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书库 > 循循(69)

循循(69)

作者:伊人睽睽
第68章

雨雾模糊姜循视线。

有一瞬间,姜循不敢相信是江鹭来了——

怎么回事?叶白和她不是商量好了吗?叶白不?是?告诉她?,江鹭一直在查“神仙醉”,江鹭那里?有关于“神仙醉”的很多证据?

江鹭此时应该去东宫威胁太子。退一万步,江鹭已和太子谈成交易,此时?拿着旨意来叫停这场荒唐事的人,也应该是?东宫,而不是江鹭啊。

事情?和她?预料的有了?出入。

脸颊染血的持匕美人,怔看?着江鹭。江鹭眼神猛变:“当心?——”

马匹未停,他从马上一跃而下,朝姜循的方向掠来。但他仍晚了?一步,人群包围着姜循,那些保护姜循的卫士因震惊而反应不?过来,眼睁睁看?着流民中钻出一个小孩。小孩手?里?握着一个棱角锋利的石子,高高砸向姜循。

小孩恶毒尖锐:“坏女人!”

石子砸到姜循脸上,姜循趔趄退两步,过嫩的肌肤瞬间被石子划出一道血痕。她?茫然地捂住半张脸,看?得江鹭心?急如焚、目中瞬红。

小孩还要砸石子,卫士们终于反应了?过来,把小孩提了?起?来。

孩子父母尖叫:“不?要杀我儿子,我儿子只是?不?懂事……”

玲珑在此时?终于挤进了?人群,她?甫一看?到姜循被人用石子砸,当即奔来拿帕子捂自家娘子的脸,再也忍不?住气怒:“你们这帮混蛋,你们这群刁民。你们知?不?知?道保护你们的是?谁,知?不?知?道谁为善谁为恶?你们被人当棋子利用还觉得自己满腹委屈,朝真正护你们的人投石子,我家娘子就不?该帮你们……”

这话说得那些流民委屈、迷惘又愤怒。

尤其是?,姜循被砸时?,捂着脸,幽黑冷泠的瞳眸紧紧盯着那被卫士扣下的小孩。小孩父母想挤过去,卫士也不?放行。

姜循的眼神幽邃森然,让小孩一个激灵,想到了?鬼故事中吃人的女妖怪。小孩哇地一声,姜循:“捂住他嘴。”

吵闹的哭声根本没响起?来,江鹭终于压抑好情?绪,大踏步朝这边走来。

江鹭逼着自己目光离开姜循,望向那站在所有人后方的贺明:“拿下他——”

所有人措手?不?及。

雨声哗哗声震如潮,皇城司卫士纷纷下马,一部分人围住这片地,一部分人听长官令,直接来拿贺明。贺明身边有卫士保护,皇城司的人刚在城门前经历一场恶战,身上热血尚未冷下,当即拔刀。

玲珑看?到皇城司的人拔刀,当机立断,抓住姜循的手?臂,朝着角落躲。玲珑抓的力道很重,生怕姜循再次挣脱,再去闹出什么事。

其实她?不?必担忧。

因为姜循正和所有人一样,困惑地看?着江鹭。

流民中也传来窃窃私语声。

刚刚死了?一人,那汉子尸骨未寒,流民们见到再次有人拔刀,不?禁心?生惧意。牵头闹事者死了?,人人见到官府真的会杀人,便不?敢强出此头。

贺明直到自己真的被皇城司的卫士扣住,才?意识到局面转坏。

贺明被两个卫士扣压,他仍昂起?头颅,威武不?屈:“小世子这是?做什么?”

江鹭身如松石,声如清玉:“这里?没有南康小世子,来缉拿你的,是?提点皇城司。皇城司专事君命,不?受东西二府辖制。”

贺明面色变来变去。

贺明努力挣扎,站得端正:“以何罪拿我?”

江鹭:“你草菅人命,难道不?够?”

一声之下,众声哗然。

拉着自家娘子安全地躲在角落里?的玲珑茫然:“小世子这是?做什么?他不?知?道贺明是?太子的人吗,他不?知?道这会得罪太子吗?”

