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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传世良医

第三十五章 传世良医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秋光山色里的灵霞观秀美而幽静。

翁泉海一步步登上长长的石阶,走向灵霞观。

葆秀端坐在灵霞观会客室里,咯吱一声,屋门被人推开,翁泉海走了进来。

葆秀背对着大门,像是已入定。翁泉海说:“葆秀,我来了。”葆秀平静地问:“我这身打扮,你也认得出我来?”

翁泉海笑着说:“纵使你有七十二般变化,我也认得你。”

葆秀让翁泉海把门关上,说有事情跟他商量,不知道他敢不敢听。翁泉海关上屋门,慷慨激昂地说:“旁人的事我未必敢听,你的事就是天塌下来,我也敢顶上一顶,尽管讲来。”葆秀说:“我这灵霞观藏着一宝,名为‘陈芥菜卤’。”

翁泉海立刻接茬说:“陈芥菜卤,这事我听说过,是明代禅宁寺的僧人发明的一味中药。他们把芥菜装进大缸中,让芥菜霉变,长出三四寸长的绿色霉毛。然后将大缸密封,埋入泥土之中,十年后开缸,缸内的芥菜已完全化成水。陈芥菜卤专治高热病症,如肺风痰喘、肺痨病、脓胸症,等等,都能取得很好的疗效。此药乃禅宁寺的宝贝,怎么会在你们灵霞观呢?”

葆秀说:“禅宁寺的法善住持防日寇贼心,把此宝托付给了静慧住持,而静慧住持临终前,把此宝托付给了我。禅宁寺曾传来消息,说经常有人打听陈芥菜卤的事,如今灵霞观也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我想这很可能是日寇所为。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此宝不得安稳了。静慧住持说,陈芥菜卤是禅宁寺的宝贝,更是中国人的宝贝。也许有一天灵霞观会因它化为火海,可这些宝贝万万不能成了千古之谜。为此我把你找来,希望你能把它传承下去,福泽后人。”

翁泉海说:“你为难时第一个想到的还是我,痛快啊!葆秀,如能顶过这阵风,你还俗吧,咱们回去好好过日子。我前半辈子对不起你,如今老了,不知道还能活几年,在这有限的光阴里,我会加倍补偿你。”葆秀淡然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万物顺自然而行,没有谁对不起谁。”“可是我想让你和孩子有个家。”“此处就是我的家。”

翁泉海说:“这个家有可能被毁。”葆秀凛然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放眼苍茫大地,在日寇的枪炮下,谁又敢说自己的家安保太平?我愿意与灵霞观同生死,与先人们留下的宝贝共存亡!”

翁泉海问:“等打跑了小鬼子,你能回家吗?”葆秀说:“看你表现。”翁泉海点点头说:“有这话就行,我这心可算敞开一道缝了!”

江运来派人死盯着灵霞观,这里的一举一动尽在他眼中。这天,他来找浦田,汇报说,灵霞观的新住持叫葆秀,曾是翁泉海的媳妇。最近,翁泉海曾到过灵霞观,他可能对陈芥菜卤的事有所了解。浦田认为,翁泉海去灵霞观不一定是为陈芥菜卤的事,也可能是探望老相好。再说,他和葆秀已经分开多年,陈芥菜卤是宝贝,葆秀又怎会轻易把此事告诉他呢?翁泉海这个人的骨头太硬,不要打他的算盘了。

不知何故,灵霞观山下周边的村庄突然流行肺热疾患,欲治此病,需陈芥菜卤。为何在此时爆发这种病?又为何各药房都没有治疗此病的药呢?葆秀觉得此事蹊跷,一定是别有用心之人想借此让陈芥菜卤公之于世,以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她悄悄下山找到翁泉海,把事情的原委讲了,让他想想办法。

翁泉海知道,如果他去出诊给村民治病,一定会引起鬼子的注意,就找到赵闵堂,请他带人出诊:“我着实要去外地出诊,抽出不身来,我要是能去肯定不会劳烦你。如今齐会长不在了,你是中医学会的副会长,此事理应你来带头。”

赵闵堂说:“你就是会长,自打那件事之后,全中医学会的人都管你叫翁会长。”

翁泉海摆手说:“我这个会长是小鬼子逼的,不算数。那是叫着玩的,你别当真。”赵闵堂坚持道:“能叫就是真的,翁会长,此等大事,还得你出头。”

翁泉海正色道:“少废话,赵闵堂,你到底答应不答应?!赶紧给我个痛快话!”赵闵堂笑道:“你火什么啊?刚说自己不是会长,又差遣副会长。会长指示,敢不答应吗?应了。”

赵闵堂和三个中医去灵霞观山下的村子出诊,刚走到丛林边,忽然蹿出两个陌生人掏出枪把他们逼回去了。赵闵堂知道,这些人肯定是不想让他们去村庄治病。

赵闵堂胆战心惊回到家里躲了三天,不见鬼子汉奸来抓他,连诊所也不敢去。

院外传来敲门声,赵闵堂对老婆说:“你就说我不在家,我得找个地方藏起来。”

老婆说:“当家的不用怕,我今儿个豁出去了,谁要是敢动你一根汗毛,我跟他拼命!”说着就朝外走。

门开了,竟然是翁泉海。赵妻气呼呼说:“翁泉海,你还有脸来吗?我家闵堂这辈子算搭在你身上了!”翁泉海不明白咋回事。赵闵堂喊:“屋里说!”他把前去看病被拿枪的人逼回来的事情讲了,“翁泉海,我说的你难道不相信吗?”

