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140章

第131章 真相

两边执着金乌画戟守门的侍卫都忍不住皱眉看向来人。乌发如云,眉目如月,那姑娘娇得像刚绽开的花,若是在别处,定是要引人一番争抢的。

但这里是朝阳城的正门,女子怎配踏进?他们犹豫片刻,还是拦住了这一行人的去路。

“随行女眷请从东侧门入。”

“这道门我走了十九年,头一回听人请我改走侧门。”明意微微一笑,抬头看他们,“不过大半年未见,两位眼拙了不少。”

侍卫一愣,齐齐朝她仔细一看,皆变了脸色:“殿下?”

侍卫长急急赶来,一掌拍向他们的头盔,怒道:“什么殿下?明献殿下已死,内院已经发过了丧,剩下一个雍王殿下你们难道不认得?竟敢喊一个女子作殿下,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说罢,看了他们一行人一眼就道:“正门不允女子进入,请吧。”

这侍卫长是司后的人,拦她的路一点也不奇怪,明意算了算时辰,刚好转身,就瞧见雍王一行人走了过来。

“大人怎么连慕星城的贵客都敢拦?”单尔跟在雍王身边,看了明意一眼,笑着开口,“别让人觉得我们朝阳城不懂待客之道。”

“女子没有从正门入的先例。”侍卫长脸色发青,“我驻守此处,自然是要守着此处的规矩。”

“怎么会没有先例呢。”单尔笑得更欢,抬手指了指明意,“她从这正门走了没有一千回也有八百回。大人若是觉得坏了规矩,不如就与我们一道去见大司。”

侍卫长想拦,雍王身边的副将上前与他们对峙住,单尔趁机就朝明意道:“各位请。”

要说谁最想让明意进内院,那非雍王和孟氏一族莫属,一早收到消息他们就在这儿等着了,内院里更是早早地就坐满了人,生怕错过半点热闹。

朝阳城大司明礼正奇怪今日这些人怎么来得这么早,突然就见司后哭哭啼啼地过来,跪坐在他身边道:“还请司上给臣妾做主!”

这众目睽睽之下,明礼有些顾忌,低声道:“像什么话,有事等接见完朝阳城的人再说不迟。”

那可就真迟了。司后咬牙。

她万万没想到明意会大张旗鼓地穿着钗裙来内院见司上,门口的守卫没能拦住,若不先喊冤,待会儿就没她说话的机会了。

这个明意,出去了一趟,竟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胆敢忤逆她!

深吸一口气,她急急地对司上道:“昨日身边侍女无知,竟错拿了孟贵妃的一盏燕窝。本以为是小事,让人去道个歉也就罢了,谁料妹妹竟是记上了仇,放话说今日要给臣妾一些颜色看看。今日是迎接他城斗者的大日子,臣妾怕这些小争斗坏了司上大事,故而先来说一说。”

这些个后宫女眷争风吃醋的事,也值得拿到这里来说?明礼瞪她一眼:“你素来稳重,今日这是怎么……”

“回禀司上,慕星城的斗者们到了。”

没空多训司后,明礼将目光转向了门口。

只一眼,他就愣住了。

秦尚武带着五个斗者入内,纪伯宰罗骄阳等人,他们都打听过特征,自然是认识的,但……走在最中间的那个斗者,竟是个女子?

罗裙曳地,步摇轻晃,她跟着师长一起走到殿内,在众目睽睽之下,行了一个女子礼:“见过朝阳司上。”

满堂的人都静悄悄的,没有人吭声,目光有惊奇,有嫌恶,也有嘲笑。

这慕星城真不愧是下三城,半点也不懂规矩,这么大的场面居然还带女眷来。

佘天麟坐在离司上最近的地方,侧头就能看见司上眼里的不可置信。

“这位姑娘……”明礼站起了身,“谁家的?”

明意上前两步,抬手额前:“小女姓明。”

明?

明虽是大姓,但真就这么巧吗,刚好和明献眉目极其相似,又刚好姓明?

明礼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转头对司后笑道:“若不是慕星城的人,我还真当你偷给我生了个女儿。”

司后面白如纸,没有抬头。

明意放下了行礼的手,仰头看向他:“小女并非慕星城的人,本就是生在朝阳城。”

明礼觉得不对劲了,微微眯眼看着她:“生在朝阳城何处?”

“皇城内院,昭阳宫。”

众人哗然,目光都落在了司后身上。

昭阳宫,言司后的寝宫。

言司后手指颤了颤,深吸一口气之后,竟是冷着脸抬头怒斥:“哪来的妖女,一派胡言!你们慕星城就是这般来见我朝阳司上的?”

秦尚武拱手:“司后见谅,明意——或者说是明献,她为你朝阳城立下过汗马功劳,眼下身受重伤,却还要被屡次追杀,实在是被逼无奈,今日才随我等入这内院。我慕星欠她人情,只是顺手帮忙。”

明献这个名字一出来,四周哗然声更甚,有人甚至当即就激动地站起来怒骂:“明献是男子,乃我朝阳城继承人,你拿一女子来冒充,是何居心!”

“对啊,明献已经死了,前段日子内院发丧,我们如今都还守着丧没有开荤奏乐呢。”

“明献死了?”单尔笑着问了一句,“那内院供着的棺椁里有尸首吗?”

“单尔你放肆!”言司后怒道,“朝阳城的继承人,难道要你开棺验尸不成!”

“我看放肆的是司后娘娘吧。”孟贵妃姗姗来迟,从侧门而入,缓步走向司上身边的另一个位置。

明礼皱眉看她:“这个节骨眼上,你该不会真要与她争风吃醋。”

“司上明鉴,妾身只是不愿司上被蒙蔽,并非争风吃醋。”孟贵妃朝他行礼,丹寇一扬就指向明意,“她便就是明献,明献从生下来起就是女儿身,是司后有意欺瞒司上,屡次阻拦医官诊脉,瞒天过海,才导致了今天这个局面!”

朝阳城内院炸开了锅,一众宗亲和朝臣都大声议论起来。

明献怎么能是女儿身呢,她从生下来就因着红脉被立继承人,若是女子……

若是女子,就算是红脉,也不会被当回事。

第132章 真相(2)

言司后气急败坏,孟贵妃却是准备周全,一抬手就招来了好几个证人,有医官、有内侍,众口一词,都说司后从不让人近明献的身。

司后咬死不认,整个大殿吵成一团。

“好了!”明礼猛地一拍金椅,一声巨响,殿内顿时安静。

粗粗地喘了几口气,他手微颤地指向明意:“你来说,怎么回事。”

明意颔首:“我从小被当男儿养大,就算当真是女子,也实打实地为朝阳城夺下七年的魁首,若没有我,朝阳城不会有今天。”

她这话听得旁边魏长生等人顿时不满,讥讽道:“没有你?你也就是元力强些罢了,但夺魁难道是你一个人夺的?我们这些人都不是人?”

扫他们一眼,明意轻笑:“我在别的城池依旧可以夺魁,而你们,没了我都是废物,也配开口说话?”

魏长生大怒,立马拍案:“你说谁废物?!”

“谁在六城大会每年都要人救谁就是废物。”她轻蔑地道,“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是凭本事入的元士院吧?”