姜循:“嘘。”

姜循轻声:“我也看?不?明白,再看?看?。”

姜循用帕子捂着半张脸,用最潦草的手?法止着脸上血。她?睫毛沾血又染尘,她?却目不?转睛地看?着江鹭。

正如这里?所有人,都?在目不?转睛地看?着江鹭和贺明的对峙——

贺明仗着自己身后有太子,不?相信这世上真的会有人敢与太子为敌。权势之威何其大,贺明领教过不?止一次,凭什么江鹭不?怕?

贺明镇定道:“我不?知?道世子在说什么。”

江鹭走向他:“那么,‘神仙醉’,你应当听过吧?”

贺明脸上肌肉微扭。

贺明嘲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城司纵要抓人,也有王法在上。世子可有官家口谕,有官家圣旨?没有这些,你仗着官家宠信便如野狗般四处乱吠,败官家名声,我回头就要参你一本,参南康王府一本!”

江鹭:“你尽管参。”

江鹭从怀中,取出一本账簿。这账簿有些潮,又跟着江鹭历了?一场恶战,难免生皱。然而这本账簿何其眼熟,电光划亮一方天宇,寒光打在江鹭面上、手?上。

所有人都?看?着江鹭手?中的账簿。

江鹭:“关乎‘神仙醉’的制药记录,就在这里?。程大夫如今在我府中,他亦是?人证。你还有什么话说?”

贺明愤怒地盯着江鹭,明白了?所有:原来追查药田、让自己慌不?择道的人,就是?江鹭。

贺明:“我为太子办事,为太子赈灾,你敢拿我?”

江鹭:“你纵是?为天皇老子办事,我今日也拿你!”

贺明:“你无手?谕。”

江鹭:“我先斩后奏。”

贺明:“御史定要参你!”

江鹭:“我无谓被参。”

贺明:“你一为南康小世子,二为提点皇城司,不?管哪一个身份,你都?无权越过中书、越过开封府、越过大理寺,来审我。我是?否有罪,当由朝廷定夺,而不?是?你来定——”

江鹭:“轮不?到我来定,今日你遇到的人也是?我。后续诸事繁琐那也是?事后的事,此时?贺郎君无法自辩,便是?害死五十二人的罪人。这里?众目睽睽,你又说得出你是?无辜的吗?”

流民交谈声更?多——

“什么五十二人?”

“说的是?我们吗?”

“我……”

流民中,最早死了?父亲的那家人,姐姐领着几个弟妹站在人后。他们本跟着来领粮食,饥肠辘辘饿了?半天。但是?姜娘子之前帮过他们,他们没有跟着流民闹事。此时?他们听到来自都?城的大人物说什么“五十二人”,才?迟钝地抬起?头。

江鹭声音压过了?沉闷的雨声:“这些日子死去的流民,外人道是?饿死,累死,吓死……各种荒唐的死法,背后原因,难道贺郎君不?知?道?难道贺郎君用‘神仙醉’掺杂粮食的时?候,不?知?道‘神仙醉’的功效吗?”

贺明怔怔看?着江鹭。

流民们迷惘地看?着江鹭。

贺明咬牙坚持:“我不?知?情?。”

江鹭一声笑,直接抬手?下令:“去粮库开粮。”

江鹭目光紧盯着贺明:“煮一锅热粥,喂给咱们这位贺郎君。让贺郎君亲自尝尝‘神仙醉’的滋味,让贺郎君自己看?看?自己送出去的都?是?什么粮。”

到此,贺明终于色变。

——

人群后的角落,玲珑喃声:“他私开公审。”

跟着姜循,玲珑学到了?不?少朝堂事务的常识。她?知?道江鹭这审案,绝不?是?皇城司职务。正如贺明所说,皇城司拿着圣谕,可以把贺明押入大牢,却无权公审贺明——还是?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

这是?公审私用。

这是?越俎代庖。

这是?……要在这里?定死贺明的罪,要用天下悠悠之口来逼朝堂认输,要朝堂正视贺明之恶,要暮逊无法保住贺明。

暮逊一向喜欢披着一层“为天下子民”的皮,在权势争斗中获得民心?。而江鹭便用暮逊惯用的招术,来反逼暮逊。

暮逊若保贺明,太子便要承认自己知?道“神仙醉”,太子名望受损;暮逊不?保贺明,贺明便要为“神仙醉”担责,太子纵是?做出不?知?情?之状,也一样伤筋动?骨。

江鹭要剥开太子那一层兽皮,让他狰狞伪善的面目在世人面前暴露。

玲珑:“可是?赈灾是?贺郎君和娘子你一起?做的。娘子和太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娘子你……”

姜循依然:“嘘。”

玲珑:“娘子看?得懂此局?”

