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话剧团要引入合作股份,是件事关体制的大事儿,这柳团长哪能做得了主,他领着马强去见文化局的吴局长。吴局长一听觉得这事儿挺好,高兴地说:“这是个好主意,我相信只要有资金支持,话剧团会走出低谷。咱市的话剧团在全国都是有影响的,实力不凡,梅花奖、文华奖都拿过。柳团长,是吧?”柳团长赶紧接过话来:“没错,我们有一流的导演,一流的演员。最近我手里就有我们团孙建业导演的一个本子,我敢保证,这个剧要是排出来,全国会演肯定拿大奖!”“我们对话剧团绝对有信心,要不然也不会主动要求参股。我们老总还有个大胆的设想。”马强说。“说说看,设想是什么?”吴局长好奇地问。“他想出资把话剧团买了。”马强这话一出,吴局长和柳团长顿时面面相觑。
“看来你们还不了解文化的体制,意识形态是不可能出卖的,买话剧团是不可能的。要合作只能是参股。”吴局长一锤子定了音。
帅子参股话剧团的事儿,想瞒着刘青没有瞒住,被她从公司财务报表上看出来了。她打来电话说帅子搞的是昏招。这是帅子当年就有的一大心愿,他坚持不改。
夏玉秋和帅是非到底还是离了婚,帅是非打电话告诉牛鲜花时,两人已经办好了离婚手续。牛鲜花安慰他既然两人在一起很痛苦,离了就离了吧。这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了。牛鲜花建议公公和婆婆复婚,帅是非默许了。牛鲜花把帅是非跟夏玉秋离婚的事儿跟蒋玲说了,她决定先安排两人见见面,往一起撮合。她为两人买了电影票,分头送给了他俩,没有跟他们说对方也去看电影。
蒋玲和帅是非去看电影的时候,在电影院门口相遇了。两人已是多年未见,蒋玲惊讶道:“我来看电影,你怎么也来了?”“我也是来看电影,你来干啥?”帅是非同样惊讶。“电影院是你家开的吗?”蒋玲张口就和帅是非治上了气。帅是非还是当年那个德性,毫不相让:“也不是你家开的吧?”蒋玲理直气壮地说:“当然不是我家开的,可我有票。”帅是非得意洋洋说:“我也有票,可以大摇大摆地进去看电影。”蒋玲瞪着他咬牙说:“我就是翻着跟头进去也没人敢拦我。”帅是非嘲笑说:“就你?老胳膊老腿的,别像帅子撵的猪,劈了叉。”“笑死我了,头一回听说翻跟头还能劈了叉。不跟你怄气了,看电影去。”说罢她扔下帅是非自己进了电影院。
电影开演了,帅是非才找到座位,坐下一扭头,见蒋玲就坐在他旁边,连声说:“晦气,不愿意见谁,谁还偏偏在身边。”“闭上你那张臭嘴,讲点公德。”蒋玲大声训斥道。帅是非怕丢人,不言声了。电影演的是《一江春水向东流》,是经典爱情悲剧,有些情节和帅子与牛鲜花的情感生活相似,两人看得泪流满面。
电影演罢,帅是非长叹了一声,唉,真难为鲜花这个孩子了。蒋玲眼睛哭得像兔子眼,她拉了帅是非一把说,别辜负了孩子的一片心,咱俩还是好好相处吧。
牛鲜花想撮合公公、婆婆再近些,于是家里摆了桌酒席请他俩吃饭。席间,牛鲜花看了看他俩问:“爸,妈,面也见了,电影也看了,还用去照相馆照个相吗?”二老被逗得不好意思笑了。她打趣道:“我看照个订婚照也好,不过照相的时候女要靠,男要笑,靠不能太靠,笑不能大笑,别笑得大牙龇龇着像脚指盖子。”