魏家和言家关系不错,司后才将他硬塞进元士院,要她帮扶。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了要带着四个水平一般的斗者夺魁,没想到这四个水平一般的人,竟就觉得夺魁是靠他们了。

魏长生气得脸通红,但飞花城一场比试他们败得实在难看,连还嘴的底气都没有。

目光转回大司身上,明意接着道:“若是没有孟贵妃,这个秘密也许就瞒一辈子,我也就一辈子都是朝阳城夺魁的工具。但可惜,孟贵妃太想将言司后拉下马,她查了四年,终于找到了一些破绽,知道了我的身份。”

“原本知道也就知道,司后手段高明,不会让她有机会验我的身,但不巧,我非司后亲生,又天生红脉,她太想控制我了,所以十岁开始就给我喂‘离恨天’,每月给解药以捏住我的性命。”

“‘离恨天’是她专门派人研制出来控制斗者的毒药。”目光转向司后,明意突然眯眼,“我现在很想问言司后一句,您知道这毒药是在哪里研制出来的吗?”

言司后脸色铁青:“你这妖女一派胡言……”

“是在慕星城的一个奴隶场里研制出来的。”她淡淡地接着道,“用活人的性命研制,一大群奴隶,最后只活了一个孩子。”

纪伯宰垂在身边的手指动了动,他皱眉,看向座上的司后。

司后完全没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只着急地替自己开脱:“司上,臣妾完全不知此事。”

“你听她把话说完。”明礼冷声道。

明意颔首,继续看向孟贵妃:“贵妃娘娘应该也是知道了司后娘娘将解药藏在何处,故而寻了机会,一把火将整个院子烧了个干净。没了解药,我毒发损毁了经脉,司后便毫不犹豫地让身边人处死我,以免被贵妃娘娘借机验身抓住把柄。”

群臣哗然:“这,这怎么就能处死呢。”

“明献可是我朝阳城的希望,就算是女子……唉。”

“没听她说么,是中毒毁了经脉,没有以前那么厉害了,所以司后娘娘才将人舍弃。”

“但毕竟养了这么多年,不是亲生也该有感情,怎会如此狠心?”

“是啊……”

议论声里,明礼一把抓住了言司后的手腕,恼恨地问:“明献非你亲生?”

言司后慌张不已:“那是,她,她也是我那一族的孩子,我们这一族的血脉就是天生厉害。”

“那你为何不要自己的孩子?”明礼沉怒,“骨肉你尚可抛弃,别人于你岂不更是不值一提。”

“不,不是的大司,臣妾爱重您,臣妾从未想过要欺骗您!”言司后跪了下去,泪水应声而落,“您当年一心想要个正红血脉的孩子来振兴朝阳城,臣妾自然想替您分忧。但臣妾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并不是红脉。当时万众期待,臣妾怎么忍心让您失望,便将族中刚生下来不久的天生红脉给抱了来。”

“她总归也是臣妾族中的孩子,也替朝阳城争了光,司上……”

“那我们真正的孩子呢?”明礼红着眼死盯着她,“你杀死了?”

“不,没有,臣妾没有故意杀死他。”言司后连连摇头,“臣妾只是当时太过慌张忙碌,没顾上他,等想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混乱之中被内侍送走了,臣妾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不知道?”明礼气极反笑,“你的内侍,你送走的人,你说你不知道他在哪里?”

言司后涕泪涟涟:“臣妾当真不知。”

她不可能故意害死自己的孩子,只是有了天生红脉,又忙着隐藏她的性别,无暇顾及罢了。后来有空了,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什么,她也没再问,毕竟知道了只会给人把柄,于她自己没有丝毫益处。

那个孩子,应该已经死了吧。

殿内众人听得入迷,连四周的守卫都松懈了下来,纪伯宰瞧着是时候了,便借着更衣的由头从侧小门悄无声息地离开。

明意不是朝阳城司后亲生的孩子,司后对她的狠毒也就能想明白了,那么纪伯宰现在很好奇,明安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

“明安是臣妾最信任的内侍,司上也是因着信任他,才给他赐了明家大姓。”言司后犹在哭诉,“但臣妾没想到他会背叛臣妾,放走了这个妖女,让我朝阳今日蒙羞。”

佘天麟听不下去了,冷笑出声:“按照司后娘娘的意思,您偷龙转凤没错,错的是没有杀害明献的内侍,错的是揭开真相的孟贵妃,错的是还回到这里来的明意?”

言司后咬牙:“我一心守住家族荣耀,也替大司分忧,我有什么错!”

“混淆内院血脉是大罪!”明礼拍案而起,“你这毒妇人,若知你如此胆大包天心肠歹毒,就算你血脉能为我朝阳带来荣耀,我也不该迎你入内院!”

“阿礼,你我夫妻多年,同床共枕荣辱与共,难道就为这一点错漏,就要舍了我不成吗!”她哽咽落泪。

第133章 真相(3)

明意冷眼旁观,觉得言司后真是病急乱投医,跟谁打感情牌都行,怎么会对朝阳城大司说出这句话。

朝阳城大司是最重利不看感情的人,一开始娶她就只是为她的血脉,既然她的血脉生不出天生红脉的孩子,那他就会觉得是被欺骗了。

一介民女,想登上司后之位何其艰难,一生下来就轰动六城的明意给了她最大的本钱,这么多年赢下来的荣耀更是一点点地巩固了她的后位。而现在,言司后看明意的眼神,却是带着恨的。

“你既然是被孟贵妃揭穿了身份,被迫离开朝阳,又为什么要回来?”她恨声问。

明意摊手:“您知道,我这个人不记仇,若不是司后娘娘不肯放过我,一路追杀,我今日未必会来这里。如您所说,我身中剧毒,没有多少活头了,只想安安稳稳度过余生。但您怕被孟贵妃拿捏,想杀了我好高枕无忧,那我也只能想法子自保。”

孟贵妃掩唇就笑:“姐姐方才让大司念这多年伉俪之情,但姐姐怎么连自己养出来的孩子都能狠下杀手。那有朝一日大司若碍了您的事儿,您是不是也会动手啊?”

这话阴毒得很,明知道大司是她的天地,怎么可能碍她的事,但这么一说,大司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明意这点事其实只会让她被贬黜,毕竟这么多年朝阳城的胜利,她确实有功劳,功过相抵,司后之位是没有了,但余生富贵还是不难。但孟贵妃这话说出来,以大司的性格,很难再留下她。

言司后眼眶红了,她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两步,看着明意,突然落泪:“我给你尊贵的身份,日夜敦促你修习不敢有丝毫懈怠,让你为朝阳城争光、为大司争光,就是知道我言氏一族有天赐的使命,要匡扶明君统一青云。”

“你虽不是我的孩子,却也是言氏一族的孩子,我们言氏一族,都是司上的子民,你今日到底是中了什么魔,非得来这大庭广众之下,争论血脉!”

明意挑眉,还没来得及还嘴,就见言司后转身又朝司上跪下,风韵犹存的脸梨花带雨:“是臣妾一时糊涂,满心为着司上着想,才让她一介女子乱了我王室尊卑,臣妾是有罪!但是司上,臣妾没有半分忤逆之心,用毒控制她,也只是怕她元力太强,将来做出威胁司上的事。臣妾多年来一片真心,司上是知道的。”

“再者,明献虽为女儿身,却也是实打实将这么多年的六城大会给赢下来了。我朝阳人才济济,一介女流都能压过其他五城所有的斗者,这等事,在臣妾看来,不仅不是耻辱,反而是无上的荣光!”