翁泉海说:“闵堂,我没说不信你,事发突然,我得琢磨琢磨。”赵闵堂说:“你说他们到底是什么人?跟我同去的那几个大夫回家后都守口如瓶,对此事只字不提,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翁泉海安慰道:“闵堂,让你受惊了。”赵闵堂瞪眼:“我惊什么?当时就是腹痛难忍,否则我……我早出去跟他们理论了!”

翁泉海悄悄来到灵霞观对葆秀说:“那这一切应该都是日本小鬼子干的。”葆秀点头:“肯定是他们。肺病突然爆发,而市面上治此病的药又突然断货,前来治病的大夫被阻拦,其目的就是想逼迫我拿出陈芥菜卤。”

翁泉海低声说:“为一己私欲而伤天害命,其心之恶毒,天理不容!当年禅宁寺的僧人发明陈芥菜卤是为了救人,如今它救不了人,还有何用呢?”“你也想让我开缸?”“命比天大,救人要紧!”

葆秀说:“药见天日就会被小鬼子夺走。静慧师父临终前一再嘱托我,要看管保护好这些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得遵师命!”

翁泉海问:“如果此药最终还是被小鬼子发现,你有什么本事保住它们?”葆秀凛然道:“药在人在,药毁人亡,宝贝绝不能让我们的敌人夺走!”

翁泉海点头:“这样吧,你把病症跟我讲讲,我去配药。”葆秀说:“就算你配好了药也送不进去:即使送进去了,小鬼子也不会善罢甘休。”

翁泉海皱眉道:“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那些村民病死吗?”葆秀说:“你容我再想想。”

翁泉海从灵霞观走下来,迎面碰上高小朴。高小朴说:“爸,我听说这里有很多人得了肺热病症,过来看看。”翁泉海说:“操心的命。此事我管,你忙你的去吧。我已经接手,你就不用劳心了,回去吧!”

高小朴看着翁泉海说:“爸,您是不是觉得我医术不济,治不了这病?”翁泉海硬是说:“对,你治不了,这病也就我能治。”

高小朴坚持道:“对,您比我医术高,经验比我丰富,可我总得试试吧?您主治,我给您打下手。”翁泉海还是不同意。高小朴说:“打下手您都信不过我?我知道我是铃医出身,您打骨子里瞧不起我。瞧不起没关系,人活一辈子,脸面不是求来的,是自己给自己贴上的。这病我非治不可,您看清楚,我这两把刷子到底能不能舞起来。”

翁泉海大声说:“你可气死我了!我要是轻看你,怎么会收你为徒,让你做我女婿?小朴,这事复杂着呢,惊险着呢,说不定还得把命搭上,我是不想让你受到牵连!”高小朴感动地说:“看来是我心小了,误解您了,对不起,我给您赔礼道歉!爸,我已经自立门户,可以自己做主了,至于生死,那是我自己的事,应该由我自己决定。”

翁泉海火了,怒道:“你还没完没了啦!高小朴,你是我徒弟,是我女婿,只要你管我叫师父,管我叫爸,我就能管得着你!”高小朴沉默片刻说:“爸,您年岁大了,我不能让您一个人累,我得搀着您啊!”他搀住翁泉海,再次上了灵霞观。

葆秀对高小朴也不隐瞒,如实相告,高小朴了解了事情的原委之后,对翁泉海说:“为医者,得知人身疾苦与我无异,如坐视不理,有违医德。所以,爸,我不但得搀着您,还得把那些病人治好。”

葆秀说:“没有陈芥菜卤做药引,你治不好他们的病。”高小朴说:“那就把药引给我。”翁泉海说:“一旦取药,那就全暴露了。”高小朴问:“就不能蒙住他们的眼睛吗?”

翁泉海说:“即使能蒙住他们的眼睛取出药,那药也带不进村庄去。如果明着取药,可以带进村庄,因为他们的目的是得到陈芥菜卤,而不是要村民的命。”

葆秀下决心道:“这几天我很难熬,如同过了几年。我一直期望能想出个万全之策,上对得起先人,下对得起乡亲。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泉海,你说得对,命比天大,发明陈芥菜卤是为救人,如果它救不了人,要它又有何意义呢?小朴,我给你一篓药引,拿去救人吧。”

回到家里,翁泉海找来翁晓嵘,郑重其事地交代说:“传宝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把他当成你的亲人,当成翁家的血脉,千万不能亏了他!”翁晓嵘问:“爸,您不想管他了?”

翁泉海说:“我不是不想管,是这小子跟个活猴子一样,我管不动了。”翁晓嵘点头:“行,我把他领回去,可他管我叫什么呢?”“我是他爷爷,肯定得管你叫妈了。”“他是我妈的孩子啊!”

