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老蔡驾驶着火车,牛大力汗流浃背地往炉膛里添着煤,老吴后背有节奏地撞着座椅背,牛大力好奇地问:“吴叔,您这是玩什么呢?跟这椅子有仇啊!”老吴说:“我找了一个偏方,说是撞树对颈椎好,这车上也没树,凑合着撞撞椅子吧!”老蔡一听,笑着说:“老吴啊,有病还是得瞧大夫。”“偏方治大病。” “这颈椎病啊,说是小病就是小病,说是大病也能要人命。”
牛大力顺着老蔡的话,说道:“就是啊,回头颈椎病没治好再得一脑震荡。”老吴不快地说:“那不正得你的意了。”老吴瞧着牛大力,那小子心里想什么,他是门儿清。
牛大力劝老吴歇一段日子,回家安心养病。老吴觉得牛大力看着憨厚,其实藏着鬼心眼子,说道:“我歇了,这座不是空出来了?”牛大力忙说:“不是有我呢吗。”“那等我再回来,坐哪儿呀?”老吴这么一问,牛大力便望向老蔡,老吴也看着他,老蔡被他俩虎视眈眈地盯着,问道:“瞅啥,还惦记上我了?”
老吴沉默了一会儿,说:“牛大力,你是铆着心思朝我使劲呀!”牛大力说:“我这也是为你好。”“一句为我好,谁也挑不出毛病来,可一个萝卜一个坑,我这个坑深着呢,就怕你那小腚坐不稳当呀。”“我这底盘比你大。”
听着老吴与牛大力越聊越起劲,唠得热火朝天,老蔡耳朵吵得不行,他拉响汽笛,提醒着那两位,火车快要进站了。
车厢里准备下车的乘客,拥挤在过道上。小温州站到座椅上,高声喊:“我的眼镜呢?谁拿了我的眼镜!”不远处,汪新走了过来,问:“你眼镜丢了?”“丢了!一个蓝白条色的编织袋,上面写了个‘马’字!我放椅子底下了,半小时前还在呢!”
说话间,火车停住,乘客纷纷下车,汪新一眼望去,全是下车的人流,他飞身从窗口跳了出去,小温州紧跟着跳下车窗。
汪新目不转睛地盯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小温州东张西望也寻找着眼镜袋子。突然,他冲着汪新喊:“在那儿呢,我的眼镜!”汪新随着小温州所指的方向,看到两个人提着一个蓝白条编织袋,正朝出站口匆匆而去。汪新与小温州撒腿就追。
当小温州靠近两个人时,被其中一人踹了个跟头,他俩的速度极快,提着编织袋跑到围栏处,把编织袋扔出围栏,然后爬上围栏,跳了出去。
汪新先是为了避开拖儿带崽的孕妇耽搁了一下,这一眨眼工夫,场面已经发生了改变。他赶到时,只能隔着围栏,伸手抓住编织袋的提手,把提手扯过围栏。那两人紧紧抓住编织袋,死死地不松手,并对着汪新威胁道:“小子劲儿挺大呀!再不松手,我们可动刀了!”汪新怒道:“你敢!”望着汪新临危不惧的眼睛,两人打起了退堂鼓,手稍一松动,汪新就占据了上风,正好小温州与两位车站警察赶了过来,那两人一看势头不对,火速逃开。
汪新把编织袋递给小温州,他手上有深深的勒痕。小温州蹲在地上激动地打开编织袋,里面都是墨镜盒,他乐开怀了:“太好了,幸亏没丢,要不白跑一趟不说,还得赔本。”
汪新注意到小温州编织袋上的“马”,以为他姓马。小温州笑着说,他姓黄,住在温州五马街,叫黄五马。为表示感谢,黄五马执意要送汪新一个墨镜,汪新摆摆手,坚辞不受,让他赶紧走。黄五马拿出一个墨镜盒,不容分说塞进汪新手里,提着袋子就开溜了。
汪新心里美滋滋的,觍着脸向马魁要表扬:“马叔,您得表扬我两句吧?”马魁不以为然地说:“这是你应该做的。”
两个人说着话,沿街道朝前走。马魁脚步快,听见汪新不断在背后咳嗽,回头一看,汪新戴着一副墨镜,嘚瑟地冲着他傻乐。马魁的脸冷了下来问道:“哪儿来的?”“小温州送的,还真别说,戴着是挺舒服的,您戴戴试试?”
汪新说着,就摘下墨镜,递给马魁。马魁没接,冷眼盯着他说:“长本事了,别的没学会,学会吃拿卡要了!”“马叔您别扣帽子,我帮小温州夺回被抢的眼镜袋,给他挽回了那么多损失,他送了我一副,怎么到了您这就成吃拿卡要了?”
马魁问汪新,警察有戴墨镜的吗?流氓才戴那玩意儿。汪新嘟囔说,他干啥老马都看不惯。马魁让汪新去照照镜子,好人有这样的吗。汪新生气地摘下眼镜,把镜片捅掉,戴上镜框问:“这回像好人了吧?”
汪新说完,甩开马魁,头也不回地走了。
牛大力躺在床上,望着手里的信纸,嘴里念道:“遥相望,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今晚六点,红星电影院。”信里有一张电影票,牛大力把信纸盖在自己脸上,激动得不能自已。
姚玉玲也收到了来信,她羞答答地打开信封,信纸上写道:“年年越溪女,相忆采芙蓉。今晚六点,红星电影院。”
姚玉玲照着镜子,紧着捯饬自己那张脸,先是擦抹雪花膏,接着点燃一根火柴,吹灭了,用火柴头描着眉;最后用嘴唇夹着一张红纸……镜子里的姚玉玲千娇百媚。
牛大力也是刮胡子,擦皮鞋,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时不时抻着衣服褶皱。他不停地看表,嫌时间走得太慢。临出门时,他还不忘往身上洒些花露水。
电影院门前熙熙攘攘,牛大力捧着一塑料兜爆米花,站在电影院门外,热切地朝周围张望。远远地,牛大力看见姚玉玲挎着包风姿绰约地走来,他一溜小跑迎上去,颤抖着声音说:“姚儿,你来了。”姚玉玲一脸诧异,问道:“你怎么在这儿,汪新呢?”牛大力惊讶地问:“跟汪新有啥关系?不是你约我来的吗?”
姚玉玲不敢置信地问:“我约你?”牛大力不想多做解释,说道:“电影快开场了,咱俩进去吧!”说着,就要去挎姚玉玲的胳膊,姚玉玲吓得跳开,大声喝止:“你闪开!”
牛大力很是困惑,心想难道还要对暗号,便念道:“遥相望,只愿君心似我心,嗯……看我这记性,后面的忘了。”姚玉玲嘟起嘴:“你在说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嘴笨,可心里明白。走,看电影去。”姚玉玲迟愣片刻,问道:“是你约我来看电影的?”牛大力叫屈:“不是你给我写信,叫我来的吗?小姚,你别这样,都把我弄糊涂了。”“我还糊涂着呢!”姚玉玲说完,气呼呼地离开了。牛大力追上去,姚玉玲怒斥他别跟着。牛大力怅然若失,望着姚玉玲走远。
姚玉玲几乎是一路小跑回到大院,她心情失落到冰点,她决定找汪新问个清楚。汪新见姚玉玲眼眶微红,吃惊地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儿。姚玉玲从兜里掏出几张信纸递给汪新,质问道:“你为啥给我写信?约我去看电影又不出现,还让牛大力去,你到底啥意思?”
汪新接过信纸一看,满脸疑惑,连连摇头说:“我不知道,我啥时候给你写信了?”“还不承认,那天我都看见了。”“你看见啥了,这不是我的字儿啊。我能写出这么酸不溜丢的词儿来?不是你写给牛大力的情书吗?”“我给他写情书?我吃饱了撑的!我是没长眼还是缺心眼啊?”“你小点儿声,别咋呼,大力在那儿呢!”姚玉玲转身看了一眼,牛大力讪讪地笑了笑。
姚玉玲和牛大力跟着汪新进了屋,仨人坐在桌前,汪新拿着那几张信纸琢磨着。牛大力一脸失望地问:“姚儿,这些信真不是你写的?”姚玉玲愤愤地说:“这不废话吗!”
