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书库 > 春山赴雪(124)

春山赴雪(124)

作者:伊人睽睽
第123章

洛阳位于河南府,霍丘军从河南府沿洛水西行,直袭凤翔府。凤翔备战之际,若想召兵,便要从两?地?之间的?其他州府选择:即京兆府,河中府。

此地?为关中,京畿军马森然,正值北周太后生?辰之日,军队更不可?随意开路。不提南周和亲团这些?人,便是北周军中人,此时恐怕都?调不到军。

但是,此地?到底是关中。

关中之地?,不光认皇帝宣明帝,也认关中第一家,张氏。

“哐——”

寒夜烈马长嘶,河中府城门?被拍开,夜火幢幢,如鬼火般游荡飘开。开城门?的?人被风刮得面寒,看到外?面戴着蓑笠、黑压压的?人影,打个哆嗦:“……是人是鬼?”

城门?外?的?人在灯笼下抬起脸,胡茬微刺,面色因奔波而疲惫,眼神却冷毅非常。

他手持腰牌,朝前一递,牌上“张”家标志,让城下卫士松了口气?:“是人。”

阿曾抹把脸。

他道:“我要见府君,赵明项。且说?他老乡来了,管他借样东西。”

卫士凛然。

阿曾拿的?腰牌,是林夜给的?,早早由张秉送给和亲团的?。张秉送这腰牌是为不时之需,恐也料不到战事起得这样突然。而阿曾来求见的?赵明项,是河中府军中一位参军,二人昔日一样入伍,一样战沙场。在阿曾“战死”凤翔前,此人也算他的?一个好友。

夜火幢幢如鬼嚎,凤翔洛水染上战火,两?地?附近的?城池皆不心安。可?宣明帝已经对他们下了军令……

“呼——”

侍从汇报,赵明项觳觫一惊,倒履相迎。院中夜沉霜冷,天上星子寥寥,被领路入院的?黑衣青年掀开斗篷摘下蓑笠,便让院中死寂无?比。

赵明项看到死而复生?的?好友,茫然许久,才回过神向前:“杨兄,你是人是鬼……”

领路的?侍卫嘀咕:堂堂参军,怎么?和他们这些?卫士一样,见人先问是人是鬼。

阿曾哪有功夫和故人寒暄?

他走向赵明项:“我有要事求你相助……”

一刻钟后,议事书房寂冷如冰。赵明项拒绝出兵要求:“陛下早有旨意下来,南周和霍丘国的?内战,北周不宜插手。我等京畿重地?,更不可?决意出兵。”

阿曾:“此事是陛下和霍丘军联手,你的?陛下要对南周出手。这是不仁之战!”

赵明项:“你我同为北周朝堂效力,你死而复生?,我自?然庆幸。可?是杨郎君,你许是被南周小公子骗了。陛下是天下共主,陛下旨意不可?违抗……”

阿曾面皮重重抽搐一下。

他想脱口而出凤翔城十九年前的?灭门?屠城,他想质问三?十年前玉龙楼主背井离乡的?缘故,他还想说?出去年整只军队如何被宣明帝卖掉、自?己如何死里逃生?。他想说?出许多阴谋,想说?宣明帝不类人君,他纵是口齿拙劣,但这么?多的?证据摆在面前,他总可?以辩驳一二。

然而,他没有时间。

他要调兵遣将,他要援助洛水战事。争时夺刻之时,一时一刻都?有人在死亡。

阿曾朝前走,黑眸蔓延血丝。

他的?旧友被他这凌厉之势吓到,朝后后退。阿曾:“即使我有张氏腰牌,即使你我如此交情,即使日后我可?以解释今日之局,你也不肯调兵给我?”

赵明项沉默片刻,缓缓摇头:“杨兄,我还是那句话,我庆幸你没有死。但你身上发生?什么?事,我并不想知道。你欲求你的?公道,我也要为麾下军士担责。我不会让河中府卷入战火……绝不。”

阿曾重戴蓑笠,掉头便走。

出府之后,天上星子如雨淋漓。

跟随他的?一个暗卫着急:“郎君,这样不成的?。京畿四方?早有宣明帝的?防卫,我们借不到兵啊。”

阿曾眸子暗沉:“河中府不出兵,也有京兆府,我们一个个找去。是我大意,妄图以旧日私情裹挟战局,然而螳螂挡车,我岂能和陛下相比?他们怕陛下事后清算,而我要的?是赢下这场战争。

