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驱邪打鬼
这天,翁泉海在街上走着,一辆汽车驶来,车窗打开,御皇医从车里探出头说:“翁大夫,你这几天出来进去的,忙得很啊!”翁泉海边走边说:“看来你也没闲着啊!”
御皇医说:“我虽把诊所开在你对门,可也不是有意为之,是我的一个义子有空闲房子,我拿来用而已。我们各开各的诊所,互不干涉,我也没用手段招揽患者,全凭患者自己选择。我们无冤无仇,没必要非得撕破脸不可,礼让一寸,得礼一尺,互相帮衬,和气生财不好吗?”
翁泉海站住说:“打着中医的幌子行邪术巫术,在患者身上诈骗钱财,贻误病情,草菅人命。武老先生,这不只是你我的冤仇,更是你和中医的冤仇!”
御皇医打开车门走出来说:“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也没有办法。翁大夫,彩礼我已经准备好,只等你一句话了。”翁泉海冷笑:“你是在做梦吗?”
御皇医说:“不是我做梦,是你在做梦。你嫉妒我的本事,想找借口打压我,用心险恶!”翁泉海说:“武老先生,你简直太可笑了。”“你怎么不敢跟我打赌?”“我有必要打赌吗?”
御皇医说:“不敢打赌,是因为你心虚,你怕输!翁大夫,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别把自己抹得太干净了,心怀鬼胎可以,你不露别人不知道,你要想露出来,就得有底气。明白吗?”
翁泉海听御皇医这么一说,真是气得七窍生烟。他明白对方用的是激将法,不能上当,但是他灵机一动,何不将计就计,以麻痹对方呢!于是就决定和御皇医打赌,并且签字画押。
回到家里,翁泉海、葆秀、高小朴、翁晓嵘在等着翁晓杰回来吃饭。翁泉海说:“整天疯疯癫癫的,哪像个姑娘样!”话音刚落,翁晓杰回来了,她一进门就问:“爸,你跟那个御皇医说什么了?”翁泉海说:“晓杰,我们进书房说去。”翁晓杰喊:“就在这里说,我就问这是不是真的?!”翁泉海说:“晓杰,你放心,爸心里有数。”
翁晓杰盯着翁泉海,猛地把桌子掀了。葆秀赶紧把翁泉海拉到书房问情况,翁泉海只好老实说了。葆秀吃惊地瞪大眼睛:“还立了字据?泉海,你糊涂了吗?!”翁泉海说:“我也是一时之气,就应承下来。你没看到当时的情形,那御皇医咄咄逼人,我要是不答应,实在透不过这口气来。”
葆秀失声埋怨道:“那也不能拿孩子的终身大事赌啊!”翁泉海说:“葆秀你放心,那个御皇医一定有问题,我非让他的丑事见天不可!”
葆秀气愤道:“说来说去,这都是你自己的事,跟孩子无关。你的事我管不了,可我能管孩子的事。你就是上天入地,也不能扯到孩子身上。今天我把话放这,如果你赌输了,人家过来要人,我就是死也决不答应!”翁泉海无言以对。
翁晓杰坐在西厢房床上哭,翁晓嵘劝道:“别哭了,咱爸做事稳当,他能这样做,肯定心里有底。”翁晓杰抹了一把眼泪:“就算他有底,也不能拿我来赌啊!他还把我当亲女儿吗?”
翁晓嵘说:“咱爸这事是做得不对,既然话已出口,收不回来,那就先放着。你看咱爸这些年做的事,哪件事没成啊?你得相信咱爸。”“我绝不能嫁给那个傻子,就算这辈子一个人过我也认了。要是非逼我嫁给他,我宁可去死!”翁晓杰抱住翁晓嵘又哭开了。
翁泉海来到浦慈医院会客室等候院长,浦田寿山走进来。翁泉海问:“院长先生呢?”浦田说:“他出门了,临走前说如果您来了,由我负责接待。”“请问化验结果出来了吗?”“非常抱歉,您拿来的标本被弄丢了。”
翁泉海质问:“怎么会弄丢了?!”浦田解释说:“医院对您拿来的标本非常重视,可化验室的一个大夫喝醉酒,把标本当垃圾扔了。翁先生,我代表院长对此事表示歉意,如果您还有标本的话,可以再拿过来。”
翁泉海郑重地说:“我知道,医院的制度非常严格,化验标本是不可能弄丢的!我的标本不是丢了,而是被人做了手脚。那天我来这的时候,一辆汽车也来了,御皇医下了车。浦田先生,我没看错人吧?”浦田一笑:“那又如何?”
