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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赴雪(117)

作者:伊人睽睽
第116章

雪荔将林夜赶走,自己卧于客房中,开始琢磨那几个?类似记号代?表的含义。

她?必须让自己忙碌起来?,必须事赶事,才能?不去想小?姑姑,不去想师父,不去想宋挽风。也许她?该庆幸自己迟钝,如?此大事,她?只要刻意不去想,感受到的痛楚,便会比旁人?慢很?多分,晚很?多次。

总有一日,她?可以无?坚不摧。

雪荔在心中默念,我一定可以无?坚不摧。只是还不是现在。

而现在,她?最想弄明白的,是南宫山那具伪装师父的女尸发顶上的记号涵义。

小?姑姑的床榻板上有胡乱涂抹的痕迹,金州乱葬岗钱老翁也在约好的树身上留记号,而雪荔最初见那记号,则在女尸上。见过小?姑姑后,雪荔几乎确认,南宫山女尸上的记号,很?可能?是玉龙师父留下的。

小?姑姑床榻板的胡乱涂抹,应是小?姑姑和玉龙少时做约定的一些记号。如?果霍丘国确实没有文字的话,那这世上,能?留下相似记号的人?,除了缠绵病榻、人?已半疯的小?姑姑,便是玉龙师父了。

三种类似的记号相互映照,举一反三。雪荔相信,自己一定能?猜出?女尸发顶的记号涵义。

她?便跪坐在床榻上,朝着床内侧的墙壁,徒手写写画画,蹙眉思忖,百般推测。

一鼓、二?鼓、三鼓……三鼓声歇,雪荔昏昏然,带着满心记挂,睡得并不踏实。

——

三鼓之时,和亲团大半院落已熄火,几处院子灯火如?寒星,在银装素裹之夜过分明耀。

不提阿曾是如?何彻夜难眠,窦燕对“秦月夜”是如?何揪心。但论李微言,送走春君后,李微言便去审问那些在大散关?战役中抓到的霍丘国战士。

这么?些年?,死的人?足够多。

这么?些年?,原来?北周也一直在研制药人?,和南周一丘之貉。可笑的是,命运在此产生分歧;北周没有制出?药人?,却制出?了兵人?;南周没有制出?兵人?,却成功弄出?了李微言这个?人?的存在。

对于他们来?说,李微言到底算什么?呢?

李微言尚不清楚雪荔身世,他已从春君的只言片语中,见证自己身世的可悲,举世的荒唐。

他蓦地想到雪荔曾说,如?果有一位好的皇帝,他们也许便不会这样了。

而李微言又想,真的不会这样吗?

烂到骨子里的国家、满口仁义实则无?情?的两位皇帝所创建的国家……真的有存在的必要吗?

有一刻,李微言万分共情?“秦月夜”。

有一刻,李微言生出?冲动,想背着阿曾他们,答应“秦月夜”的合作?要求。

他有时不在乎天下,有时怨恨这个?天下。而他每当这样想的时候,脑海中又会冒出?一些浮光掠影:金州城中救他的老伯,驾驶马车冒死入宫的陆轻眉,还有大散关?下的将士,点燃半天天穹的狼烟……

兵人?计划、兵人?计划……是了,但靠宣明帝,是完成不了兵人?计划的。霍丘国占凤翔为据点,帮宣明帝执行兵人?计划,那“秦月夜”也许旁观,也许参与。无?论哪一种可能?,玉龙都应该和霍丘国有联系。

李微言怀疑,玉龙不是经由宣明帝的推举,与霍丘国有联络。而很?有可能?,是玉龙本就认识霍丘国人?,借助霍丘国,才结识北周皇帝。

不然白离不会叫玉龙“师姐”。

不然白离不会说雪荔是“师侄”。

不然霍丘国那位卫长吟卫将军,不会与宋挽风合作?,心心念念要得到雪荔,要雪荔为他们所用,要雪荔成为兵人?之首。

“刷——”地牢中的霍丘国士兵昏昏沉沉,被一道盐水鞭子甩在脸上。

士兵睁开肿破皮的眼睛,便看到南周那位小?世子狰狞的面孔。李微言亲自提着鞭,站在暗室中,他身影在墙上投出?扭曲的影子,他的脸色,比经受刑罚的士兵还要难看。

李微言:“说,你们霍丘国,和玉龙楼主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那被拷打的士兵朝他啐口水,嘿嘿冷笑。士兵张开满是血水的嘴,囫囵说了一通话。那是霍丘国话,显然这位士兵硬气非常,不向敌人?屈服。