言司后巧言善辩,一向以此在内院立足,眼下这几句话,莫说别人,明意都差点要信了。是啊,给朝阳城换一个天生红脉的孩子来有什么错呢,哪怕是女儿身,不也夺魁七载了么。

大司脸色稍有缓和,孟贵妃见势不对,立马道:“言氏一族虽然多出上等斗者,但言氏女子一生也只能生一个孩子,姐姐的亲生孩子已经被姐姐自己抛弃了,也就是说,姐姐已经与外头的平民女子无二,又怎敢一直忝居后位?”

“这明献虽然厉害,但毕竟不是姐姐亲生。姐姐若真为了司上着想,难道不该让她的亲生父母来享这富贵?”

说到这里,大司也想起来了:“她的亲生父母是谁?”

司后抿紧了唇,脸色难看:“族中人送来的,臣妾不清楚。”

明意垂眼,突然诈了她一句:“你若是不清楚,又怎么会突然把明安关起来。”

司后愕然地看了她一眼,接着就回过味来了:“你是说,明安是你的父亲?!”

这反应倒是明意没料到的,她太过吃惊,仿佛真的不知道这件事。

她诈错了?明意沉默。

司后跪坐在地上,震惊了好一会儿,突然沉了脸色:“怪不得,怪不得他屡次三番地放你生路,原来还有这么一层。”

“姐姐在装什么傻。”孟贵妃掩唇,“自己身边的人抱来的孩子,还能不知道是谁的。”

“我怎么能知道!”言司后咬牙,“全族上下都盼着我生一个红脉的孩子,若我能生下来是最好,若不能,他们便一早准备了一个刚生下来不久的孩子等着替换。我当时生产何其痛苦,哪能知道那孩子是谁家抱来的!”

急喘了两口气,她转了转眼珠子,嘴唇有些发白:“竟是明安,他效忠我多年,没想到也会叛我。”

“不论是对养育多年的孩子还是对效忠多年的内侍,娘娘都狠得下心杀害,谁人叛你也不奇怪。”明意看着她,又怜又恨,“这么多年了,就算是养条狗也该有感情了,而娘娘你,还真是潇洒果断,毁经脉的毒药说喂就喂。”

“不喂毒药,我如何能放心?!”言司后握紧了拳头,“如这个贱人所说,我们言氏女子一生只能生一个孩子,我的孩子已经没有了,你却一天天地强大,若有朝一日你认回自己的生父母,我该如何自处?”

喉头微紧,明意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我一直将你当生母尊敬,即便你对我冷漠又严苛,我也为了讨你欢心日复一日地修习。是,我天生就有别家孩子没有的东西,但别家有的东西,我也都没有。”

没有关爱,没有信任,她有的只是无尽的任务和要求,真是天生的工具。

“若是你亲生的孩子。”明意问她,“你还会喂这‘离恨天’么?”

瞧见她眼里一闪而过的脆弱,言司后突然像占了上风一般,扬了扬下巴轻蔑地道:“若我亲生的孩子也有天生红脉,又哪会有这么多事,我会疼他爱他,别说毒药,冷汤都不会让他沾唇。这些,都是你这个叛徒得不到的东西!”

明意垂眼,扯了扯嘴角:“原来这世上当真有因果报应这一说。”

第134章 真相(4)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言司后皱眉,莫名的,她觉得心里不太安定。

“先前与娘娘说过,离恨天这种毒药是在慕星城的一个奴隶场里研制出来的,那一批试药的奴隶里,只有一个人活了下来。”

明意笑了笑:“您猜,他为什么能活下来?”

离恨天是专门针对斗者的毒药,只有经脉极强的人才扛得住,但经脉极强的人肯定不会流落在奴隶场。

司后茫然了一瞬,脸色就重新严肃起来:“我猜那个做什么,一群奴隶而已,就算活了一个又能怎么样?”

后头几个慕星城的人听着,不太高兴,罗骄阳当即道:“奴隶场怎么了?纪伯宰就是奴隶场出来的,你们现在有人能单挑胜他吗?”

旁边的楚河想捂他的嘴已经来不及了,此话一出,大殿里的人都怔了怔。

纪伯宰的出身很多人都查过,这件事不让他们意外。但是,在这个情形里提这么一嘴,就显得有些微妙了。

对啊,纪伯宰那么经脉极强的人,为什么会流落在奴隶场?

……

纪伯宰扶着明安去慕星城的兽车上,明显感觉到这人身体僵硬。

他问了一句:“哪里不舒服?”

明安略显尴尬地道:“没有,多谢纪大人。”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纪伯宰突然觉得不对劲:“你我这应该是第一次见面,你怎么知道我姓什么?”

明安一怔,有些意外:“明意她,没跟您说什么?”

“说什么?”他不解。

明安沉默,摇了摇头,又问他:“明意现在在何处?”

“朝阳城内院大殿。”

脚步一顿,明安犹豫了片刻,看向他道:“那我们也过去吧。”

纪伯宰皱眉:“你确定?”

好不容易把他救出来,再回去那个地方做什么。

明安笃定地点头,笑着叹气:“言氏一族虽对我有亏欠,但毕竟也是我亡妻的母族,我答应过亡妻,不会让她的母族遭难。”

他出来的时候言司后就已经快被定罪了,现在回去又能扭转什么局面?纪伯宰不以为然,但这人这么坚持,他也就不说什么,调转了方向,带他往大殿附近奔走。

路上,明安突然对他说了一句:“明意从未想过害你,她甚至觉得自己夺了你本该有的富贵,对你有所亏欠。但其实她不欠你的,罪魁祸首是我和言司后。”

方才在大殿之内听见的那些话,纪伯宰就猜到了跟自己有关,但从明安嘴里说出来,他还是震了震,手下意识地收紧。

“我与明意,有骨血亲缘?”

“没有。”明安摇头,“明意是我的孩子,我的亡妻与言司后虽属一族,祖上却早已出了五服。”

神色松了下来,纪伯宰懒散地哼笑:“那有什么好说的。”

明安:?

怎么会是这个反应,这件事的重点是他和明意的血缘吗,难道不是他的身世?他一个流落在外多年的人,难道对自己的身世半点也不好奇?

“我在十五岁那年就该死了,是一户人家救了我,在我眼里,他们才是我的亲人。至于我的生母是谁,生父又是谁,我不在意。”瞧见他的眼神,纪伯宰淡声道,“你今日要做什么也与我无关,我只想带着我的人顺利离开朝阳城。”

该说不说,这人的性子还真像言司后,只在意自己在意的事情,对别的东西,哪怕是血缘,都冷漠至极。

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明安抿唇。

大殿里的气氛十分僵硬,纪伯宰只身踏入侧门的时候,突然感觉无数道目光齐齐落在了他身上。

他不解,抬头看向明意,却见明意飞快地移开了目光。

心虚个什么?

再抬头往上,主位上的大司也仔细端详着他,目光幽深,带着喜悦,又带着十足的心疼。

“怎么?”他开口。

罗骄阳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往旁边看。

纪伯宰侧头,正好对上言司后那张喜悦又略显癫狂的脸。

先前隔得远,看不太清楚,眼下凑近了倒是发现这人跟他的面容有五分相似,眉目朗朗,挺鼻薄唇。

要说先前还只是怀疑,纪伯宰这一出现,四周的人就是激动了。

“真像,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纪伯宰居然是我们朝阳的人?!”

“言氏一族血脉果然厉害,他现在可是实力强盛,先前在飞花城连逐月城都败给他了!”

“这可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言司后更是激动得直接一把抓住他:“你是我的儿子?可你的经脉?”