一家人正喜气融融,邮局的邮递员在院门口喊了起来:“牛鲜花,汇款单!”牛鲜花一听烦躁地说:“又是他的。”蒋玲的脸也是晴转阴,抹起了眼泪,骂道:“没心没肺的,家里缺的是钱吗?是人啊,我要的是人!”牛鲜花忙劝起了婆婆:“妈,哭什么,帅子早晚会回来的……”
受牛鲜花指派紧盯着宏达公司的小唐,又打听到宏达公司想在本市搞一个海鲜养殖场,这样就不会像上次那样,受制于人,但具体的选址和规模还不知道。牛鲜花闻讯后,决定继续和刘青、帅子斗,斗他们个倾家荡产,斗他们个流落街头。牛鲜花的目标是,将来会有那么一天,她在大街上走着,帅子和刘青可怜兮兮地向她乞讨……这个梦她做了多少年了,她要让他们看看她活得很好。
小唐探听的消息很准确,帅子领着马强等人考察了一片叫红海底的海滩,非常满意。这个地方水质好,又避风,山里还有一个废弃的防空洞。他想在这里建立一个海参养殖场,海里养,山洞里也养,冬天也不耽误生长。他把选址的情况跟刘青一说,刘青也同意,这事儿就定下了。刘青在广州那边马上着手调集资金,帅子这边好和海滩所有人商谈承包的事儿。
牛鲜花得到这个消息后,马上去找这片海滩所属村子的梁村长,两人在海滩上打地摊喝上了。推杯换盏之后,牛鲜花说出了来意:“梁村长,我看您是个爽快人,就实说了吧,我要买下海边这几间仓库。”“你说要办别的事都没问题,可不能打这片海域的主意。”梁村长拒绝了牛鲜花。牛鲜花又拿出以利相诱那一套说:“我会出让您满意的价钱。”梁村长皱着眉说:“不是价钱的事,有人要在这里建海珍品养殖场,包了这片海,包括仓库。人家手续齐全,马上要签合同了,这事挺难办。”“不能通融?”牛鲜花还是不舍弃。梁村长为难地说:“咱们得讲信用,是不?”“好吧,那就不难为您了。”牛鲜花掏出手机给县里的金县长打了一个电话,说清了她的要求后,金县长当即让梁村长接电话,让梁村长把牛鲜花想买的仓库卖给她。
县长发话了,村长能说什么?梁村长只得答应下来。牛鲜花怕事情有变,马上拖着梁村长到村委会签了合同。牛鲜花得手后,十分兴奋,她安排小唐找出市里关于房屋拆迁的相关文件法规,好好研究透了,准备将来好和宏达公司打官司。
承包红海底的费用刘青那边很快凑齐了,宏达公司开始了实际操作阶段。马强正带领几个工程人员勘测海滩。只见一辆货车从远处驶来,停在了仓库前。小唐带领一帮人下了车,往仓库里卸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马强走过去问小唐这是怎么回事儿,小唐眼一翻,理直气壮地说:“你没长眼睛呀?往仓库里卸货呗。”“这块海域我们承包了,仓库是归我们的呀。”“归你们?我们已经把这儿买下了,手续齐全。”
马强赶紧回去把这事儿向帅子汇报说,梁村长把岸边的那几间仓库卖给别人了。帅子开始还不相信,说怎么可能,他们订金都付了。马强说,咱付的是订金,不是定金,人家买仓库的一方手续齐全。对方来者不善,是老对头。帅子一听蒙了,他觉得牛鲜花的报复手段太疯狂了。
帅子无奈安排马强去找牛鲜花谈判,牛鲜花躲在幕后让小唐出面,原则就是四个字“漫天要价”,一定要要死他们!
