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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麦花来到马仁礼家,把她想搞假发并准备去青岛考察的事讲了。

马仁礼思考了一阵子认真地说:“麦花,这买卖可不好舞弄,先不说赚不赚钱,就这里面的道道也不是简单的事儿。”麦花很干脆地说:“不懂就学呗,天下还有学不明白的学问吗?仁礼叔,只要您觉得这事能干我就干!”

马仁礼鼓励说:“能不能干得自己亲眼去看,去青岛考察你叫着我,仁礼叔得扶你一把。”麦花高兴地走了。

马公社担心道:“爹,麦花背着大胆叔做事,要是做砸了,您不得跟着吃挂落?”马仁礼挺大度地说:“吃挂落怕什么?做事不能前怕狼后怕虎,要干就得一个猛子扎进去。年轻人自己有股子闯劲儿,这是喜人的事。”

马公社心也活了,想往前跨一步,思忖道:“爹,他们要干成假发厂就有三个厂了,咱不能指望一个厂撑门面。”马仁礼点头:“好!你要不服气就自己琢磨出道儿来!”

麦花要去青岛假发厂考察,却对牛有草说她想出去做麦香牌面粉的市场调查。牛有草很高兴,夸麦花想得周到。

马仁礼和麦花风尘仆仆赶到青岛,又费尽周折打听到青岛假发厂。他俩来到工厂门口,却见假发厂的大铁门关着,门口静悄悄的,有人坐道边吃饭,有人聊天,有人打扑克。马仁礼有点儿心凉。

这时,假发厂里走出一个人拿着喇叭喊:“都把订单交上来,按顺序发货!”话音刚落,从四面八方拥出许多人朝厂门口冲来。人们手里举着订单呼喊着。马仁礼惊叹:“真是好买卖啊!”

马仁礼和麦花走进门卫室要求见厂长,门卫说:“想走后门是吧?要订货就排队,不开后门。”麦花说:“我们不订货,就想找厂长……”门卫连连摆手。

马仁礼板着脸说:“小兄弟,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厂长他老舅,他连老舅都不见吗?”门卫望着马仁礼问:“你真是厂长的老舅?你说厂长姓什么?”

马仁礼装着生气的样子:“开国际玩笑!我大外甥我还不知道姓什么?赶紧把他给我叫来,耽误了大事你可担不起!”门卫慌了,赶紧去通报。麦花望着马仁礼憋着笑。虽然是冒充,他俩毕竟进了厂长办公室。

马仁礼和麦花坐在椅子上,厂长说:“大叔,玩笑可不能这么开!”马仁礼一脸诚恳:“不讲那话见不着你啊,老弟,不好意思,别见怪。叫大叔隔着辈分,还是叫老弟亲近。”

厂长无奈地说:“好吧,我就叫您老哥,你们找我什么事啊?”马仁礼赶忙说:“我们想跟你学怎么做假发。”

厂长再问:“老哥,你们是干什么的?”马仁礼老实说:“农民,种地的。”

厂长不客气地说:“农民学做假发干什么?当然,我不是看不起农民,我是说隔行如隔山,假发这东西看着简单,里面的学问可大了,哪是说学就能学明白的。”马仁礼请求道:“老弟,你能不能带我们看看你的车间?”

厂长摇头说:“这可不行,车间外人去不得。”马仁礼厚着脸皮说:“都老哥老弟的叫热乎了,怎么还是外人哪?唉,看来这感情白处了。”

厂长只好说:“老哥,您这么大岁数来一回不容易,我也不能让你白跑一趟。”马仁礼眉开眼笑:“这才是我的好老弟,热乎!”

马仁礼和麦花跟着厂长来到假发样品陈列室,他俩边走边看着满墙的假发样品惊羡不已。马仁礼说:“老弟啊,这假发的买卖我就不能伸一手吗?”厂长有点不耐烦地说:“老哥,这不是你们农民做的事,回家好好种地吧!”

马仁礼脸色不悦,不由得说话气粗:“老弟,我们农民一辈子脸朝土背朝天从地里刨食吃,扶得住犁,抡得起镰刀,舞得动镐把子,磨一手老茧,手指头棒槌粗,脚底板厚得扎不进钉子!你这活儿是细了点,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要是看好了照样能拎起来,你可不能看轻了我们农民!”

厂长忙解释:“老哥别急,我不是那意思。”马仁礼说:“你就是那意思!不瞒你讲,我自己也有厂子,门口大车小车不断溜地跑。乡亲们有吃有穿,那日子过的不一定比你这差!”

厂长笑道:“老哥,您生意做的那么好,怎么想起做假发来了?”马仁礼说:“不是我想干,是我这侄女想干,麦花呀,你说说吧。”

麦花说:“厂长,只要是赚钱的买卖,谁不想干哪!日子要想越过越好,就得不停脚地朝前走,不能歇着。厂长,这事我干定了,你给我指条道吧。”厂长被打动了:“眼前这些假发需要好几十道工序才能做出来,你要是想干就做点简单的,做档发吧。就是把头发收上来理顺好,分好颜色,再裁剪成不同的长度,按长度分档次扎把儿。你们弄好了我收。”

麦花一回来,为了糊弄她爹,就主动汇报:“调查结果是咱们的面粉质量好,价钱公道,客户们都挺看好的。”牛有草挺满意:“这就好!做买卖得保质保量。麦花呀,爹年岁大了,眼花耳朵背手脚不灵便了,手里的权得一点一点交给你。你可得长足精神头,千万别一脚踩空了!”

杨春来看了伊万的农庄,心里有底了。他给杨灯儿打电话说,这边的情况都摸清了,现在有钱就能租地,春天季节赛黄金,要租就得抓紧。刚巧牛有草心里牵挂着儿子,专门跑到杨灯儿这里问情况,听小娥子说春来打电话了,就对灯儿说:“你赶紧讲,孩子在那边咋样?”灯儿说:“你儿子把道行都摸清了,说那边的土地政策好,收成也能好。还说要是干好了,能给你盖洋房,买小轿车,还能雇几个人伺候你。你想住洋房吗?想坐小轿车吗?想有几个人伺候你吗?”

牛有草逗趣说:“想,可最好别是你这样的老太婆子。”灯儿撇嘴说:“你也不照镜子瞅瞅,一脸老褶子,眉毛耷拉了,牙掉了,你求我伺候我都不伺候!”

牛有草觍着脸说:“灯儿啊,年轻的时候我说不过你,到这个岁数我还是说不过你,跟你说话我净说下句了。”灯儿笑道:“那你得掏点银子出来,你掏了银子我就让你讲上句,你看行不?”

牛有草逗乐说:“我算弄明白了,闹了半天,你娘俩唱一台戏忽悠我呢。”灯儿说:“孩子干的是正事,做爹娘的就得擎着、托着,有多少能耐都得使出来。你当亲爹的要是心疼钱,就一边儿凉快去,孩子的事儿我一个人管!”