“既然晓之以情不可?取,那便用武力吧——擒贼先擒王,咱们去扣押那河中军的?大将军,逼他出兵。”

暗卫们点头。

暗卫们又道:“那河中军哪位大将军有可?能被威胁……”

“跟我走。”阿曾率先翻墙。

他带着暗卫们,当着赵明项的?眼线,看似出城,实际绕路挟人,重返城墙,翻回了河中府。阿曾带着手下在街巷中穿梭,前往将军府,部署拿人计划,誓要逼得此军出人。

他心中何尝没有一腔悲意。

他曾是威名赫赫的北周寒光将军,他对各地?军署的?部署熟悉,皆来自?他十余年的?从军生涯经验。他曾想为北周立下赫赫战功,而他如今却用他的?生?涯经验,来对付北周军士。

可?他必须如此。

当一国皇帝已不复隐忍,臣子便是以卵击石,也不能任由君主带着一整个国家驶向疯狂的不可控的?结局。

——

“轰——”天边闷雷滚动。

张秉出府时,朝天边瞥一眼,并未看到雷雨之势。那闷雷声更像幻觉。

而他身后,钦天监的?老臣扔下了手中五帝钱,喃喃自?语:“又是这种卦象啊。”

张家家主张相与钦天监老臣是友人,这老臣总来家中卜卦。今日张秉得到来自?洛阳的?消息、来自?凤翔的?消息,便一边部署人马,一边仓促朝外?走。

太后要办寿,朝中半数臣子跟着皇帝来到洛阳为太后祝寿。

洛水边战事起的?时候,朝臣们各自?慌乱,却被皇帝召入宫中看押起来。张相以生?病为由躲了过去,那要进宫的?人,便换了张秉。

张秉念头微转,便知道皇帝的?心思:皇帝坐视战局发展,先要控制住洛阳臣属、军马。

宣明帝铁了心要霍丘军开战,为此,可?能被牵连到的?一路上的?百姓臣民?,都?是战局中不值一提的?蝼蚁,将为皇帝的?丰功伟业添砖加瓦。他日,和亲团如果赢了,宣明帝会与南周联手对付霍丘;霍丘赢了,宣明帝会征战南周。

而如今,宣明帝更大的?可?能,是征战南周。

因为他要南周小公子的?血,他将和亲团引入北周作战,他要趁着南周新帝还不曾登位的?时候,彻底将战火烧到南周。

东南风起,洛水冰封,这场战火会沿着洛水一路烧到凤翔,吞没凤翔。之后顺着大散关南下,“砰——”一把火扔入风雪中,大火满弓刀,整个南周都?要被这把火烧起来。

至于北周的?凤翔、凤翔……

张秉眉目间压着冰霜,想到半刻前,堪堪从凤翔传来的?书信。

那是他不认识的?字迹,笔迹潦草仓促,可?见写得匆忙。但张秉又知道这是谁给他写的?:叶郡主叶流疏在中间牵线,合作一次便有第二次。照夜将军不想南周被卷入战火,而张秉也不愿意宣明帝带着他们奔赴不可?控的?局面。

一百二十年中,皇帝与世家间的?博弈,输赢各半,五五之分。

如今,又到了博弈时候了。

夜火森寒,激起人肌肤一层薄薄战栗。张秉披着斗篷在廊中行走,他一边要接旨入宫,一边低声吩咐:“拿我的?腰牌,召集私兵。几位世家家主此时还没有进宫,快马加鞭,让我们的?人快速调兵——先前安排在军中的?人,此夜可?以动手了。”

属下惶然家中郎君这是要做什么?,可?曾与家主商议过。而属下一抬头,看到青年在寒夜下俊秀温雅至极的?眉眼,忽然心里一突:家主托病。

早不生?病晚不生?病,此时生?病,家主岂不是正将家中决策权交给了郎君?倘若郎君赢了,张氏一族自?然再?进一步;倘若郎君输了,家主便会大义灭亲、主持公道……

世家与君主的?博弈之路上,世家内部,亦有一本心照不宣的?账簿。

张秉盯着这个下属,下属拱手凛然:“属下这就去调动人手。”

那下属转身匆匆而去,张秉捏眉心,吸口气?。他跨过照壁时,看到父亲请来的?钦天监那位老臣苦哈哈地?坐在廊角书案后,捏着他那五帝钱愁眉苦脸。

二人目光对视一瞬。

老臣出身世家,自?然清楚张秉今夜要行什么?谋逆之事,如今只是装聋作哑罢了。老臣只是提醒:“此去不祥……臣算到,北落师门?,二星皆暗,后夜星陨如雨,这是不祥之兆啊。”