李微言微微露出?笑。

他生得秀美无?双,只笑意阴鸷气质冷戾,无?端给人?阴沉印象。此时李微言在士兵眼中,便如?山鬼般邪气森森。

李微言扔开了鞭子,朝牢外的侍卫吩咐了两句。

李微言回头,朝向霍丘国士兵。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懂,李微言慢条斯理说道:“我知道,能?跟着卫长吟侵入他国的将士,都是你们霍丘国一等一的汉子。寻常的刑罚,你们不会放在眼中。那我便让你尝一尝,我自小经历的试毒吧。”

李微言剔透如雪的眼眸恍了一恍。

当身后侍卫向他低声“带来了”的时候,李微言不受控地哆嗦了一下。

牢狱门外,老神医束着手低头,苦哈哈看着这位真正的小?公子。

小?公子在看到老神医时,一瞬间面白如?纸,以为自己仍在玄武湖心。而时光一转,他倏然出?现在异国他乡的地牢中,与那不肯松口的霍丘国士兵四目相对。

李微言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泛着冷气,像是冰霜下埋着的死花,疯狂地砸冰而出?:“一种又一种毒,用在你身上。我们以毒攻毒,记录你身上每一种毒素发作?时的症状。我们用漏更记时间,不着急,你能?多挨一刻,你的母族人?就少死一个?……哦,这里没有你的母族人?,没关?系,你可以看着你的其他弟兄们死。

“你熬过一种毒,我们再换另一种。你晕死过去,我们的神医会救你。你不必担心,他有经验……他有数十年?剜心剔骨、开肠破肚的经验,世上最好的刽子手,都不如?他经验深!

“当你想开口了,也不要太着急。因为你的舌头已经烂掉了,我们还要先帮你缝舌头……你的眼睛看不见了,眼珠子要掉出?来?了,没关?系,可以安回去……我们什么?都可以做到……”

老神医不安:“小?世子……”

……已经过去了的事,光义帝都死了,这是做什么?呢?

而请来?老神医的侍卫也不自在,提醒:“世子殿下,是不是要阿曾郎君来?审问更合适?我看你有些……”

李微言笑道:“放心,我很?冷静。”

他盯着脸色开始惨白起来?的士兵,唇贴于士兵:“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才是真正的小?公子。我的血可以活死人?,肉白骨……所以你真的不用指望死去,我会一次次救你,再折磨你。”

士兵终于开始慌了起来?。

——

夜三鼓,林夜辗转反侧后,倏然从梦中惊醒。

他反反复复在思考最近发生的事,从大散关?的兵人?计划开始,一切都开始深入一个?局。这个?局,敌人?已经挖好了十九年?,三十年?,专门等着他们进入……

这个?局专门等着南周,等着雪荔。

可林夜一定要救南周,也一定要将雪荔从中拉开。

他反反复复地想,想小?姑姑,想玉龙,甚至想宋挽风……那日,宋挽风的所有表现,事后,都有人?向林夜汇报。此时,林小?公子半睡半醒间,忽然想到了宋挽风在大散关?那日说的一句话。

宋挽风说过,“计划不是我安排的。”

宋挽风又说,“我不会无?心诀。”

雪荔一直坚持,玉龙的尸体上有无?心诀的痕迹。天下会无?心诀的,还能?有谁呢?

白离武功高强,但从始至终,白离没有用出?过无?心诀。如?他们那一类的武功高手,相斗间分毫差距便是生死,白离没必要冒着生死之险,在与雪荔的战斗中,始终不用出?无?心诀。

宋挽风坚持自己用不出?无?心诀。

大散关?下的战争,宋挽风已彻底撕下伪善面具,那他又有什么?必要坚持一个?谎言呢?

师徒三人?中,雪荔没杀,宋挽风不会,玉龙还能?死在谁手中?是否有一种可能?—— “如?果不是雪荔不是宋挽风,为什么?不能?是玉龙自杀呢?”