牛有草用商量的语气说:“灯儿啊,年轻人下巴没毛,小腚飘轻,靠不住,要不再等等看,说不定明天他就打退堂鼓了呢。”灯儿说:“不等了,孩子在那边眼巴巴望着我呢,我得赶紧过去。”

牛有草劝说:“灯儿啊,咱们厂的生意这么好,你到老都有钱花,还折腾啥?”灯儿说:“你做的买卖我不能做,我不能靠你过日子。你穷的时候,我想管你,你不答应。眼下你有钱了,让我管你,让我靠着你,我也不答应,我成啥了?你的心意我全领了。”

牛有草沉默半天才说:“我也不劝你了,劝也没用。咱这样行不行,我开个会,委托你代表咱们厂子去考察租地的事儿,如果行,我就拿一笔钱,你去干,算咱们的企业。”灯儿说:“这钱别算在我身上,要拿也是给你儿子拿!”

灯儿和小娥子要去国外了,她们来到雾蒙蒙的黄河岸边,上了小舢板子。“艄公”戴着遮脸的大檐草帽摇着橹,船慢慢离岸。

灯儿望着远离的村庄,叹了口气:“走喽,不赚着钱不回来!”小娥子说:“娘啊,这些年,您风里来雨里去,该成个家了。”

灯儿感慨道:“娘这辈子,啥时候能跟你大胆叔扯平了再讲那事。别的劲儿可以不较,这个劲儿必须较!”“胡扯!等你扯平我都入土了!”“艄公”摘掉草帽说,原来是牛有草,“灯儿啊,孩子在眼前,我再留一句话,你岁数不小了,折腾不动了,回去吧,咱安安稳稳过日子,行吗?”

灯儿喊:“摇船!”牛有草摇摇头:“不摇!”灯儿抢橹自己去摇,二人较着劲儿。灯儿使劲掰着牛有草的手,眼泪流下来。牛有草望着灯儿,他跟灯儿一起摇起来。灯儿使劲儿地摇着船,满脸泪水。牛有草使劲儿地摇着船念叨着:“灯儿啊,你一头白发,走路都不稳当啦!”说着眼泪滚落下来……

马仁礼身体不爽趴在炕上,马公社给爹抓捏着说:“爹,您出去这两天,我没事乱翻书,发现咱们省平阴那地方产玫瑰,我又查了资料,知道玫瑰是好东西,不光好看,还能做玫瑰酱,能酿玫瑰酒,能榨玫瑰油,当茶泡也行。大胆叔是一颗麦子做文章,咱们来个一株玫瑰做文章。大胆叔两个厂子,等麦花把假发厂干成,人家就三个厂子了,咱们还是一个。大胆叔又叫灯儿姨代表厂子去国外谈判,要谈成了,人家可是一个筋斗云十万八千里了!”

马仁礼叹了口气说:“跟那头老牛比着干是真累。儿子,玫瑰的事你放心大胆去干,爹给你大砣压秤!你先去打听打听,看看玫瑰的销路怎么样,咱们不能打无把握之仗。”

说干就干。马公社来到平阴县玫瑰镇,拦住一个行人问玫瑰园怎么走?行人告诉他没有什么玫瑰园,都是各村自己种玫瑰。马公社来到一个村庄,见一个老汉在小玫瑰园里锄草,就有点唐突地问:“大叔,这片玫瑰都是您种的?您这儿的玫瑰好卖吗?”老汉不大高兴:“这话怎么讲呢,有人要就卖点儿,没人要就留着自己吃,总之是亏不着。”

马公社自我介绍:“大叔,我是麦香岭来的,也想种玫瑰,想跟您了解玫瑰种植的事。”老汉倒也不保守:“种玫瑰得分地儿啊,不是哪儿都能种。你要想在你们那儿种玫瑰,得找我们这儿的大能人刁老三打听,他是玫瑰专家。”他说着还给指了去刁老三家的道。

马公社来到刁老三家院外拍打着院门,没人搭言。这时刁老三叼着烟袋锅走过来,马公社问:“大叔,请问这是刁大叔家吗?”

刁老三反问:“你找他啥事啊?”马公社说:“我想找他打听打听关于玫瑰种植的事。”刁老三说:“你来得不巧,刁老三去亲戚家串门了。那老头儿一个人过日子,说不定啥时候回来,三天五天不一定。”

天黑透了,马公社还坐在门口等着。刁老三叼着烟袋锅走过来问:“还等呢?”马公社说:“大老远的,总不能白跑一趟。”

刁老三摇头:“来的不是时候,神仙也没招。”马公社只好站起身走了。

杨灯儿和小娥子平安到达伊万农庄。杨春来带着她们去看地,他一挥手:“娘,只要您能看见的,全都可以租。”灯儿说:“这地也太大了,就算咱能租得起也种不起啊!”杨春来说:“怎么种不起?这里人工比咱们那儿便宜,另外,肥料、水、销路等问题我都摸清了。租金还没讲好,就等您来谈。”

灯儿说:“娘是代表咱们村的厂子来的,你爹说这事要是谈成了,厂子拿钱租地,等这里干起来了,就算村里的企业。要拿钱也是厂子拿钱,跟你爹没关系。”杨春来说:“我出力,他出钱,就算他入股,干起来他只能算个股东。”

灯儿、杨春来、小娥子走进了农庄客厅,伊万伸开双臂说着中文:“欢迎从远方来的朋友!”他刚要拥抱灯儿,灯儿一闪身说:“你要干啥?”杨春来解释:“娘,他要拥抱您,这是人家对您表示欢迎。”

灯儿摆手:“他抱我干啥?用不着!”伊万客气道:“那就进屋里坐吧。”

灯儿说问:“你还会讲中国话?”伊万笑着:“我可是中国通。”

大家进来后落座。伊万问:“尊敬的女士,你是代表你们公司来谈租地事宜的?”杨灯儿从包里掏出名片,春来把名片递给伊万。伊万仔细看了名片问杨灯儿:“你是公司的法人吗?”

杨春来介绍:“伊万先生,法人没来,我娘代表公司谈判,说话管用。”伊万摇着头说:“我只跟你们公司的法人谈判。代表不可以,法人必须亲自来。”灯儿立刻说:“电话在哪儿呢?我把法人叫来!”