为了吊宏达公司的胃口,小唐开始称那几间仓库是非卖品,不卖。后来谈来谈去,小唐开价说,牛总有话,少了一百万别想拆仓库一块砖头。几间破仓库要卖一百万,马强一听不乐意了,指责道:“你们这就不够厚道了,当初你们遇到困难的时候,我们是怎么做的?”“你们是怎么做的,你不设梯子让我爬高,我们至于跌得那么重吗?”小唐反唇相讥。马强问道:“后来你们是怎么解套的?”小唐撇着嘴说:“这个世界上总是有好心的人,可不是你们。”马强想说出真相,但他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来而不往非礼也,种下蒺藜就别想收豆。”小唐得意地说。“我现在什么也不能说,可我敢说,上一次完全是你们对我们恶意出手,而我们对你们是仁至义尽。”小唐像吃了苍蝇一样做出恶心表情,不屑地说:“得了吧,你们不是什么好干粮。”马强忍住怒火说:“咱们不说以前了,就说仓库的事儿,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小唐斩钉截铁说:“对,没有任何余地。”马强愤愤地走了,临走时扔下句话,“你们要是这样做生意,早晚有塌的一天。”
马强始终弄不明白,牛鲜花为什么老和他们过不去。帅子不能说破,只得敷衍说:“商场竞争嘛,就是这么残酷,有时候是你死我活。”
宏达公司在红海底准备建养殖场先期投入已经不少了,如果不能按时开工,明年开春海参苗也不能投放,那样损失可就大了。“实在不行,咱们就和他们打官司!”马强建议道。帅子把这个想法否了,沉吟说:“轻易不要走那一步,闹不好会两败俱伤,继续谈吧。你一定要找到他们的老总,要充分表达咱们的诚意,不妨说说咱们的困境,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必要时暗示她一下,被逼无奈,咱们只得走法律程序。”
小唐这面也在劝牛鲜花,她说宏达公司的养殖场如果不能按时投入使用,将要面临巨大的损失,见好就收吧,不要把人家逼上死路。她算了一笔账,他们的租地包海费加上拆迁补偿费,已经投进去一大笔款项了,他们这根钉子可以让宏达两年内不能投放海参苗,三年内没有成品海参上市,这不是要了人家的命吗?牛鲜花兴奋大笑起来,说她就是要这个结果,她就是要他们破产!小唐彻底看不懂牛鲜花了,以前牛鲜花做生意的信条是“仁义宽厚,我好他也好”,她还说这两条是商海立足之本。小唐还要再劝,被牛鲜花严厉地阻止。鲨鱼闻到血腥了,怎么能不下嘴?此刻,牛鲜花脑海里全是“报仇”二字。
帅子投资的话剧《勾魂唢呐》,在话剧团小舞台彩排。帅子戴着墨镜,跑去观看。他坐在角落里默默看了一会儿,怀旧地去了化装室。一个帅子不认识的年轻化装师见陌生人进来了,问他找谁?帅子说不找谁,来看看。帅子打量着房间里的一切,指着一张化装桌问,这张桌子当年是帅红兵用的吧?化装师说,听说是的,你认识他?帅子摇摇头说,不认识,他的一个朋友认识他。化装师愤愤不平地说,听说这小子太不上讲究了,把他老婆坑了一辈子,扔下三个孩子跟一个女人跑了。帅子听了没有做声,他指着另一张化装桌问,这一张是谁用的?化装师说,他老婆用的,他老婆叫牛鲜花,跑了一辈子龙套。不过现在人家是大老板了……哎,有事吗,没事出去吧!
帅子又看了看房间里的陈设,这才恋恋不舍地转身走了。
傍晚牛鲜花下班回家,见蒋玲一边哼着鼓词儿“二八的俏佳人儿懒梳妆……”一边擦拭屋里的小摆设。她笑着问蒋玲,有啥好事儿,把她高兴成这样。蒋玲说,没什么好事,就是高兴,一高兴就想唱。牛鲜花问她和公公处得咋样,蒋玲顿时来了精神,说以前没发现老帅是块宝玉,差点当成石头给扔了。牛鲜花故意用《红楼梦》里的人物打岔问,是甄宝玉,不是贾宝玉?蒋玲不悦地白了牛鲜花一眼说,他可不是贾宝玉那样黏黏糊糊的人,他有男子汉的阳刚之气。牛鲜花逗乐问,啥样子的阳刚之气呀?