翁泉海说:“当时我也想那又如何,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如果我没说错的话,他来是想收买你,让你把我拿来的标本毁掉,可你没答应,因为你对金钱不感兴趣,你对我们的中医中药痴迷已久,于是你们达成了合作协议,是吗?”浦田不急不躁,笑道:“翁先生,您想多了。”
翁泉海义正辞严地说:“浦田先生,你身为医者,助纣为虐,和他一起举刀杀人,这有违医德医道!你自以为抱上了中医的大树,可是你错了,所谓的御皇医是假的,他能给你的都是江湖骗子那一套,是中医所不齿的!不信你就等着看他原形毕露的那一天吧!”
浦田根本听不进翁泉海的话,他打定了主意,跟那个御皇医结盟。
翁泉海回到诊所,得知范长友快不行了,忙去探视。范长友躺在床上缓慢低语:“泉海,这段日子,多亏你伸手相助,这辈子能有你这样的朋友知足了。我不能死在你这里,把我推出去吧!”
翁泉海说:“长友,你要活着,我一定给你和那些上当受骗的无辜患者讨个公道!”范长友用尽力气说:“谢谢……”说完,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翁泉海决定对范长友的丧事特别处理,就在诊所外高搭灵棚,隆重厚葬。
灵棚搭起来了。泉子和斧子一左一右站在灵棚外。灵棚正中悬挂横批“友厚天长”,左右是一副对联“千难驱邪正本清源,万险逐恶问心无悔”。
御皇医的大徒弟说:“师父,翁泉海在自己诊所门外摆灵棚,我叫人把灵棚掀了去!”御皇医说:“人家死了人,搭灵棚不犯毛病,咱们掀灵棚讲不出理来。”
“可他们不能让咱们顶着丧气啊!”“你还没看明白?翁泉海是有意为之。”
翁泉海在自己诊所外搭灵棚的事很快传开了。出于好心,赵闵堂、吴雪初前来劝说。赵闵堂道:“翁大夫,你这是吃错药了吗?哪有大夫在自己诊所门口搭灵棚的,这不是自打脸面吗?”翁泉海说:“有人在我诊所送了命,我给他摆灵堂,合情合理。”
吴雪初道:“翁大夫,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们都清楚,可想归想,不能这么做。如果你认为武齐峰的医术有不当之处,可以通过其他办法取证,诉诸法律解决。这样顶着来,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就算你赢了,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赵闵堂说:“雪初兄说得没错,赶紧把灵棚拆了吧,非得等上了报,让全上海的人都知道你翁泉海的诊所死人了吗?”
翁泉海诚心地说:“二位对翁某之事如此费心,翁某多谢了。翁某做事向来做了不悔,悔了不做。患者死在我这里,并且无人料理后事,我就得承担起来,不管从医事上还是从人事上讲,都合情合理。人在做,天在看,是非曲直,老天爷拿捏得最准。我翁泉海无愧于心,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也对得起医字,对得起人字。灵棚高耸,见天见地见众神,我要让小鬼脸红心跳,坐卧不宁,连做鬼都做不舒坦!”
赵闵堂道:“说得挺响亮,可你的证据没有了,怎么办?就算你能再拿到证据,他们肯定已经把上海能化验的几家西医院都握在手里了。”翁泉海说:“邪不压正。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
御皇医看到对面的灵棚,真是坐卧不宁。他想,还是得主动会一会翁泉海,于是就“屈尊”来到翁泉海诊所,笑道:“翁大夫,忙着呢?我正好有空闲,找你说说话。”翁泉海说:“屋里太闷,去外面说吧。”二人走出诊所。
御皇医讨好地说:“翁大夫,我那里有好茶,不妨去我那坐坐?”翁泉海一笑:“吃人嘴短,不必了。天热,得找个遮阳的地儿,走,进灵棚里面说。”
御皇医问:“喜事适合进去讲吗?”翁泉海说:“喜事丧事都是人的事,无妨。”二人走进灵棚。御皇医看到,一口棺材摆放着,范长友的遗像高悬,香案上香烟缭绕。
翁泉海道:“说吧,何事?”御皇医说:“人一生活着有干不完的事,死了是一了百了啊!”“没留下尾巴可以了了,要是留下尾巴再让人抓住,还能了吗?”“何时发丧?缺人手尽管讲。”“多谢,水不落石不出,就放在这里,谁也不能动!”“天燥啊!”“心不燥就好。”
御皇医扭转话题说:“翁大夫,我此番前来,是想跟你谈谈喜事。”翁泉海说:“可以,只是谈之前先上炷香吧。不管你认不认得他,他毕竟躺在这了,你也赶上了,上炷香不为过吧?”