牛有草接到灯儿打来的电话,不去是不行了,人家灯儿为了自己的儿子啥都豁出去了,他这个当爹的不能再伤孩子的心。

牛有草告诉马仁礼,他要出趟国,想请老马给当回秘书。马仁礼很痛快地答应了。两人一到布拉戈维申斯克,杨灯儿、杨春来、小娥子赶来迎接。几个人坐着大巴去伊万庄园。

大巴在公路上疾驶,悠扬的俄罗斯乐曲在车里回荡。马仁礼朝窗外望着,俄罗斯妇女朝大巴招手。马仁礼挥着手,用俄语说:“你好!”牛有草学着马仁礼的发音也说:“你好!”灯儿笑着:“大胆哪,你都多大岁数了,咋还没个正经的。”

牛有草说:“人家跟咱打招呼,咱不跟人家打招呼多不好啊!”灯儿嘲笑说:“那也用不着那么热乎啊,你看你,嘴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牛有草故意说:“咋的,你不乐意了?”灯儿没搭理牛有草,冲着一个俄罗斯小伙喊:“你好!”俄罗斯小伙热情地回应。

车停在路边,杨春来领大伙儿走在田野里。牛有草抬眼望去,忍不住喊着:“地面真大呀,走一圈得几天啊!”他说着抓了一把土搓着、闻着,“真肥啊,就这土,种小麦,种高粱,还得长疯了!”

马仁礼感慨道:“这地方的中文名叫海兰泡,本是咱们中国的地盘,一百多年前,沙俄强迫清政府签订不平等的《中俄瑷珲条约》,硬是把这片地儿夺走了!多大的地盘,多好的地,不看着也就罢了,一看真气人哪!”

牛有草来气了:“咱们自己的地盘,还得花钱租地种,更气人!不租了,回家!”灯儿倒还理智:“哪能说撂挑子就撂挑子啊,地早就是人家的了,讲那些陈芝麻烂谷子有啥用?咱们既然来了,就得铆着劲儿把地租下来,种出好庄稼,让他们瞅瞅咱们中国人是个啥样!”牛有草点头:“这话还有点劲儿,就为这股劲儿,咱们闯它一回!”

开始正式谈租金了。农庄客厅里一个长方形桌子前对面坐着伊万和牛有草。伊万问:“牛先生,你是公司的法人吗?”牛有草朝马仁礼一点头,马仁礼从包里掏出营业执照放在伊万面前。伊万看看执照点头说:“很好。”

牛有草说:“伊万先生,两个厂都是我牵头建起来的,生意可好了,有机会我请你去我们那儿旅游,我会好吃好喝地款待你。”伊万笑着:“好,非常荣幸。”

牛有草朝马仁礼一点头,马仁礼说:“伊万先生,请你旅游没问题,前提是我们得先把租地的事友好地解决。”

双方经过几轮讨价还价。伊万说:“租金我已经压得很低,你们再压下去我就是做赔本生意了。”牛有草说:“伊万先生,我钱有的是,就怕你的地儿不够大。”伊万说:“太好了,咱们该看看我的地了。”众人起身走出去。

伊万带着牛有草等人在田野里走着。伊万抬手一挥:“只要你能看见的地方都是我的土地,你想租多少呢?”牛有草掰着手指头:“你看,租地要花钱,雇人要花钱,吃喝拉撒睡要花钱,买种子施肥浇水都要花钱,十个手指头都掰不过来了。这样,你能不能先把地给我们种着,等丰收赚了钱我再交租金。”

伊万摆手:“那你们不是租地,是赊地!算了,我不想浪费我的时间!”说完转身就走。牛有草说:“老毛子就是老毛子,一点情面不讲。”马仁礼说:“没钱讲什么情面?走,回家!”

牛有草商量着说:“怎么没钱!这价不得慢慢谈嘛,能省点不得省点?秘书啊,你得想法子。”马仁礼说:“感情有没有,全看喝多少,老毛子就这样。咱拿酒把山头攻下来,成了朋友就好说话了。”

牛有草问:“你看这酒怎么个喝法?”马仁礼说:“兵法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牛有草摆手:“行了,你讲那些我听不懂,照直讲,咋喝?”马仁礼说:“头阵最重要,得够气势,气足把对方压住,后面的事就好办了。你气最足,头阵非你不可,第二阵是春来,我打最后一阵。”

牛有草笑道:“我算看明白了,你把最轻巧的活放自己身上,伊万就一个人,最多头两阵就把他放趴下,你抱着小膀坐底,最后功劳全在你身上!”马仁礼说:“你看,你让我分兵派将,到头来又埋怨我,行,我不管了。”牛有草说:“好,就听你的,我怕你坐不住底。”

杨春来抱着几瓶白酒走进来说:“都是七十度,度数高点省酒!”

餐桌上放着几瓶酒和小酒盅,周围坐着伊万、牛有草、马仁礼、杨春来、杨灯儿、小娥子。

牛有草笑着对伊万说:“伊万先生,自打我们来到你这儿,你又供吃又供喝又供住地,我们非常感谢!今儿个我请你喝酒,大家一醉方休!”伊万说:“太好了,我就喜欢爽快的人。”

牛有草打开酒瓶,望着桌上的小酒盅:“酒盅太小不过瘾,我喜欢用大杯子。”伊万竖起大拇指:“牛先生,我也喜欢大杯子喝酒。”

伊万拿着大酒杯来了。牛有草倒酒举杯:“伊万先生,谢谢你,干杯!”伊万和牛有草碰杯喝酒。

伊万一下全干了,牛有草喝了一口。伊万说:“牛先生,你要是不喝光就是看不起我。”牛有草也一口干了。他和伊万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喝得趴在了桌子上。杨春来和伊万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杨春来也趴在了桌子上。伊万拄着头,闭着眼睛……

灯儿一捣马仁礼说:“差不多,该你出手了。”马仁礼端杯豪迈地说:“这点小酒算什么,来,伊万先生,我敬你!”

伊万摇头:“我喝多了,不能再喝了。”马仁礼趁机问:“伊万先生,这酒喝好了没?”

伊万迷糊着:“喝得非常好,我很高兴。”马仁礼趁热打铁:“高兴就好,伊万先生,咱们是朋友吗?咱们都是好朋友了,那租金的事……”

伊万哼唧着:“没问题,好朋友,什么都好说!”马仁礼紧追不放:“那你的意思是说租金……”

尼娜边走边吵着进来:“渴死我了!”伊万说:“尼娜,你来得正好,你得敬爸爸的好朋友一杯。”尼娜举起酒杯笑对马仁礼:“你好,可以喝一杯吗?”

马仁礼只好和尼娜喝酒,尼娜一杯接一杯地敬马仁礼,马仁礼也醉倒了。

早晨,牛有草和马仁礼互相搀扶着,摇摇晃晃地走出来。牛有草说:“白喝了一顿酒,啥事都没干成。”马仁礼说:“怎么是白喝呢?不管怎么的成朋友了。别着急,一计不成,还有下一计。”

伊万走过来说:“老朋友,昨天的酒喝得非常好,谢谢你们。可是我还没喝够,咱们再喝点?”牛有草摆手:“哪能一大早就喝酒?谈正事。”

三人来到田野上,马仁礼一挥手:“这片地全包了,得多少钱?”伊万拿计算器算了算,然后递给马仁礼。马仁礼看了看问:“要是把那片地也包了?”