蒋玲得意地说,早上她去晨练,老帅也跟着去了。有个小伙子把羽毛毽子踢到她脸上了,她说了句,没长眼啊?那小伙子火了,骂她是老不死的,咋咋呼呼地要打她,大伙都吓愣了。正好老帅看见了,牛眼睛睁得老大,那个威猛呀,像猛张飞。他过去揪着小伙子的衣领就要打。那小伙子吓蒙了,转身就跑。哈哈哈,瞧他能不能耐。牛鲜花乐了说,这不是英雄救美吗?爸这个人吧,吃软不吃硬。你要是对他软一点,他比你还软;要是对他硬,他硬起来像石头。蒋玲嘻嘻笑着说,死老头子,这回把准他的脉了,以后妈就像个小猫似的,成天喵喵地哄着他,有什么难的?是个女人都会。
蒋玲突然话题一转,劝牛鲜花别老想着他们,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现在孩子也大了,也有钱了,要什么样的没有?要不她到婚姻介绍所帮她踅摸一个。正说着话,帅是非领着孙子、孙女坐出租车回来了。两个女儿一见牛鲜花就欢叫道:“妈妈,爷爷说领着我们下饭店。”帅是非笑呵呵地说:“大伙都去,我请客。”“爸,我就不去了,正好把家收拾收拾。”牛鲜花说。回来见她不去,他也不去了,要跟妈妈在一起。帅是非、蒋玲领着月月、亮亮去了。
牛鲜花搂着回来,亲昵地问,好儿子,乖儿子,想妈妈不?回来说,想妈妈,他身上痒,要洗澡。牛鲜花想起来了,这几天她光忙生意上的事儿了,好长时间没给回来洗澡了。她烧好热水,拿出大盆开始给他洗澡。回来洗着洗着突然说:“妈,我要媳妇。”牛鲜花让他说乐了:“好哇,给你找个什么样的呢?”回来说:“像你一样的。”“好啊,妈妈早晚有当婆婆的那一天。到那时候妈就不干了,你结婚的时候呀,妈领着你们逛逛北京,你和你媳妇搀着妈逛逛天安门,站在金水桥留个影。等我老了,躺在床上不能动了……”牛鲜花说着说着,一下子把回来搂在怀里。她哭了起来,泣不成声地说:“孩子,妈死了谁来管你呀!”回来给她擦起了眼泪哄她:“妈,不哭不哭,你永远不会死。老师说,好人是不会死的……”
马强去找了几回牛鲜花,开始牛鲜花不肯见他,后来架不住马强老来磨,最后终于见了他。牛鲜花主意早已打定,是寸步不让。用马强的话来说,那就是态度很蛮横,根本没有诚意。不过这个马强也不白给,他通过律师调查清楚,鲜花公司买的这个仓库属于违章建筑,宏达公司可以起诉鲜花公司。即使是这样,帅子还是不同意起诉牛鲜花,他让马强再跟牛鲜花谈一次,晓以利害,最好还是两方和解。
马强再次来找牛鲜花,牛鲜花见面就说:“你请回吧,这件事实在要谈,那就叫你们老总出面,我要亲自和你们老总谈。”马强强硬地说:“我全权代表我们的老总,和我谈就行。”马强的强硬反倒让牛鲜花感了兴趣,她想知道马强态度改变的理由。马强摊牌了,威胁说:“牛总,红海底的事你们发难于前,而且不近情理,你们如果还这样纠缠下去,我们只能走法律程序了。”牛鲜花毫不在乎地说:“好啊,我正想打打官司解闷儿呢。”马强忍住怒气,劝道:“牛总再好好考虑考虑,如果打官司胜出的肯定是我们,你们将遭受很大的损失,我们老总的意思是化干戈为玉帛,他是为您好。”牛鲜花忽地站了起来,厉声说道:“要是这样你回去告诉他,咱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要打官司我牛鲜花奉陪到底。”“牛总,这样不好吧?咱们两家公司远无冤,近无仇,就是一点生意上的小摩擦,你何必要鱼死网破呢?”马强再一次劝她。这话一出,牛鲜花更恼了,嚷道:“我就是要鱼死网破,你们看着办吧。如果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我公司的事很多。”说罢转身走了,把马强晾在那儿了。
帅子被夹在了中间左右为难。牛鲜花的态度如此强硬,而刘青那边催得也急。她急得有道理,养殖场必须尽早开工,否则耽误了海参最佳育苗期。如果帅子还没有搞定仓库的事儿,刘青决定由她出面来解决。她势必要起诉牛鲜花和鲜花公司。
帅子想来想去,决定直接和牛鲜花联系,说服她让步。他给牛鲜花打去了电话。牛鲜花接了电话,听出是帅子后,心里这份感触简直无法用语言来描述,擎着电话良久无语。“你还好吗?”帅子问。“还在喘气。”牛鲜花一字一句恨恨地说道。
帅子为了缓和气氛,和她聊起了天,夸她很幽默,听说近几年越来越幽默了,还能说相声了。牛鲜花说,也就混口饭吃,现在还偶尔客串一把,不为别的,针砭时弊,弘扬正气,骂骂那些少廉寡耻的贪官污吏、强盗流氓,当然也包括狼心狗肺的陈世美,也就是给嘴过过瘾。帅子听出来了,牛鲜花怨恨难消,根本没办法聊天,他不知道再说些什么。牛鲜花见话筒里没动静了,就催促道:“说话呀,什么事?”“我有重要的事想和你谈谈,能否赏光见见面?”帅子央求说。
他的话撞到了南墙,牛鲜花严词拒绝,说没有必要,他早死了,她不和死人见面。帅子被噎了良久,才轻声说他死的是灵魂,躯体现在还活着。牛鲜花质问说,没有灵魂的人,躯体活着有意思吗?他还有脸见她吗?帅子说,他是没脸见人了,他活着是为了赎罪,给他一个机会吧,晚八点,他在绿叶咖啡馆等她。牛鲜花大声喊:“甭想了,你没有任何机会!”她说罢“砰”地摔了电话!