她翻看他的手腕,火红的经脉蜿蜒其上。

“我的经脉,十岁的时候才显现。”比起面前人的欣喜若狂,纪伯宰显得十分冷淡,“并非天生红脉,更不靠你朝阳城栽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我的孩子,我的血脉。”言司后下意识地瞪他,可一想这人与自己并不亲近,便缓和了神色,“是了,我生下你时你血脉并不明显,原来竟是后天才显现。”

她转身,跪在大司面前:“这足以说明我言氏一族血脉能助司上完成夙愿!”

原本的愤怒被眼前的天降之喜取代,明礼笑着摆手:“闹来闹去,不就是一件孩子抱错了的事。明献虽是女儿身,却也为我朝阳夺魁七年,个中功劳,足以抵消欺瞒之罪。”

“司上!”孟贵妃急了,方才都已经要下令诛灭言氏了,这怎么突然就改了口。

大司却没理她,只摆手:“你消停些。”

他接着和蔼地看向纪伯宰:“早就听闻这位斗者的威名,没想到竟是我朝阳的血脉,既然如此……”

“司上且慢!”孟贵妃站了起来,“就凭这明献的三言两语和他二人略微相似的面容,就强行将人家的上等斗者认成我王室血脉,是否过于草率?”

在场的人都看得出来,这分明就是言司后情急之下在给自己找退路,那就那么巧,被她抛弃的孩子能活到现在,还能变成上等斗者。

“言氏一族这就是欺君罔上,更是贪图名利妄图乱我王室血脉,还请司上正罚!”孟贵妃瞪了司后一眼,又看向明意,“你也是信口开河,奴隶场出了个高手,就一定是她言司后的孩子?”

第135章 真相(5)

明意觉得莫名:“我刚开了一个头,各位瞧见纪大人这面容就急急地开口,与我何干?我有明确说纪大人与言司后有关系不成?”

“那你……”

“当年离开朝阳城之时,有人告诉过我,我非言司后亲生。”明意淡声道,“他又说,让我去找纪伯宰,他能救我,甚至能让我重回朝阳城。”

“这两句话放在一起,我很难不想到什么,尤其是在见过纪大人的面容之后,那种想法更加坚定。”明意轻笑,“但我当时也只是猜测,放到今日来说,也不过是等言司后一个解释。”

“我解释什么?我也被蒙在鼓里!”言司后恼恨地道,“当时我生的孩子被送去了哪里,我不知……”

“司后怎么敢说不知道呢。”有人从侧门进来,笑着开口。

众人看过去,就见明安浑身是伤,捂着手臂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大殿之中。

“见过司上。”他跪下,缓缓行礼。

明意瞳孔微缩,下意识地上前两步,低声问:“被用刑了?”

明安失笑:“落在司后手里,哪能全须全尾。小伤,不必在意。”

他看向司上,恭敬地拱手:“当年司后怀身八月,正四处寻红脉的婴孩,碰巧下臣亡妻刚刚诞下红脉,被族中长辈知道,当即将她送进了言司后的寝宫。”

“下臣与族长言明,那是个女婴。族长却说天生红脉难得,若是女婴,无甚前途,但若有机会成为言司后的儿子,便可以荣华一生。”明安叹息,“亡妻甚爱她的母族,想也不想就将孩子交了出去,甚至让我不要声张,不要认这个孩子。”

“随后,司后早产,生下的孩子并无红脉,她当时只看了那孩子的手腕一眼,便将他塞在了下臣的手里,让下臣处置干净。”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言司后恼道:“你胡说!那是我亲生的骨肉,我怎么可能让你处置……”

“下臣将那孩子送出内院时,被人发现了行踪,司后铁血手腕,当即要下臣毁尸灭迹,不留任何踪迹让人追查。”明安无视她,接着道,“是下臣不忍心,才趁着迎客宴的机会,将婴孩带去了慕星城。”

他看向纪伯宰,顿了顿,缓缓低头:“你是无辜的,但言司后手段毒辣,这么多年并未善待我女儿哪怕一丝一毫,更是在她九岁那年要我寻到‘离恨天’来控制她。我心里实在有恨,但人微言轻,没有丝毫办法,只能给了你所在奴隶场的监工一笔钱,让他试毒。”

奴隶场是最好的试毒之地,言司后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寻来的毒药,是在自己亲生孩子身上试出来的。

这是真正的报应,但却不是天意,是人为。

明意震了震,皱眉看着明安:“你一直知道纪伯宰的处境?”

明安垂眼:“我故意将他放在奴隶场,那里残忍、阴暗,和在言司后身边的你的处境并无两样。他这么多年怎么长大的,长成什么样了,我都时常打听。”

“你,你这个心肠歹毒之人!”言司后指着他,恶狠狠地道,“你从未告诉过我明献是你的女儿!”

否则她那么多事就不会交给明安去办!

“若是说了,我还有活路吗?”明安轻咳两声,冷眼睨她,“跟着你这么多年,我怎会不知你的想法——会威胁到你的,不管是什么人,你都想杀个干净。就连当时帮你找孩子的族长,眼下坟头的草也都比人还高了。”

“你胡说什么,上一任族长那是生老病死,在所难免!”

“是,我若是告诉你明献是我的孩子,那我也是生死有命,在所难免。”明安嗤笑,“所以我没说,不但没说,你这些年对明献做的所有恶事,我也都让人还给你的儿子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言司后更是像疯了一样冲到明安面前扑打他:“你这畜生,孩子能有什么错,他什么都不知道!”

“那明献呢?她有什么错?!”明安一把掀开她,怒喝,“她是你自己非要抱来的孩子,却从三岁开始让她强行修习不属于她那个年纪该修的斗术,让她遍体鳞伤朝不保夕!责骂她、羞辱她、就为了让她完全服从你,以你为天!”

“你也是做母亲的人啊,凭什么你的孩子是孩子,别人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吗?!”

手指颤了颤,明意垂眼。

她察觉到纪伯宰在看她,她不想去看他的目光里夹杂着什么,猜也猜得到,是愤怒和怨恨吧,她不但夺走了他的身份,生父还将那么多苦难都加诸在了他身上。

所以她就说么,他们两个人,怎么可能有好结果。

风卷进大殿,吹得人心口都发凉。明意回神,看向座上:“事情至此已经分明,我自问这些年不欠朝阳城一丝一毫,只想问大司保一条人命,不难吧?”

“你想保明安?”大司沉怒,“但他犯了滔天大罪。”

纪伯宰既然是他的种,明礼自然是想认回来的,若想认回他,那这个害了纪伯宰的人,就绝对不能轻易放过。

“今日这一场闹剧,实在令我朝阳蒙羞。”他道,“十九年前的旧怨牵扯至今,也该做个了结。”

“明献。”他道,“看在你多年功绩的份上,你的身份和罪名我都可以不追究,但明安得留下来,承担他该得的罪责。”

“纪伯宰。”他又转头,眼含欣喜,“你虽在奴隶场长大,却有证词和证人说你是我朝阳血脉,既如此,我便会开坛祭族,将你认祖归宗。”

如此一来,朝阳城失了明献得了纪伯宰,其实并不算有多大的损失。

他满心欢喜地看着纪伯宰,等着他高兴地谢恩。

然而,纪伯宰站在秦尚武身边,从始至终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眼里神色淡漠得比外头吹进来的风还冷。

“朝阳城不愧是朝阳城,独断专行惯了。”他抬了抬眼皮,“说得这么热闹,不就是明献中毒,用得不顺手了,又看上了我。”

“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说话!”言司后连忙道,“什么顺手不顺手,你可是我亲生的骨肉!”