伊万又拿计算器算着,马仁礼看着再问:“要是把这三片地全包了呢?总得便宜点?”伊万点了点头,又在计算器上按一个数字。马仁礼一看马上说:“妥了,就这个数!”

伊万催着:“咱们可以签合同了?”马仁礼说:“等一下。伊万先生,既然这三块地都是我们的了,那我们先租三分之一,然后再租整片的,可以吗?”

伊万糊涂了:“这是什么道理?”马仁礼解释:“就像吃面包,你买一个面包,不会一下全吃了吧?你得先尝一口,好吃了才会吃下一口,最后全部吃光。还琢磨什么?你要是答应了,签了合同,好酒就来了。”

伊万报出底线:“看不着钱,都是白说,你们回去准备钱吧。”马仁礼催促道:“那咱们先把合同签了吧。”伊万坚持着:“不看到钱不能签合同。”

牛有草众人在农庄餐厅吃饭。杨春来说:“仁礼叔,你和伊万那样谈不是骗人吗?”马仁礼笑道:“怎么是骗人呢,这叫谈判计谋!”

牛有草说:“灯儿呀,你不跟我们回去?”灯儿说:“我得在这帮孩子把摊子支起来。”

牛有草说:“孩子都多大了,还用得着你这副老骨头架子撑着吗?”杨春来也劝:“娘,在这儿吃不好睡不好,您还是回去吧。”

灯儿说:“孩子,我知道你惦记娘,可娘也惦记你啊!出国做生意不容易,你身边得有个人儿。你们都不用讲了,我想在哪儿就在哪儿!闺女,你回去吧,嫁出去的人,哪能总跟着娘呢!再说,咱的面食店也不能离人,你得帮娘照看。”

老婆太能干,家务活儿老公就得主动挑起来。小肉包在家是贤内助,麦花在外面闯事业。这天,小肉包正做饭,麦花哼着歌走进来说:“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我有个在南方打工的姐妹的哥哥就在那个假发厂当技术员,他说假发利润可大了,产品除了供应国内市场,还有一大部分是销往国外。他说外国有钱的女人,一个人有十几个假发,在不同场合穿不同的衣服配不同的假发,有人定制假发,贵的能上万块钱一个。”

小肉包惊奇道:“一万多块钱一个?天哪,那得磨多少麦子,养多少猪啊!”麦花细说着:“我还听说了,咱们要做的档发是假发制作过程中最简单的环节,跟假发比起来利润少多了。听说档发收上来以后,有一道工序叫排发,就是把发丝做到一条线上,这需要一种机器,叫三连机,简单点说就是三台缝纫机连在一起,可不是简单连在一起,必须通过专业的机修师傅改装过才能使用。这机器在市面上没有现成的,假发厂都是自己改装。”

小肉包说:“咱们弄缝纫机自己改装呗。”麦花说:“哪是说改装就能改装出来的,那东西是机密,咱们摸不着门。三连机的好坏直接影响到排发的质量,假发是否容易脱落,三连机起着决定性的作用。谁家的三连机造得好,谁家的假发质量就好,质量好卖的就好。我联系的那个人是负责其他工序的,三连机接触不多,但也明白点。咱们就盯住他,让他把三连机的图给咱们画出来。有了图咱们自己琢磨。”

小肉包笑着说:“媳妇,你就分兵派将吧,我全听你的。”麦花说:“别的事你不用管,就看住咱爹。这事背着他老人家干,没成以前千万不能漏风。”

假发厂技术人员李国庆真不错,他果然把图纸画好交给了麦花,临别他特别交代:“我能记住的都画在上面了,技术问题得靠你们自己研究。这东西可是机密,要是透漏出去我的饭碗就砸了。”

麦花回来看着图纸说:“看这图上画的,就是把三台缝纫机连在一块儿,有什么难的?”小肉包说:“咱们先干干试试,不过家里地儿小,支巴不开。”

麦花想了想说:“厂里有个放杂物的仓库,平日没人进去,是稳妥的地方,就是在老爷子眼皮底下,老爷子的耳朵尖,动静大了他保准能听见。”

小肉包也担心:“打更的鲁大叔可是明眼人,要是被他看见怎么办?”麦花说:“非得从门口进去啊?不是有窗户吗?”

小两口深夜把三台缝纫机运进仓库,把窗户和门都挡严实,小肉包去把门,麦花拿着图纸对照着缝纫机开始琢磨。

牛有草人虽然回来了,心却留在了伊万农庄,灯儿和春来非要甩开膀子大干一场,就由着他们去吧,家里一摊子事儿他还要操着心呢。

这天一早,牛有草来找麦花,敲了半天门没人搭理。他一生气就使劲“啪啪啪”地拍打院门,小肉包慌里慌张地打开门,牛有草一头闯进去问:“麦花在哪儿?”小肉包说:“在屋里呢。”牛有草朝屋里走,小肉包拦着说:“爹,她还没起来呢。”

麦花系着衣裳扣从屋里出来说:“爹,您这么快就从国外回来了,有事进屋讲。”“都晌午了,咋才起来?我一不在家你们就翻天了,厂子没人管了吗?”牛有草说完气哼哼地走了。

小肉包说:“白天忙活厂子的事,晚上忙活假发的事,谁能扛得了?这回叫咱爹抓着了。”麦花说:“别讲没用的,想想三连机的事下一步咋办。从表面上看三台缝纫机连一块儿了,也能排出头发,可牢固程度不行,轻轻一拽就掉。”

小肉包提议:“假发的事咱们都是外行,要是三五天能弄明白,那不成神人了?最好能把李国庆请到咱们这儿来。”

麦花点头:“人家肯定比咱强。可人家不敢来,要是露了馅,就把人家的饭碗砸了。不过,我还想试试。”

黄昏,牛有草在家拿着小皮锤子敲后背,麦花拎着包走进来说:“爹,您累坏了吧?来,喝点酒解解乏。”说着从包里掏出一瓶白酒,“您趴下,我给您抓捏抓捏。”牛有草趴在炕上,麦花给爹抓捏着。

牛有草问:“我出国这几天你忙啥呢?咋连炕都起不来了?”麦花谎称:“我这两天也不知道咋了,腰酸腿疼,浑身没劲,犯困,不想吃饭。”

牛有草一下翻过身,望着麦花问:“不会是怀上了吧?”麦花一笑:“爹,您赶紧趴下,我再给您抓捏抓捏。”

牛有草坐起来说:“行了行了,保准是怀上了!你得小心,千万别抻着。明儿个让肉包带你去医院看看。”麦花说:“这事您就别操心了。地的事谈的咋样?”