翁泉海摇摇头说:“说不清楚了,就当你自己的儿子养吧。赶紧回去,把传宝带走。早走晚走都得走,走了屋里就安静了,走吧。传宝半夜憋尿不爱起来,你记得叫他。他玩心过重,吃饭不专心,你别骂他,长大就好了。这孩子喜欢登高蹦矮,你得多长点眼色,别让他摔着。”

翁晓嵘问:“爸,我用不用拿个本子记下来?”翁泉海摆了摆手……

早晨,高小朴提着诊箱从里屋走了出来说:“晓嵘,我去诊所了,看好传宝和咱儿子。”他抱紧翁晓嵘:“你受累了……”良久,他松开翁晓嵘,走到房门口。翁晓嵘心里知道,此别一定凶多吉少,就上前挡住门。高小朴望着翁晓嵘,欲言又止。

良久,翁晓嵘让开门说:“你放心吧,家里我会照看好的。”“有你在,我放心。”高小朴说着走了,翁晓嵘的热泪流淌下来。

灵霞观大殿内香火很旺,烟气缭绕。

高小朴来到灵霞观,背着葆秀给他准备好的一篓陈芥菜卤药引,提着诊箱快步朝山下走去……

翁泉海这边也行动了,他走进药房,打开一个秘密的药箱,取出一包他研制的药粉揣在腰间,悄悄来到灵霞观后山,走进一个秘密的山洞。洞内有十口大缸,葆秀正站在大缸前。

翁泉海说:“好香啊。”葆秀故意说:“怎么哪儿都少不了你?”“怕你一个人孤单,我来陪你聊聊天。”“这时候想起我来了,早你干什么去了?”

翁泉海笑道:“我早就想找你啊,想跟你天天从早聊到晚,可你躲着我啊,不让我看见你啊,我憋了满肚子话太多了,扯着肉连着筋,几年都说不完。”

葆秀不想让翁泉海来冒这个险,就正话反说:“那就别说了,你赶紧走吧,我看你心烦……”翁泉海说:“心烦也行,总比看我没滋没味儿强。”“你就不能听我一回吗?”“我都这么大年岁,你就别管我了。”

葆秀痛心疾首道:“翁泉海,你到底要干什么啊?你折磨了我一辈子,不要再折磨我了!”翁泉海深情地说:“葆秀,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陪陪你,这样还不行吗?我已经把传宝托付好了,有没有我他都能活得好好的。你就让我好好陪陪你,就算你不说话不看我,只要让我留在你身边,我就踏实了……”

葆秀的眼泪无声地流淌下来。翁泉海说:“收回去,不能让小鬼子看见咱们中国人的眼泪!”

葆秀双手合十道:“静慧师父,法善主持,我有负重托,对不起你们。可我身处绝境,已无化解之策,望你们在天之灵,看得清楚,看得明白!”她抡起铁镐砸缸。翁泉海也抡起铁镐砸缸。一个个大缸被砸碎了,药汤在地上淌着。

这时,数名香客闯进来亮出手枪,把翁泉海押进一间小屋,把葆秀押进灵霞观大殿。

葆秀和十几个道姑手持鼓、罄、引罄、铃子、木鱼、铛子、钹、笛子、箫、扬琴等各色乐器在大殿内旁若无人地吟唱《大皈依》。葆秀吹着笛子。数名香客擎着枪围住众人。

浦田走到葆秀近前说:“要不是我略施小计,陈芥菜卤不可能露出来。遗憾啊,宝物已经被你们毁了,太可惜了。不过这也没什么,药没了,制药秘术总还有吧?”葆秀说:“陈芥菜卤,就是把芥菜封在缸里,十年后开缸,仅此而已。”

浦田狞笑道:“如你所说,我还有必要如此大费周折吗?我知道,此药看似简单,其中的门道错综复杂,就像中国的茅台酒,非常神奇。禅宁寺的老住持已经死了,他把药送到这里,一定也把制药秘术交代清楚了。秘术在哪儿呢?说出秘术,我可以给你留条活路。”

葆秀从容道:“从我国明代开始,此秘术代代相传。秘术在心里。”

浦田走到妙清近前问:“你知道吗?”妙清吟唱着。

浦田朝江运来摆了摆手,拔出手枪,子弹上膛,递给江运来说:“开始你的表演吧。”江运来擎着枪,手颤抖着说:“所长,我不会开枪。”

浦田说:“很简单,对准她的头扣动扳机。看看你对大日本皇军是否忠心。”

江运来说:“所长,我对您对皇军是诚心诚意的啊,我把心都掏给你们了啊!”

浦田说:“是吗,那应该把你的心掏出来看看。或者开枪,或者掏出你的心,你自己选吧。”江运来犹豫一会儿,还是颤抖着手擎枪对准妙清的头闭上了眼睛,缓缓地扣动了扳机。一声枪响,一声惨叫,妙清倒下了。

浦田又问:“制药秘术呢?”葆秀怒视浦田说:“在心里。”浦田朝江运来一摆手。江运来又射杀了一个道姑。他看着浦田,傻傻地笑着。

浦田再问:“还在心里?”葆秀说:“在心里。”浦田再次摆手。江运来射杀了另一个道姑,他哈哈大笑。枪声不断,一个个道姑倒下了……

浦田冷冷地对葆秀说:“看来它真在你心里,在心里好啊,只要把心挖出来,就大功告成了。”浦田伸出手,一把匕首递过来,浦田把匕首递给江运来,江运来望着匕首傻笑。

葆秀突然高声说:“陪我至此,已经足够,再不相欠,好好活着!”她吹起笛子……

翁泉海被囚禁在灵霞观院内的小屋内,两个香客擎着枪看着他。他闭着眼睛,倾听葆秀吹笛子的声音,他从那笛声中听懂了葆秀的话:“陈芥菜卤的制药秘术我托付给你了,你一定要牢牢记在心里,他年临走之时,也一定要托付一个和你一样的人……”