第136章 抱歉

言司后表情楚楚,带着期盼又带着疼爱,深深地看着他:“你我母子分离这么多年,一见面你就要对母后说这种话不成?”

纪伯宰退后半步,拂袖挣开她的手:“不是所有人都像明献那么笨。你对我而言只是他城司后,烦请自重。”

一句“他城司后”,座上大司的脸沉了下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既是我朝阳血脉……”

“当初不看重的东西,现在也没必要看重。”纪伯宰轻笑,“我等今日前来,只是为向朝阳大司请安、言明要参加八月朝阳城的比试,其余的事,与我慕星队伍又有何干系?”

众人大惊,纷纷起身:“你既是朝阳城的人,又怎么能为慕星城效力。”

“是啊,这等同叛城。”

“不妥,不妥啊,再劝一劝吧。”

秦尚武一直憋着气没吭声,到这里终于是憋不住了,沉怒道:“朝阳城虽为上三城,欺人也未免太甚!先有贵城使者故意焚毁我徒儿宅院,企图杀人,后又来什么内侍司后,说我徒儿是朝阳血脉。你们说来说去,不就是看我徒儿元力强盛,想留在朝阳城?”

“争抢斗者本是六城常事,大家各有手段,但像你朝阳这般不管不顾,连脸皮也不要的,老夫还是头一次见,传出去也算是让其他四城都开开眼!”

“秦师长息怒,但是我朝阳家事。”大司皱眉,又忍不住偏头问佘天麟,“什么使者杀人?”

佘天麟拱手,一字一句地道:“单大人不知为何,先前去慕星城的时候曾专门带着雍王殿下去纪府纵火。老臣当时瞧着,只差一点,纪大人就葬身火海了。后来查出真凶,我们也未曾给慕星什么交代,只赔了些供奉。秦师长耿耿于怀也是情理之中。”

他说得很轻松,一副旁观者的模样,大司却是听得大怒:“还有这种事?!”

原本就抛弃人家在先,还千里迢迢杀人在后,别说纪伯宰了,换做是他,他也不会认这样的母城。

狠瞪了旁边的雍王和单尔一眼,大司轻咳一声,扫了一眼这狼藉的大殿,突然捂住了额头。

“司上?”旁边站着的天官连忙道,“快,扶司上回去休息!”

“可是这……”孟贵妃指了指眼前尚未有处置的司后和明安。

天官摆手:“司上圣体要紧,将司后暂闭寝宫,明安押归天牢,其余慕星之人,一并请到内院芳华筑留宿。”

明意皱眉:“按照规矩,慕星的人应该住在外头的客栈里。”

“哎呀我说这时候就别管什么规矩不规矩了。”天官摆手,“都是一家人。”

说罢,逃也似地扶着司上就走了,连抗议的机会都没给秦尚武。

秦尚武气得够呛,但又没什么办法,已经在人家的内院里了,总不好强行闯出去。

明安被护卫押住,他看了明意一眼,笑道:“你这孩子真该跟他学学,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烦恼。”

明意太过重情,血脉之情,故旧之情,令她左右掣肘,寸步难行。倒不如纪伯宰冷血无情,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反而能成大事。

她皱眉,看了一眼押着他的护卫,手指动了动。

“这么多年了,我罪有应得。”明安看出她的想法,摇头,“除了放过你两次,我对你并无别的关爱,莫要太在意我。”

明意一怔,突然就想明白了。

这么多年明安从不与她多说一句话,难道就是在等着这么一天,好与她撇清关系,叫她不多挂念么。

可是,人都是想活命的呀,他为什么不想活?

“走!”护卫推了他一把,明安没再看她,跟着离开了大殿。

一场闹剧到了尾声,众人四散离开,但今日起,纪伯宰的身份怕是会随着这四散的人群传遍朝阳城,甚至传遍整个青云界。

秦尚武很发愁,他进到芳华筑,一路上叹了七十九次气。

罗骄阳也有点惆怅,他拉了拉明意的衣袖:“你和纪伯宰,是不是都要回朝阳城?”

明意挑眉:“为何这样说?”

“毕竟他的父母在这儿,血脉大过天。比起要替慕星城赢下无数比试才能成为继承人,来朝阳他直接就能当继承人,傻子都知道怎么选呀。”

明意抬头,与纪伯宰的目光正好撞上,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这一眼,她就看懂了纪伯宰在想什么。

轻轻一笑,她回答罗骄阳:“傻子会选的东西没意思,比起被人利用,他与我现在,都有的是路好走。”

一听这话,秦尚武当即回头,回得太猛差点把脖子扭了,闷哼一声捂住脖颈,急急地看着他们道:“你俩,不投奔朝阳城啊?”

“我不知道他,但这地方对我来说已经没有留下的必要了。”明意垂眼。

纪伯宰哼笑:“朝阳城本就强盛,在这里夺魁有什么意思,少不得被人说是仰仗了先前的胜果。不如咱们慕星,孱弱贫困,若能夺魁,才当真有趣。”

秦尚武大大地松了口气,却又皱眉:“臭小子,说谁孱弱贫困呢,我们慕星那是勤俭持城!”

“哦。”

转头看向明意,秦尚武对她是又尊敬又怜惜:“原以为明献是风光无限的,谁料你竟也是个苦命孩子,你放心,只要你肯留在咱们慕星城,我一定跟大司说,给你最丰厚的俸禄。”

楚河伸了个脑袋过来:“我也想多点俸禄。”

秦尚武打了他一个脑瓜崩儿,瞪眼:“那你以后修神器自己给钱?”

修神器的钱可比俸禄还多,楚河默默地将脑袋收了回去。

明意笑了笑,指着前头的芳华筑道:“这里清净,院子里还有不少可供修习的上等晶石,你们去看看。”

一听有上等晶石,罗骄阳等人立马就蹿了进去。秦尚武还想矜持一下,但毕竟也好奇,走着走着就加快了步子,也冲去了后院。

明意在门口停下步子,垂眼看着旁边这人天青色的衣角,沉默半晌,有些艰涩地道:“抱歉。”

第137章

芳华筑种了不少的花,但远没有飞花城开得灿烂鲜艳,花骨朵焉嗒嗒地挂在黄瓦墙头,跟眼前这焉嗒嗒的小姑娘一模一样。

纪伯宰没有问她为何道歉,只打量了一下四周:“这是你原先住的地方?”

明意点头,带他进门。

这院子挺大的,但没什么华贵的装饰,桌椅板凳都很简单,还比不上先前的纪府。唯独晶石和籍册很多,堆满了两间屋子。

里头连连传来罗骄阳等人的惊呼声,像是发现了很多不得了的宝贝,纪伯宰却没什么兴趣,只往主屋里走。

门框上划着几道痕迹,像是谁经常在这里比划看自己长了多高了。他看了一眼,下意识地站过去,将自己的高度留在了最上头。

挑衅,这绝对是挑衅!

明意鼓了鼓腮帮子,愤恨地别开头。

他倒是勾唇,继续往里走。

屋子里头半点女子气息也没有,黑色的木具,青色的帷帐,床板硬得像是在木头上铺了一层薄布。

纪伯宰看完,随意坐在一处凳子上,淡声道:“就你这条件,也不知道为何觉得亏欠了我。”

虽然他前十年在奴隶场过得确实艰难,但他后头的好日子,却是她都没有的。

明意有些尴尬:“荀嬷嬷他们先前同我说过你在奴隶场的遭遇,要不是明安,你也不用……”

“照你这么说,要不是言司后,你也不用落到现在这个境地。”他挑眉,“我是不是也该与你说抱歉,然后你我相对而站,互相鞠躬赔礼?”