姚玉玲的答案让牛大力失望透顶,到底是谁干的恶作剧,三个人想来想去也没线索。突然,姚玉玲灵光闪现,望向马魁家,冲着汪新说:“你师傅那宝贝闺女干的呗!”汪新摇摇头,这事儿跟她有啥关系?姚玉玲分析,马燕怕她和汪新好,所以插一杠子,想把他俩给搅和了。
汪新一听姚玉玲把矛头指向了马燕,立刻摇头否认,牛大力收到第一封信的时候,马燕他们家还没搬过来。看过《福尔摩斯探案集》的姚玉玲,启发着汪新的思路,马燕三天两头来找他,想干坏事还愁找不着机会?姚玉玲越想越气,这个马燕坏透了,她找马燕算账去。姚玉玲从汪新手上拿过信纸,气呼呼地直奔马魁家而去。
一看这架势,汪新和牛大力赶紧追着去灭火。姚玉玲怒气冲冲闯进马燕的房间,马燕看着她一脸疑惑,姚玉玲把那几封信拍到桌上,质问是不是马燕干的。马燕拿起信来看了看,忍不住噗嗤笑了。姚玉玲怒道:“你还笑?”马燕撇撇嘴说:“这啥玩意啊?这字跟狗啃的似的。”汪新不想激化矛盾,问马燕,是不是她写的。马燕不屑地说,也太小瞧她马姑娘了,她的字可比这好看多了。姚玉玲不依不饶,劝马燕不要再狡辩,这事儿除了她没别人会做。马燕气哼哼地反问,院里人这么多呢,凭啥说是她干的?姚玉玲哪只眼看见了?
马魁听见动静,走进来问:“你们几个小子咋呼啥呢?”姚玉玲嘴快,立马给马燕上眼药:“马叔,马燕冒充我给牛大力写情书,又冒充牛大力给我写情书,给我俩拴对儿,您好好管管!”“有这事儿?”马魁说着望向闺女,马燕也不是好惹的,小嘴儿叭叭的像机关枪:“姚玉玲,我警告你,你无凭无据冤枉好人!别说不是我干的,就算是我,又能怎么着?大力哥哪儿不好?配你绰绰有余。”牛大力听了心里乐开了花,忍不住咧嘴笑了。
姚玉玲让马燕赶紧承认了,就知道她没安好心。马魁拿过信纸,冷静地看了看说:“这不是小年的字吗?年年越溪女,这个‘年’字,跟蔡小年的签名一样。别的字可以作假,自个儿的名字写顺手了,尾巴露出来了。”
汪新带着姚玉玲、牛大力来到蔡小年家,跟他索要笔记本。蔡小年起初还装傻充愣,汪新拿着他的笔记本,照着上面的签名比对笔迹,果然那个“年”字的笔画特征一模一样。汪新把笔记本扔一边,冷冷地瞪着蔡小年,蔡小年一脸尴尬地解释,他这也是一番好意,成人之美嘛!姚玉玲羞愤难当,扭头走了。牛大力结结巴巴地问蔡小年,他瞎掺和啥?蔡小年委屈地说,他都是为牛大力好,为此搜肠刮肚翻了半天的语文书才找出来这几句词,不谢也就罢了,还埋怨他。
牛大力黑着脸哼了一声:“我谢谢你!”说完,扭头就走。汪新摇着头说:“小年,你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马燕趴在蔡小年家窗户外头,嬉皮笑脸地看热闹。几个人走后,蔡小年看着那几封信,嘟囔着说,都是些好词,咋就没成呢。蔡大年从内屋出来,戳了戳儿子的脑袋,骂他脑子进水了。
通过这件事,汪新对马魁的认识有了一个新高度。趁着工作间隙,汪新忍不住问马魁:“马叔,您这脑子真好使,是不是咱这一车人的笔迹,您都能记得住啊?”“干警察得过目不忘,你在警校没有笔迹鉴定这课吗?咋学的?都还给警校了?”“呃,没留神。”汪新狡辩说。“要真遇到案子,就你这眼神、这记性,哼!回家跟你爸说,熬粥的时候搁俩核桃,给你补补脑子。”
汪新听了马魁教训,从兜里掏出那副镜框戴上说:“回头,我配俩近视镜片安上,眼神就好使了。”马魁一看汪新没正形,顿时来气了:“你给我摘了,摘了!”“就不,镜片都扔了,镜框也不让戴,你法西斯啊!”
马魁忍不住上手去摘汪新脸上的眼镜框,汪新嬉皮笑脸地躲闪开,转身去了餐车。汪新在餐车看见姚玉玲和一个中年妇女边吃边聊,姿态亲昵。他走过去热情打招呼:“玉玲姐,吃饭呢?”姚玉玲忙向中年妇介绍道:“妈,这是汪新。这是我妈,她来看我,正好跟咱们一趟车。”汪新客气向姚母问好,姚母打量着汪新,眼神里满是赞许:“你就是小汪,听玲玲提起过你,哎哟,一表人才呀!”“阿姨,您过奖了。”
姚母招呼汪新坐下来一起吃饭,让他尝尝她腌的咸鱼。姚母和蔼可亲地说:“听玲玲说你平时挺照顾她的,谢谢你呀。”汪新说:“别客气,都是同事,有事帮把手,谈不上照顾。”姚母对汪新的印象很不错,颇有点儿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的感觉。
列车到站后已是傍晚时分,姚玉玲带着母亲回到铁路工人大院宿舍。这间宿舍是姚玉玲和一位同事合住,母女俩一起收拾着同事的床铺,今晚姚母就睡这张床。这位同事经常跑南方线,她回来了,姚玉玲上班,两人几乎碰不着面儿。
姚玉玲心疼母亲,不愿她太过劳累,别老来看她。姚母叹了一口气,儿行千里母担忧,一个女孩子离家这么远,身边也没个人,当妈的能放心吗?姚玉玲安慰母亲,用不着担心,大院里人多着呢。刚喘口气,姚母就操心起女儿的婚姻大事,她劝玉玲谈个对象,这样平时也有个照应。那个小汪就不错,工作体面,家世也好,好像对玉玲也不错。姚玉玲笑了笑,刚要回话,就听门外有人喊:“小姚,在家吗?”
姚玉玲走到门口,打开门见是牛大力,便问他有啥事儿。牛大力热情地说:“听说阿姨来了,有啥需要帮忙的吗?”姚母闻声走过去,打量着牛大力。牛大力忙殷勤地自我介绍,姚母冲他点点头。姚玉玲态度有些冷淡,说没啥要帮忙的,让牛大力忙自己的去。牛大力笑着讨好说:“呵呵,被褥啥的够不够?不够我那有。”“够,我这没事儿,大力你去忙吧!”姚玉玲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牛大力,顺手关上了门。牛大力悻悻地笑了笑,神情落寞地走了。
姚母好奇地问:“你这同事干啥的?长得倒挺周正。”姚玉玲说:“司炉工。”“司炉工,不就是烧锅炉的吗?”姚玉玲点点头,姚母立马说:“玲玲,我看他对你有点儿意思。我警告你,这人可不行啊,烧锅炉能有啥出息?”“我有数。”
姚母帮忙收拾屋子,边抹桌子擦地边问:“哎,那个小汪的父亲,听说是机务段段长?这是啥官?管多少人?”“副段长,你打听这么多干啥?”“我就问问。那个小汪多大岁数了?找对象了吗?”“没有。”“哟,那不正好!人这辈子,往高处走还是往低处爬,就看你找的是啥人。别跟我似的,找了你爸那个没出息的,一辈子跟着他吃糠咽菜,受了半辈子罪不说,还早早地守了寡。我这辈子,算是白活了,你可别学我。”“行了,行了,又来了,就不爱听你说这个。”
母亲的话在姚玉玲心里扎了根,想到汪新,她一脸甜蜜,姿态忸怩。母女谈心,直至夜深。或许星星忙着谈恋爱了,不然春夜为何这般静谧。
汪新哪里知道,自己被人惦记上了。他像往常一样在车厢里巡查,就见刘桂英匆匆走来,四处寻找着什么,她的下巴处长了一块黑斑。汪新问她,什么东西丢了?刘桂英犹豫片刻说,她睡着了,一睁眼孩子就不见了。汪新顿时紧张起来,让刘桂英赶紧说说孩子的相貌特征,包括年龄、穿的衣服……
根据刘桂英对孩子的描述,汪新马不停蹄地在列车上寻找,那些差不多符合特征的孩子,一一被他盘查过。时间紧迫,同事一起查找着孩子,广播里也传来了姚玉玲的声音:“同志们,现在播报一条重要寻人消息,在本次列车上,有一个四岁的男孩丢失了。他是圆脸,浓眉大眼,不胖不瘦,身穿白色跨栏背心、黑色短裤,请发现这个孩子的同志,立刻联系乘警,或者带孩子到餐车去。”
汪新继续在车厢里穿梭,见一个孩子坐在座椅上睡着了,看起来四岁左右,不过他没穿跨栏背心。汪新上前询问,这是谁的孩子?一旁的女乘客应声而起,说是她的孩子。汪新看了看她,轻轻地拍醒了孩子,指着女乘客问,小朋友,她是谁?孩子睡得正香,迷迷糊糊地醒来,一声不吭,汪新再次问他,跟叔叔说,她是妈妈吗?孩子摇摇头,汪新一手把孩子抱起就走,女乘客一看,顿时急了:“你要干什么?”汪新冷冷地质问:“你说呢!”“你把孩子给我!”“我警告你,不要动手!”