张秉淡笑。

他想到先前自?己去凤翔的?时候,父亲托这位老臣,一样给他卜卦,那时候也算出了“星陨”之兆。

此夜行事严峻,张秉出府前,却倏而起了揶揄心,笑道:“大人上次算出‘星陨流沙,金光天马’。我本兴致盎然,可?惜并未看到。大人那时候的?卦象没准,这一次,大约也不准。”

老臣面红。

老臣嘀咕道:“那不一样。上一次是恒星变赤,客星侵主,那分明是南周帝亡的?星兆。按理说?,南周皇帝要死,南周易主,自?然当有‘星陨’之势。事后证明,臣算的?也不算错,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南周恒星已变赤,那‘客星侵主’之象,分明是亡国之兆,却又停了下来。”

他掀眼皮,悄悄打量小张大人。

老臣对南周国事不够了解,只知道南周有了新皇帝,然而新皇帝还没有登基。南周如今乱糟糟,北周知道得不太清楚。而宣明帝有更重要的?事情,自?然也不关心南周的?新帝是怎么?回事。对老臣来说?——  “那时候,后半夜重明星亮,东方?启明。事后我们都?知道,那是南周的?‘照夜将军’回归,阻止了‘星陨’。那是例外?,‘照夜将军’的?‘复生?’是我们没有提前料到的?。但那种事,只会发生?一次。这一次,‘星陨’昭示比那时候更加强烈,小张大人,可?要多思啊。”

张秉眉目轻轻一颤。

他已跨出府门?,却歪了半边身回头:“依大人所言,此次当真会有‘星陨流沙,金光天马’了?”

老臣点头。

张秉微笑:“国富之路,君臣之往,百姓枯荣,万古河山。似乎皆在卦中可?见,却皆跳出大人的?五帝钱。倘若贪生?怕死,闭门?锁关,那这天下大势,便都?和张家无?关了。”

张秉拱手:“大人且在府中喝茶,在下先进宫了。”

老臣怔愣之下,张家这位郎君,张秉张南烛,已转身而出,慨然长行。枯黄枝木上簌簌盖着一些?前些?日子的?残雪,此时“滴答”一声从屋檐上砸落,映出青年霜雪般的?眉眼。

那霜雪之色一闪而逝,紧接着老臣听?到府外?的?车毂辚辚声。

——

命运发生?急速变化,洛阳行宫既热闹,又死寂。

宣明帝将臣属召入行宫中,以‘为太后贺寿’为由,将臣子扣押宫中。然而离太后生?辰还有五日,如何早早宴饮?何况,宫中军士十步一人,战铠银光洌冽,臣属的?出行皆要查看鱼牌……这阵势,实在让人不安。

宣明帝也迟迟不露面。

席间议论声窃窃。

臣子讨论着霍丘军的?出战,讨论着北周在其中的?定位,讨论他们该如何向皇帝觐见。如果南周和亲团在北周地?盘上出了事,是不是代表和亲盟约公然撕毁?

“陛下是要出兵吗?这,不太好吧?我泱泱大国,岂能出尔反尔。”

“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南北周好歹是一个祖宗,和谈一事,我没意见。可?那霍丘人算什么?玩意儿?狼子野心,茹毛饮血!一百二十年前,他们怎么?侵犯我大周国土的??如今陛下竟然把他们引到我国境内……”

“诸位大臣,我等臣子居高位,自?然有劝教陛下之责。稍后陛下来了,我等联名上书……”

一帮老臣们摸着胡须不安地?讨论时,一个面无?血色的?臣子摇摇晃晃地?回到席间。众人目光望来,这臣子喝了一口酒压惊,压低声音:“我、我方?才去更衣,好像看到了江湖人士混在皇宫中,神出鬼没的?。陛下寝宫那边亮着灯……”

江湖人士?!

这帮大臣,不自?主地?想到了“秦月夜”,脸色便难看起来。

时至今日,他们依然不快本国皇帝和那等声名狼藉的?江湖人合作得如此密切。

他们坐不住了:“不行,我们要见陛下!‘秦月夜’为什么?会出现在行宫中,他们要做什么?……”

大臣吵嚷中,宋挽风刚从陛下寝宫中步出,与从外?走来的?春君打个照面。

“秦月夜”在今夜任务重要,二人各有所求,皆听?皇帝的?安排。二人匆匆照面,便擦肩而行,不欲多言。

擦肩至极,宋挽风忽然道:“方?才与陛下谈话,陛下无?意中说?,春君这些?日子并不在洛阳行宫巡逻。那便奇怪了,春君当日告诉我,你提前来洛阳见陛下。倘若你没来洛阳,春君大人又去了哪里呢?”