“其实你不用说,我也得上炷香,毕竟是死人了,得敬着。”御皇医上香后说,“翁大夫,我儿子不小了,你家二姑娘也不小了,好事得抓紧。你是上海中医界鼎鼎大名的人物,朋友肯定少不了,摆多少桌提前告诉我,我肯定给你留足面子,我这边摆的桌一定会比你的少。另外呢,这大喜事得按规矩来,我先带儿子到你这提亲,你得当着大家的面应承下来,然后我再把彩礼奉上,至于彩礼是什么,你尽可放心,肯定比你想的丰厚。证婚人和司仪,你看好谁尽管说,我必尽力请来。你跟我去看看新房吧,独门独院,小两口可以在里面撒着欢地跑。过几年添三五个小崽子,照样跑得开。翁大夫,你闺女能嫁给我儿子,是她的福分。我得再去看看还缺什么,赶紧叫人添上。”御皇医说完摇摇晃晃走了。
翁泉海连气带怒,回去就躺倒在床上,一天米水不进。葆秀、高小朴、翁晓嵘愁眉不展。
翁晓嵘说:“妈,您别着急,我爸就是一时气大,急火攻心,缓一缓就好了。”
葆秀说:“我才不急呢,他这些年没停地折腾,老了还更能折腾了。我要是跟他急,早就急死了。我急的是晓杰,她还真嫁过去吗?就算她同意我也不答应!”
翁晓嵘说:“小朴,你主意最多,帮着想想招。”高小朴挠头道:“要我说,干脆来个装死。就像我那回,装死骗走了坏人。”“她哪会装死啊?”“我可以教她。”“死完了怎么活啊?”“那是后面的事,先把眼前的坎迈过去再说。”
翁晓嵘问:“妈,您看这招行吗?”葆秀叹气说:“愁死人了!”
这时,翁晓杰从外走进来,径直进了堂屋卧室,走到床前坐下,轻轻握住翁泉海的手说:“爸,您别上火了,我理解您。这事想开了也不算什么。女人嘛,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有吃有喝有穿的,也就行了。”
翁泉海轻声道:“晓杰,爸对不起你。”翁晓杰说:“爸,您千万别这么说,我妈走得早,您能把我养大,就是最大的恩情,我知足了。爸,我全听您的了,您得保重身子啊!”
翁泉海心里堵得慌,御皇医看着对面的灵棚,也是心神不定。大徒弟安慰道:“师父,天虽然过了伏,可也不凉快,那人放久了非臭不可,臭了就得拉走。您不要担心,再等两天也就没事了。”御皇医似乎在自语:“要是不拉走呢?”
大徒弟说:“不拉走还能烂在那儿?就是他想留着,卫生局也不答应。要不咱们通报卫生局,把尸体拉走?”御皇医皱眉说:“面儿上的事动静大,先另想办法。”
于是,一群黑衣人出马了,黑帮老大拄着拐杖来到诊所外,指名道姓要找翁泉海。翁泉海在诊所内喊:“我在,请进!”
黑帮老大走进诊室说:“翁大夫,我是慕名而来。”翁泉海问:“您的腿不好?”