这时,孩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嘴里不停地朝着女乘客喊小姑,汪新一听,一下子愣住了,女乘客埋怨道:“看你把孩子吓的,要是吓出病来,我饶不了你!”“实在不好意思,我这也是急的。”在孩子的啼哭与女乘客的怒斥声中,汪新面红耳赤地不住道歉。
火车很快就要进站,没有时间了,汪新在下车的人流中艰难地挤着。猛然间,人群中一个男乘客抱着四五岁大的孩子,引起了汪新的注意。那孩子穿着灰色的衣服,戴着帽子,遮挡着脸,他趴在男乘客肩头,睡着了。
火车到站了,汪新跟着抱孩子的男乘客一起下了车。站台上,汪新拦住了抱孩子的男乘客,他神色慌张,虽然仅仅一瞬间,也没逃过汪新的眼睛。男乘客故作镇静地问:“有事吗?”“这是你的孩子?”“这话问的,那还能是你的!”“他叫什么名?”
男乘客觉得事已败露,猛地把孩子扔向汪新,飞奔而去。汪新伸手接住孩子,抱着他几个箭步冲上去,一脚将男乘客踹倒在地。男乘客爬起来,汪新又是一脚,正中男乘客裤裆,他疼得捂着裤裆蹲在地上。汪新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拿出手铐,咔嗒一声铐在男乘客手腕上。几个乘务员赶过来,将男乘客按住。
孩子找回来了,汪新对刘桂英也有了交代,他把孩子送还给刘桂英:“这是你的孩子吧?”“是我的,衣服让人给换了,怎么还睡着了呢?”“可能是让人贩子给下药了,火车上人多眼杂,一定得加倍地小心。盯住孩子,你说这要是弄丢了,可怎么办呀!”“警察同志,谢谢你,你就是我的恩人。”
刘桂英说着就要下跪,汪新连忙扶住了她,看她抱着孩子从出站口离开,欣慰地长出一口气。
吃饭时间,大家聚在餐车用餐,所有的焦点都聚集在汪新身上。蔡小年拍着汪新的肩膀说:“你真是不得了,转眼就立了功,还是大功,今年这先进啊,非你不可了。”汪新笑着说:“先进不敢想,不出错就烧高香了。”老陆勉励道:“小汪确实进步很大,还得继续努力。”
蔡小年不忘添油加醋:“咱说点实惠的,汪新,你要是当了先进,得请大家吃顿好的吧?”汪新点点头:“没问题,留着肚子等油水。”“那我从今天开始,空着肠子了。”“你就算不空肠子,里面也没多少油水。”姚玉玲插话说。蔡小年笑眯眯地问:“你怎么知道,进去看过呀?”“吃饭呢,恶心死了!”蔡小年的话,让姚玉玲差点想吐。众人哈哈大笑,都为汪新感到高兴。
汪新接到通知,说胡队长找他有事儿。他休班后,径直来到胡队长办公室,胡队长站起身迎上来,握住汪新的手,夸他干得不错。汪新笑着说,都是他应该做的。胡队长说汪新作为新手,做得非常好,非常出色,得好好表扬。他打算写个报告,报到上面,把汪新破的这个案子作为典型案件,供同志们学习和参考。汪新有点不好意思,觉着弄得有点太声张了。胡队长可不这么看,好事就得声张,要不大家怎么能进步呢?年轻人,就得有股劲儿。
这时,一个工作人员敲门走进来汇报:“队长,关东街派出所送来一份协查通知,让帮忙找个孩子。”胡队长点点头,让汪新去忙。工作人员接着叙述案情,失踪男孩四岁左右,穿的是海魂衫,东关街附近丢的。孩子家长找了好几天,也没找到,前来乘警队求助。说着,他把协查通知和孩子照片交到胡队长手里。
走到门口的汪新听见失踪男孩的情况,快步走到胡队长近前,望向孩子照片。他脸色大变,如雷轰顶,感到呼吸不上来,像是要窒息了……
汪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胡队长办公室的,他浑浑噩噩地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眼前不断闪现着刘桂英、孩子和照片……
汪新的腿像是灌了铅,快要走断了,也没理出思绪,这时他想到了师傅马魁。回到铁路大院,汪新看见师傅正在公共水龙头旁洗衣服,他沮丧地向马魁汇报自己犯下的大错。马魁问:“你当时为什么确定那个女人就是孩子他妈呢?”汪新垂着头低声说:“她说孩子丢了。”“这就可以证明她是孩子妈?”“当时情况紧急,我也没想那么多。”
马魁恨铁不成钢,责怪汪新就因为想得少,才帮了人贩子的忙。汪新懊悔不已,沉默不语。马魁摇着头说:“那个女人是个人贩子,孩子先是被女人贩拐走,后来又被男人贩拐走了,而你帮着女人贩把孩子找回来了。”汪新无话可说。“你不是火眼金睛吗?”“我就知道您会这么说。”“好好琢磨琢磨吧,把孩子还给人贩子!呵呵,真有本事!看看上头怎么处分你吧!”
汪新快要崩溃了,索性破罐子破摔赌气说:“爱咋咋地!”马魁叹了一口气说:“回头,你写一份材料,把整个事件经过说一下。毕竟,你也抓了个人贩子,我跟上头说一下,看能不能功过相抵。”“你说了能算呀?”“我得觍着脸找上头帮你说情去!”“马叔,谢谢您。”这声感谢,汪新是发自肺腑的。
汪新栽了大跟头,他是这次错误的主角,无法逃避和狡辩,深深的自责和懊悔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马燕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她来探望躺在炕上的汪新,请他看日本电影《追捕》,希望他能散散心。汪新动了动眼皮,睁眼看了马燕一眼,又闭上眼。“别装睡了!”马燕凑到汪新耳朵边,突然喊了一声,汪新被吓了一跳,这回是不能再装睡了。汪新恼火地说:“你有病啊。”
马燕毫不在意,挥舞着电影票,哼着《追捕》的主题曲:“啦呀啦,啦啦啦啦,啦呀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去不去?”“拉什么拉,拉屎回自己家拉去。”“有劲没劲呀你,这电影票多抢手你知不知道,我求了多少人才弄到两张。”“看八回了,台词都背过了,你自己看去。”
汪新说完,又倒头睡过去。马燕望着他,感觉身后有人,回头一看,竟然是姚玉玲。马燕赶紧把电影票揣兜里,质问道:“你进屋怎么不打招呼?”姚玉玲理直气壮地说:“我听见你说话了。再说,我来汪新家,从来不打招呼。”
姚玉玲说着靠近汪新,一边柔声喊着汪新的名字,一边伸手推了推他,马燕立即阻止道:“你别推他。”姚玉玲说:“我跟他说句话。”“人家睡觉呢,你还非得打扰人家不可吗?”“那你怎么在这呢?”“我在这怎么了,我没打扰他。”“我找他有事。”“我还找他有事呢!”