春君脚步顿住,抬起眼。

宋挽风微笑,殷殷等候答案。

——

皇帝的?寝宫中灯火摇曳,接见了宋挽风那些?江湖人后,宣明帝已十分疲惫。

但他目中毫无?疲色。

他甚至因计划即将达成,而兴奋不已。

他坐镇洛阳行宫,种种安排,调遣军士和江湖人,且藏且隐,且引且诱。当霍丘军西行攻凤翔时,他的?存在,就是为了吸引照夜将军来刺杀。

因为深入北周的?南周和亲团没有人手。

和亲团无?兵可?用!

想挽回败局,宣明帝这个引子,是最好挟持的?。

如果林夜真的?是那等厉害的?小将军,便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而宣明帝想见那位林夜,也想了很久。无?论是南周小公子,还是照夜小将军,他都?要亲自?会一会。

只要他的?病能好,只要他拿到林夜的?血……

宣明帝因精神亢奋,而目中光华诡异。他骨血沸腾之际,一声冰冷的?“啪”,打断了他的?思绪。

宣明帝回过神,看向书案后方?,那正与自?己下棋的?美丽女子,叶郡主叶流疏。

叶流疏发现自?己的?落棋声,惊动了皇帝。她却并未如往常一般惊惶起身认罪,而是仍坐于原地?,像在发呆。

宣明帝眸子一闪,笑道:“看来战事让郡主受惊了。算了,张南烛该入宫了,你去迎一迎他吧。”

叶流疏睫毛一颤。

宣明帝意有所指:“你和张南烛,似乎交情不错。前些?日子,张南烛因私事而去了凤翔一趟,朕听?到些?传言,他好像私下见过一名女子……你在朕身边久了,总该嫁人的?。那南周小公子没福气?娶你,朕看张家,也不算辱没了郡主。”

叶流疏脸色刷地?苍白,僵坐原地?。她搭在棋盘上的?手发抖,她几乎可?以想到自?己出了这道门?,会见到怎样的?内侍,接过怎样的?酒盏,以什么?样的?姿势走向张秉。

半晌,叶流疏垂着眼轻声问:“陛下,非要如此吗?”

宣明帝眯了眼眸。

宣明帝不动声色:“什么??”

叶流疏形容昳丽,清丽妩媚,是他挑选出的?最好用的?棋子之一。而今这棋子堂而皇之坐于他对面,竟然温温柔柔地?开口:“取小公子心头血,让‘秦月夜’配合禁军杀照夜将军,再?以凤翔为‘诱饵’,用霍丘军的?铁蹄摧毁凤翔城第二次……如此,挥师南下,捣毁南周。陛下,非要如此吗?”

宣明帝笑起来:“看起来,郡主起了怜悯之心啊。朕何曾不怜惜天下子民??可?若不收复南周,便再?没有更好的?机会,两?国不统一,何以一致对外?呢?做大事者不拘小节,郡主不可?过于‘妇人之仁’。”

叶流疏沉默许久。

什么?叫“妇人之仁”?天生?万物,万物却自?贬自?弃,自?骄自?满,奴役他人。

她的?棋子落在纵横棋盘上:“我被陛下所救,从流民?中走出,贵为郡主,此生?已贵不可?言,当报答陛下恩情,效犬马之劳。所以这些?年,陛下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我的?命是陛下救的?,我不用讲什么?仁义道德,我只用听?陛下的?话。”

宣明帝已听?出些?弦外?之音。

宣明帝警告:“叶流疏,别说?了。”

叶流疏说?了下去:“陛下要我骗谁,我便骗谁。要我装什么?身份,我便装什么?身份。这些?年,我帮着陛下,处理了许多陛下不满意的?大臣……如今,陛下要我去迎张郎君,是又需要我做什么?呢?”

叶流疏倾身:“是喂毒鸠,还是美人计,或是反间计?”