葆秀吹笛子的声音消失了,翁泉海被放了出来。

翁泉海顺着长长的石阶缓缓走着,恍恍惚惚中,他似乎看到,葆秀站在南京市中心一座高楼的楼顶上,一杆大旗伫立着,白旗上面写了两个红色大字“冤枉”;他似乎看到,葆秀摸着角落里落满灰尘的古琴,含情脉脉地望着他;他似乎看到,葆秀夜晚在为他做新衣裳;他似乎看到,他打翁晓嵘那一巴掌竟然落在了葆秀脸上;他似乎看到,葆秀拿起剪子,想剪法国大衣,但又把剪子放下,用法国大衣捂着脸痛哭;他似乎看到,在岳小婉的戏声中,葆秀挎着包裹从院门出来走了……

翁泉海抹了一把老泪,他发现高小朴正站在石阶下,就问:“你怎么又回来了?”高小朴给翁泉海平整着外衣搀住他说:“我得搀着您啊!”“药送到了?”“您放心吧。”

江运来疯了一样跑过来,时而狂笑,时而啼哭。浦田一枪击倒江运来,睥睨地说:“杀人凶手,死有余辜!”他把枪别在腰间,来到翁泉海面前说:“看到了吧?你的那个徒弟背叛了你,我替你清理门户了!翁先生,你就这样走太轻巧了吧?”

翁泉海说:“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悉听尊便!”浦田说:“山中有一个古凉亭,我看到它就顿生酒兴,我们去小酌一番。你那老相好的孩子可能会来。”

翁泉海说:“那不是她的孩子,是她捡来的。”浦田笑道:“管他是哪里来的,能助酒兴就行。全是你们中国的好酒。尽是你们中国的好菜,只看你想吃什么。”

翁泉海让高小朴回去,可他不走。

翁泉海喊:“你赶紧给我回去!别逼我抽你!”高小朴一笑:“吃饱喝足了,抽一顿也不亏。”说着一只手挽着翁泉海的胳膊。

浦田在前面走,几个日本宪兵押着翁泉海和高小朴去古凉亭。

就在这时,两个日本宪兵带着翻译到高小朴家。翻译问:“那个孩子呢?赶紧把他交出来!”翁晓嵘说:“什么孩子啊?我家这就一个孩子。我真不清楚你说的那个孩子是谁,我家里平时总有邻居家的孩子来玩,你们找的不会是他们吧?”

翻译带着日本宪兵找遍了周围的人家,根本就没有那个孩子。此时,传宝正蒙着一条破毯子,趴在房顶上。

翻译要把翁晓嵘的儿子带走,翁晓嵘挡住里屋门不让进。日本宪兵抡起枪托打翁晓嵘,房顶忽然传来声响。翻译带着日本宪兵朝外跑,一个日本宪兵上了房顶,扔下一条破毯子说:“上面有人藏过的痕迹!”翻译带着日本宪兵赶紧去追!

灵霞观外,群山苍翠,山间有座古凉亭。浦田站在凉亭内,闭着眼睛吹葆秀的笛子。两个日本宪兵站在一旁。石桌上摆满菜肴,中间是一盘大闸蟹。翁泉海不客气地坐在主座上,高小朴坐在翁泉海身旁。

浦田睁开眼睛说:“翁先生,你坐错位子了吧?你是客,怎么能坐主位上呢?”翁泉海正色道:“这是中国的土地,我是中国人,你是日本人,我是主,你是客。”“看来这桌酒菜得你请了。”“等我留下命来再说吧。”

浦田坐在桌前问:“翁先生,你听我这笛子吹得如何?”翁泉海说:“你说好就好,你说不好就不好,好坏全凭你一张嘴。”“为什么全凭我一张嘴?是因为我有枪吗?我能决定你的生死吗?”“你有枪不假,可我的生死你决定不了。”

浦田狞笑道:“我为什么决定不了?我可以立刻枪毙你。”翁泉海坦然道:“我也可以自己死,另外,即使你求我活着,我也可以不活着。浦田,你太自大了。虽然你来中国很多年,对中国人的中医中药、饮食起居、人情往来可能都有所了解,可中国人骨子里的东西你摸不透,搞不懂,差得远着呢!”