马燕与姚玉玲各不相让,两人戗戗来戗戗去,吵得汪新耳根痛,他终于装不下去了,扯着嗓门说:“你俩能不能别吵吵了!”
汪新一说话,两个人顿时安静下来,姚玉玲轻柔地说:“汪新,那事我听说了,怕你心情不好,来看看你。”马燕很听不惯姚玉玲装嗲的声音,板着脸说:“是我先来的,就算说话,也得是我先说吧?”姚玉玲大度地说:“好,那你先说。”“当着你的面,怎么说?麻烦去外面等一会儿。”
姚玉玲看出来了,马燕是存心跟她过不去,为了不惹汪新生气,她无奈地选择了忍让,转身走了出去。姚玉玲前脚刚走,马燕后脚就关上屋门,锁上门锁,姚玉玲感觉上当,质问马燕为啥说话还锁门。马燕得意地说,这她可管不着。见马燕死活不开门,姚玉玲生气地边拍门边喊起来。马燕抱着胳膊,像耍猴一样呵呵笑起来。
汪新心烦意乱,猛地坐起身,高声地喊:“给我出去,立刻出去!”马燕被这吼声惊呆了,迟愣愣地看着汪新。此时,汪新已顾不上照顾马燕的面子和情绪,让她麻溜地出去。马燕自尊心受挫,生气地嚷道:“吼什么呀,惹不起还躲不起呀!”
马燕气哼哼地打开门走了,瞅都没瞅姚玉玲一眼。马燕吃了瘪,姚玉玲有点幸灾乐祸,对着她的背影说:“让你胡闹!”
见姚玉玲走进来,汪新没好气地说:“你也走,都给我走!”姚玉玲刚要说话,汪新浑不吝地怒道:“再不走我可骂人了!”一向客气有礼的汪新,竟然没给姚玉玲留任何情面,心高气傲的她心情起起伏伏,犹豫片刻,转身走了出去。
见马燕气哼哼地回来,王素芳忙问:“小汪怎么样了?”马燕没好气地说:“成精神病了!”说完,她进了自己屋。王素芳一听,叹气说:“完了,小汪这孩子受刺激了。”马魁听见,扭头就往外走。王素芳问他,这是要去哪儿。马魁说,他去给汪新治病。
汪新躺在炕上,看似闭目养神,心里却如油煎一般。突然,一盆水泼了下来,汪新惊得猛地蹿了起来。他刚想张口怒骂,见马魁拎着盆儿站在炕边,硬生生将嘴边的脏字儿咽了回去。马魁冷冷地说:“终于回光返照了。”汪新沮丧地说:“我已经够痛苦了,您就别再折磨我了!”“你在这躺着,自个儿痛苦着,有啥用?一副活不起的样子,没人能看得起你!”
汪新望着马魁,若有所悟。马魁继续敲打道:“犯了错就得认,能把错弥补过来,才算是个爷们儿,明白吗?”汪新点点头。“明白个屁,你就是个饭桶!”马魁骂完,往外走去。汪新高声喊:“我一定要把那个孩子找回来!”马魁站住身,转身望向汪新,欣慰地说:“这才是个人样儿!”
马魁年轻时也莽撞过,也跌倒过,他知道如何拿捏分寸,让汪新振作起来。
汪新平心静气地坐在桌前,拿起笔回忆着刘桂英的相貌,在白纸上画起她的素描肖像。姚玉玲放心不下,在汪新家门口徘徊了许久,直到汪新发现了她,招呼她进去,她才带着一身馨香,坐到了汪新身边。
姚玉玲打量着画,问:“这画的是谁?这看着不像咱院里的,面相上也不像好人,这个斑也挺突兀的。”“那个女人贩子!”“这个女人太坏了,早晚得把她抓住。”“不抓住她,我这辈子过不去。”“有志气!我要把这个人贩子记下来,以后在车上也帮你多留意,发现了她,马上告诉你。”
姚玉玲的话,让处于深深自责中的汪新稍感安慰,他轻声问:“找我有事?”姚玉玲说:“来看看你。对了,你给我也画一个呗?”“这会儿没空,改天吧。”见汪新没心情,有点儿为难,姚玉玲自嘲地说:“看我这没眼力见儿的,你忙吧!没事儿,等你啥时候有空了,再说吧!”
姚玉玲一副受委屈的样子,反倒让汪新不好意思了,他忙解释说:“怕画不好。”姚玉玲一听,立马笑着说:“没事儿,画成啥样,都没事儿,只要是你画的就行。”“那你坐好。”
姚玉玲端坐好姿势,盯着汪新的眼睛,眉目之间传着情。见汪新埋头在白纸上作画,姚玉玲柔柔地问:“你不看我就能画呀?”汪新随口说:“都在脑子里。”“我在你脑子里?”“是,咱们都是熟人,模样都记得住。”
姚玉玲目不转睛地望着汪新,看得他有点不好意思,心虚地闪躲着姚玉玲的目光,忍不住说:“你这么盯着我,我这笔头子都打滑了,把你画难看了,可别怪我。”姚玉玲笑了笑,她要的就是这效果。
这时,一阵微风吹进来,姚玉玲的发梢随风飘起来。她拿出一根发带,把头发扎起来。汪新瞟了一眼,姚玉玲扎头发的样子像一幅画,着实有些迷人。姚玉玲莞尔一笑,汪新像被识破,一阵脸红心跳,赶紧低下头继续画画。
汪新很快画好了,把素描肖像画递给姚玉玲。姚玉玲赞叹说:“真像!你应该去当画家。”汪新笑了笑:“你可别埋汰我了,我这两把刷子给罪犯画个像还凑合,比画家可差远了。”“我觉得挺好的!你晚上有空没?去看电影《追捕》,高仓健演的,你肯定喜欢。”“我不去了,你去看吧!”“票都买了,不去浪费了。这电影也是破案的,多看看,没准儿对你这案子还有帮助呢!”
人在情绪低落时,的确需要疏导和安慰。尽管汪新有些迟疑,但他还是接受了邀请,姚玉玲风情万种,他稍有迷失,对这份朦胧的情愫有了一点儿向往。
两人说笑着来到电影院,里面已坐满了观众,他俩忙找到座位坐下。汪新与姚玉玲并肩坐着,银幕的光打在脸上,忽明忽暗,依稀能看清楚姚玉玲那张幸福的脸,她的身体情不自禁地向汪新倾去。每当高仓健出现时,都能听见前排观众的私语声:“这个男的,长得真好看。”姚玉玲悄悄靠向汪新,嘴巴贴着汪新的耳朵,柔声细语地说:“我觉得,你比他好看。”汪新没听清,便向姚玉玲靠过去,她又重复了一遍。
姚玉玲身上香甜的气息让汪新心潮起伏,他意识到跟姚玉玲挨得太近,忙坐直身子,但嘴角微微翘起,谁不爱听好话呀。姚玉玲乘胜追击,她调整了坐姿,两人靠得更近。姚玉玲低声问:“你要是杜丘,你会咋办?”汪新说:“当然得救人,你还想咋办?”“要救也行,得先看这人我喜不喜欢。”“万一他是个坏人呢?”“我喜欢的,咋可能是坏人,你看他边上站的那个才是,臊眉耷眼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咋就能信他呢?唉,这看着真着急。”
两个人窃窃私语地讨论着电影,姚玉玲的话说得汪新笑了,两个人刚要继续,就听到身后的观众说:“看不看电影?要处对象回家处去。”汪新忙转头道歉,姚玉玲则低头笑,随即两人坐正身子看电影。
这时,观众里又有人起哄念台词:“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为什么?”观众席里发出一阵会心的笑声。姚玉玲小声跟着念台词:“我喜欢你。”汪新不自觉地扭头看向姚玉玲,她一副专注看电影的神情,当汪新收回目光时,她却回看了汪新一眼。两个年轻人的心湖,吹荡起涟漪,青春却不解风情。
这微风吹到电影散场,也没吹熄萌生的小火苗。汪新来到电影院存车处,找到自家的自行车,姚玉玲一声不响地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几个观众意犹未尽地哼着《追捕》的主题曲。
汪新谢过姚玉玲,陪他散心,又请他看电影。姚玉玲笑了笑,汪新让她上自行车,送她回家。姚玉玲却说,她想溜达会儿。汪新不能撇下姚玉玲独自回家,只能推着自行车陪着。姚玉玲多么希望,一切停止在这一刻,她想要夜长路漫长。
两个人就这样走着,默默地走在春风沉醉的晚上,各自想着心事。走进一条小巷时,姚玉玲决定捅破这层窗户纸,问道:“汪新,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汪新想当然地回道:“挺好的。”“挺好是多好?”“就是好呗。”“那你喜欢我吗?”