玉龙自杀,惹得两个?徒弟失和。宋挽风代?表杀手楼,代?表北周;雪荔被杀手楼追杀,难免会和南周势力结盟。风师雪女相斗,搅得南周与北周皆一团乱,而霍丘国的卫将军在大散关?等着军队汇合。

砰——

火苗扔出?去,大火满弓刀。

这是一出?“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戏码。一百二?十年?仇怨的胜利者,应是霍丘国。

某方面来?说,这个?计划正在成功。可是也不太对,玉龙的死唯一导致的必然结果是杀手楼南下,雪荔并不一定会和南周有牵扯,这个?计划有点粗糙,不够周密……林夜倏地睁开了眼。

恰时,他听到鸽喙拍窗的断续“啪嗒”声。林夜翻身起夜,打开窗户。他先被飞雪夜的寒气冻得打个?喷嚏,这才从白鸽腿上解开纸条——和亲团送来?的纸条。

同在一城,林夜和雪荔去探查玉龙的旧事,而和亲团则迎战了春君。

和亲团汇报今夜发生的事,询问公子,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林夜捏着纸条,他伏于窗案前回信,让和亲团先派人?照料小?姑姑、看住小?姑姑……他的信还没写完,心头先涌上一阵说不出?的烦躁感。

林夜决定自己亲自走一趟。

——

雪荔模糊中,听到有人?唤“雪荔”。

她?睁开眼,看到山岚远方夜火幢幢,崖边飞雪连天,玉龙和宋挽风坐于她?身边。他们置身于雪山中一天然山洞外的院落中,枯树落雪,雪如?飞花,院中有一几数凳,专供师徒三人?。

雪荔怔怔然。

她?看到他们,心脏不受控地绞痛一下,痛得她?头脑筋断,刹那点欲昏死过去。

雪荔茫然地想:这必是梦。

好荒唐。

为什么?她?还要做这种梦。

为什么?她?还要梦见师父和宋挽风。

为什么?她?受到的伤害如?此刻骨,她?心中的思念也如?此刻骨。

麻木之际,酸楚涩感涌上鼻端,又被少女硬生生忍了下去。

她?默念“我的眼泪珍贵”,“我不能?轻易掉泪”。林夜、林夜……是了,她?要想一想林夜,想一想如?今紧要的事。

雪荔闭上眼一瞬,又睁开。她?蹲在地上,以指为笔,写写画画,继续去琢磨睡着前还没有解出?来?的记号涵义。她?隐隐约约摸到了一些窍门,她?就快解出?来?了,她?只差一点点、一点点……

宋挽风温润笑声在耳:“小?雪荔,怎么?不理我?”

雪荔当做没听到。

宋挽风有些委屈,告状道:“师父,你看她?。”

雪荔心想,她?不在意的。

玉龙怎会在意她?……她?曾以为玉龙在意,可是小?姑姑……

雪荔屏住呼吸,抑住自己发抖的手,酸楚的弊端,眼睛的湿润。

可雪荔仍听到了久违的、清渺的、烟云一样的玉龙的声音:“雪荔。”

雪荔沉默地蹲在地上,琢磨记号。

很?久很?久,北风狂呼,雪披如?裘。遍地银白中,雪荔缓缓抬了眼,看向玉龙和宋挽风。

雪荔轻声:“你们为什么?要来?。”

——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梦中。

宋挽风温柔地看着她?,笑叹道:“你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吗?”

雪荔迷惘。

不爱言语的玉龙坐于石凳,常年?烟雨氤氲、神色迷离的一双眼,落在了小?徒儿身上。许是做梦,许是机缘巧合,许是心病难治,许是眼瘸……总之,雪荔痛恨伤怀之余,迟疑地从玉龙眼中,看到了一抹称之为“怜惜”的神色。

雪荔冷冷地想,梦是假的。

梦中的假玉龙和她?说:“我放心不下,来?看看你。”

轰——

一刹那,雪如?霰如?雾,宋挽风的身形掩入风雪中,变得模糊,只有玉龙的身形清晰无?比。

雪荔半晌道:“你放心不下谁?”