牛有草皱眉说:“差不多吧,那里地不少,可都得钱哪。”麦花说:“爹,到国外租地种,租金只是一部分,开那么大的地,得租多少农具,得多少人,得投多少钱,您心里有底?”牛有草说:“我哪儿有底啊,可那是你灯儿姨和你哥的事,爹就得伸手托着!”

夜深了,小两口躺在炕上,肉包说:“我摸摸,看怀上了没有?”麦花护痒笑着说:“一边儿待着去。”

小肉包说:“那就讲正经的。媳妇,咱爹要是把钱都投在租地上,咱哪还有钱干假发?”麦花说:“假发的事不能停,先研究着。爹以为我怀孕了,那咱就假戏真做,你可别说漏嘴了。”“还假戏真做干什么,来个真戏真做得了。”小肉包说着搂住麦花。麦花一把推开小肉包:“假发的事没着落,我心思就消停不了,还不能要孩子!”

马仁礼从俄罗斯回来,问儿子考察的怎么样。马公社说:“跑了一圈,没见着明白人,倒是把人名儿打听到了,那个刁老三说不定什么时候回来,我不能一直在那儿等着。”马仁礼摇头:“小子,你还嫩哪!当年刘玄德三顾茅庐才请出诸葛亮,你去一趟溜达一圈就回来,能行吗?这回爹跟你一起去,我倒要看看那个刁老三是个什么样的人儿!”

爷俩来到刁老三家门口,马公社敲门没人搭言。马仁礼朝院里望着,摸了摸门环,又四处看了看。刁老三赶着牛车过来。马公社说:“爹,我上回就是跟他打听的。”他走上前问,“请问刁大叔回来了吗?”刁老三说:“你这回又白来了,老刁头一直没回来。”

马仁礼摸着牛问:“这是你家的牛吗?”刁老三说:“这话问的,不是我家的牛还是你家的呀!”

马仁礼一笑:“兄弟,请问刁师傅去哪儿了?”刁老三说:“去亲戚家了,有一个月了吧。”

马仁礼又问:“他亲戚家在哪儿啊?”刁老三答:“不远,也就二三百里吧。”

马仁礼笑着说:“二三百里还不远,你这脚力不一般哪。”刁老三说:“我就不明白,这里的人都明白玫瑰的事,你们非盯着老刁头干什么?”

马仁礼实话实说:“兄弟,我们是从麦香岭来的,一到这玫瑰镇就听说刁师傅的大名。不瞒你说,我们想自己搞点玫瑰,可就是一窍不通,所以特来找刁师傅指点迷津。”

刁老三问:“眼下玫瑰不好卖,赚不了什么钱,你们忙活这干什么?”马仁礼说:“要是好买卖,那得挤破头了,哪还有我们的份儿!我们就是想试试,看看能不能把不好做的买卖做好。当然,我们也不打无把握之仗,提前搞了点研究,发现这买卖还是有干头。”

“那你们慢慢研究吧。”刁老三走了。马仁礼望着刁老三的背影故意大声说:“咱们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等着,不信他不回家睡觉!”

黄昏,爷俩还坐在门口。刁老三走了过来说:“还没走啊,老刁头不在家。”马仁礼站起来说:“我看刁师傅根本没走。我来的时候摸了摸门环,这门环干净啊,按理讲,刁师傅走了一个月了,这门环也该沾点灰吧。再说,刁师傅家的院子真干净,看这干净劲儿,少说也得三天扫一回。我不光知道刁师傅没走,我还知道他在哪儿呢,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刁老三望着马仁礼:“真没看出来,你这双眼睛挺亮堂啊!怎么知道的?”马仁礼说:“刁师傅,你到家门口能装作不认识,可你家的牛装不出来,你要不一把拉住牛头,它能拱进院里去。”

刁老三望着马仁礼连连点头:“好聪明的人哪,屋里坐吧。”仨人进屋。马仁礼说:“刁师傅,到底玫瑰赚不赚钱咱先不讲,我想请你跟我们走一趟,看看我们那儿能不能种玫瑰。”

刁老三担心地说:“能又怎么样,我要是让你们种了,到时候卖不出去赔了钱,这担子我可担不起。”马仁礼说:“刁师傅,这事你放心,赔钱也算不到你身上,算我们自作自受。跟我们走一趟吧,我代表全村的乡亲谢谢你!”

刁老三说:“来找我的人多了,我是东躲西藏,能躲过一个是一个。多数人听说我没在家转身就走,没碰上像你这么眼亮的人。看来我是得走一趟了。”

刁老三来到麦香西村的地里,蹲下抓起一把土搓着,然后站起身,四周打量着。马仁礼问:“刁师傅,我们这地怎么样?”刁老三说:“玫瑰耐寒、抗旱,土质差不多就能立得住。你们这里的土能种,就是得能弄到好玫瑰苗。一般的玫瑰一年只在五月份集中开花,有一种玫瑰一年四季都开花。你想做玫瑰生意,最好选全年都能开花的玫瑰苗。我们那里南井村老井头家的院里就有好苗,那老井头肯不肯卖,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马仁礼追问:“刁师傅,是不是我们能把好苗弄到手,你就能帮我们把这一摊子支巴起来?”刁老三说:“我都来了,还能瞅着不管吗?”

尼娜在布拉戈维申斯克田野上飞马疾驰,乌云密布,闪电过后,隐隐传来雷声。突然,一个惊天劈地的炸雷响起,马匹受了惊吓,发足狂奔,尼娜使劲拽着缰绳,还是摔落马下,她当时就昏迷过去。

伊万见外面电闪雷鸣,大雨滂沱,女儿迟迟未归,便担起心来。他穿着雨衣走出家门,在大雨中呼喊着找尼娜。田野里雾气蒙蒙的,一个人影晃动着走来。伊万迎过去,人影越来越近,是杨春来背着昏迷的尼娜蹒跚着走来。伊万冲上前去喊:“我的女儿怎么了?你对她做了什么?”杨春来累得喘不上气,伊万夺过尼娜,抱着她就往家里跑。

杨春来回到住处,浑身上下淋得像个落汤鸡,禁不住一个劲儿地打喷嚏。杨灯儿让他赶紧到里屋换干衣服,别着凉了。

杨春来换了身衣服出来,用大毛巾胡噜着湿漉漉的头发。杨灯儿问,你这是去哪儿了?杨春来说,本来想再看看那三块地,忽然赶上大雨。中间那块地不错,娘,等雨停了咱们再去看看。

两人正说着话,伊万怒气冲冲地闯进来,一把抓住杨春来的衣领子问:“你到底对我的女儿做了什么?她怎么受伤了?”杨春来坦然道:“我什么也没做。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在水沟里躺着,我就把她背回来了。”

伊万喊:“你要不说实话,我可要报警了!”