宣明帝目色变冷。

他盯着叶流疏面容,发现这位养女,平时是收敛了自?己的?容姿风华的?。而她目光灼灼望人时,宛如盛开牡丹,只是枝叶上渗着些?毒汁。那是什么?时候染上的?毒?他竟不知道。

有什么?正在脱离控制。

宣明帝心想。

宣明帝缓了语气?,道:“你既不愿,便算了。南烛是朕信任的?臣子,朕……”

叶流疏道:“陛下知道儿臣为何不愿吗?”

宣明帝心中不屑:小儿女之情……

叶流疏:“陛下莫不是以为我和张郎君有私情?”

宣明帝不耐了:“不是私情,难道你还有大义?”

“我这样的?人,便不配有大义,是么??”叶流疏轻声,“陛下,你根本没想过我真正不愿的?缘故,你单知道我是从流民?中出来的?,你单知道我打败了同辈子女得你垂怜,你根本不知道、不知道……”

她发着抖。

她仰起脸。

夜空赫然一霹雳,宛如电光凛冽,而今夜分明夜朗万里,万里无?云。

星子寥寥悬在半空,天幕银河蜿蜒流动。而叶流疏缓缓起身,缓缓下跪,幽幽抬眸:

“十九年前,我本是凤翔城中人。”

宣明帝忽然色变,骤然起身。他的?惊退撞翻桌椅,满室黑白棋子如大大小小的?雨点,砸过衣袂,碾在冰凉地?砖上。皇帝高喝:“来人——”

“哐——”

殿门?被风刮动,外?面内宦声音拔高,带着惶然:“陛下,大事不妙,小张大人带军围宫——”

宫殿寂冷,帘帐纷飞,脸色铁青的?皇帝,与跪在地?上的?叶流疏四目相对。

她是早已枯败的?花,她在他给于的?白骨血泊中,重生?血肉,尖刺锋芒,却对准了他。

数丈之外?,宫门?前杀戮声起,张秉徐徐下车,眺望远处皇帝寝宫廊下悬挂的?摇晃灯火。

——

狼子野心者,别有用心者。

非君一人。

——

“咣——”

洛水畔边,战局几乎一边倒。

和亲团这边加上寥寥凤翔军,再?算上临时拼凑的?江湖人,如何对上霍丘军的?全部军力?他们节节败退,却也始终顽命抵挡。

洛水蜿蜒与大河水连,初初入冬,水面淋漓有些?结冰。夜间银白间,黑色的?交错的?人影,夹杂着火光,正是世间一场小型炼狱。

卫长吟策马站在山段微高的?地?方?,观察战局。他的?军马,宣明帝借出的?兵马,以及数以万计的?兵人……这场大战,骤然起势,打得敌人措手不及,如今看来,他们是赢家。

跟着卫长吟的?几位将军都?渐渐放松:“他们没有多少兵,北周皇帝也不会借兵给他们,他们想从南周调兵,那边消息被大散关阻断,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得到北周的?消息……万事已备,这场战争,我们必是赢家。”

卫长吟旁边,白离抱着手臂,衣袍飞扬,他淡然看着下面的?战局。

白离听?着自?己人的?讨论,想到的?则是玉龙。

宋挽风说?,只待这场战争结束,宋挽风便会用林夜的?血,唤醒玉龙。到时候大局已定,一切朝着他们想要的?方?法发展,谁也阻拦不及。

宋挽风还说?,玉龙当时的?心软,是因为舍不得雪女卷入此局。

白离并不理解,听?多了还感到厌烦。他如今只是顺着将士们的?话,想了想:现在计划顺利的?话,“秦月夜”就在宣明帝身边。只要这边战局顺利,杀手楼就会在宋挽风的?命令下,对宣明帝下手。

宣明帝以为杀手楼可?以信任,但从头到尾,玉龙都?不是北周的?人,而是他父王白王的?人……

白离心里忽然一顿,产生?一丝很淡的?疑惑:玉龙师姐真的?是他们的?人吗?

白离没有想下去,他听?到了卫长吟的?声音:“战局未稳,不可?骄傲。”

白离困惑。

将军们同样不解,他们指着下方?黑压压的?战事,指着那些?前仆后继、将南周人淹没其中的?兵人,指着那些?热血沸腾的?己方?兵马:“大将军太小心了,局势分明已稳……”

卫长吟沉默。

他感到一种疲惫。

近日,被宣明帝不断催兵,他已言明时机不妥,却仍不得不出兵。他不认为这是最好的?时机,可?他骑虎难下,偏偏身边人,没有一个可?以为他分忧。

他们还在七嘴八舌地?讨论:“大将军说?的?,不会是那个逃跑的?扶兰公主吧?魔笛确实厉害,但是她年纪还小,左右不了战局。”

他们又很乐观:“而且我们抓到了南周陆家的?郎君,我们拿这郎君威胁南周。这可?是陆相唯一的?儿子啊……”

卫长吟厉喝声打断他们:“照夜将军始终没有出现!”