杏眼转了转,明意恍然:“对哦,我这样,也是你母后造成的。”

“我没有母后。”纪伯宰伸出食指晃了晃,严肃地纠正她,“我从来不觉得被人强行带到这个世上来是需要感恩戴德的事,更别说生而不养。”

明意皱眉:“你这人想法太过奇怪,你的命都是父母给的……”

“他们给我的时候,有没有问过我想不想要?”他挑眉。

面前的小姑娘生气了:“你这人怎么这样,谁不想要命呀,你若是不想要,怎么不还给他们?”

“还过了。”纪伯宰垂眼,“先前在慕星城因为数毒齐发差点没命的时候就还过了,救我的是恩人,我的命现在是他们的,不归言司后。”

明意哑口无言,看纪伯宰垂着眼有些伤心,她搓了搓手,放柔了语气:“你别难过,能这样想也好,言司后不算好人,你若回她身边,我才不放心呢。”

这副要安慰他的模样是怎么回事?纪伯宰眉梢微动。他只是有些累了所以才垂眼小憩,没想到旁边这人竟就小心翼翼了起来。

怪好欺负的。

心思一动,他突然长长叹了口气:“没想到来朝阳城会遇见这么多事。”

明意心虚极了,蹲在他身边嘀咕:“我也只是想让你知道真相,免得以后……”

免得以后她死了,没人再能告诉他这些了。

不过她本来是觉得任何人都会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但没想到纪伯宰完全不在乎,这倒显得她有些多事。

纪伯宰苦笑:“这真相真让人恶心,今日瞧见言司后那副模样,往后怕是连花满楼都不想去了。”

“那不会的。狗都改不了吃屎,您放心。”

“嗯?”他眯眼。

“啊不是,我是说,言司后是言司后,与别人无关。您风流满天下,过段时间就好了。”

他什么时候就风流满天下了,原先喜爱跟女子亲近,也不过就是无聊随便逗弄……算了,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更别说她。

纪伯宰瞥了明意一眼,觉得有些头疼。

他不想放过这个人,但这个人现在的心里除了对他的一丝愧疚,别的什么都没有了。

真让人挫败,从前那么多女人都舍不得离开他,到她这里,他倒仿佛只是像一笔需要还的债。

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垂眼。

明意有些无措,她在四周找了找,找出一只木雕的小兔子。

“这个是二十七送我的,整个屋子里就它最可爱。”她捧到他面前,“我不高兴的时候就会看看它,你要不要也看看?”

比起这满屋冷硬的颜色,木雕兔子的确很可爱,但是,纪伯宰眯眼:“二十七说到底还是下人,他送的东西,你竟也留了这么久。”

明意嘴角微抽:“下人怎么了?整个内院就他对我真诚以待。”

“你这人就是没被善待过,所以给一点甜头就觉得人好。”他冷哼,“这样的兔子我能给你一百只,你怎的也不觉得我真诚?”

明意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起身将兔子放回黑木架子上:“真诚二字,与大人何干。”

纪伯宰沉默。

他确实不曾对她真诚,那她呢,她先前还不是瞒了他那么多事,甚至连接近他的目的都不纯。

屋内气氛一时僵硬,罗骄阳毫无察觉地进门来,对明意笑道:“你这院子乍看不起眼,倒全是宝贝,这几日在这里,我等定要抓紧修习一番。”

明意回神,对他也笑:“有不懂之处可以来问,我现在虽元力微薄,但修习之道仍是熟练。”

她对他笑总像隔着一层纱,但对别人笑时,眉眼盈盈,嘴角弧度自然可爱,十分动人。

手指紧了紧,纪伯宰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干。

“这院子里的房间怎么分呐?”楚河从外头进来,犹豫地道:“就三间空房,怕是得挤一挤了。”

三间空房,一张床只能睡两个人,那总有一个人要跟明意住在一起。

罗骄阳立马举手:“我跟明姑娘一起,我打地铺也好,顺便问问明姑娘那个《斗者造册》第九章 ……”

樊耀拉了拉他的衣袖。

罗骄阳不满地扭头:“你拉我做什么?我先说的,你可不要跟我抢。”

谁跟他抢了,他这是在救他的命。樊耀直摇头,看了纪伯宰一眼。

纪伯宰好整以暇地坐着,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但眼角余光,分明在瞥明姑娘的反应。

明姑娘倒是坦然:“可以,屋内有屏风,隔一隔也就是了,斗者行事,不拘小节。”

还真是将死者无所顾忌。

深吸一口气,纪伯宰皮笑肉不笑:“好,那就这么定吧。”

秦尚武觉得不妥,还没来得及开口,自家徒儿就冷着脸起身,大步走出了房门。

第138章 解药

罗骄阳觉得纳闷:“他怎么又生气了?”

樊耀欲言又止,楚河也是无奈地抹了把脸:“你真是,榆木脑袋。”

总不能因为明姑娘厉害,就不把人当姑娘看吧?那可是纪伯宰的人,哪有他说要共屋的份儿。

不过,明姑娘瞧着心里也没有纪大人呐,否则怎么可能这都答应?

“明意。”秦尚武想了想还是开口,“你与伯宰一屋吧,他性子不稳,又刚听见自己的身世,我怕他控制不好惹些事端,你看着他,我放心些。”

他这么说,明意就没法拒绝了,只能点头:“今日险些连累师长与各位,多谢师长宽容。”

摆摆手,秦尚武与她道:“我慕星城虽小,但也知荣辱与共一词。你既愿意帮我们铸器,便是与我们一体共生,说什么宽容不宽容的。”

原本没想过要真的加入慕星城队伍,毕竟她已经习惯为朝阳城的荣耀而战,但眼下……

明意朝秦尚武行了一礼,没有多说。

几人很快在芳华筑安顿下来,傍晚时分,明意就看见纪伯宰不情不愿地进了她的屋子,正眼都没看她一眼,就在外间落下地铺。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还是明意先开口:“想离开这里可能不太容易,大人做好准备了么?”

纪伯宰淡淡地“嗯”了一声。

四周又陷入了死寂。

明意察觉到了他在生气,但不太明白他又在生什么气,今日事情太多,每一件都值得他生气,也无从劝起,干脆就转身睡下。

纪伯宰觉得这人真是不上道,他都主动过来了,她居然连哄一声都不哄,就这么睡了?

还,还睡挺快,没一会儿呼吸就均匀绵长了起来。

侧身睁着眼,纪伯宰气得睡不着。

今日发生的种种他都觉得是小事,唯独她这态度,什么叫“屋内有屏风,隔一隔也就是了”?隔什么是了?他跟她隔这么老远,鼻息间都能嗅到她身上的香气,还敢让外人与她同屋?

也不是吃醋,他就觉得这人没半点廉耻之心!

那是不是说,他现在睡在这里,在她看来,也与罗骄阳并无两样?

眼眸一眯,他翻身坐了起来,看向屏风后头。

明意今日心身俱疲,睡得很沉,他走过去她都没察觉,还是在他快碰到她的时候,才骤然睁开眼。

“大人,不累?”她眼神混沌,困倦之意十足。

纪伯宰气乐了:“地上硬,睡得更累。”

想想也是,明意往床里挪了挪身子,给他让出一个空位:“那您睡这儿吧。”

说罢,闭上眼就继续睡了过去。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快死了,所以什么都无所谓?”他敲了敲她这硬邦邦的床板。

明意被震醒了,扭头茫然地看着他。

裹着被子,只露一张素脸在外头,瞧着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纪伯宰软了眼神,微微抿唇:“先前给你带的葱油饼,好吃不好吃?”