姚玉玲这样大胆直接,汪新猝不及防,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姚玉玲不管不顾地接着表白:“不怕你笑话,其实,自从那回我饿晕了,你给我大白兔奶糖,我就喜欢上你了。”汪新沉默着,陷入到矛盾的情绪中,既有惶惑,也有窃喜。见汪新不语,姚玉玲索性竹筒倒豆子般一口气说完:“我知道,感情的事不能强求,但我得说出来,说完就轻快了。好了,没事了!你骑车走吧!我自己走回去就行。”
姚玉玲转身欲走,汪新叫住她,支支吾吾地说,他也挺喜欢她的。姚玉玲笑靥如花,让汪新今后别总叫她姐姐,都把她叫老了。汪新情窦初开,却还是毛头小伙子,他脑子一根筋地认为,哪怕大五个月,那也是大,就得叫姐。姚玉玲不想再跟他掰扯,嗔怪了一句“你真烦人”,扭头就走。
汪新追上去,让姚玉玲坐上自行车,跟他一起回去。话说开了,两人自在了许多,一路上有说有笑的。汪新载着姚玉玲快要到工人大院附近时,停了下来,迟疑地对姚玉玲说:“那个……要不,你先回去吧?”姚玉玲敏感地问:“咋了,怕别人看见?”“不是……”“我都不怕,你怕啥?”
姚玉玲看出汪新有些不好意思,也不为难他。两个人关系走到这一步,已经超乎姚玉玲的预期了,她真的很开心。姚玉玲莞尔一笑,翩然而去。汪新望着她的背影,开心地笑了。
大院如往常,该忙的都在忙。谁也没想到,王素芳的病情突然加重了。这天,王素芳咬牙强撑着打了一桶水,吃力地拎着往家里走,她心慌头晕,神情恍惚,看东西都是重影,接着一头栽倒在地。
汪永革在家中听到院里扑通一声,发出很大的响动,忙跑了出来。只见王素芳躺在地上,水桶滚到一边,水洒了一地。汪永革着急忙慌地喊着“嫂子,嫂子”,去搀扶王素芳,老蔡媳妇和老陆媳妇听见喊叫也跑了出来,帮忙照看王素芳。
汪永革跑出去借了个三轮车,和众人七手八脚将王素芳抬上三轮,然后拼命蹬车往铁路医院赶。一到医院,王素芳就被抬到担架车上,护士、医生推着车快速冲进急诊室,老蔡媳妇、老陆媳妇气喘吁吁跑来,守在急诊室外。汪永革急着打电话给乘警队,得到的回复是马魁跟车,要到晚上才回来。
经过急救,王素芳的情况稳定了下来。刘主任忧心忡忡地看着王素芳,她再三恳求,千万别跟邻居说她的病情,她爱人来了也帮着瞒一下。刘主任叹了口气说:“大妹子,不能再瞒着了。目前这个症状,我怀疑癌细胞转移了,得赶紧住院。”“住院能治好吗?”“那总比不治好啊。”“刘主任,求您了,就听我的吧!”
医者仁心,刘主任很能体会王素芳的一番苦心,除了叹气,她只得无奈地点点头。
夜幕降临,马魁和汪新行色匆匆地赶来。王素芳躺在病床上,马燕和沈大夫陪在一旁。王素芳一见马魁,就着急地安慰说:“我没事儿,你和马燕赶紧回去吧!马健没人看呢!”马燕说:“陆婶和蔡婶轮流给看着呢,妈您放心吧,您好好养病。”马魁疑惑地问:“这好好的,咋就晕了呢?”王素芳打岔说:“没事儿,输点水一会儿就回去了。”
马魁要找刘主任了解病情,王素芳忙说,刘主任早下班了。她说着偷偷给一旁的沈大夫使眼色,沈大夫心领神会,对马魁说:“马哥,你别担心,嫂子没啥事儿,还是老病根。”马魁不是这么好糊弄的,他质疑道:“肺气肿不应该咳嗽吗?咋能晕了呢!沈大夫,你跟我说实话,素芳到底啥病?”沈大夫解释说:“咳嗽只是临床表现的一种,还会伴有乏力、食欲减退、体重下降啊什么的。估计最近太累了,营养又跟不上,血糖有点低。你要不放心,明天早上刘主任来了再问问他去。”
听到这儿,马魁才舒了口气,沈大夫继续说:“以后出门兜里塞块糖,觉得难受了就吃一块,主要是平时得加强营养。”马魁握着王素芳的手,嗔怪道:“听见了吗,素芳,得多吃饭,吃好的!这抠搜了半天把自个儿抠搜进医院了。”马燕说:“妈,您可吓死我了,您以后可得好好地加强营养。”沈大夫叮嘱说:“别小看低血糖,严重了也是能要命的。”
这时,王素芳想起了汪永革,对马魁说:“老马,你得谢谢汪段长,幸亏他把我送过来,要不然,你可能都见不着我了。”马魁不置可否,王素芳接着说:“沈大夫,这瓶水输完,我就能走了吧?”“嫂子,我建议你还是住几天院,好好调养一下。”见母亲犹豫不决,马燕直截了当地说:“妈,您就当给自个儿放个假,跟这儿好好歇两天。”
王素芳摇摇头,家里放着一大堆活儿,马健还需要人照看,她怎么能给自己放假。马燕说,家里有她呢。王素芳叹气说:“就你?别把家拆了就行。”无论王素芳怎么纠结,最后还是听从安排,在医院住了下来。
马魁和沈大夫走出病房,汪永革、汪新、牛大力、老陆、老蔡、蔡小年、老吴等人忙七嘴八舌地询问病情。马魁没多说,就说王素芳要住院。汪永革劝慰马魁,别担心家里,大院里人手够用,怎么安排就听他一句话。
见马魁不说话,老陆自告奋勇地说:“如果马燕上班没时间,我们可以轮流帮着照看马健。”马魁平静地说:“大家的心意,我领了。素芳没啥事,你们该上班上班,该忙家里的事忙家里的事,医院这边,我自己能行。就是马健那,大家得帮我一把。”
马魁话音一落,老吴接话说:“老马,这照看病人,没白天没晚上的,一个人哪能撑得过来,你要是再累倒了,那就更麻烦了。”老蔡说:“老吴说得对,大家还是分分工,不上班的就来医院替换老马,这样最好。”老陆说:“老马,你就不用客气了,都在一个院住着,哪家哪户碰上缠手的事了,大家都得伸把手,这是大院的规矩。”
众人随声附和,马魁感动地说:“那我就先谢谢大家了。”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在热心邻居的帮助下,马家的事情被安排得井井有条,马魁也没了后顾之忧。
马魁除了上班,就泡在医院里陪老婆。王素芳最担心的是儿子马健,马魁告诉她,都安排好了,马燕上班时,就轮流由老蔡媳妇、老吴媳妇和老陆媳妇照看。王素芳好半天没言语,红着眼圈说:“老马,我拖累你了。”马魁批评说:“这怎么叫拖累呢!哪天我要是病了,能是拖累你吗?”“赶紧呸呸呸。”“说破不得病。素芳,你只管踏踏实实地养病,家里的事,都安排好了。”“太麻烦大家了,这人情可怎么还。”“等大家碰上事了,咱们再帮忙。”
这时,有人砰砰敲门,马魁开门一看是沈大夫,她一进门就问:“怎么样了?”马魁随口答道:“都挺好的。”沈大夫说:“你说好能行吗?得嫂子说。”马魁被沈大夫说得不好意思,王素芳接过话:“沈大夫,我感觉好多了。”“嫂子,这病呀来得急,可走得慢,要想快点好起来,就要保持一个好心情,心情好了,病也就跟着好了。一会儿我再问问刘主任,看看再弄点什么药。”
夫妻俩点着头,连声道谢。马魁说,他先回去杀只老母鸡,晚上熬鸡汤,给王素芳加强营养。马魁离开后,沈大夫神色郑重地问:“嫂子,你打算瞒着马哥到啥时候?”王素芳无奈地说:“能瞒一天是一天,小沈,谢谢你。”沈大夫很不理解,这事为何非要瞒着。王素芳解释说,得了这种病,马魁哪怕砸锅卖铁,也会给她凑钱治病。弄到最后,钱花没了,人也没了。好日子才刚开始,她不能把这个家拖垮了。
这番话听得沈大夫泪眼婆娑,哽咽不能语。王素芳反倒安慰起沈大夫,生死有命,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造化。别再难过了,让人看见就露馅儿了。沉默片刻,沈大夫平复了心情,说道:“嫂子,你别灰心,癌症有时候说不清,好多人带病生存好些年,会有奇迹的。”王素芳说:“老马能平平安安回来,还给恢复了警籍,这已经是奇迹了,好事不能都让我赶上。”沈大夫拉着王素芳的手,宽慰说:“嫂子,你和马哥都是好人,老天爷会保佑好人一生平安的。”
人生的路,没有谁是一直平坦的,没有崎岖不成路,没有坎坷难成事儿。
夜晚,静悄悄的。汪新守在病房外打盹,汪永革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汪新轻声说:“爸,您后半夜不用来了,我一个人在这就行。”“你明天还得上班,哪能熬一宿?”“那您不也得上班吗?”“我上班,插空就能眯一会儿,你能行吗?”