杨灯儿说:“伊万先生,你冷静一下,带我们去看看你的女儿。如果我儿子做了错事,我都不会放过他。”

伊万气呼呼地说:“那好,走吧!”

伊万领着这娘俩进了家门,径直来到尼娜的床前。尼娜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伊万焦急地说,你们看看,我女儿怎么了?杨灯儿看着尼娜,叫她的名字,尼娜毫无反应。杨灯儿皱起眉头,扭脸问杨春来,儿子,到底怎么回事?杨春来满脸不高兴地说,这事儿跟他没关系,该说的他都说了。伊万怒不可遏,质问道:“你说,你俩怎么会在一起?你对我女儿做什么了?”杨春来怒气冲冲地骂道,你放屁!伊万恶狠狠地说,你等着,我去报警,让警察收拾你。杨灯儿拉住伊万,让他冷静冷静。伊万一把推倒了杨灯儿,杨春来不干了,跟伊万扭打在了一起。

这时,尼娜苏醒过来,颤抖着声音喊:“你们不要打了。”

伊万和杨春来同时住手,伊万惊喜地跑到床边,抱住尼娜问:“我的女儿,你到底怎么了?”

尼娜说:“爸爸,马受惊了,我被甩了下来,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伊万愣住了,然后满脸愧疚地对杨春来说:“杨,你救了我的女儿,我得感谢你。”

杨春来没言语,拉着娘转身出门而去。

误会解除,伊万和杨春来亲近起来。在俄罗斯,男人之间最好的话题就是喝酒。杨春来抱着几箱子酒送到伊万家,伊万高兴地拿起一瓶问:“这是什么酒?”杨春来说:“十里香。”伊万拧开酒瓶喝了一口:“好酒,中国的味道,哈哈!”

杨春来说:“伊万先生,租金过几天就到。”“不急,有酒什么都不急。”伊万说着,端着酒瓶跳起舞。

几天后,杨春来把几大捆钱放在伊万家的桌子上,伊万兴高采烈地数钱,尼娜在笔记本上记账。数完钱,伊万不高兴了,说钱不够。杨灯儿很有把握地说:“我们都算好了,一分不少。”

伊万摇头说:“三块地,你们只拿了一块地的钱,怎么不少呢?”杨灯儿说:“不是讲好了先租一块吗?”

伊万变脸了:“笑话!三块地你们选中间最好的一块,两边的地我找谁租去?”杨灯儿说:“伊万先生,当时好几个人在场,你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伊万耍赖说:“我要是不答应你们,能喝到这么香甜的美酒吗?”杨灯儿不客气道:“你这是欺骗!我儿子救了你女儿的命,你难道一点情谊不讲吗?”

伊万说:“这是两件事,为了报答你们,我可以请你们喝酒,请你们吃饭,请你们在我这儿住,你们在我这儿住了这么多天,又吃又喝,我向你们要钱了吗?你要租地就租整片的,我决不分开租。”

尼娜拉着伊万的手说:“爸爸,我们不能这样对待朋友。”伊万瞪着眼说:“闭嘴!你懂什么?喝酒的时候我们是朋友,做起生意来这就是战场,大家都为了赚钱,谁也不能让谁做赔本买卖。”

牛有草知道土地租金的事出了问题,心急上火。马仁礼劝解说:“租金的事你别上火,我入一股。你有两个厂子押着,我怕什么!就算亏了,你不是还在吗?我这后几十年就靠你养活了。”牛有草上前搂住马仁礼,感激地说:“好兄弟,有你这话,我心里真是有底了!”

俩老伙计正说着,马公社忽然跑过说家里出了大事,拉着马仁礼就走。父子俩回家来到屋门口,马仁礼拉开屋门,隐隐约约中看见一个女人在灶台前炒菜。马公社说:“爹,还瞅什么,快呀!”他推着马仁礼走进去。爷俩走到女人身后,虽然女人戴着厨师帽和白口罩,但马仁礼还是认出女人是乔月。乔月把煎牛排盛进盘子里,一转身看见了马仁礼。

马仁礼故意喊:“哈喽。”乔月望着马仁礼:“哈什么喽,等着吃饭!”

“还成,不是假洋鬼子。”马仁礼说着端着盘子来到桌边。乔月用手抹了一把眼睛继续炒菜。饭菜摆在了桌子上,马仁礼、乔月、马公社、小娥子围坐在桌前,乔月还戴着厨师帽和白口罩。

马仁礼说:“都到饭桌上了,这身行头该撤了吧?”乔月一把摘掉厨师帽,一头金色的长发散落下来,她又摘掉口罩,嘴唇上搽着口红。其他仨人望着乔月愣住了,感觉这就是个老妖精。

乔月大大方方地说:“都愣着干什么?赶紧吃吧。先吃这个煎牛排,这牛是听着音乐长大的,还有人给它做按摩,都尝尝。我怕你们吃不惯,煎了八分熟,我平常都吃六分熟的。”马仁礼眨巴眼说:“我想吃煎饼卷大葱。”

乔月说:“等我走了你再吃。”

马仁礼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啊?”

乔月不满地斜一眼马仁礼问:“你赶我走?”马仁礼笑着说:“我怕吃你这东西吃惯了嘴,等你走了就没的吃,得饿死。”

乔月说:“想吃跟我去美国,你们都过去,我养得起。”马仁礼嚼着牛排说:“我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跟你去美国干什么?”

马公社帮爹说话:“娘,我爹干了个饲料厂,买卖可好了。”乔月说:“我那儿也挺好的,整个农场除了几百亩地,还有养牛厂、果汁厂、奶酪厂、葡萄酒厂,都是我说了算。我舅舅去年走了。”

马公社说:“娘,早知道您那儿地多,春来哥去您那儿种地好了。他跟灯儿姨去俄罗斯租地种,正发愁租金的事呢!”乔月说:“赶紧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夜已深,万籁俱寂。乔月坐在炕沿上收拾着行李箱,马仁礼靠在被垛闭目养神。乔月从行李箱里拿出一沓美元说:“他爹,我走了这么多年,亏欠这个家的,我拿点钱你先用着,不够我回去再给你寄。”马仁礼接过钱用手指搓着说:“挺厚啊,要是换成人民币得再厚好几倍,真馋人。这钱我不要,这不是我的钱,我的钱是流一身臭汗赚来的,你这钱上没我的味儿,我不认识它。”

乔月叹口气:“他爹,我知道你恨我,当时我让你们跟我一起走你们不跟我走。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有好日子我凭什么不过?我在美国这些年吃多少苦遭多少罪不讲,眼下我是过好了,今儿个我把钱拿出来,就是想让你们也过上好日子。钱你拿着,盖间新房子,不想盖就买点吃喝。”

马仁礼说:“我真用不着,儿子不都讲了,我那个厂子的买卖可好,钱是挡不住地往兜里钻啊。再说回来,我就是没钱,就是穷死,也不用假洋鬼子的钱!”乔月说:“算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马仁礼说:“这钱也不是没地方用,你大儿子正缺钱呢。”说着把钱扔进乔月行李箱里。乔月说:“杨春来的事我心里有数。时辰不早了,这地方也没宾馆,我没地方住,要不就住这儿?”