姜循看?不?懂,但是?:“我想看?下去。”

她?的眼中映着江鹭背影。

从她?和玲珑所站的角落,她?只能?看?清江鹭的衣角。江鹭所为和她?计划完全不?同,甚至会牵制到她?,可她?依然为此而目光灼灼—— 雨连千里?。

他身上有光,像雪色濛濛。那动?人的神韵,集天地间的秀雅高邈于一身。

——

贺明跪在地上,旁边的大锅熄了?大半日,此时?汩汩煮起?了?热粥。

人声私语和江鹭的神色,皆让贺明额上渗汗,手?指发抖。

眼看?那热粥要熬好,贺明终是?扛不?住:“神仙醉不?是?毒,不?是?害人的。粮食中掺那么一点,只要不?服用过量,就不?会死人。因为有了?神仙醉,饱腹感会远超普通稻米,百姓还会觉得香甜。

“世子你是?站在浮屠塔雪尖上的人,你不?知?道民生艰难。只要有粮可吃,只有不?影响日常生计,掺一点‘神仙醉’是?没关系的。若是?一点不?掺,就算我家缠万贯,我也抗不?过这十日赈灾……”

他仍有分寸,不?肯攀咬太子,他不?断为自己辩解:“怪只怪有人不?知?节制,有人生了?贪婪。我发粮时?一直说,每人一碗,不?可多食。可是?偏偏有人偷奸耍滑……他们的贪欲害了?自己,和我有什么关系?”

人群中有人尖叫:“你胡说!”

有人要义愤填膺地冲出来,被卫士阻拦。但没关系,站在他们身前的江鹭,代他们说出了?心?声:

“贺明我问你,父母怜爱子女,把自己的粥让给子女,叫贪婪吗?子女舍不?得父母之苦,说自己人卑胃小,把米粥让出去,叫贪婪吗?夫妻谦让是?贪婪,好友护助是?贪婪?是?不?是?你眼中的百姓皆愚民,愚民不?堪教化,你救他们,又瞧不?起?他们?”

脸色蜡黄、饥肠辘辘的流民们如木偶般,一半站在草棚下,一半在草棚外淋雨。

有人发痴,有人抹泪。有人开始明白什么,有人始终浑噩不?解。

这么大的雨。

他们听到世子声音铿锵忍怒,如金玉相撞:“那私下在黑市中交易的‘神仙醉’粮食是?什么?你日日在药田上操的那些心?是?什么?

“你说你掺杂‘神仙醉’,是?为了?救更?多的人。不?,你不?是?为了?救更?多的人,你是?为了?你的荣华富贵,为了?你好不?容易得到的官位,为了?你的名利前程!”

贺明仰头戾笑:“谁不?为名利前程奔波?谁全然无私全然付出?那是?虚假的圣人,那是?人间的傻子——”

江鹭亲手?端过一碗粥,走到贺明面前,扣住贺明的下巴,俯身将?这碗粥喂入他嘴里?。

江鹭侧过脸看?向身后的流民,半怒半怜:“你们亲眼看?看?,看?‘神仙醉’到底是?什么效果。”

——

“神仙醉”发作得何其快。

贺明知?道此药功效,拼命挣扎。没有人帮他,江鹭卸了?他的下巴,直接将?一碗热粥灌入。那热粥滚烫,烧人口舌,贺明痛得发抖。可是?渐渐的,贺明不?抖了?,他囫囵吞着这碗粥,像品着什么人间至味。

一碗粥下肚,江鹭半只袖子被粥水打湿。他朝后退开,看?到贺明睁开了?眼。

这个文秀的出自商户的年轻郎君,茫然地看?着在场所有人:“你们是?……?”