父子俩正说着,只见马魁从病房里走了出来,汪永革迎上去,说:“老马,你回去吧!让汪新盯上半宿,我盯下半宿。”马魁摇摇头说:“都用不着,我自己能行。”汪永革劝道:“你明天还得上班,再说,马健还在家等着你。”
马魁沉默片刻,欲言又止:“孩子马燕看着呢!汪段长,咱俩的事儿一码归一码。这次,我谢谢你!”汪永革真诚地说:“说‘谢谢’就生分了,你的事就是大家伙的事儿。”
马魁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不想再欠汪永革的人情,执意让他们父子俩回去。汪新满腹狐疑地看看马魁,又看看父亲,猜测他俩之间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
汪永革有点难堪,打着哈哈说:“那啥……要不汪新你留下,徒弟伺候师娘天经地义。老马你先回去眯一会儿,后半夜再过来,就这么定了。汪新你有点眼力见儿,别睡过去。”“马叔,您先回去吧!有我在这儿盯着师娘,您放一百个心。”汪新拍着胸脯向马魁保证。
见马魁神情犹豫,汪永革拍了拍他肩膀,劝他赶紧回去睡觉。马魁说,他想再去陪陪老婆,然后转身进了病房。汪新很奇怪马魁跟父亲的关系,一个热着脸硬往上贴,另一个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在马魁面前,父亲总是低矮三分,他俩之间肯定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马魁一走,汪新就追问起父亲。起初汪永革还能跟儿子打哈哈,可儿子紧追不放,他不得不打起一百二十个小心应付。汪新是当警察的,很善于发现蛛丝马迹,追问父亲“一码归一码是啥意思”,他俩有啥事儿瞒着他。
汪永革所答非所问:“我俩能有啥事。你师傅就是担心你师娘,这刚过上好日子,就病倒了,能不难受吗?幸亏不是啥大病,你也不用担心,这病就是得养。以后,你勤跑着点,这些年,你师娘也不容易,一个人拉扯着马燕。好不容易燕子大了,老马回来了,这又添了个小的,那指定累。”
老爸避重就轻,打起了太极,这加重了汪新的疑心。他正琢磨着如何找到突破口,这时马燕来了。汪新问马燕来干啥,马燕没好气地说,净说废话,她来陪床。汪新又问,马健谁看着呢。马燕说,吴婶和蔡婶帮忙看着。
马魁与汪永革前后脚离开,暗藏玄机的紧张气氛随之消散。汪新坐在病房外的垫子上闭目养神,马燕守在病床前,握着母亲的手,静静地看着她。马燕感觉到手心里的温暖,担心这种温暖有一天会突然消失。
夜深了,输液瓶滴滴答答。王素芳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床边的女儿,心疼地抚了抚她的脸庞,问:“燕子,你咋来了?马健一人在家呢?”马燕说:“您别操心了,院里那么多人帮着看呢!您有啥不放心的。”“我没事儿,你回去吧,明天不还得上班吗?”“天塌下来我也得守着您,妈,您快点好起来。”“让你和你爸受累了。”“您都累了半辈子了,这回出了院,您可不能再跟从前似的了,该歇着,就得歇着。妈,您接着睡吧,我看着吊瓶呢。”
王素芳点点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渐渐地,马燕也靠在床头,眼皮打架。汪新悄然进来,看着打瞌睡的马燕,低声说:“燕子,你去眯一会儿吧!我盯着。”
马燕摇摇头说:“没事儿,我不困。”
一夜相安无事。当晨曦到来,汪新和马燕打着哈欠走出医院,来到医院门口时,马燕停住脚步对汪新说:“谢谢你,陪我熬了一晚上。”汪新笑着说:“都是老同学,客气啥。再者说了,那也是我师娘,我陪着也是应该的。”
马燕还是过意不去,要请汪新吃早点。还没等汪新回答,姚玉玲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她温柔地喊着汪新的名字,手里攥着包着油条的油纸。马燕的脸色当时就沉下来,汪新惊讶地问姚玉玲:“你怎么在这儿?”姚玉玲说:“刚值完夜车,知道你在这儿陪护,过来看看你。”见马燕充满敌意地看着自己,姚玉玲忙问:“马燕,阿姨没事吧?”马燕冷冷地说:“没事。”
姚玉玲将油条递给汪新,汪新接过来说:“嚯,这大油条真挺脱,一闻这味儿,还真有点饿了。哎,燕子,你不是也饿了吗?一块吃吧!”
到了这一刻,马燕看出了些门道,不大敢置信地问:“你俩这是……”一听马燕问,姚玉玲可欢快了,抢先说:“汪新怎么没跟你说呢。汪新,你咋还瞒着老同学呀?”话说到这份上,汪新支支吾吾地说:“哦,那个……我和玉玲姐……好了,呵呵……”马燕阴阳怪气地说:“哦,那恭喜呀!”
望着马燕离去的背影,汪新心头一紧,一种无法言表的情绪浮现上来。姚玉玲故意大声说:“赶紧吃吧,趁热,凉了不好吃了。”马燕听见,一边走一边嘟囔说:“吃,吃!噎死你!”
姚玉玲还嫌不够,她想要在工人大院昭示。老吴媳妇拿着鸡毛掸子敲打着挂在晾衣绳上的被褥,她突然愣住了,就见姚玉玲挽着汪新的胳膊走过来。汪新有些不好意思地想闪躲,却被姚玉玲紧紧拽住难以挣脱。老吴媳妇喊起来:“哟,院里多了一对小鸳鸯了?”汪新尴尬地笑了笑。姚玉玲笑着回道:“到时候请大家吃喜糖。”
牛大力站在窗前,神情木讷地望着汪新和姚玉玲,真是欲哭无泪……
汪新和姚玉玲处对象,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是汪永革,他埋怨儿子这么大的事儿,不提前跟他打招呼,竟然耍生米煮成熟饭那一套。还有就是,姚玉玲这人爱捯饬,过日子不行。汪新坐在桌前说,他觉得姚玉玲挺好的,起码对他好。汪永革再次明确表明态度:“我告诉你,你俩的事,我不同意!”“现在大院的人都知道了,我能说不处就不处了,那不成了我逗人家玩吗?传出去丢咱老汪家的脸。”“你们是故意让大家都知道了,然后逼我就范!小子,你这如意算盘打错了!”汪新沉默片刻说:“爸,您看这样行不行,我俩也没急着结婚,就是先处着,先互相了解着,姚玉玲到底是个什么人,咱俩都看看,要是就像您说的那样,我二话不说,分了!”