刀子嘴豆腐心,牛鲜花说不给帅子机会,但她还是按时赴约。在此之前,她先到美容院美了容,整了一个漂亮的新发型,又买了套名牌时装穿上,打扮得光彩照人。
帅子坐在角落里,戴着墨镜。牛鲜花进了咖啡店后,因情绪激动,看了一圈没有发现帅子。她以为自己在电话里拒绝了帅子,帅子不来了。她刚想转身走出去,咖啡店里的背景音乐响了,是那首令她终生难以忘怀的《北风那个吹》。
牛鲜花怔怔地站在那里,侧耳细听,她听到了店里有人打着口哨伴奏。牛鲜花循声望去,看见了戴着墨镜的帅子。牛鲜花快步走了过去,在帅子对面坐下了,问道:“你能不能把墨镜摘下来?让我好好看看你这张狗脸!”帅子说:“对不起,我眼睛有毛病……”牛鲜花不由分说,突然出手,把帅子的墨镜摘下来一把掰碎了,怒气冲冲地说:“这儿不是舞台,不需要化装,也不要演戏了,我已经看够了!”帅子像是预知牛鲜花会掰他的墨镜,迅速从怀里掏出了另一副墨镜戴上。帅子低声说:“实在对不起,我怕看到你那双眼睛。”“你是心中有愧!”牛鲜花气愤地嚷嚷道,惹来全店里的人注视。帅子低声下气地央求道:“在这种场合别吵,我确实心中有愧,对你,对孩子,也对父母,这些年……”说着他的嗓音喑哑了。“你没有资格说这些话,没有意思。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我告诉你,我最不能容忍的是你和刘青在三天内两次骗了我,她得了所谓的绝症,给我留下的是一辈子对你们的绝望!我心里真的过不来,我要和你们一斗到底,出出这口恶气!”
“鲜花……”
“别叫得那么亲切!”
“好,刘青确实做得非常过分。她第一次骗了你,我知道后阻止了她,但是她第二次骗你,我确实不知道……”
牛鲜花怒气冲冲地骂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偷偷摸摸地去看孩子,还不敢说你是谁,你算什么东西,你还算个男人吗,还算个父亲吗?你越是这样,我越是恨你,咱俩没完,和你那个刘青更没完!”
帅子低下头,忏悔着说,他这辈子欠牛鲜花的。牛鲜花摆摆手,像是要打掉漂浮在空中的帅子的话。她说不想听帅子显摆他的台词功底,她不想听,都过去了。他从来都没有真心对过谁,从头到尾都是假的。他表演了一辈子,可是所有的表演是拙劣的,只有剧情是真的,但很恶心人!找她来有什么事?快说!
帅子说,好吧,那就说事儿。他知道她恨他……牛鲜花马上打断,轻蔑地说,他高抬自己了,对一个灵魂已经出窍的人,她有必要把恨给予他吗?帅子说一句,牛鲜花堵一句,终于把心情不佳的帅子惹火了,他压低了嗓门,质问道:“你还让不让我说话了?”帅子这一火,牛鲜花更火了,她厉声尖叫道:“你火什么?一个没有灵魂的人还有资格发火吗?行尸走肉!”