“何以见得?”“看您四十有余,可拄着拐杖,想必腿脚不灵便。”
黑帮老大微微一笑把拐杖扔了,伸手抬腿练起武来,似乎满身功夫,他练了几式收功坐到桌前说:“翁大夫,我这腿脚灵便不?人在道上走,两条腿能站稳,可不如三条腿更稳当。”翁泉海冷笑道:“也得看那是一条什么腿,要是一条病腿,还不如没有。”“病腿治好照样是条好腿。”“要是烂到骨头治不好还不如割了。”
黑帮老大说:“翁大夫,多个朋友多条道,这个道理没错吧?”翁泉海说:“要全是正道,多几条当然好,要是邪道,还是少为妙,万一走错,掉沟里就出不来了。”“那也得看没有人擎着,要是擎住了,不管正道邪道,照样能走得风生水起!”“看来我们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是大夫,不问道,只问病。”
黑帮老大露出狰狞面目,威胁道:“翁泉海,我是什么人,想必你也能看出个一二来;你是什么人,我也早有耳闻。你的名头不小,结交也广,可在我眼里,你就是个普通大夫。泉海堂想在这条街上安安稳稳的,得看我的脸色,看我成不成全你。我让你好,你就能好,我不让你好,你想好也好不了,明白吗?”
翁泉海针锋相对地说:“我相信你的本事。我是个普通的大夫,在哪儿不能活啊?全中国的地面大了,我总能找到一个安生地。我靠本事讨生活,没人擎着,也饿不着。你是想砸了我的诊所?还是想要我的命啊?如是这样,请你稍等片刻,我到对面的御皇医诊所走一趟,跟武老先生道个别。”
黑帮老大黔驴技穷,转身走了。御皇医从对面看到黑帮老大和众黑衣人从翁泉海诊所出来,黑帮老大上车走了,颓丧地摇头说:“滚刀肉!”
御皇医一招不成,又来一招,他买通了卫生局卢局长。这天,卢局长带着秘书找上门来。翁泉海客气地问:“卢局长,您此番前来,是找我诊治吗?”卢局长说:“翁大夫,久闻大名,今天路过,特来拜访。”翁泉海一笑说:“卢局长,您太客气了,我们做大夫的,名气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把病看好。”
卢局长点点头说:“翁大夫真是太谦虚了。您这诊所开了有些年了吧?您要是有个大事小情的,尽管跟我讲,虽不能说路路通,可总能有点官面子。除了诊所的事,您家里的事也行,只要有难处,我都能帮您通融通融。”翁泉海说:“我家里都挺好的,没有难处。”
卢局长说:“翁大夫,我觉得我们挺投缘啊!”翁泉海摆手说:“您是官,我是民,您位高权重,我小民可高攀不起。”
卢局长含沙射影地说:“不管是官还是民都是人,既然戴上官帽子,个头就高了点,看得也远了些,知道哪里有坡,哪里有坑。有时候,我看有些人就要踩沟里去了,就赶紧上前提醒他,让他绕开走,保他化险为夷。有些人,我看他要招灾引祸,也赶紧上前提醒他,可他就是不听,到头来一脚踩进泥坑里,轻的崴了脚,重的把腿扭断了。他为何不听我良言相劝呢?”
翁泉海装糊涂说:“卢局长,治崴脚断腿的事我最在行,再有这事,麻烦您把他们叫到我这来,我保他们拄着拐进来,跑着出去。”
卢局长图穷匕见,直截了当地说:“翁大夫,您是聪明人,我说的话您不会听不懂吧?您不听我的劝告,就不怕找来灾祸?”
翁泉海单刀直入地说:“您的劝告需要花钱吗?堂堂政府高官,竟然为几个臭钱替一个江湖骗子说情,我瞧不起!”