浦田自负道:“我明白,要征服中国首先要了解中国,翁先生,不是我说大话,对中国的了解,很多中国人跟我比起来都相形见绌。”翁泉海讥笑说:“还是那句话,嘴在你身上,你可以尽情地痛快。”

浦田说:“翁先生,我想你一定清楚,我大日本皇军如猛虎下山,攻必克,战必取,用不了多久,整个中国就都会是我们日本人的了。到那时,帮助过我们的人必会受到天皇的优待,而你这种难得的人才,更会成为大日本帝国的贵宾。好事不等人,何去何从,你还有最后的选择机会。”

翁泉海说:“蟹快凉了,赶紧吃吧。”“好,边吃边说。”浦田拿起一只螃蟹。

翁泉海拿起一只螃蟹说:“中国人吃蟹的讲究可不少,你懂吗?先吃蟹钳和蟹爪,此时蟹盖未揭,不会走掉热气。吃过爪、钳后,再掀开蟹盖,享用蟹膏,吃光蟹肉。吃蟹需要工具,叫蟹八件,包括小方桌、腰圆锤、长柄斧、长柄叉、圆头剪、镊子、钎子、小匙,分别有垫、敲、劈、叉、剪、夹、剔、盛等多种用法……”他说着伸手摸向腰间,但是……

浦田问:“翁先生,你怎么不说了?”“喘口气,吃吧。”翁泉海看一眼高小朴,高小朴低头不语。

浦田说:“你还没讲完呢。”翁泉海说:“等讲完蟹也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按照你说的表演一下。”浦田把螃蟹放在石桌上,掰掉蟹钳和蟹爪,又掀开蟹壳,吃了一口蟹膏,“翁先生,我做得没错吧?我只喜欢吃蟹黄蟹膏,而不喜欢的就是废物,只能扔去喂狗。这也是我一贯的做事风格,简单,直接,甚至是粗暴,多年反复尝试,感觉非常好。翁先生,我们还是合作吧,你只要交出陈芥菜卤的制药秘术,并到我日中汉方研究所做顾问,我就会以最简单、最直接、最爽快的方式,让你拥有从没有过的舒服生活。”

翁泉海问:“我要是拒绝呢?”浦田奸笑:“我们是老朋友,我会满足你一个心愿,把你和你的老相好合葬在一起,包括这根笛子。”

日本宪兵把一坛黄酒端上来。浦田说:“蟹虽鲜美,但性寒,多吃伤肠胃,而黄酒性温补,有活血暖胃之效,二者搭配,蟹的鲜味能提升黄酒的醇,黄酒也能去蟹的腥,绝配啊,你们中国人是真能研究。”翁泉海说:“民以食为天,人活一世少不了吃喝,多研究研究也是应该的。”

浦田讥讽道:“如果你们中国人能多用心研究枪炮,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翁泉海说:“我中华曾经无比强大,但没有因为强大而害人性命,夺人家财,占人土地,所以说,这跟枪炮无关,跟修行有关。”

“这是软弱的最好托词。好了,我们先喝点酒,助助兴。”浦田倒酒举杯。翁泉海没举杯。

“哪来的这么多苍蝇啊,太烦人了!”高小朴挥舞着一把枝叶赶着苍蝇,“你们吃你们的,我赶苍蝇。”浦田啃着螃蟹,吃得津津有味,他对高小朴说:“你也喝点吧。”高小朴说:“我可不敢喝,怕你这酒不够我喝的。”

浦田哈哈大笑:“看来你是海量啊,好,你尽管喝,我管够,上酒!区区一点酒而已,有本事尽管使出来。”“那我就放心了。”高小朴抱起酒坛喝起来,转眼他把酒喝光了。浦田让宪兵又搬来两坛黄酒。高小朴抱着酒坛畅饮。

浦田说:“果然海量!翁先生,他喝他的,我们吃。”翁泉海说:“没滋没味儿,不爱吃。”

“一桌好菜,居然说没滋味,翁先生,你这个人太难伺候了。”浦田提起筷子,大快朵颐。

这时,翻译走过来,用日语告诉浦田,那个孩子没找到。浦田用日语骂了一句,让翻译走了。

高小朴把两坛黄酒全喝了。浦田问:“过酒瘾了吗?”高小朴望着浦田突然哈哈大笑,他满脸醉意道:“浦田,你说你对中国已经了如指掌,你为何如此自信呢?这只能说你是无知且狂妄之辈!”浦田愣住了。

翁泉海呵斥高小朴:“喝点酒就满嘴胡话,一边歇着去!”

高小朴说:“堂堂之中国,五千年文明史,博大精深,浦田,你所了解之中国,只不过是沧海一粟。当你说出了解中国这句话时,就已经重病在身,离死不远了!你不觉得身上哪里有些不舒坦吗?身中剧毒,命不久矣!”原来就在高小朴挥动枝叶驱赶苍蝇的时候,他的袖口散出药来,飘落到菜肴上。

浦田急忙伸手抠嗓子眼,做呕吐状。宪兵擎枪对准高小朴。

高小朴看着浦田说:“此毒注五脏,贯六腑,夺命门,吐不出来!浦田,我算过了,你从这里到城里得大半天的工夫,去上海就更远了,恐怕你在路上就会暴泻不止,血脱气厥,你状如一条死狗。”

浦田狰狞道:“你不要再说了,就算死,你也得死在我前面!”高小朴说:“不管我何时死,你是死定了。其实你也不用太绝望,你的命还有一缓,此事跟翁泉海无关,如果你放了他,我会给你解药。”

翁泉海说:“不必,我今天是顶着棺材来的,能坐在这就没想着回去!”高小朴看着翁泉海说:“爸,我自打戒了酒再也没喝过,今天算破例了,我破得高兴,破得痛快!您老不要埋怨我,也不用担心我,我的身子已经被酒泡醉了,子弹打进去不疼了。”

浦田伏在桌上说:“为医者不能用如此手段吧?你们这样做有违医德和仁心,会受天下人耻笑的!”翁泉海说:“你还配说仁心?你还敢说‘耻笑’二字?你们在我们中国杀人如麻,烧杀抢掠,卑鄙无耻,你们才会被天下人耻笑!那些道姑临死前个个平静如水,在枪口下静心吟唱,如果我翁泉海连女人都不如,那才会被天下人耻笑!浦田,你死到临头了,认命吧!”