众人被吼得抬头,白离也看向那分明有些?焦躁的?卫长吟。

卫长吟目光严厉:“雪女也没有出现,你们——”

“哗——”滂沱破冰声咔擦不断,裂纹绵延,山上众人看去,纷纷色变——

洛水本就不严实的?冰开始破碎,被冻住的?瀑布从高处浇灌而下。不知何时,兵人们被驱逐到了广袤无?垠的?洛水中,那些?敌人却在不断的?后退中,尽量躲了开去。滂沱大水从天上纷然浇灌,宛如洪涛雨水奔泻连绵。

破冰的?瀑布水下,没有警惕心的?军士,当即被大水冲走一部分;浑浑噩噩的?兵人从水中爬起来,淋漓间又被浇灌了一头水。

卫长吟看着战局变化。

他身后的?将士们色变,他们顺着黑夜中瀑布出现的?方?向,看到半空中白光粼粼,显然对面山崖上的?瀑布被敲碎破冰,敌人用那处的?水流来对付他们……

几位将军猜测:“难道他们挖凿了大河水,要洛水泛滥,淹没这片土地??”

卫长吟同样大脑飞快转动,而他听?到了白离轻声:“血……”

卫长吟:“什么??”

白离站在山崖口,耸动鼻子,闻着风中传来的?气?息。他眯起了眼,强大的?五感包裹住四周寸土,敏锐的?内力发展,捕捉着蛛丝马迹。他的?强大内力游走下,让他找到了他想找到的?:“那是……血……”

冰中有血,洛水中染了血。洪涛般的?洛水破冰,淹没兵人,而兵人们浑噩被水流冲刷……

卫长吟凛然:“林夜出现了!白离——”

不等他吩咐完,白离如白鹄般凌身而起,跃下山头深入长夜。

——

水流哗哗,瀑布破冰,霍丘军重新部署,许多军士上山,来阻止敌人。

敌人果然在山头——李微言,林夜,带着些?亲卫,当真在瀑布这边做布置。

山崖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瀑布,此时这些?大大小小的?瀑布都?破了冰,血迹混在水流中朝下涌,黑夜光暗,很难判断到底是哪一处水流出了问题。霍丘军人数众多,摸上山崖,却也不可?能准确地?一下子找到人。

争时夺刻间,便是和亲团这边的?机会。

一处山崖前,两?个少年在瀑布前伸着手腕,小声说?着话,敌人在黑夜中倏然摸上来,朝他们递出刀子。亲卫们和敌人战作一团,更有凛冽寒光从灌木中探出,刺向二人。

青年声音慵懒:“找到你们了。”

没有武功的?李微言赫然一惊,感到身后杀气?无?声无?息,铺天盖地?。他想着要躲,却周身动也动不了。林夜抓住他手腕,将他朝后骤然一推,悬腕转剑,挡住敌人一招,自?己却被内力冲击得后退数步。

林夜失笑:“好快啊。”

他扶着额头,无?奈朝黑夜中步出的?白离懒懒一笑。白离也朝他笑,下一刻拔身而起,朝他拍掌而来—— 白离平日不愿意对这些?武功不如自?己的?人出手,但此时危急关头,他也知道林夜是一大威胁。卫长吟那么?忌惮林夜,自?己已经找到林夜,自?然要帮卫长吟杀掉此人。

但是这掌风,竟然落空了。

“咣——”

一把寒光洌冽,直逼他掌心。庞然内力裹挟在寒光中,只要撞上,深浅难测。白离翻身后退间,看到林夜和李微言身前,现身一纤薄少女。

星子点点,寥寥于空。银河乍破,宛如歌谣淅沥落下凡尘。天上的?闪烁华光照耀着喧腾欲奔的?瀑布河流,也照耀着少年,以及少年身前的?少女。

她很少出鞘的?“问雪”,在夜光和瀑布黑白交错的?光华潋滟间,拔刀出鞘。

夜风冽寒,面颊苍然,发丝落落拂在颊上、额前。雪荔盯着白离,轻声道:“有我在,谁都?不能伤害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