊,我家三爷不太会说话,尤其是跟女人,更不会说话。可这样也好,说明他是个本分爷们儿。”翠英笑了笑。陈怀海只管说:“我和三爷在一块儿摸爬滚打多少年了,他是个啥样人我清楚得很,哪个女人要是能做三爷的媳妇,她这辈子可就靠上顶梁柱了,舒心着呢!翠英你呢,咱们打过几回照面,我对你也看了个八九不离十,你是个泼实女人,心灵手巧,能过日子,更能过好日子,谁娶了你,也是修来的福气。”
翠英羞涩道:“您吃鱼。”陈怀海说:“这鱼得吃,话也得说,三爷,翠英,我看你俩……”三爷打断道:“大哥,我说一句行吗?”陈怀海点头:“太行了,你要能说,我早闭嘴了,赶紧说。”三爷说:“我这辈子有福啊!”
吃过饭,翠英收拾收拾,把陈怀海和三爷要洗的衣裳包起来背走了。
陈怀海问三爷:“我的衣裳你让她洗啥?”三爷说:“拦不住啊,就叫她洗吧,早晚是咱家的人。”陈怀海笑了:“这把你能耐的。走,去客房看看。”
陈怀海和三爷弓着身子走进吊铺。吊铺是个大通铺,能睡十几个人。陈怀海闻了闻,又摸摸铺面看看手,点头道:“能来咱这落脚的,都是没着没落的人,心里没着落,要是身子再没着落,那滋味多苦啊!大忙咱帮不上,能让他们吃顿饱饭,喝壶暖酒,睡个好觉,也算尽到心了。”三爷说:“大哥,就你这副心肠放在菩萨眼前,他也得给你竖大指。”
一辆马车行走在好汉街上,坐在马车上的谷三妹怀里抱着一把月琴。马车上装着行李箱、锅碗瓢盆等家当。马车来到山东老酒馆后院斜对面的一处民宅外停住。谷三妹抱着月琴下了马车,走到房门外掏钥匙开门。
车夫把行李和家当都搬进屋里。谷三妹一进屋就忙个不停,先是归置东西,接着就扫地、擦桌柜……
夏夜,暑热渐退,微风习习。谷三妹家里透出灯光,月琴声飘荡着。
酒客们在酒楼喝酒纳凉,听到优雅的月琴声,不免信口开河地议论。“听见没有,这是才搬来的女人弹的。”“那女人长得真好看。”“瓜子脸,细腰条,大腚片子,骚性着呢!”“咱好汉街上又添了一朵花啊!”“那女人会弹琴,估摸是个唱戏的。”“谁说会弹琴就是唱戏的?说不定是个半掩门子呢!”“咋了,馋了?咂巴嘴能解馋吗?趁天黑敲门去吧。”
陈怀海走过来说:“各位,我这的酒可是好酒,喝好酒得说好话,是不是?咱都是一条街上的邻里,往后得好好处着呢,千万别拿嘴戳伤了人心。”
众酒客不吭声了,只是闷头喝酒。
上午,老警察听到月琴声,走进谷三妹家外屋,背着手环视着屋子。
谷三妹说:“您请坐。”老警察责问:“来了也不打个招呼,是不懂规矩吗?”
谷三妹笑着:“实在不好意思。您也知道我是刚到贵地,这几天忙着从里到外好一顿收拾,寻思收拾得干干净净亮亮堂堂的再请您过来喝茶。”“看来我是来早了。”“是来巧了,我给您泡茶。”“叫啥名啊?”“谷三妹。”“听口音是北平人吧?”“您的耳朵真灵。”“干我这行的,不灵能行吗?唱戏的?”“京戏。”
老警察问:“为啥来大连啊?”谷三妹提着茶壶倒茶:“这有山有海,好地方。”“打算做啥营生啊?”“还没想好,手头有点钱,打打零工饿不着。您喝茶。”
老警察盯着谷三妹:“打零工?是做皮肉生意吧,成,这活儿没人管,别伤到自个身子就行。”谷三妹放下脸子:“你这是什么话!”