此场数百人,上千人,无一人发声。

死一样的沉静笼着这里?。

贺明沉浸在美好的幻象中,彬彬有礼地撩袍起?身行礼,斟酌华丽词句向江鹭问候。他又看?到人群后角落里?的姜循,目光微微发亮,露出笑容:“这位小娘子……”

江鹭轻声:“再喂一碗。”

贺明被放倒在地,被迫吃第二碗粥。他更?加混沌,不?知?今夕何夕,嘴里?念念有词,说要去读书,要参加科考,要成为贺家的栋梁。

江鹭哑声:“再喂。”

第三?碗下肚,贺明神智开始不?清,说些什么好饿,还想吃。

江鹭厉道:“再喂!”

第四碗下肚,已不?需要江鹭强迫这位郎君吃粥。这位郎君贪婪地奔到那冒着烟火的大锅前,自己主动?舀粥。想他平时?文质彬彬高高在上,他此时?贪如饕餮,看?着那普通至极的粥,眼神如看?着人间美味。

此场景荒唐而吓人,在场诸人无一人说得出话。

他们全都?仰望着江鹭,看?着世子苍白的脸、微茫的眼眸。世子衣袂半湿,立在这草棚中,垂着脸看?向他们。

他如神祇,他们如草叶无根。草叶被一阵风便能?吹散,风一停,万物息声,天地空旷浩大,却什么也不?会为他们留驻。可他们不?卑贱,他们背井离乡只为求生,他们是?被神看?到的芸芸众生。

流民们或羞愧,或无言,或捂嘴大哭,一个个扑通跪地,悲怆难言:“世子救命——”

马蹄声在雨中清晰传来:“圣旨到——”

江鹭抬头,看?向草棚外的雨丝。

一袭小将?落马携剑,跪于世子面前,朗声道:“官家口谕,着世子尚方宝剑,先斩后奏……”

——

城门前的战斗,在那袭捧着尚方宝剑的小将?从城门前疾驰过后,僵凝住了?。

张寂淋在雨中,衣袍湿漉,静静看?着对面卫士一个个面露空茫。

对面卫士喃喃自语:“结束了?……”

圣旨自宫中来。官家知?道一切了?,官家把尚方宝剑给了?江鹭……他们没必要打下去了?。

这世上的罪恶阻拦不?住,正如这世间的人心?所向,亦无法用暴力强力阻拦。

——

赵铭和怔坐在书桌前,望着窗外雨帘。

他必要报复杜家,可他断不?可能?像杜嫣容说的那样大开杀戒。

杜家赌他无法残暴行事,赌他在今日得不?到好的局面……这一切,在赵铭和得知?尚方宝剑离开皇宫时?,便尘埃落定。

——

外城的草棚间,江鹭接过这柄宝剑。

雨幕漫漫,千里?弥烟。

他握着这把剑,遥望向皇城内东宫的方向。

——

东宫中,暮逊静看?着跪在地上朝自己汇报事务进展的卫士。

暮逊比他们都?更?早知?道尚方宝剑离开皇宫。

暮逊就坐在这书阁中,看?着眼前这盘下得斑驳草草的棋局。黑白棋子在他的棋局上厮杀,棋盘纵横落子交错,后起?的白棋异军突起?,在半路中忽然露出野心?,朝黑子吞噬而来。