汪永革刚要再说点啥,被汪新拦住:“爸,您就让我做回主,不管最后是个什么结果,我都认,不埋怨。”
父亲的意见,汪新不能不在乎。自从母亲去世后,他与父亲相依为命,不想因为这件事情,父子之间结下疙瘩。儿大不由爹,汪永革心想,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汪新和姚玉玲的关系确定下来后,有好几个人心里不痛快,其中就包括马燕。这天,马燕将汪新约出来,汪新隐约能猜出是啥事,还是问道:“有话在家说呗!跑这来干什么?”马燕不说话,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汪新再三追问:“你找我啥事?怎么不说话呀?跟你爸吵架了?”
马燕气呼呼地问:“你到底什么意思呀?”汪新一副委屈的模样:“我咋了?”“你少装糊涂!”“你把话说清楚,行吗?我招惹你了吗?”“招惹了!你跟姚玉玲到底咋回事?”“你不都看见了吗?现在全院人也都知道了。”
马燕实在忍不住,质问道:“那你还总往我家跑?”汪新解释说:“你爸是我师傅,你是我同学,我去你家,没问题呀!再说,你不是也总往我家跑。”“汪新,我恨你!”马燕说完,飞奔而去。汪新望着她的背影,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儿。
马燕情绪低落,哭得红肿了眼睛。王素芳忧心忡忡,马魁却话里有话地说,遇到天大的好事,得弄个下酒菜,好好喝点。王素芳一脸不解地嘟哝,怎么都闹上怪了?
马魁拎着酒瓶子,拉汪新一起去打酒。汪新鬼精鬼精的,看出了一点儿端倪,虽然不大情愿,却也不敢不陪师傅去。师徒俩走到街上,谁都不说话,汪新熬不住打破僵局问:“马叔,您咋不说话?”马魁不动声色地说:“道上人太多,不方便。”“有背人儿的事?人贩子有线索了?”见马魁不言语,汪新心里发虚:“有话可以关上门说,没必要出来。”
汪新知道要坏菜,没准儿是为他闺女马燕的事儿兴师问罪,他眼珠骨碌碌地转着,突然计上心头:“哎哟,我肚子疼,得上茅房,您自己去吧!”马魁冷冷地说:“你就是钻土里去,我也得给你挖出来!小子,你拉完屎,得自己擦屁股吧?”
“这话啥意思?”“瞪着眼装糊涂,等我一酒瓶子给你脑瓜开个瓢,你才能明白是吧?”“别拿酒瓶子吓唬我,手劲儿不如您,可要说其他的,那还真就不服气。”
马魁也不绕弯子了,直接问汪新安的什么心。在马魁看来,汪新之前总去他家,就是想通过马燕惹乎他。汪新如果是个爷们儿,做事就得亮亮堂堂,敢做敢当。窗帘挑开了,汪新索性打开窗户说亮话,他当初的确为了气马魁,想让马魁早点不要他当徒弟。等时间久了,他发现,这个师傅还挺有意思的,有嚼头,又不想走了。
马魁怒火中烧,骂道:“你这样做,就没想想马燕吗?你欺骗她,利用她,我忍不了!”说着,他抡酒瓶子朝汪新砸来。汪新早有防备,敏捷地闪身躲过,叫嚷道:“这都是您逼的!我就是不明白,您为啥对我总是没好脸,为啥动不动就打我、骂我、欺负我!师傅带徒弟,可以打、可以骂,但我不是不努力,不是不认真,我都尽全力去做了,您就看不见一点我的好?”
马魁板着脸,瞪着汪新没说话。汪新继续发泄着心里的委屈:“您要是看不上我,就让我走,可您还偏偏不撒手,这事儿,换在谁身上,能想明白呀?除非咱俩有仇!”
父辈之间的恩怨,马魁不想让汪新知道,在这一点上,他和汪永革达成了默契。马魁无话可说,因为他不想过多解释。
汪新以为马魁不屑回答,难过地说:“马燕找过我了,我知道,对不起她,可感情这东西,强迫不来。这笔债,我记着,等有机会,我会想办法还了。”
汪新像是倒完了一肚子苦水,转身就走。马魁有所触动,望着汪新的背影陷入沉思。汪新漫无目的地走着,对于马燕,他知道自己理亏,事儿做得不敞亮、不厚道,这件事远不是一个“对不起”就能完结的。
按下葫芦浮起瓢,马燕的事儿还没交代,牛大力这边又要“兴师问罪”。汪新带着复杂的心情去赴蔡小年与牛大力的约,地点是常去的那家小饭馆。牛大力和蔡小年先到,桌上就摆了一瓶白酒,没点一个菜。汪新刚坐下,牛大力就黑着脸气呼呼地问:“汪新,你和小姚啥时候好上的?”汪新支吾半天,也没说出几个字。牛大力有点咄咄逼人:“你自己说的话,还记得不?那天晚上,咱仨就在这儿喝的酒,你答应我不招惹小姚,那天小年也在。”
牛大力的话提醒了汪新,当时在蔡小年的撮合下,为了平息牛大力暴躁的情绪,他是随口答应不招惹姚玉玲。如今,汪新算是食言了,有点心虚,只好含糊其词地说:“那天喝多了,说的啥,记不清了。”牛大力鄙视地说:“我可记得!汪新,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我是哪种人?”“好几次,我问你,是不是在跟小姚搞对象,你都说没有。这一转脸儿,胳膊就挎上了。”
汪新极力解释说:“大力哥,你问我那会儿,我确实没跟小姚搞对象。我俩也是这两天的事儿,这种事儿,来了就挡不住。”牛大力愤愤地说:“你压根就不想挡!心里头美着呢!”“大力哥,我知道你啥意思,别的事儿咱都好商量,可这事儿,我不能让你,感情的事儿不能勉强。”“你来车上才几天?我跟小姚认识多长时间了,要不是你横插一杠子,这会儿挎着她胳膊的人就是我。亏我还当你是兄弟,可你呢,利用我对你的信任,抢我的女人,你还是人吗?”
这话汪新不爱听,当即反驳说:“玉玲姐啥时候成你的女人了?我没来车上的时候,你不是也没追上人家,这能赖我吗?”这酒喝着没一点儿滋味,再待下去还有可能激化矛盾。汪新将杯中白酒一饮而尽,站起身说:“大力哥,你愿意咋想我,那是你的事,我没干亏心事,没对不起你。”汪新说完,转身走了。
蔡小年一直没言语,他摇摇头对牛大力说:“咱们几个大老爷们儿,在这儿叨咕一个女的,我都害臊。”牛大力气哼哼地说:“你说,这小子是不是很过分……” “大力,说句公道话,你真赖不着人家汪新,技不如人,你得服气。” “我不服!”
“大力,这搞对象跟烧锅炉差不多,你看你烧锅炉是把好手,提速的时候添煤,火得旺,拐弯该减速了就少添点煤,得有紧有松,你这倒好,玩了命地烧煤,把自个儿憋得跟那开水壶似的咕嘟咕嘟地冒泡,哪家的姑娘敢贴你呀,人家害怕烫着。”
蔡小年这一比喻,几乎要把牛大力说笑了,他琢磨着蔡小年的话,干了一杯又一杯,杯底里荡漾着他的苦笑,眼里含着酸楚的泪。
牛大力憋着一肚子委屈,甚至还把坏情绪带到了工作中,他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往炉膛里添煤上。老吴忍不住说:“大力,你慢点,弄得我满脸煤灰!”牛大力不耐烦地回道:“那还不让干活了?”“你小子吃枪药了!”“你要是嫌埋汰,就别在这儿坐着!”
两人说着说着都来了气,尤其是牛大力,竟然嘲讽老吴一个副司机,还真拿自个儿当领导干部。看牛大力越说越离谱,老蔡忙出言制止,让他少说两句。牛大力再憨也知道自己说过头了,立刻闭嘴不再吭声。不过,老吴可没饶过牛大力,说他看小姚和汪新好了,受不了了。牛大力矢口否认,老吴故意伤口上撒盐,说道:“嘴硬没用,我看得真真的!”见牛大力瞪起了眼睛,老蔡忙说:“老吴,你也别说了。”老吴不管不顾地说:“想干啥,得先掂量掂量自己那点能水,没两把刷子,惦记也是白惦记!”老吴的话彻底激恼了牛大力,他铲起一锹煤要扬老吴,老吴迅速站起来:“你敢扬我?”