“没干就没干呗,火啥啊?”老警察从桌上拿起一只老锡酒壶端详把玩儿,“这可是个老物件。”谷三妹说:“我爹传下来的,我走哪儿带哪儿。”“你爹的酒量不一般吧?”“还行,能喝个三斤五斤的。”
老警察和善起来:“虎父无犬子,你也保准海量。我跟你讲,喝酒别家都不行,要喝就去斜对面的山东老酒馆,他家的酒地道。”谷三妹一笑:“我这人滴酒不沾。”“酒可是好东西,喝多了两眼一闭,做个好梦,啥烦心事都没了。”老警察放下锡壶,“弹你的琴吧,我走了。”谷三妹说:“不喝口茶了?”“大热天的,怕烫着嘴。”老警察走了。
贺义堂来到郭老五家院外敲门。看门人一露头,贺义堂赶紧说:“您好,还记得我吗?前些天,为郭老爷寿宴的事我来过,我还要请您去我那酒楼喝酒呢!我想见管家爷。”看门人说:“管家不在家。”“敢问郭老爷寿宴的事,有信了吗?”
“有信……我凭啥跟你讲啊?”
贺义堂从兜里掏出钱塞给看门人:“天热,喝点茶吧。”看门人接过钱笑了:“还没信呢,回去等着吧。”“没信你不早说?”“早说了能有茶钱吗?笨死呀你!”
院门关上了。贺义堂很无奈。
过了两天,贺义堂从酒馆出来,看见一只喜鹊飞上树梢,心想,有喜事了!他兴冲冲来到郭老五家对管家说:“我今早一开门,迎面碰见了喜鹊,我可是一年多没碰见喜鹊了,为何今天碰上了?我一琢磨,一定是您这有喜信儿啊,所以我就来了。”管家一笑:“你这嘴倒是挺有本事的,胡诌八扯!”“我这点本事在您眼里,那不叫本事,叫关公面前舞大刀——不自量力。”“这句话接得不好,你这应该叫耍狗驼子。”
贺义堂笑着点头:“对对对,就叫耍狗驼子。”管家说:“我知道你们都想赚这笔喜钱,可事关重大,我们总得好好掂量掂量,急不得,还是回去等信吧。”
贺义堂问:“管家爷,敢问郭老爷喜欢日本菜吗?”管家望着贺义堂:“我家老爷跟日本人结交甚好,在一块儿久了,他也喜欢上了日本菜。别说,你还给我提了个醒,等寿宴那天,日本友人来道喜,还真得备点日本菜。”
贺义堂心中暗喜:“不瞒您说,我在日本留学,学的就是正宗的日本怀石料理。我还在大连街开过日料店,连日本人吃了都说好。”管家点了点头:“不错啊,走,到你酒楼瞅瞅去。”
贺义堂急了:“去我那儿?不是在院里摆桌吗?”管家加重语气:“我去试试菜!”“试菜啊,这事好办,我给您做好拿来,省得您劳烦贵体。”“拿来菜就凉了,味儿就不对了。”
贺义堂琢磨片刻:“试菜可是大事,我得准备一下,要不咱们改到明天吧。”
管家说:“做几个拿手菜就行,不用准备。你这是不情愿吗?我可告诉你,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我忙得很。”
郭老五管家带着贺义堂坐马车来到酒楼外。贺义堂说:“就是这儿,管家爷,您稍等,我先进去招呼一声。”管家不耐烦:“不用招呼,找张桌坐下,拿手菜端上来就行了。”贺义堂说:“您大驾光临,我总得安排安排,这也是尽地主之谊,您切勿推托,我速去速回。”
贺义堂跳下马车,跑进酒楼对陈怀海说:“陈掌柜,我朋友来了,我得请他吃顿饭,这顿饭就放在咱这了。”陈怀海笑着:“贺掌柜,你朋友就是我朋友,来到老酒馆就是到家了,想吃啥吃啥,想喝啥喝啥,我请了。”
贺义堂吞吞吐吐:“这话太暖和人了,多谢多谢,只是……在熟人眼前,这脸面很重要,所以……你们得……”陈怀海点头:“明白了,你是让我们捧捧你是吧?妥了,叫你朋友来吧。”贺义堂笑着:“别忘了跟雷子和亮子也说一声。”
贺义堂赶紧下去,带着郭老五管家上了二楼。
陈怀海站在桌前,雷子和亮子分列左右。管家坐下。贺义堂摆出掌柜的架势问:“菜品都吩咐下去了?”陈怀海说:“都吩咐下去了。”贺义堂说:“可拿手的上,要精工细作,但也不能太慢。”“好,我去厨房监菜去。”陈怀海走了。
贺义堂看着雷子和亮子:“你俩瞅啥呢,上茶啊!”俩人赶紧倒茶端茶。