玉龙轻声:“今日……是你生辰。”

轰——

飞雪在起,淹没梦中的少女。

——

风卷起雪花,毡帘被抹上一重沉重的昏白色。

宋挽风打开毡帘进入卫长吟帐篷时,被雪绊了一下,难免趔趄。

卫长吟指着舆图,和那有些恍惚的宋挽风说:“扶兰公主和她?那个?小?侍卫又一次在进入树林后,不见了。可惜,我百般忍耐,扶兰公主仍和我们不是一条心。既然如?此,就除掉她?吧。”

卫长吟看着舆图。

舆图中,洛水和凤翔相通的大道,被圈上了粗重的红线,力透纸背。

卫长吟淡声:“我虽觉得时机不妥,但宣明帝反复催促,我也不得不动手了……扶兰公主既然与我们不是一条心,便发挥她?最后的作?用吧。”

宋挽风淡淡应了:“我即刻带人?去洛阳行宫,保卫陛下。”

吩咐战术的卫长吟回头,看到宋挽风眉目间的疲色。

卫长吟关?怀:“风师怎么?了?”

“没什么?,”宋挽风回头,看向毡帘起伏后的风雪迷林,“今日,应是小?雪荔的生辰。”

白离正掀开门帘进来?,闻言动作?一顿,好奇问:“雪女不是被捡来?的孩子吗?”

宋挽风轻声:“是啊。十九年?前的今日,此时此刻,师父捡到了她?,开始抚养她?。”

——

总有些事,玉龙从不与人?分享。

总有些仇怨,玉龙始终埋于心间。

雪荔不懂,宋挽风不懂,缠绵病榻的小?姑姑一知半解,陪伴多年?的宋琅管中窥豹。只有玉龙本人?,看着自己这一路走来?的痕迹,知晓自己在如?何失去,如?何走一条狭路。

前方已经没有路了,她?站在断崖前,瞭望远方烟云。

贫民窟的破败屋舍中,小?姑姑无?声流泪。时入后半夜,除了天地皓雪,无?人?知晓这位武功高手的到来?。

玉龙站在小?姑姑的病榻下,看到小?姑姑羸弱苍然,蓬头垢面,脸上脏污。玉龙已经从小?姑姑的眉眼中找不出?昔日痕迹,小?姑姑唇角的微茫笑意,仍刺痛了她?。

玉龙淡淡看着小?姑姑,俯下身。她?手指抵到女人?鼻下,发现女人?已经没有了气息。

无?声无?息,无?病无?灾,死得如?此轻易。

最后一面,她?们也没有见到。

那么?……小?姑姑总应该见到雪荔了吧?见到亲生女儿的小?姑姑,是否得偿所愿,是否悔恨与懊恼焦心共同摧毁,夙愿已了,才导致了她?的死亡?

玉龙模糊想着,去年?,宋琅告诉她?,说小?姑姑疯得厉害,快坚持不住了。宋琅犹豫着问,这么?些年?,她?是否仍然痛恨,她?的仇怨是否有消去一些,她?是否愿意让雪荔见小?姑姑一面。

那时候,玉龙如?何回答的呢?

玉龙没有回答。

这些年?,她?和宋琅合作?,二?人?书?信很?少。他缠于朝堂公务,她?困于江湖野事。她?拉着他下坠深渊,不光将他扯下来?,也把?他的儿子扯了下来?……

宋琅是好人?。

可惜,宋琅不该遇到她?。

神佛不渡恶鬼,总是有一些道理的。

玉龙起身间,听到背后剑意如?松如?柏,裹挟尘粒朝她?卷来?。玉龙正侧蹬踹,在对方甩腕飞剑时,她?凌身翻上横梁。对面银芒闪烁,玉龙以袖运气反击。她?反击之间,窥得对方青山秀水般的容貌,动作?不禁缓了一缓。

而新的暗器一股脑,没有章程,向她?砸来?。

这些暗器如?小?孩子的玩意般,伤不了玉龙的身,但玉龙不躲,屋子会毁;玉龙躲了,便得出?屋。

玉龙选择出?屋。

而那朝她?丢暗器的小?子则翻身入窗,趁她?出?去时,直奔小?姑姑的床榻。玉龙立在屋外窗下,一片雪沾上她?的睫毛,她?正看到那少年?弯下身,用指尖去触小?姑姑的鼻息。

玉龙想,这便是林夜吧。

春君曾思考该如?何向她?描述这个?少年?:“小?孔雀就是……你见到他,就知道是他。”