帅子沉默了,他垂下了头。这半天牛鲜花也发泄够了,沉默了好半天说:“你说吧。”帅子这才开口说:“我知道你现在最得意的事是报复我,但是生意场上不能意气用事,那是很可怕的。我诚心诚意地劝你不要那样做,你已经触犯了法律……”牛鲜花冷笑道:“你还配谈法律?一个靠欺骗组建家庭,靠诈骗做事业的人谈法律?滑天下之大稽!”帅子冷静地说:“别说气话,我不想让你我在法庭上相见。这样吧,这块海域我不要了,损失让我自己来蒙受吧,可以吗?”“不行,你这是侮辱我,我决不接受你这片所谓的好意,我们法庭上见。”牛鲜花固执地说。“别这样,这对你,对孩子……”牛鲜花站起来,扔下了最后一句话,也是她不可更改的态度:“别说了,我就要这样!你不配去看他,你们都不配,希望你以后不要打扰我们的生活,但是我希望你见一下你的父母,给他们点儿安慰。”
“父母我就不见了。”帅子把头扭向了窗外。“为什么?”帅子的话让她没有想到,牛鲜花好奇地问道。帅子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这么些年都过去了,他们已经习惯了,如果我见了他们,最终离开了他们,他们会受不了的……”牛鲜花打量着他问道:“最终离开?你什么意思?”帅子悲伤地说:“什么意思,你用不了多久就会知道的。”“好吧,那是你的事。你约我就是谈红海底的事?那我就明白地告诉你,没有必要!”说着转身就走。
“鲜花……”帅子动情地呼唤道。牛鲜花猛地转过头来,冷冷地提醒他说:“请称呼我牛总。”帅子摘下墨镜说:“牛总,你就不想再看我几眼?”牛鲜花愤恨地说:“不想看,看着恶心!”牛鲜花的话深深地刺伤了帅子的心,眼泪从他无神的眼睛里流了出来。牛鲜花轻蔑地说:“鳄鱼的眼泪!”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牛鲜花找来她聘请的秦律师,商量和宏达公司打官司的事,秦律师拿出了一份文件复印件递给了牛鲜花说:“市政府去年就发了这个文件,我们刚查到,您看看吧,这对我们十分不利……”牛鲜花看完文件后愣住了,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呢?”“牛总,看来这件事您办得有点轻率。”秦律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怎么会是这样呢?”牛鲜花坐不住了,她在屋里徘徊起来。
帅子迟迟没有起诉牛鲜花,刘青终于忍不住了,她从广州飞了过来,想弄清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在她一再追问下,帅子道出了实情。刘青得知对方是牛鲜花后,沉默了良久,才轻声说:“我早就料到了。”“我不忍把她逼上绝路。”帅子捧着脑袋痛苦地说。刘青冷静地说:“我们是对不起她,我们给她演了一出又一出戏,让她一个人在戏里苦了这么多年,闷了这么久。话又说回来了,对不起归对不起,但官司必须打,打完官司我们可以给她一笔钱补偿。”“这够吗?”帅子言简意赅地问。“还要怎么样?这已经够意思了,赶紧起诉她!”刘青冷酷地说,“如果你觉得不好出面,那就由我来唱黑脸吧,就这样定了。”
刘青提着一大堆礼物,到培智学校去看儿子。老师叫着回来的大名,牛大刚,有个阿姨来看你了。回来像是没听见,没有任何反应,一个人坐在地板上摆弄着拼图玩具板。老师解释说,这孩子,除了他妈妈不和任何人说话。刘青问:“他妈常过来看他吗?老师说有空就来,今天是周末,往常他妈妈就会来接他的。不过今天不能来了,她有急事,托她给送回去。老师突然好奇地问刘青是回来什么人。刘青勉强挤出微笑说,她是回来他妈的表妹,顺便来看看孩子。老师点点头,去忙工作了。刘青坐到回来的面前,眼里含泪地和他拼起图来……
晚上牛鲜花回到家里,见桌上放着一堆高档玩具和衣物问这是谁送的?月月说不知道,得问问回来。牛鲜花把回来拉到自己面前,柔声问道:“儿子,告诉妈妈,谁送给你这么些好东西呀?”回来边讲边比画说:“阿姨,漂亮阿姨。”牛鲜花知道是谁送的了,气得脸阴沉下来:“这是坏人的东西,不能要!”说着把东西掀到了地上,拿脚狠狠地跺着,她还嫌不解气,又抓起来扔到炉子里烧了。回来被吓得哇哇大哭。
刘青见帅子还是按兵不动,就亲自出面和公司聘请的律师谈起诉鲜花公司的事。律师似乎有隐衷,吞吞吐吐地说:“我不知道你们对这个官司到底是什么意图,有些工作就不好开展,你们最好在高层先把认识统一了,不然我就不好动作了。”刘青说:“有什么事你就说。”律师说:“我看师总对这个案子心太软。先是拖着一直不忍下手,还对我说能私下解决就私下解决,并且把索赔额一压再压。我打了多少年官司,这还是头一回遇到的,难道……”“你不要说了。”刘青声色俱厉,“坚决地打下去!不能怜惜,绝不能手软!”律师为难地说:“可师总那边……”刘青重重地一拍桌子说:“我是董事长,按我说的做!”