马仁礼故意调侃说:“你睡我这儿,万一哪个姑娘看好我,那不得被你搅和黄了?”乔月穿上外衣拉上行李箱走到门口,马仁礼忙说:“里屋空着呢。”

乔月望着马仁礼说:“晚安。”走进里屋关上了门。马仁礼瘫软在被垛旁,他闭上眼睛,眼泪慢慢淌下来……

乔月坐在炕上,望着屋里的摆设,扯着被头闻着,眼泪也止不住流了下来……

早饭后,牛有草来找马仁礼,正好乔月站在房门口,她的一头金发飘着。牛有草倒退了好几步喊:“我的妈呀,什么东西?”乔月说:“大胆,是我。”

牛有草打量着乔月:“你是乔月?美国就是不一样啊!仁礼呢?”乔月说:“说去办点事儿。”

牛有草转身要走,乔月说:“我正好要去找你,听说杨春来去俄罗斯租地去了?孩子想自己创业是好事,你得支持。”

牛有草说:“这还用你讲,我这把老骨头敲碎了给他我都愿意。”乔月说:“我听说租地的钱还不够?”

牛有草充胖子:“谁说不够?那俩钱算啥,我身上拔一根汗毛就够他用一辈子的。”乔月认真地说:“仁礼都跟我讲了,我这有点钱,你先给杨春来拿着,我回了美国再给他寄。”

牛有草推心置腹道:“杨春来是你儿子,也是我儿子,他生下来就没享过亲爹亲娘的热乎气。一晃三十多年,孩子长大了,小的时候咱没尽到心,大了咱得把没尽到的心没出过的力全补上。我咋干是我的事,你咋干是你的事,你要想给孩子尽点心,那就跟他当面讲。”乔月沉默一会儿自己走进屋里。

在这里不受待见,乔月待着也没啥意思,住了几天后,她带着遗憾匆匆回了美国。人在这儿,马仁礼冷嘲热讽;人家走了,马仁礼又觉得心里空了一块儿。他骂自己是贱骨头,不争气,好容易才把心情平复下来。

杨春来的事儿一直揪揪着马仁礼的心,他为了给春来凑租金,把柜子里的存折拿出来,没成想毛手毛脚被牛有草发现。牛有草将存折抢在手中要打开看,马仁礼急了眼往回抢。

牛有草围桌子边跑边说:“你还攒不少钱呢,把家底儿都揣身上,想冒什么动静?”马仁礼追着喊:“你管不着,赶紧给我,再不给我可跟你翻脸了!”

牛有草逗趣说:“这辈子我还真没看过你翻脸是个啥样,来翻几个脸我瞅瞅。”说着递过存折。马仁礼一本正经道:“走,跟我取钱去。大胆哪,我这儿还有俩钱,不多不少,你拿去凑租金,厂子千万别动。”

牛有草望着马仁礼眼睛湿润了:“仁礼呀,你不说我也明白。你是背着鸡毛掸子走干道,不留脚印的人,没事能把家底儿揣身上吗?咱兄弟这么多年,你一张嘴我就知道你要讲啥话。老伙计,养老钱是命根子,不能动啊,要是把这钱花了我还是人吗?”马仁礼故意说:“等你赚了钱还我两倍,我不埋怨。”

牛有草这才说明:“仁礼啊,伊万第一年的租金不要了,把地白送给咱们种。我刚开始也不信,可灯儿电话里讲得清楚,我又打电话问伊万,一点儿不假!”马仁礼提醒:“咱们也得多留几个心眼,小心上当。”

牛有草说:“我是吃啥长大的?老虎下巴拔根毛它也得老老实实!放心吧。仁礼呀,这回可要真刀真枪干一回了!”马仁礼问:“怎么,不带我去了?”

牛有草笑道:“这地也不用你花钱了,你去干啥?”马仁礼说:“这话讲的,弄半天我白跟着忙活了!大胆哪,你不在家,我闷得慌。”

牛有草凑趣:“我也没说去啊,我得在家陪你玩呀!灯儿在那儿我还惦记啥,年轻人的事让他们自己张罗,咱们做老一辈的,把钱备好把人备好就行了。”

租金没问题了,杨灯儿就考虑雇人的事。杨春来告诉她,雇用俄罗斯的人比雇中国人便宜,中国雇工要花钱办签证,吃喝拉撒睡都得包。可就是当地人每天只干八个小时,时间一到,就是钉子钉进去一半他们都会停下来走人,你给他们加钱他们都不回来。灯儿赶紧给牛有草打电话,让他们派人过来。这边抓紧盖几间房,给来的人住。

牛有草接到灯儿要人的电话,赶紧和马仁礼商量。俩人集合了村民,先由马仁礼讲布拉戈维申斯克是咋回事。马仁礼说:“布拉戈维申斯克原来叫海兰泡,是咱中国人的地盘,一百多年前,软弱的清政府与沙俄签订了《中俄瑷珲条约》,海兰泡就成俄国的了!”牛有草接上话说:“一句话,咱们的地跑到外国老财手里去了,这口气咱们得出来!眼下,灯儿和杨春来已经在那儿租了地,准备开荒种田,狠狠赚老毛子的钱!你们想赚老毛子的钱就报名,凡是报名的,过年我一家送半头猪!”当时就有许多人报名。

经过严格筛选,确定了出国的村民。这天,麦香村像过年,响器班子吹打着,牛有草敲着鼓,乡亲们纷纷送行。出国的人排着队,高声唱着:“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黑龙江,租土地种庄稼,有劲儿不怕忙;中华好农民,齐心团结紧,不获丰收决不回家乡!”

村民到达伊万农庄,房子刚刚盖好。节气不等人,大伙儿稍事休息就开始工作。首先是烧荒。夜晚,众村民擎着火把来到野地里。

杨灯儿说:“乡亲们,来外国租地不容易,今儿个终于见着亮了。咱们这一把火点上随它烧,烧到哪儿咱就把地开到哪儿!”杨春来举起火把朝地里跑去,众人呼喊着跟上。杨春来抡起胳膊把火把扔向空中,众村民也把火把扔向空中。夜空中,火把飞舞着落到田地里,熊熊大火燃烧起来……

麦花真的把李国庆请来了。李国庆穿一身黑衣,戴着帽子和墨镜。二人在夜幕笼罩下来到仓库前,麦花和李国庆从窗户爬进去。麦花挡上窗帘拉开灯。

小肉包一把握住李国庆的手:“兄弟,你可来了,谢谢!”李国庆说:“别客气,麦花救过我妹子的命,她的事就是我的事。不过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弄明白,试试看吧。”

麦花让小肉包看门去。李国庆立即坐在三连机旁摆弄起来,夜深了,李国庆还在专心致志地实验,麦花坐在一旁望着。小肉包走过来说:“媳妇,要不你回家睡吧,这儿有我呢。”麦花瞪眼:“你过来干什么,把门去!”