浦田乞求道:“我们做个交易吧,只要能把我的命留住,我就放你们走。”翁泉海说:“为医者治病救人,悬壶济世,从不做任何交易,更不会给畜生下良药!浦田,你可以动手了,我能随众道姑而去是我的荣幸!”

浦田绝望地喊:“把他们给我带走!不要杀他们!”

浦田倚靠在小汽车的副驾驶上,他闭着眼睛,面色铁青。翁泉海和高小朴坐在后座上。后面跟着一辆军车,军车车厢内站着8个日本宪兵。两辆车行驶在林间道路上。

浦田轻声说:“拿出解药,我立刻放了你们,绝不反悔。否则就同归于尽,我一条命顶你们两条命,不亏。”翁泉海说:“我清楚如何解此毒,你放了高小朴。”

高小朴说:“这毒是我下的,除了我,没人知道怎么解!”翁泉海说:“药是我配制出来的,这是我的秘方!”

浦田说:“你俩不要争了,我知道,翁泉海你是个硬骨头,你身边的这个年轻人可就不一定了,等到了地方,我会把他身上的肉一刀一刀割下来。翁泉海,你猜他能挺到第几刀呢?”高小朴说:“浦田,我都说了,我身上的肉已经被酒泡醉,感觉不到疼了。”“那就等你酒醒了再割你的肉。”“但愿你能活到那个时候。”

汽车突然停住了。一个女村民躺在路中间,一个男村民蹲在一旁。

司机说:“浦田先生,路上躺着一个人。”浦田闭着眼睛说:“不管活人还是死人,都给我轧过去!开车!”

“等等!”翁泉海打开车门,“可能是有人病了,我去看看。”浦田喊:“不准去,赶紧跟我走!”

翁泉海下了车。浦田拔出手枪,伸出车窗,对准翁泉海。

高小朴也跟着下了车。他俩走到两个村民近前,高小朴问:“她怎么了?”男村民说:“不知道犯什么病,突然就躺地上起不来了。”

翁泉海给女村民切脉,高小朴站在一旁。两个日本宪兵跳下军车走过来。

男村民低声说:“翁大夫,事不宜迟,你要按我说的做……”

两个日本宪兵已经走到跟前。翁泉海站起说:“按我说的,去抓药吧。”

男村民背起那女人朝军车走去,女人搂着男村民的脖子。翁泉海、高小朴及两个日本宪兵跟在后面。男村民走到车厢旁时,女人突然从他怀里拔出手榴弹,扔进军车车厢内。他俩迅速趴在地上,翁泉海和高小朴也赶忙趴在地上。

手榴弹在车厢里爆炸。同时枪声响了,两个日本宪兵中枪倒地。路边林中,四个村民打扮的游击队队员持枪射击军车内的司机和副驾驶的宪兵。

浦田高声喊:“赶紧开车!”轿车司机启动汽车朝前飞奔,车胎被地上提前插好的钉子扎爆了。汽车歪歪扭扭撞向路边树丛。汽车内,浦田满脸血迹,望着窗外的游击队员。浦田深知在劫难逃,就在汽车里开枪自杀了,车窗上溅满鲜血。

游击队队长走向翁泉海,握着他的手说:“翁大夫,我们是苏北抗日游击队的,受葆秀同志所托,前来接应您。本来我们在灵霞观山下等你们,可没想到浦田把你们带走了,所以我们只能在这里等你们了。”翁泉海问:“你们为何不去救葆秀呢?”

游击队长说:“葆秀同志没说让我们去救她,我们也是刚知道她被小鬼子杀害了。她知道我们力量有限,可能怕给我们造成更大的伤亡。我们做了两手准备,如果不能消灭在场的所有小鬼子,我们会带你们去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如今小鬼子全被我们消灭了,您就算回去,他们也没必要找您的麻烦。小鬼子马上就要来了,你们赶紧走吧。”

翁泉海搀着醉酒的高小朴走进翁家堂屋,翁晓嵘抹着眼泪激动地哭了。“这小子喝了顿大酒,舒服透了。没事,别哭了。”翁泉海搀着高小朴朝卧室走。翁晓嵘说:“爸,小鬼子来抓传宝,我本来把他藏好,可他跑得没影了。”翁泉海的身子晃了晃,翁晓嵘和翁晓杰搀住他。

翁泉海和高小朴躺在床上。高小朴睁开眼睛咕哝着说:“做了一场大梦。”翁泉海说:“要真是一场梦该多好啊!”