卢局长带着秘书走了。看到这一招失败,御皇医气急败坏,决心孤注一掷,下一步险棋。
夜幕笼罩。灵棚内透出隐隐烛光。高小朴坐在灵棚内椅子上,抱着胳膊闭着眼睛。来了和泉子靠着棺材拄着头。斧子靠在椅背上仰着头,鼾声阵阵。
翁泉海诊所房顶上出现两个黑衣蒙面人,他们提着桶,把桶里的油倒在灵棚上。瞬间火光冲天,高小朴等人从灵棚里跑出来。灵棚大火熊熊,火借风势,难以扑灭。几个徒弟满脸黑灰、狼狈不堪地站在翁泉海面前,翁泉海打量着众人说:“都没伤到吧?这事都怪为师,不该把这么危险的事让你们承担,为师向你们道歉。”
来了忙说:“师父,这事怎么能怪您呢,要怪就怪他们的心太恶毒了!”翁泉海说:“你们没受伤就好,都去洗洗吧。咱下一步静观其变。”
御皇医自以为阴谋得逞,就主动去找翁泉海挑衅。他来到翁泉海诊所说:“翁大夫,我刚出诊回来,听说你这里着火了,特来探望。太可惜了,还没水落石出呢,人就烧没了,咱俩这赌还怎么打呀?要不咱们两家抓紧办正事吧。”翁泉海冷笑:“还没论出输赢呢,那正事办不了。”
御皇医觍着脸说:“翁大夫,你就别拖了,字据清楚,你家二姑娘早晚是我家的人。”翁泉海说:“那可不一定。”“这盘死棋你还能翻?”“你心虚了?怕时间久了藏不住尾巴?”
御皇医说:“我没尾巴,不用藏。”翁泉海坦然道:“武老先生,请你放心,我既然立了字据,就是板上钉钉,绝不改口!”“翁大夫,我想你还是抓点紧,我儿子有些等不及了。”“我也有些等不及了。”
御皇医从翁泉海诊所出来,看到来了他们抬来一个木箱子,冒着一股寒气,就猜到尸体没有被烧,就决定再次买通卫生局的人,来硬的。
不久,卫生局的两个工作人员来到翁泉海诊所宣称:有人举报你们诊所有尸体腐烂味道,为防止传染病,要立刻把尸体拉走。
翁泉海问:“先生,请问举报者为何人呢?”高个工作人员说:“这个当然不能告诉你,我们是奉命行事。你这里到底有没有尸体?”
翁泉海说:“我这里确实有一具尸体。但这位死者死因不明,我正在调查,望给我一段时间,等调查结果出来,我必会把他安葬。”
矮个工作人员说:“等你调查清楚,尸体早烂了,要是弄出什么传染病,你可担待不起!我们先看看尸体再说。”
翁泉海带着两个工作人员走进停尸间。高小朴、来了、泉子打开棺材盖。两个工作人员看见,棺材内的范长友被冰块包裹着。
高个工作人员说:“即使你把尸体冷藏起来,可就怕一不留神冰化了,病就传出去了。”翁泉海说:“请放心,天天有人看着,保证尸体一直处在冰藏状态。”
矮个工作人员说:“翁大夫,我们今天来,就是要把尸体拉走。如果你不让我们拉,那你现在就把尸体拉走葬了。”翁泉海道:“我说过,此人死因未明,我不能把他葬了,也不能让你们把他拉走!”
两个工作人员要强行抬走尸体,翁泉海阻拦,被工作人员推了个趔趄。高小朴和来了扶住翁泉海。斧子抽出斧子喊:“你们再敢对我师父无理,我这把斧子不认人!”两个工作人员愣住了。
翁泉海义愤填膺地说:“真是热闹啊!先是恶棍开路,接着贪官说情,现在是政府来人抢尸,好大的能耐,好大的排场,好大的面子!政府官员竟然和江湖骗子一个被窝里热乎!等着吧,骗子的银子能喂饱你们,我就能让你们把银子叮当作响地吐出来!今天你们要想把尸体抬走,就先把我抬走!”
两个工作人员无言以对,灰溜溜地走了。
这一招失败,御皇医气急败坏。大徒弟宽慰道:“师父放心,全上海能化验的那几家西医院我们都已经控制住了,他留下尸体没用。”御皇医摇头说:“只要那尸体还在,我就闹眼睛,心里也扎得慌。”大徒弟献计说:“师父,我觉得咱们应该再给他施加压力,乱他阵脚。”御皇医点头:“只能如此了。”
翌日,一队响器班子敲敲打打,到翁家院外。葆秀擎着扫帚站在门口严阵以待。御皇医大徒弟站在门外,几个人抱着大大小小的礼盒。翁泉海、老沙头、高小朴、来了走出来。
大徒弟说:“翁大夫,我师父让我代他给您送聘礼来了,本来我师父应该亲自前来,只是他出诊了。望您体谅。”翁泉海说:“病比天大,武老先生去出诊,我没有话说。只是此等大事,你们没打招呼就突然造访,着实不当!”