小肉包笑着:“我不是怕你累着孩子嘛!”麦花一挥手:“去去去,乱搅和什么。”小肉包笑了笑走了。

牛有草来到麦花家院外,看到屋里一片漆黑。他转身刚要走,想了想又站住,喊了几声麦花,没人搭言。他敲敲院门,还是没人搭言。牛有草满腹疑惑地走进面粉厂门口,问打更的鲁老四有没有什么动静。鲁老四说耗子叽叽喳喳的,吵得睡不着觉,得养只猫。牛有草朝院子里走,鲁老四跟着。

小肉包坐在仓库门口打瞌睡,牛有草和鲁老四朝小肉包所在的仓库走来。小肉包猛然惊醒,他透过门缝看到外面出现紧急情况,抬手拉熄屋里的灯。麦花和李国庆赶紧用布盖上三连机,然后悄悄爬出窗户。小肉包跑到窗口,麦花和李国庆把小肉包拉上来。牛有草在仓库门口让鲁老四把门打开,鲁老四要打开门,却忘了拿钥匙,他赶紧去拿钥匙,牛有草却不吭声走了。

麦花、小肉包和李国庆悄悄望着牛有草远去的背影,三人又从窗户爬进去。天快亮的时候,李国庆操作着三连机,三连机运转正常,排发展现出来。麦花接过排发条抻着欣喜地说:“成功了!”

天蒙蒙亮,麦花和小肉包送李国庆去住处,在回家的路上,忽然发现前面不远处,牛有草坐在路边的树墩上。小肉包吓得腿一软,麦花扶住小肉包。

小肉包说:“媳妇,怎……怎么办?咱们赶紧跑吧!”麦花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走!”二人朝牛有草走去。

牛有草坐在路边的树墩上低头不语,麦花和小肉包走过来。牛有草突然伸了个懒腰:“这觉睡得真香啊!”麦花说:“爹,您怎么起得这么早啊?”牛有草拖着怪腔:“我起得再早也没你们起得早啊。”

麦花扯谎:“爹,我俩出来遛遛弯。”“年轻人就是有精神头,整宿不睡觉,跟没事一样。回去睡吧,睡足了咱爷俩慢慢拉呱。”牛有草说着站起身走了。

麦花思忖再三,向她爹坦白了偷干假发的事,并领着爹到仓库看三连机。牛有草围着三连机转,麦花在一旁望着牛有草说:“爹,我该说的都说了,我知道这事您不赞成……”牛有草说:“我不赞成的事你不也干了?!”

麦花央求道:“爹,不管怎么讲,我干的都是正事。三连机已经研究出来了,您就让我放开手脚干吧。”牛有草吼道:“干个屁,这东西是咱爷们儿舞弄得了的吗?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麦花说:“爹,我都多大了,我就不能自己琢磨点事吗?”牛有草大声训斥着:“你是不是以为自己翅膀硬了,想奓奓膀子扑棱扑棱,告诉你,有你爹在,轮不到你扑棱!全村几百双眼睛瞅着咱们呢,几百张嘴都等着咱们呢,咱们要是干砸赔钱了,你能担得起吗?眼下,面粉厂、养猪场效益都不错,一颗麦子做文章才开头,你想干就围着麦子转,你可倒好,打上假发的主意了,你保证能支巴起来不赔钱吗?”

麦花不服气:“爹,我哥出国租地种更不靠谱,可您拼命擎着他,又出钱又出力,轮到我您一个不行,两个不行,处处挡着,您这不是偏心眼吗?”

“你哥没离开地!”牛有草望着麦花,他一把抓住三连机的台板,使劲掀,没掀动,他抄起一根顶门棍砸三连机。麦花一下趴在三连机上,顶门棍眼看就要砸在麦花背上,小肉包猛地扑到麦花身上,替麦花挨了一棍。

牛有草喊:“都给我起来!”麦花推开小肉包,仍然趴在三连机上说:“我不起来!你要砸三连机,就先砸死我!”

“翻天了,今儿个我就打死你!”牛有草吼着又抡起顶门棍。小肉包再次趴在麦花身上说:“爹,你要打就打我,我肉厚,扛打。”麦花使劲儿推小肉包,小肉包就是不起来。

牛有草扔下顶门棍转身走了。小肉包扶起麦花,她望着牛有草的背影,高声喊:“爹——”牛有草站住了。麦花跪在地上尽情诉说着:“爹,我明白,您一心护着我,怕我把买卖干砸赔钱冷了乡亲们的心。您就没想想,您护我一时,能护我一辈子吗?爹,这些年我在您的翅膀下躲着,不怕风不怕雨,天大的事我都不担心,因为有您擎着。现在我不小了,不能在您的翅膀下活一辈子,我要自己闯出一条路,我要自己干点事出来,我要让乡亲们看看,您牛有草的闺女不是跟屁虫,不是吃干饭的!我去青岛假发厂,人家根本瞧不起咱们,说咱们农民只能靠地过日子。我不服气,就要让他们看看,咱们农民也能干离了地的事!”麦花说着眼泪流淌下来。

牛有草背对着麦花问:“你到底怀没怀孩子?”麦花沉默着,牛有草站了好久才走。小肉包扶起麦花说:“媳妇,你的骨头真硬!”“你的骨头也不软啊。”麦花说着瘫倒在小肉包怀里。

小肉包被折腾得有些怕了,问麦花:“媳妇,这弄假发的事儿,咱还干吗?”麦花坚定地说:“为什么不干?咱爹什么都没说,那就是默许了。”

小肉包笑着:“这回好了,咱们就甩膀子拉开架势干吧。媳妇,最关键的一步弄明白,看来这买卖是时候了。”麦花说:“我这两天又研究了一下,假发制作有二十多道工序,像开料、整毛、档发、排发、截发、洗水、插发、卷发、烘发,一直到头皮制作再到做发型,总之难度不小,光靠咱们还整不明白。”

小肉包说:“什么事要干就得抓紧,不能光说不练,拖久就没劲儿了。要不先开工,见着亮了再说。”麦花信心十足:“对,咱一边做排发,一边寻摸下一步,等第一批货出来,咱们拿着去青岛展扬展扬,让那个厂长看看,咱们农民是不是干这事的料,弄不好人家一高兴,就帮着咱们把假发厂支巴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