看着事态要升级,老蔡大喝一声:“你俩要干啥呀?都给我消停点!”牛大力沉默片刻,把铁锹插进煤堆。老吴看牛大力熄火了,接着冲他挑衅说:“来,你扬我试试!借你仨胆!”牛大力挖苦说:“一天到晚地到处瞎撞,也不知道谁给你出的偏方,知道的是你有颈椎病,不知道的还以为神经病。”
老吴和牛大力互戳痛处,牛大力话音一落,老吴拎起一个铁炉钩子作势要揍牛大力,牛大力扬起铁锹阻挡。吓得老蔡直嚷嚷:“你俩还动家伙啊!都放下。”
老蔡刚说完,只听老吴哎哟一声,胳膊举在空中不动了,像是闪着了。牛大力赶紧扔了铁锹,扶他坐下,还不忘嘲笑一句:“就您这细胳膊细腿的还跟我抡家伙。”
牛大力边说边给老吴按摩,按得老吴还挺舒服的。
牛大力不住地问:“松缓点了没?”老吴一脸不高兴地道了谢。牛大力解释说,他是怕老吴赖上他,回头老吴瘫了,还得管饭。老蔡笑着说:“话糙点不怕,事干热乎就行。”
马魁和汪新接到报警,有人在车厢连接处打人。他俩带着两个乘警小跑着赶来,只见三个流氓正在围殴范德成,他被打倒在地,扭曲的身体痛苦不堪。流氓头儿边打边骂:“我看你是不想站着撒尿了,是不?”他猛踢范德成的要害处,范德成两手捂着裤裆,痛得嘶吼。
马魁高喊:“别打了,都给我住手!”仨流氓像是没听见,继续殴打范德成。汪新冲上前,一把拽开一个流氓,怒斥道:“都说别打了,听不见吗?”乘警忙搀起范德成,他已满脸是血。马魁怒视着仨流氓,质问:“你们为啥打人呀?”
流氓头儿嚣张地说:“为啥?你问他!”见范德成满脸惊恐,马魁让他别怕,有警察在呢。马魁用和缓的语气问范德成,这伙人为什么打他。范德成支吾着没敢说。
流氓头儿说:“是这小子先打了我,我才还手的。”范德成反驳说:“我没打你,是你们打我!”流氓头儿恼羞成怒,还要上前打人。汪新一把将他擒住,这家伙疼得龇牙咧嘴。汪新怒斥:“警察在这儿还敢动手。”“撒手,你先撒手,哎哟!”“你不是能耐吗?”“警察同志,你先松手,我跟你们队长领导都熟。” “噢,惯犯。”
流氓头儿辩解说,真是范德成先动的手,不信可以追查,他有证人。他偷偷给两个同伙使眼色。这两个家伙忙说,他们看见范德成打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汪新松开流氓头儿,他揉着手腕子看着范德成:“打了人还反咬一口,我看你就是揍得轻了!”
马魁暗中观察半天了,问仨人是什么关系。他们摇头说互不认识。马魁让乘警带着这伙人去做笔录,留下范德成,他悲愤地说:“警察同志,我真没打人,他们三个是一伙的!”“他们为啥打你呀?”“那个带头的管我要钱,我说没有,他就打我。我刚还手,他的同伙就都上来了,一块儿打我。”
马魁想了想,问范德成有证人吗,范德成说,这伙人打他的时候,有个乘客路过,全看见了。范德成带着马魁和汪新找到目击证人老刘,将他带到餐车。
马魁和汪新坐在老刘对面,老刘回避着范德成渴求的目光,双目低垂,也不看马魁和汪新。不等他们问询,老刘就开门见山地说:“不用问了,我啥也没看见。”“你明明看见了,为啥装糊涂?”一听老刘否认,范德成急了。“我就是路过,没注意你们的事。”“你说谎,当时你吓得不敢动了,是那个带头的让你过去,你才过去的!”“你认错人了吧?”“车上这么多人,我要是不认得你,还能偏偏把你叫来吗?”“那这事就怪了,活见鬼了。”
老刘把话说到这份上,强逼是寻不出个所以然来的,马魁心里琢磨着,只能等到下一步再说。
列车到达吉平站,三个打人的流氓没事人似的下了车,他们如陌生人一样,自顾朝出站口走去。老刘也在吉平站下车,他步伐沉重,心情亦然。马魁换上便装,悄悄跟上老刘。汪新也换了便装,跟在马魁后面。马魁问汪新,他跟过来干啥,汪新说,担心马魁吃亏,来保护他。马魁不屑地一笑,别添乱就行,根本就用不着他。
一番软磨硬泡,马魁也就默许了。他提醒汪新,干警察这行,碰上事了,要先过脑袋再出手,这是规矩。一听马魁谈规矩,汪新就耷拉下脑袋。马魁斜了汪新一眼,问他不说话就是还不服气呗。汪新闷闷地回了一句,默认不行吗?
马魁和汪新悄悄跟着老刘来到他家院门外,老刘打开院门走了进去。师徒两人在院门前逗留了一会儿,马魁走上前敲门。
过了好一阵子,老刘打开院门,见是他们俩,迟愣片刻问:“你们咋来了?”马魁说:“同志,我们想跟你再了解了解情况。”“我都说没看见了,你们没听明白吗?你们别打扰我了!”老刘说着,随手关上了门,不留丝毫商量的余地。
吃了一个闭门羹,马魁并没有泄气,他在大街上溜溜达达,汪新跟在身后。老刘怕当地那几个流氓打击报复,不敢跟他们接触,这一点汪新能理解。可马魁杀鸡用牛刀,抓着一个小案子,让这点儿皮毛缠住手,太耽误事了,他们应该把心思和力气用在大案子上。
听了汪新的疑惑,马魁点拨说,别看这案子小,说不定就连着大案子呢!在他们手里,绝不能放过一个坏人,更不能让无辜的人委屈着,要是连这点都做不到,就不配当警察!汪新连连称是,问现在去哪儿,总不能一天都在街上瞎溜达。
马魁也不言语,径直往前走,汪新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
六点多,太阳就落山了。马魁和汪新再次来到老刘家门口,他提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两瓶水果罐头,试着又一次敲门。老刘开门一看是他们,立即就要关门,马魁迅速地把两瓶水果罐头塞进门内,说道:“同志,我们在车上耽误你不少时间,又害得你担惊受怕的,买两瓶罐头,就当是感谢了。”老刘看着马魁,沉默不语。马魁接着说:“我知道那几个人是你们本地的,你认识他们,我也知道那些人肯定不好惹,你害怕他们报复,所以不敢说。不过,你放心,我们特意擦着黑来的,不会让你摊麻烦的。”
“你在说啥呀,我都说了我不知道,你们问别人去吧!”老刘的眼睛里闪烁着犹豫,他想再次关门。马魁把罐头塞进老刘手里说:“这点东西你得收下。”“我不要。”“都买了,就当给你压压惊了。行了,关门吧。”老刘沉默片刻,关上了院门。
马魁长舒一口气,走到一棵树下,掏出一支烟,点燃抽了起来。汪新站在一旁,长吁短叹,马魁望着他问:“什么意思?”汪新感叹说:“赔了媳妇又折兵啊。”“你小子是不是找茬啊?”“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嘛,那两瓶罐头,还不如给我吃了呢。”“就是给狗吃了,也不给你!”“我还不稀罕吃呢,怕硌牙!咱们得回去了吧?”“事还没办完呢,不能回去。”“您还想找他?”“我就信一句话,人心都是肉长的。”“那也不一定,有人的心就是石头长的。”
马魁瞪起眼睛问,说谁呢?汪新懒洋洋说,有的人呗。马魁当然听得出汪新意有所指,他懒得和汪新打机锋。这会儿肚子咕咕直叫,他掐灭烟头说:“走,吃饭去。”
两个人刚转身,身后就传来了老刘的声音:“你们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