眼里茫然更甚,她软软地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皮:“大人给我带过很多次葱油饼,现在说的是哪一次?”

“夹了解药的那一次。”

“哦,夹了解药……”明意打了个呵欠。

呵欠打到一半,她猛地睁开了眼,吓得打了个嗝:“你说什么?”

“离恨天的解药,我就那一瓶,往后若是有人给我用这种毒,我就再无可解。”他冷冷地看着她,“你就没发现自己的经脉没有再被继续腐蚀了?”

明意彻底醒了过来。

屋子里没有点灯,她与他凑得很近,能隐隐看清他脸上的轮廓。是纪伯宰本人,不是别人在捉弄她。

“你,你把那瓶解药,掺在葱油饼里给我了?”她有些磕巴,“可是,可是为什么?先前在慕星城的时候,我对你并无用处。”

“你现在对我也并无用处。”他嗤笑,“我就是想看你活久一点是什么样子。”

张大了嘴,明意半晌没回过神。

活久一点会是什么样子?她没有想过,她只想着在还活着的时候要去很多地方,要睡一个男人,要把从前不敢做的事都做一遍。

可现在,他跟她说,她吃了解药了。

脑子里嗡地一声,明意想笑,又有些想哭。她抓着面前这人的衣角,声音沙哑:“你是不是喜欢我啊,不然怎么会把这最后一瓶解药给了我。”

“我若不喜欢你,你早死了千百回。”他抬了抬下巴,“但,是你先喜欢我,我才喜欢你的。”

这还要跟她争个输赢?

又哭又笑,明意哽咽地道:“谢谢你。”

“这世间一切皆有代价,你别急着谢。”纪伯宰摆手,“解药给了你,你的命也就是我的了。”

笑意渐渐僵硬,她抿唇,有些苍白地问:“大人想让我继续做妾?”

的确是这么想的,没有一个女人能主动离开他的身边,还这么毫无留恋。

但,看着她这略显绝望的表情,他突然有点不忍心了。

“在我身边就这么让你难受?”

“大人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我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我们的日子好像并不能过到一起去。”明意垂眼,“我可以相助大人比试,也可以为大人完成一些任务来还债。”

心口莫名一紧,纪伯宰脸色难看:“还由得你选?”

“大人解药已经给了我,难道不是由我来选?”她挑眉,“解药还能吐出来不成?”

这耍赖的表情,与他厚颜之时简直一模一样,分明就是在学他。

纪伯宰哼笑,往她身边一躺:“真是不该救你。”

明意也笑:“大人慈悲。”

“这是慈悲还是什么你心里有数。”他转身背对她,“真是牛嚼牡丹。”

跟着那群舞姬混了那么久,明意也不是真的不解风情,只是纪伯宰的真心太难得了,多数只是撩拨逗弄而已。她从前笑那些上当的女子傻,现在就绝不会自己也当傻子。

给她解药固然是值得感恩,但这种感恩一定是在帮他获胜上,而不是别的地方。

斗者最想要的肯定就是胜利!

于是,第二日开始训练的时候,秦尚武就察觉到明意变了。

第139章 美色

明意经脉损伤极重,元力不复从前那般强大,但身法依旧灵活,她对朝阳城场地十分熟悉,故而带着演练两个时辰之后,其余的人都摸透了这地方,行动起来更加迅速。

“只要射下尽头处的落日,就是胜者。”明意指了指前头元力化出的晚霞之境。

纪伯宰虚空一抓,元力化箭,伸手一掷,箭头便带着千钧之力,正中落日红心。

箭身带起一股风,卷起明意的鬓发,发丝拂在眉眼上,将她坚定的眼神柔化出两抹缱绻来。

他正好侧头,看着她怔了片刻。

察觉到他的目光,她转脸挑眉:“怎么?”

“以前难道没有人说过,你在沙场之上的模样分外好看。”他勾唇,“原来女子不止可以柔美可人,也能丰神俊朗。”

他这语气与先前的调笑不同,漆黑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她,像是发自内心这般觉得。

明意愉悦地抚掌:“大人总算开眼了。”

谁说女子就只能温柔贤惠,也就是别的女子没有机会修习斗术罢了,若真都有她这样的机缘,说不定女斗者已经遍布天下。

落日坠下,朝阳升起,他们这一场练习结束。明意看了一眼远处蹲守的朝阳城重臣,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便没等纪伯宰,自顾自地往小路离开。

然而,没走两步,身后就有人跟了上来。

“你先前还说要给我做牛做马报恩,怎么一转眼连等我都不等。”纪伯宰大步跨到她身侧,微微皱眉。

明意回头看了一眼,失笑:“他们都是来等你的。”

先前大殿上没有吵出个结果,他们自然不会善罢甘休,纪伯宰既然来了这里,就一定得想办法让他留下。

然而,面前这人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带我去吃你觉得好吃的东西。”

明意停下步子,认真地看了他一眼:“大人这话当真?”

“这有什么不当真的,你带路。”

面前这人突然开怀一笑,眼波盈盈地点头:“那大人可要都吃完。”

纪伯宰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但转念一想,朝阳城的菜系不就是偏辣一些,辣椒他在慕星城也吃过,应该没什么问题。

然而,当他在芳华筑坐下,看见满桌子艳红色的时候,嘴角还是抽了抽。

“这就是你觉得好吃的?”拿起筷子夹了一颗辣椒起来,他不敢置信,“辣椒炒辣椒?”

“里头有鸡肉,您再翻翻。”明意兴奋地坐下来,拿起筷子就开始吃。

朝阳城的菜十分下饭,往常她训练完之后最高兴的事就是可以就着菜咽下两碗饭,在慕星城吃得清淡,嘴里怪没味儿的。

就着辣味儿吃了半碗饭,明意抬头,才发现纪伯宰还在对着筷子上那红彤彤的鸡肉丁出神,表情甚是犹疑。

她轻笑:“吃不惯可以换点别的。”

纪伯宰摆手,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将肉放进了嘴里。

然后明意就看见他的脸慢慢涨红,原本清俊的面容红得像是怀春的少年,连那双极为深沉的眼里也涌上了水光,像墨玉落了清池,一时柔软。

该说不说,抛却所有的杂事之后,纪大人的美色还是值得一看。他看起来想咳嗽,又强忍着,天青色的衣襟紧紧贴在胸口,微微颤动,薄情唇泛上了潋滟红,有些无措,又怪让人想欺负的。

明意忍不住端了茶水递给他。

纪伯宰没接,只就着她的手凑上唇来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一双眼往上看着她,三分嗔,七分无奈。

心口一跳,明意别开了脸:“我让人给你换几道菜来。”

“不必,就是想尝尝你爱吃的。”他放下杯子,轻轻叹息,“只是没想到你这火辣的脾气竟当真是被辣椒养出来的。”

话说得怪暧昧的,明意看了他一眼,觉得面前这人颇有色诱她的意思。但转念一想,刚发生了那么多事,他怎么可能还有心思谈情说爱,一定是她多想了。

于是她重倒了一杯水放在他手边:“洗一洗再吃。”

纪伯宰莞尔:“你倒还会关心我。”

“大人刚救了我的命,如何能不关心。”她移开视线,“快吃吧,吃完早些休息。”

他点头,吃完却没早早休息,而是出去了一趟。

明意沐浴更衣回到房里的时候,就看见桌上摆着一串鲜艳欲滴的糖葫芦,并着一块手指大的金子。

哭笑不得,她问床上的人:“这是做什么?”