高小朴说:“是呀,前面是梦,后面是真的就好了。您既然去了,一定抱着必死的决心,您是把命掐在自己手里不会让外人碰的人。所以,我猜您一定会有所准备。”

翁泉海问:“你是如何把我的药偷去了呢?”高小朴笑了,他在给翁泉海平整着外衣的时候,偷偷摸走了他腰间的药包。

翁泉海说:“江湖玄术,死不悔改!胆大心细,玄术妙用,无畏杀敌,可敬可佩!往后我的事你少管,要是再敢背后插手,我绝不饶你!小朴啊,你既然回来,就别走了。”

就在这时候,赵闵堂登门拜访。翁泉海问:“闵堂,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啊?”赵闵堂调侃道:“我来看看你的魂儿还在不在。老翁头,你这命是真大啊。浦田把你抓了,游击队把你救了,他死了,你活了,真是人生叵测啊!用不用我给你把把脉?开个方子压压惊?”

翁泉海笑道:“我信不着旁人。”赵闵堂说:“那就换个你能信得着的人,孩子,进来吧。来,叫赵爸爸。”

传宝从外走了进来喊:“赵爸爸。”翁泉海问:“传宝,你管我叫什么啊?”

传宝说:“爷爷!”翁泉海笑着说:“老赵头,听清楚了吗?我比你长了一辈。”

赵闵堂自我解嘲道:“这……江湖大乱道,随便叫。”翁晓嵘拉着传宝出去了。

翁泉海问:“闵堂,你这闹的是哪儿一出啊?”赵闵堂得意道:“我掐指一算,孩子命里有劫。没提枪上阵,可保住了英雄的后人,我是不是英雄了一把?”

翁泉海真诚地站起说:“确实英雄了一把,翁某佩服,来,我给你鞠躬。”赵闵堂站起身摆手道:“算了,别闹了,其实这事也有我夫人的功劳,那母老虎要是不答应,我也不能擅自做主。我跟她说了孩子的事,她掉了眼泪,心疼孩子啊,说人家翁泉海敢跟小鬼子头对头地顶犄角,咱们没那机会,没那本事,可总能背后伸伸腿,尥尥蹄子吧。”

翁泉海说:“闵堂,你不要说了,我今天把话放这儿,这孩子是我的,也是你的,你就当收个儿子吧。”赵闵堂笑着说:“这话说我心里去了,我……我呸,你还是想长我一辈!”

翁泉海在郊外的一片空地上挖了一个土坑,他把葆秀的笛子和杨志坚的破帽子放进土坑里说:“传宝,磕个头吧。”传宝站在一旁问:“爷爷,为什么磕头?”

翁泉海说:“你要记住,你妈叫葆秀,你爸叫杨志坚,他们都是英雄。磕头吧。”传宝跪地磕头。翁泉海轻声说:“葆秀,葆秀,我心头的一块宝啊。”传宝说:“我才是我妈心里的宝!”

翁泉海说:“大宝小宝,都是宝。”他拿起铁锨,把笛子和破帽子掩埋了。

翁晓嵘搀着翁泉海走在街上散步,翁泉海说:“浦田死了,小鬼子被打跑了,你葆秀妈要是在天有灵,该多高兴啊!”翁晓嵘说:“我妈一定能看到。”

翁泉海叹气道:“晓嵘啊,我这一辈子做错了两件半事,一是对不起你们的葆秀妈,二是在给患者诊病的时候睡着了。那半件事就是,有一个人我只看清了他一半,现在看清了另一半。看清了好,且为时不晚啊!”翁晓嵘笑了。

上午,一张大桌摆在翁家院中,上面摆着茶水和点心。翁泉海、赵闵堂、高小朴、魏三味、霍春亭、陆瘦竹等众中医坐在桌前。赵闵堂和高小朴分别坐在翁泉海左右,传宝坐在正房堂屋门槛上玩小风车。

翁泉海站起身说:“各位同仁,各位老友,今天我把大家请来,一是日本小鬼子被我们打跑了,举国欢庆,我们也得喜庆喜庆。再就是好久不见,我很想念你们,想跟各位老友说说话。我翁泉海是个大夫,看了一辈子病,也经历了风风雨雨,九九八十一难。承蒙同道中人看得起我,给了我不少美誉,还给我挂了个小名叫‘名医’。可我不敢担此二字,要说医术,我不敢说精通,要说医德,我不敢说高尚。其实我的毛病也不少,这些年来浮躁过,武断过,固执过,偏激过,更糊涂过,为此,伤了不少人的心,也险些铸成大错。如今我老了,得选个接班人。今天,我当着大家的面,确定我的接班人选,这个人就是高小朴。”

众人望着高小朴热烈鼓掌。高小朴站起说:“师父,您请坐,我想说几句话。各位前辈,我师父能让我做他的接班人,这是他老人家对我的厚爱,而各位前辈能鼓掌喝彩,又是你们对我的支持。我感谢师父,也感谢各位前辈。可是我不想做我师父的接班人。我这样说,自有我的道理。我想先说说我爹。我爹做了一辈子铃医,走街串巷,饱受风雨。铃医有多苦?我爹说在家是个人儿,出门是条狗。去病家诊病,前脚刚出门,后脚棍子跟,一抬头,脑门还得迎上一棒子。为名医垫脚背黑锅,死了人,还得披麻戴孝摔盆扛幡,黑白两道一张饼,铃医就是卷在饼里的那根葱。