大徒弟说:“我们看您诊务繁忙,也不好打扰。再说成婚之事板上钉钉,彩礼早晚得送,这不为过。”
翁泉海怒斥道:“板上钉钉!板在哪儿,钉又在哪儿?要说板上钉钉,那是你师父的丑恶勾当终会见天日!彩礼拿回去,不想拿就放在门外,送给乞讨者也算你师父做了善事。”闹剧无果,大徒弟灰溜溜地走了。
翁泉海走进西厢房,见翁晓杰正站在镜子前试穿新娘衣服,她问:“爸,您看我这套衣裳好不好看?您看这婚鞋好看吗?”翁泉海凄然道:“晓杰,爸对不住你,你放心,爸不会委屈你的!”
翁晓杰努力装出笑的样子说:“爸,您说什么呢?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扶正祛邪,是正义的事,我理解您。”
翁泉海嘴唇颤抖着来到书房关上门,捂住脸,眼泪从指缝涌出来……
御皇医担心事情拖得越久对自己越不利,决定改变策略,以退为进。他又来见翁泉海,劝道:“翁大夫,我本不想与你为敌,可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但事是死的,人是活的,想拨云见日、把手言欢不是不可能。我退一步,你开条件,我照做就是。至于孩子的婚姻之事,如你有不同意见,我们还可以再商榷,那字据是人写的,只要人还在就可改。”
翁泉海直视着御皇医说:“武老先生,你要早说这话,这事不就好办多了?我就要你一颗良心,一是厚葬范长友,二是投案自首!”御皇医盯着翁泉海问:“别无他路?”“仅此二路。”
御皇医咬牙道:“你凭什么?翁泉海,你太高看自己了,既然你非要跟我撞一撞,我们就撞到底,看谁的头硬!”
赵闵堂担心翁泉海是鸡蛋碰石头,又来劝告说:“你要决一死战吗?狗急跳墙,人急就会捅刀子!我看应暂缓一步。武齐峰既然说字据可改,你就先把人葬了,把字据改了,孩子的婚约解除了。至于武齐峰到底是神还是鬼,等日后慢慢说。”
葆秀道:“赵大夫说得对,不能顶着来。”翁泉海说:“范长友的眼睛还没闭上,他想看到光亮啊!”赵闵堂说:“你这么撑下去,能撑到何时?你抓不到人家的把柄啊!”
翁泉海痛心疾首道:“扬子江不会倒流!这群恶人就是我们这些善良软弱的人把他们养肥的!他们的胆子就是我们给他们壮大的!老天爷给我们这双眼睛是让我们睁着的!虱子顶不起枕头,蟑螂不能穿着我们的鞋跑!赵大夫,我有些激动,对不起。”
赵闵堂说:“你这脾气一辈子改不了。说说老爷子吧,他的病我治不好了,你能请到高人就治,请不到我只能尽力维持,能维持多久就看老爷子的造化。”
翁泉海点点头说:“我明白,赵大夫,让你劳心了。”
翁泉海送赵闵堂出来。一辆车驶来停住,西医斯蒂芬下车,他看着翁泉海,面带微笑点了点头。谁都不知道斯蒂芬是翁泉海的“秘密武器”,握有撒手锏。
一切安排妥当,翁泉海大步走进御皇医诊所院内,御皇医正练太极拳,就像没看见翁泉海。翁泉海说:“太极拳讲究意气形神,你形有了,神不对。心定则神聚,心乱则神散。”
御皇医说:“我这心确实不安定,知道为何吗?俩孩子的婚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说东风,东风来了!”翁泉海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看看吧,化验单,罂粟壳!”
御皇医惊问:“哪来的证据?”翁泉海冷笑:“我去浦慈医院,你也去了,无奈之下,我只好留一半证据。就怪你心太急,晚点下车,不就没事了?还有,你把证据弄丢,让我更有底气了。”“为何迟迟不出手?”“吃一堑长一智嘛!”
御皇医问:“为何用了偷梁换柱、掩人耳目这一招?”翁泉海说:“因为我得让范长友睁着眼睛,也得让你闭上眼睛,你的眼睛闭上,这事就好办多了。”
“这个故事讲得好,带彩儿,可那又如何?”“给患者服用罂粟壳,这是谋杀!武老先生,你该伏法了!”