煌煌野火,煊赫燎原。

整盘棋局被烧得奉头鼠窜,丢盔卸甲,真是?难看?啊。

暮逊抬起?脸,透过那扇窗,目光穿越雨帘,似要穿过无数宫墙城楼,看?向那此时?应在外城耀武扬威、得意洋洋的江鹭。

这盘棋上的烟雾散了?。

所有的心?机恶意暴露,所有的城池都?掩了?痕迹。整盘棋局如残局烂摊,暮逊站在这一头,遥望着江鹭站在另一头。

二人隔着万千城池山水,不?死不?休。

——

城外草棚间的江鹭,在死静中,一点点推开剑鞘,让这把宝剑光华烂烂。那剑光中,似乎映着东宫太子沉郁的脸。

二人隔着这把剑对视——

在和叶白谈话后,江鹭出城捉人,吸引走东京诸方势力的注意。他做掩护,便没有人注意到,有一卫士得他命令,悄然入宫,将?此事禀报给了?官家。

江鹭确定老皇帝一定会给自己缉拿之权。

从老皇帝第一次见江鹭,江鹭便知?道,无论是?满朝文武还是?一个南康世子,都?是?皇帝在这盘错乱棋局上扔出的棋子、障碍。

欲行君道,先斩旧臣。

皇帝用赵铭和磨练暮逊,自然也会用江鹭磨练暮逊。最近赵铭和“养病”,太子在朝上过于风光。江鹭既有牵制太子之意,皇帝便会默许,扶持江鹭坐大,和太子对阵。

自古以来,主君与少君的关系一向如此扭曲,充满了?严父之爱和君主之厉。

无论江鹭多么恶心?这盘棋,他都?要执白子入局——

权势者越高,便离百姓越远。贪欲让人坐在云端,野心?让人蔑视众生。而必要有人,为那些被压得喘不?上气的百姓说句话。

风猎雨大,袍衫洌冽沾身,江鹭推开剑鞘,拔出宝剑。

天光骤亮,轰鸣雷声中,剑光落在江鹭的眉目间——“缉拿贺明!”

——

天光骤亮,轰鸣雷声中,有寥寥牛车在风雨中,艰难地踏上田垄间的小道。

为首的卫士站在最前方那装满粮食的牛车上,声音嘹亮沙哑,遥遥地朝此方叩拜:“娘子,我们接到粮食了?——”

流民落落地让开道,被挤在最角落的姜循,迎着风雨,朝外步出。青衣雪肤,脸颊渗血,无损贵女之艳。

江鹭站在草棚边角,侧头朝姜循看?去。

姜循没有看?他,没有看?在场所有人。她?凝望着走向此间的一辆辆牛车—— 在发现贺明阴谋后,她?便悄悄派卫士去城外支援那些商人。贺明要和她?打赌,姜循口上说不?赌,但她?依然留在这里?,拖着贺明,拖延时?间。

拖的时?间越久,既可能?利贺明,也可能?利姜循。端看?双方手?段,端看?双方到底出了?多少暗棋。

姜循在棋局上押注一切,非生即死,非死则胜。这局棋,她?到底撑到了?最后。

姜循睥睨向那些流民。

流民一个个低下头,不?敢和姜循对视。他们先前那样对姜循,此时?才?知?姜循这些天在保护谁,又在为谁争取生存。哪怕姜循此时?用嘲弄傲然的眼神俯视他们,他们仍无话可说。

姜循慢条斯理:“我的粮食,本是?免费给你们。可你们不?识抬举,骂我‘恶毒’,那我便不?做善事,做做你们口中的恶女—— “我运来的粮食,依然可以日日供给你们,直到朝堂赈灾议程批下,朝堂官员来接管此事。但你们吃了?我的粮,全都?要画押签字,日后给我连利偿还。”

众人无言。

姜循听到人群中抽泣哭声,扭过头,看?到那个先前用石子打她?的小孩,终于被父母抱在了?怀里?。

姜循目如雪霜,指着那小孩:“而你,得不?到我发的粮食。”

她?眼尾带笑,面孔纤尘不?染。小孩被吓得嚎啕大哭,父母连忙轻哄。众人和孩子父母一道用复杂眼神看?着姜循—— 姜娘子这是?何必?

那父母得到粮食,自然会分给小孩。这样的威胁除了?能?让小孩哭几声,又哪里?称得上威胁?