“记得我小时候,我爹给恶霸郑黑七治脱疽,他的脱疽非常严重,发黑流脓,疼起来死的心都有。郑黑七看遍了名中医都不见好,有人对他说民间有圣人,可以找铃医看看。他找到我爹说你开价吧,我先把你当神仙供着,你要是治不好,我就把你当小鬼砍了。我爹给他治病,迟迟不见好转。有一天,我爹正把我抱在腿上晒太阳,郑黑七来了,说他这脱疽折磨了他小半辈子,他也得折磨折磨我爹,他让我爹给舔他两只脚。我爹说我要是不舔呢?郑黑七说不舔你就得死,一个字都没得商量。郑黑七说罢,拔枪顶着我爹的头。我爹说黑七大哥,我一辈子没求过人,今天就求您一回,您让我老儿子出去,别叫他听见响,更不要让他看见我那难看的样子。郑黑七说一个字没得商量。我爹无奈,跪下来舔郑黑七的脚。枪响了,我爹胸口的血咕咚咕咚地往外涌,像开了一朵牡丹花。他说老儿啊,给爹拿尿壶去,爹想撒泡大尿。我两只小脚丫像两只小猫爪子,吧嗒吧嗒踩在我爹的鲜血上,留下了一串带血的脚印。我把尿壶拿到爹跟前说爹,我也憋不住了,就先撒了一泡尿。我爹就那样笑着看着我,说了句小兔崽子,你可疼死我了!然后……他走了。

“我幼年丧父,家道中落,与老母孤苦相伴,备受世人冷落欺凌。幸运的是我又找到了一个父亲,他也是我的师父。他不但传授我医道仁术,更教会了我如何立世为人。我之所以不敢做我师父的接班人,一是翁氏医派传承几百年,融汇祖宗和历代传人的心血,由我来接,如负泰山之重,我还没有这个力量,没有这个资格,没有师父的境界和胸怀,担当不起;再就是我不能有悖初衷,当年拜师父门下,我不是为了师父的财产和名望来的,当年如此,现在依旧如此。最重要的是,我觉得我做人还不够,心不够静,气不够正,利益面前止不住心动,清贫之时骨头还不够硬。我怕承此重任后会让我师父脸上蒙灰,会辱没翁氏医派几百年的心血和名誉。师父,各位前辈,希望你们能理解我。”

翁泉海从桌下拿出一本书递给高小朴说:“我要送你一样东西。”高小朴接过书,看到书上写着“梁山高小朴撰,孟河翁泉海订正”。他的热泪涌了出来。

赵闵堂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想好了。你师父是多挑剔的人,他能选中你不容易,接了吧。”众人纷纷劝他接了,都说这是大好事,是喜庆事。

高小朴拿着书,鞠躬施大礼说:“师父,对不起。”翁泉海长叹一口气。

传宝走了过来喊:“我接!”众人闻言大惊。翁泉海问:“孩子,你接什么?”传宝说:“接班啊!”

赵闵堂笑了:“孩子,你会切脉吗?”传宝拉过翁泉海的手,又伸出三指,像模像样地给翁泉海切脉,他凑到翁泉海耳边说:“我爷爷能活到一百岁!”

翁泉海哈哈大笑。

转眼就是冬天。翁泉海患了眼疾,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高小朴拿脉枕坐在床前,轻轻拉起翁泉海的手。翁泉海刚要收回手,高小朴的三指落在他的手腕上。

翁泉海说:“我想出去走走。”高小朴说:“外面下雪了。”翁泉海说:“我想看看雪。”高小朴搀着翁泉海从院门走出来,翁泉海闭着眼睛。

高小朴安慰道:“爸,您不要担心,您的眼病可治。”翁泉海道:“我说不可治。”“我说可治就可治!”“难道你的医术比我强?”

高小朴说:“不敢说比您强,只能说各有所长吧。”翁泉海点头:“谦逊中含着锋芒,很好。”

二人在街上走着,高小朴看到岳小婉站在不远处,停住不走了。

翁泉海问,怎么不走了?高小朴说,遇见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翁泉海说,那就请到家里去做客,岳小婉微笑着点点头。

翁泉海早就猜出是谁了,他没有点破。回到家里,翁泉海闭着眼睛给岳小婉切脉,他轻声而平静地说:“我不用睁眼,你不用说话,便能认得。”岳小婉的泪水流淌下来。

翁泉海闭着眼睛拄着拐杖,和岳小婉走到一棵树下,他提拐杖指着树根处说:“小铃铛在这儿呢。”岳小婉抹了一把眼泪。

夜晚,窗外雪花纷飞。翁泉海躺在床上,酣然大睡,鼾声不断……

2015年12月10日,音乐响起,掌声响起,屠呦呦在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音乐厅接受诺贝尔奖颁奖……

屠呦呦说:“当年我面临研究困境时,又重新温习中医古籍,进一步思考东晋葛洪《肘后备急方》有关‘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的截疟记载……

“中国医药学是一个伟大宝库,应当努力发掘,加以提高。青蒿素正是从这一宝库中发掘出来的……中医药从神农尝百草开始,在几千年的发展中积累了大量临床经验,对于自然资源的药用价值已经有所整理归纳。通过继承发扬,发掘提高,一定会有所发现,有所创新,从而造福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