不一会儿,开始上酒菜。贺义堂介绍:“这盘菜叫松蘑肉片熘白菜帮,这盘菜是方肉塌白菜片,这是脆炸凤尾鱼卷煎饼,这是大鹅炖土豆块,都是我这酒楼的特色菜,拿手菜。当然了,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生猛海鲜,我这全能做。”管家点着头。
贺义堂倒了两盅酒,二人干杯。管家说:“这酒味不错啊。”贺义堂说:“我这酒馆的烧刀子,可是远近闻名,您要是喜欢,我送您一些。您吃菜。”
管家尝菜,连连点头:“味不错。”贺义堂又给管家倒酒:“今天高兴,我再敬您一杯。”二人喝酒。
天很晚了,贺义堂满面红光地回来。陈怀海问:“你这是从哪儿来啊?”贺义堂说:“出去办点事。”“贺掌柜,往后出门办事最好提前打声招呼,要不有事找你,都找不到。”“找我干啥?是端茶倒水当伙计使呗。”
陈怀海说:“咱们这馆子里没伙计,都是兄弟。”“话讲得好听,有掌柜的就有伙计。陈掌柜,我贺义堂在你这的日子不短了,我是干啥的料,你还不清楚吗?量材而用,量力而行,有人是门槛子,有人是门栓子,有人是顶梁柱,那能一样吗?”贺义堂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卷钱塞给陈怀海,“记账上。”“这么多钱,哪儿来的?”“不偷不抢,赚来的呗。这只是订金,大头在后面呢。”
陈怀海望着贺义堂:“你说实话,这钱到底是哪儿来的?”贺义堂一脸得意:“有人过六十大寿要摆寿宴,我给揽下来了!你可别小看这笔买卖,大连街上有头有脸的馆子都盯上它了。我是单刀赴会,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当阳桥上一声吼,喝退众神才揽到手的!”“谁这么大的排场啊?”“说了你也不认识。那人姓郭,这事你就别管了,我是从头包到脚,你就等着收银子吧!”
陈怀海追问:“叫郭什么?别跟我耍心眼!”贺义堂低声道:“就是郭老五。”
“那个大汉奸郭老五?!”陈怀海一下子火上头了,“郭老五是贴日本人屁股混日子的,为了讨好日本人,他尽欺负咱们自己人。就说他带头围剿庄河大刀会的事,那郭老五杀了咱们多少好兄弟啊!贺义堂,咱爷们儿能给他祝寿吗?给他祝寿,咱爷们儿短寿!”贺义堂气短了:“有话好好说,火什么啊?”
陈怀海斩钉截铁道:“被你气的呗,这买卖咱爷们儿不能干!”贺义堂说:“买卖人,有钱就得赚,谁要是恨他,杀剐存留我不管,但买卖不耽误做,钱不耽误赚。再说了,日本人赚咱们的钱,郭老五赚日本人的钱,咱们赚郭老五的钱,这不挺好吗?”
“你别说了,这买卖绝不能接,要是接下它,我就没脸再活了!你赶紧把订金退回去!”陈怀海把订金塞给贺义堂。贺义堂辩解:“不就是一口饭的事嘛,再难吃的饭,捏鼻子也能吃完。再说我这样做,钱也没跑进我兜里,不都是为了你这个老酒馆吗?”
“你为老酒馆好,就不应该拉着它去给汉奸过寿,不该在它脸上抹屎,你这不是帮它,是害它!”陈怀海大声强调,“贺义堂,别的事都可以商量,唯独这事没商量!”贺义堂从怀里掏出字据:“字据都签了,退回去违约。”
“违约就违约,赔多少钱我出!”陈怀海把字据撕了。贺义堂脸色铁青:“为了这笔买卖,我费了多少心多少力,可到头来没讨到一个字的好不说,还挨了一顿骂,惹了一身气,看来这世上没理可讲了。”
陈怀海质问:“我这就能讲理。贺义堂,我就不明白了,那郭老五是日本人的走狗,是大汉奸,你咋能想到要给他过寿呢?你是念书念糊涂了!”贺义堂翻脸道:“我糊涂不糊涂,轮不到你说!既然咱俩都说不明白,还在一口锅里待着干啥呢,散伙了!”
早晨,陈怀海从酒楼走出来,望着来来往往的路人……
远处,贺义堂背着一个小包裹走着,他回头望了望,转身朝前走去,身影渐渐消失在人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