“奖你今日护我之功。”纪伯宰躺在床内,头也没回,“我这个人,赏罚一向分明。”

“也不必,我本就欠着大人的。”虽然很喜欢这两样东西,但明意还是放了回去,收不得,收了今日种种就不叫还债了。

纪伯宰也没再多说什么。

两人各盖一床被褥,同榻而眠,中间却隔得老远。

第二日清晨,明意收到消息,明安以罪论处流放之刑,言司后被贬为嫔,迁居清幽殿。

这两个人都没有丢命,但流放出去,有的是人能杀了明安。

明意坐在妆台前发了许久的呆,觉得自己该救他,但眼下又实在没什么好的办法。朝阳城有朝阳城的法度,她现在连朝阳城的人都不是,更遑论替人求情。

纪伯宰从她身后走过,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她疑惑抬头,却只看见他往外走的背影:“在这儿待着,哪里也别去。”

门外还有人在蹲着纪伯宰,但这一次他没走小路避开,而是直接迎了上去。

“纪大人。”天官连忙朝他行礼,“我们大司想见您。”

“带路。”

许是没想到今日他会这么轻松地答应,天官大喜过望,立马引着他去了正殿。

明礼连朝会都没开完就疾步走了过来,进门看见纪伯宰,他一喜,而后就严肃了神色,走上主位坐下,沉声问他:“住得可还习惯?”

“芳华筑是好地方。”

“我们朝阳城也是好地方,能给你很多你在慕星城绝对拿不到的东西。”明礼深深地看着他,“后天就是比试了,我不想看见朝阳城再输给别的城池。”

第140章 不想断了将来

他这话说得很直接,后头站着的天官急得直朝他使眼色。纪伯宰这样的人,眼下又不是非朝阳城不可,哪能与他这样说话,大司也是高高在上惯了,万一人家扭头就走……

哪想,殿中这人竟没有恼怒,只轻笑了一声:“雍王平庸,也妄想取代明献之位,朝阳城想赢都难。”

话是实话,但难听。明礼沉了脸色:“雍王是我的儿子。”

纪伯宰点头:“那就让他继承城池大业,司上又何必拦住在下的路。”

原本是在比试之后就要离开朝阳城,要提前收拾行李、准备路线。但朝阳城的人二话不说就扣下了他们的飞渡兽车,到今日都还没有丝毫归还之意,显然是打算强留他和明意。

在朝阳城的地盘上,还真没办法来硬的,于是他就站在了这里,看着明礼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最后他梗着脖子道:“你也是我的儿子。”

纪伯宰乐了:“我一无你宗室名碟,二无正经内院产婆证实出身,如何就担得起司上这句话。”

宗室血脉要求严苛,哪里是想认就认的。明礼也知道,但他没有别的办法了,朝阳城输不起,一旦跌出上三城,整个城池的百姓都将无物可依。

“你今日肯来,应该是有事想与我商量吧?”明礼冷静了下来,“你想要什么?”

“雍王与单大人,与我有杀身之仇。明安与我有折磨之恨,这三个人你若能交给我处置,后天的比试,朝阳城兴许能赢。”

明礼想也不想就摇头:“明安还好说,雍王与单尔这两个人身份尊贵,断不可能交到你手里。”

“那我们便没什么好谈了。”纪伯宰淡笑,“明献功高如此,尚且会被你们这般对待,我又怎么还敢踏入你朝阳明家半步。”

说罢,转身就要走。

“等等!”明礼皱眉叫住他,“你身上毕竟流着我与言嫔的血,难道就舍得当真这么一走了之?”

门口那人顿住了,十分惆怅地叹了口气,接着转头,眼里似有不忍:“这么多年了,你们从未找过我,若不是我元力强盛,今日你们也未必愿意认我,薄情至此,叫我如何是好。”

他像是想留的,但看了一眼薄情的司上,还是带着满腔的不甘和寒心,缓缓跨出了大殿的门槛。

一个流落多年的孩子,最渴望的就是爱,可他们不但没有给他爱,还要护着他的仇人、利用他的元力,这座城池真的像冰一样冷,他好无奈,好无助,好伤心……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这番动情的演绎给了明礼深深的震撼,他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太无情了。功名利禄打动不了纪伯宰,只有真心说不定还有些机会。

天官看着,也忍不住开口:“他要的那三个人,除了雍王殿下,别的两位都还好说。”

“单尔哪是那么好动的人。”明礼直叹气,“贵妃一族势大,他又是贵妃亲人,一旦动他,孟家不会善罢甘休。”

原是想利用这些世家大族来巩固自己的王位,没想到如今外戚干政,已经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有些决定就算他想做,也实在是没有权力做了。

“若是他肯回来,司上以后想对付孟家,也不是什么难事了。”天官沉吟,“不若,先向他示好吧,起码让他知道,司上心里是念这份骨肉情的。”

金银珠宝纪伯宰是不喜欢的,能向他示好的,也就只一个明安。

司上辗转许久,终于还是下了一道暗旨。

“奴隶场?”明意从妆台边站起来,诧异地看着纪伯宰。

他手里拿着誊抄的暗旨,放在了她面前:“那片奴隶场如今是我的地方,明安去,我可以保他不死。”

比起流放别的地方,慕星城的奴隶场的确是较好的选择。明意神色复杂地仰头看他,半晌才道:“多谢。”

“你不开心?”他挑眉。

要说不开心也不是,毕竟明安能保命了。但要说开心……明意皱了皱脸。

纪伯宰神色自然:“债总是要还的,我若轻易放了他,你我之间更会有隔阂,不如叫他把债还我,只一年,我就放他自由——这话我与他说了,他同意了。”

明安是没想过自己还会有活着的机会的,骤然看见纪伯宰,还当他是来报仇的,谁料纪伯宰站在牢房外头,却只道:“你们上一辈的恩怨,与我们无关,我也不想再牵扯到以后。还我一年苦役,我放你自由。”

奴隶场的苦役没那么好做,有纪伯宰的特意关照,他的日子一定会过得十分痛苦。但只一年就能清掉仇怨,明安是觉得值当的,毕竟他恨言氏,却与纪伯宰并没有真的深仇大恨。

所以他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应完之后倒也笑着说了一句:“替我谢谢明意。”

别人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放过他,但明安很清楚。

爹聪明,女儿却是迟钝得很,这人坐在屋子里,还怔然地看着他问:“你费这么多周章,图个什么?”

“图积德行善,死后好升极乐西天。”他哼笑。

明意嘴角抽了抽。

“不信是吧?”他俯身凑近她,“那换个理由——是我不想断了与你的将来。”

心口一攥,她飞快地移开视线:“这个理由比上一个还荒唐。”

“你听得出来真假,我才不想与你多争辩。”他站直身子,“明日的比试,你莫要去了。”

不太自在,明意闷声问:“为何?”

“赢下这场比试就会永远离不开朝阳城,你愿意吗?”

自然是不愿意的,但眼下的情形,就算他们不赢,明家也不会放他们走。

看出她的顾虑,纪伯宰伸手抵在她皱起的眉心,轻声道:“知道你厉害,但偶尔也可以相信一下我,我不比你弱。”

甚至在玩弄心术方面,他一直是老手。

朝阳城现在病急乱投医,一定要留下他来为朝阳城争光,纪伯宰也在明安一事后表现出了缓和的态度,甚至还去了清幽殿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