御皇医走到翁泉海近前哈哈大笑,他收住笑声:“翁大夫,你怎么突然变得像个孩子啊?别说是罂粟壳,就是砒霜又如何?谁能证明那死人是在我这里服的药?谁又能证明那药是出自我的诊所?”
翁泉海凛然道:“武老先生,我知道你排场大、义子多,黑道白道你都走得通,可一旦正义战胜邪恶,大势之下,还会有人擎着你吗?早就树倒猢狲散了!”
御皇医朝周围望去,果然不见一个徒弟,他绝望地高喊:“快来人!”
高小朴、老沙头、来了、泉子、斧子走过来。
翁泉海说:“你的人不但跑了,而且在跑之前还把你的罪恶勾当写得清清楚楚,为了避免惹祸上身,他们还说如果打官司,可出庭作证。”
御皇医知道大势已去,跪在地上哀告:“翁大夫,我一把年纪,活不了几年了,您大人大量,给我留条活路吧!”翁泉海一针见血道:“武齐峰,宫中确有其人,可他不是你,带我去看看他老人家吧。”
御皇医诊所的一间昏暗的屋内,床上躺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他形体枯瘦,手脚被捆在床上,嘴里塞着布。翁泉海拔掉老人的堵嘴布,松开老人的手脚说:“武老先生,您受苦了。”老人问:“你是谁?”“我是翁泉海。”
老人说:“翁先生,那人是我弟弟,我俩是双胞胎。自从我瘫痪在床,他就打着我的旗号到处行骗,害了许多人,我只能躺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翁先生,感谢你为民除害,清除混进中医界的败类。”翁泉海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老人滚落床下,抱住翁泉海的腿:“翁先生,我替我弟弟给你认罪磕头了,求你放他一马,让我们远走他乡,我保证他从此不再作恶,从善做人!”
翁泉海把老人扶躺在床上,转身欲走。
老人大声说:“中医界风气异味,为师为神者成灾,忽而清高,老虎屁股摸不得,忽而不如泼妇,披头散发相互吵骂,大旗林立,猴孙满山。更有甚者,师之前面还要加个大字,什么大师?那是叫后人贻笑千古的笑话!中医千载不衰,靠的是医家的大医精诚。应该多几位像您这样熟读经典、扎实诊病的良医,为中医守住一方净土。医者舍方书,何以为疗病之本?中医之为书,非《素问》无以立论,非《本草》无以主方,不通《内经》《难经》《本经》《脉经》《伤寒》《金匮》《温病》《热病》,不足以言医。更应恬淡虚无,耐住清贫,活人之心不可无,私己之欲不可有,千万不能唯名利是务。中医不神不仙,多在这里下点功夫,少点热闹,人多的地方咱不去。”
翁泉海躬身施礼道:“老先生,您的谆谆教诲我记下了!”
翁泉海履行诺言,厚葬了范长友。
老沙头赞叹道:“大哥,我真没想到你还留了一手。”翁泉海说:“没有三把神沙不敢倒反西岐,我敢把自己的女儿押上,就是心里有底!”“我看你这段日子也没轻松啊?”“松劲儿不就让那个御皇医看出来了?我紧张了,他就放松了,他一放松,事就好办了,这就叫虚虚实实。”
老沙头竖起大拇指夸道:“高,实在是高。”翁泉海说:“其实我也不是一点都不紧张,那御皇医都能把我的证据弄丢,我就算还有证据,也怕一时半会儿拿不出去。可只要我有证据在手,早晚能扳倒他!”
翁晓杰忽然跑过来说:“早了还行,晚了怎么办?要是晚了,我是不是得嫁过去?!”翁泉海笑道:“字据上没写期限,我肯定不能让你嫁过去啊!”
翁晓杰瞪眼说:“他们闹得沸沸扬扬的,我的脸都丢没了,这笔账怎么算?!”
翁泉海说:“爸错了,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爸全听你的,保准不赖账。”翁晓杰扑到翁泉海怀里哭起来。
翁泉海抚摸着翁晓杰的秀发说:“刚刚还是大老虎呢,怎么一下变成小猫了?”翁晓杰流着泪说:“跟您学的,虚虚实实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