正如?春君告诉她?的那样,南周找了照夜将军来?假扮小?公子。假的小?公子容颜出?色倒不是很?重要,最重要的,是少年?跳脱的性格,以及他五颜六色的衣束。

旁人?穿衣,颜色艳丽些,难免显得轻浮。这少年?却压得住颜色明艳的衣物,毕竟衣物色泽再鲜亮,也比不过他鲜亮的眉眼。而他俊俏的眉眼中,蕴着一整个?春日的勃勃生机。

这样的少年?,不咄咄逼人?,还有几分温润色。

唔,这也许是因为他多病的缘故。

玉龙打量着此人?,想到春君的情?报:假小?公子的心头血有活死人?的药效,玉龙的复活离不开他。但这个?小?公子,身体并不好,三天两头歪在榻上拖延和亲时间。

某方面来?说,这是玉龙的“救命恩人?”。

某方面来?说,这也是雪荔的“心上人?”。

玉龙静静地立在窗下,见屋中的林夜出?神一下,缓缓站直身子。

林夜的心凉了大半。

心凉是因为,他发现小?姑姑死了,那才和小?姑姑相识的雪荔,该怎么?办;心还热着另一半是因为,林夜探查到,并非是玉龙杀了小?姑姑。

林夜叹口气,心想:还好,还好。若是玉龙出?的手,为了雪荔,自己少不得要拼命。可自己眼下这状态……

哎,无?论如?何,还是得迎上玉龙。

玉龙原来?真的“复活”了。他的血,可真是没有浪费一滴啊。

林夜苦中作?乐地想半天后,深吸口气,冷着脸走出?屋子。到歪斜狭窄的巷道,他才迎上对面的玉龙,淡淡拱手:“恭贺楼主死而复生,不知楼主所为何意?”

玉龙:“并没有什么?事情?。”

林夜神色温淡,显然不信。他提剑的手垂于身畔,衣带与发带在夜雪中微扬,少年?龙章凤仪,明亮得让玉龙凝视许久。

玉龙:“听闻你心悦雪荔。”

林夜冷不丁抬眼,黑眸沾雪,神色错愕而慌乱。他料到自己和玉龙楼主当面的种种艰难,料到玉龙楼主是位如?月神般高渺风华的佳人?,却没料到这位楼主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玉龙:“我听春君说,你是很?出?色的孩子。我本不信任世间任何人?,但是……我想再试最后一次。若雪荔脱离‘秦月夜’,你也不再是照夜将军,那我与你们,便不会成为敌人?。”

林夜茫然。

好半晌,林夜下巴微绷,喃喃:“楼主到底在做什么??楼主对阿雪……我以为,楼主不爱阿雪。”

玉龙:“你们不是一直不知我因何而‘死’,一直在查我的谋划,一直在试图找‘秦月夜’与人?合作?的破绽吗?”

玉龙仰头,看着夤夜漫雪,如同看着十九年?前,自己踩着血泊,推开小?姑姑求救的手,将襁褓婴儿抱入怀中的那一刻。

她?好是厌恶雪。

她?失望大周国。

婴儿埋于她?的怀中,小?小?一滴,如?同雪粒如?同露珠,朝她?睁开剔透的黑眸。婴儿背负着前世的恩怨,代?表她?痛恨的一切,可婴儿无?知无?觉地依偎着她?。

在她?抱着婴儿走在雪地中的时候,婴儿的呼吸陪她?渡过长夜;在她?看着宋琅喂养婴儿的时候,吃饱喝足的婴儿朝她?露出?笑;当她?想着自己会死于任何一场战斗中时,有一个?小?人?轻轻地牵着她?的衣袂——  “师父。”

“师父!”

“师父——”

夤夜雪飞,漫天遍地。

雪落入睫毛,蕴湿眼眸。

痛恨与不舍并存,厌恶与怜惜共生,此前此后都再未有过那种依赖。她?这一生,自己像笑话,也把?别人?变得像笑话一样。

林夜听到玉龙寂寥的、失魂般的喃喃低语:“我讨厌雪。”

而过了片刻又片刻,林夜听到她?声音更轻的下一句:“我豢养一只恶鬼,日夜栽培,植入仇恨。

“林夜,你可知,子夜已过,今日是雪荔生辰。不是被我捡到的那日,而是我带走她?的那日,她?刚刚出?生。像尘烟一样渺小?,像云海一样温软……没有假的生辰,一直是真正的生辰。

“十九年?前的此时此刻起,雪荔与我相依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