姜娘子真是?……

姜循走过他们,听到父母一家的道歉声,她?如同没听到一般,看?也不?看?。

——

草棚下缉拿犯人,贺明和他的卫士全被拿下,要带去皇城。

江鹭在忙碌此事,而姜循的那些卫士则帮忙卸粮,帮忙熬粥。这一次,流民们老老实实排队,不?远不?近看?戏的村民边说边叹,三?三?两两相携离开。

姜循撑了?一整日,滴水未进,此时?也要撑不?住了?。她?不?愿意在此看?那些方才?还打她?骂她?的流民嘴脸,便坐上马车,返回内城。

众人为姜娘子让道,对姜娘子小声道谢,可姜循并不?在乎他们谢不?谢。

靠在马车车壁上,姜循闭着眼,心?跳起?伏不?定,脑海中满是?方才?的江鹭—— 他立在风雨前,指责贺明时?疾言厉色,望向流民时?目有隐痛。

在他眼中,人就是?人。不?是?畜生,不?是?工具,不?是?玩物。他站在那些百姓前,为他们挡去酸风苦雨,风刀霜剑,贪婪诋毁,恶意伤戮。

姜芜见过建康府中不?在军中只在民间的江鹭,姜循同样在昔日跟着江鹭走过一片片赡养寺,教养坊,看?他一次次朝百姓伸手?。

在南康王眼中,江鹭不?是?合心?意的世子。

在姜循和姜芜眼中,江鹭是?天下最好的小世子。

……虽然此次计划和姜循设想不?同,虽然江鹭也许给姜循惹了?些小麻烦,没有顾忌到姜循和太子的关系,姜循却依然出神,依然心?跳越来越快。

马车上,姜循闭着眼,听玲珑在旁忧心?絮叨他们的钱财,他们如何与太子周旋。

姜循脑海中勾勒出一道修影。他立在她?心?间的天地间,像一滴清泠泠的墨水,溅在人间浊画上。

玲珑:“太子会气疯了?。太子会保贺明吗?太子会质问娘子你吧。”

姜循脑海中的江鹭衣袂翩然,风雨不?催,英俊万分。

玲珑:“回头得找主人了?。主人那边许多学生,正好用笔刀压住贺明,让贺郎君翻不?起?浪。”

姜循心?跳越来越快,她?心?间小人朝那幻影伸出手?:他肩宽腰健,身材挺拔,侧脸回望。他身上有一重光,真好看?。

玲珑依然在絮絮叨叨。

姜循手?指发麻:好看?,想要。

玲珑不?停说话,姜循心?跳越来越快,指尖的酥麻顺着沸腾血液传遍全身:想要,就要得到。

姜循忽地睁开眼,将?玲珑吓了?一跳。

——

姜循不?许人跟,她?仓促在车上换了?一身衣,打散了?一半长发。她?没有耐心?收拾妥当,便跳下马车,迎着风雨,走了?回头路。

起?初是?走,然后是?提裙在雨中跑了?起?来。

她?避着人走,尽量不?让人看?到。好在风雨甚大,村民们刚看?了?一场热闹已经回家去回味,流民们安静地排着队,没人注意到她?折返。

姜循迫不?及待地飞奔在雨中,雨丝贴颊,唇瓣嫣红。风雨让她?视线模糊,她?看?不?清前路,但她?依然固执地看?向那草棚,看?向草棚下的郎君。

江鹭站在众人中,看?卫士们捆绑住犯人,理清“神仙醉”的数量。他忽然抬头,朝雨中望去。

漫漫烟雨,浩瀚如烟,有女舜华,玄色氅衣下白裙沉重贴身,又被风吹起?。

江鹭心?跳猛地加快。

他嘱咐一声,便在卫士们反应过来前,出了?草棚。世子武功高超,人一出草棚,没入雨中,便没了?踪迹。

姜循朝着草棚跑,在路过那堆粮食的粮仓时?,忽有手?伸来,搂她?腰捂她?嘴,将?她?拖入了?一片黑暗中。

——

背靠着那堆如草的一袋袋粮食,姜循喘着气,看?到抱自己的人,果然是?江鹭。

江鹭的心?跳何其快,捂着她?的手?又滚烫无比。他浓睫长如银鱼尾,勾出动?人弧度,流露出温柔怜惜的神色。

四目相对,江鹭缓缓放下手?,姜循颤声:“我知?道不?合时?宜,可我忍不?住。”

她?在晦暗光中扑入他怀中。

水雾后,她?面容洁白,乱发沾唇,一道被石子划破的伤痕落在江鹭眼中。他颤颤伸手?抚摸她?脸,想抹去那伤痕,又怕她?吃痛。

姜循在他怀中仰着脸,眼如冰琢,如墨氲,泠泠眨动?:

“阿鹭,亲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