在刘青的力推下,宏达公司立即起诉鲜花公司。法院开庭后,虽没有做出判决,但胜负明显已定。秦律师对牛鲜花说,据他的判断,他们肯定要败诉。如果是这样,他们要赔偿给宏达公司造成的一切损失,那他们的损失可就大了。牛鲜花不服气地说,怕什么!如果败诉,他们上诉到中院。秦律师泄气地说,人家占理,咱们败局已定,到中院也还会是这个结果,就别折腾了。帮人打官司是律师的职责,如果是去打明明打不赢的官司,那就是烧金钱,烧时间,烧精力,您再冷静地想一想吧。说完没等牛鲜花发话,他拎包走人。
牛鲜花想了想,把公司的会计小崔叫了过来,问她最近公司财务情况如何。小崔的回答是这些日子公司的心思不在生意上,情况很不好,有些到手的生意都没做成。不明就里的小崔,趁机也劝起牛鲜花来:
“牛总,听听大伙的意见吧,和对方和解吧,要不然我们会碰得头破血流的。”牛鲜花心里正烦着呢,闻言暴跳如雷:“我就是要碰,碰得头破血流我愿意,不是鱼死就是网破,我要拼到底了!”小崔被吓得目瞪口呆,转身跑了。
牛鲜花正无依靠,石虎子上门来找她了。他在晚报上看到鲜花公司和宏达公司打官司的消息,来问一下需不需他出力。这个忙石虎子帮不上。但关键的时候,有这么一句话,就足够牛鲜花十分感激了。牛鲜花决定在当地有名的蟹子楼请石虎子喝酒。
帅子逐字逐句地看着《起诉书》的原本。刘青尝了一口为他熬好的药,让药味顶得忍不住呕吐起来。真难为帅子了,他能喝下这么难喝的药,可为了治病又别无选择。刘青硬着心肠把药端到了帅子面前,用命令的口吻说道:“喝了!说过多少回了?这是花大价钱买的偏方,一天三顿都要喝一碗。”帅子一看药,胃里一阵痉挛,皱着眉头说:“我不喝,没有用。”刘青说:“没有用?不是这些药你能支撑到今天?不喝不行。”帅子还是没有碰盛药的碗。“好,你不喝是不?那我喝,是我脑子有病。”说着刘青端起碗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帅子无奈地说:“好了,好了,我喝还不行吗?”这才端起碗,猛地一闭眼,把碗里的药一口气全喝完。刘青忍不住反胃,跑到卫生间好一顿吐。
等刘青吐完了,帅子和她商量说:“咱们和牛鲜花能不能私下里解决?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样做太过分了。判决书一下,她就惨了!”“我就是要看她能惨成什么样儿。”刘青怨恨地说,“怨我们吗?是她先下手整我们的,差一点儿就把我们整死,让我们倾家荡产。苍天有眼,没想到她落到我手里,这可不怨我,是她自己找上门来的!”帅子苦劝道:“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她是冲着我来的,人都有想不开的时候。”刘青听了冷冷一笑:“是,都有想不开的时候,当时她倚仗自己是大队长,倚仗着自己手中的权力,横刀夺爱,我忍了,可是我这口气没有出去!”帅子不满地问:“都十多年了,你怎么还咬着这事不放?有意思吗?”
刘青叫嚷道:“有意思,我觉得很有意思。你说得对,十几年了,我就是没忘。就是因为她,我才草草地嫁了黄建波,我像掉进了地狱,受尽了折磨,苦水和泪水早把我灌饱了。有时候我也想,算了吧,谁都有年轻的时候。情感是自私的,我已经报复过她了,过足瘾了,算了吧。可是我想算了,她不算完哪,她一直把我放在心尖上,睡不着觉的时候就琢磨我。她这一刀差点儿把我戳死,我能算完吗?你说,这事怨不怨我?我能不能算完?我还要告诉你一句话,除了这些怨恨,生意归生意,感情归感情,你不要再做出糊涂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