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攀手一松,手机砸到地上,“啪”的一声,在安静的梅林里格外清晰。
皎皎刚被陈澍的突然袭击搞得脑袋一懵,又听到身后的声音,下意识回头,却见爸爸、妈妈、舒城阿姨和陈叔叔居然都站在不远处!
她双眼瞬间睁大,震惊地看着他们。
什么情况,他们怎么都过来了?
汪含真的视线在雨真中一点点模糊的时候,看见了一辆黑色劳斯莱斯的车影。
最初,她并不在意。
只是以为对方是一辆偶然路过的车辆。
可是那辆黑色的劳斯莱斯从她身边开过去以后,却没有驶离,反而缓缓地停了下来。
就停在,离她不远处的人行道旁。
汪含真仰起头,下意识看过去。
一种很怪异的感觉,从心底升腾而起。
明明那辆黑色豪车的车门并没有打开,也没有人从那辆车上下来。
仿佛只是刚巧停在路边等人,或是遇到什么突发情况需要停留一会儿。
可是汪含真心里却生出了一种熟悉的、像是被什么人用冰冷的眼神注视着的危险感觉。
她忍不住观察那辆车。
看见车牌上那连串的8时,不禁咋舌,光是这个号牌就贵得吓人。
这辆价值不菲、色调冷硬的劳斯莱斯,让汪含真莫名想起了今晚在包房里遇见的那个男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她一动不动地蹲在原地,那辆车也依旧没有开走。
一人一车就这样默契地对峙着。
而汪含真不知道的是。
就在这短暂的几分钟内,她和这辆车的主人,正隔着黑色的车窗玻璃,无声地对望着。
她看不见车内的男人。
但车里的陈澍,却能透过贴了车膜的黑色玻璃,清晰地看见她脸上哭过的痕迹。
女生红肿的双眼被雨水混合泪水重复沾湿,又泛了一圈红晕。
贝齿咬住微微发白的唇瓣,是冷极的,或者……是拼命压抑着什么。
片刻后,陈澍冷漠地收回了视线。
“开车。”
他没有要下去解救她的意思。汪含真和甄黎道别,脚步顿了几秒,转身往电梯口方向走去。
这个点行政大楼没什么人。
太阳光不算强烈,走廊映下晃动的树影,望出去,是一大片香樟树林,风一吹便沙沙地响。
汪含真钻进电梯,按下一楼,漠然地看着电梯门缓缓闭合。
从刚才甄黎说“我们这种人”的时候,她便一直在想汪征。
想小小六十平米的家,和那一件件特殊定制、专供残疾人使用的低矮陈设。
还有汪征那副因经年累月坐轮椅而变形走样的的髋骨。
尽管如此,汪征每个月都按时转给她一千五的生活费……
他把她保护得很好。
他的辛苦和无私,让她的处境比甄黎好很多。
心里还沉着,忽而一阵机械的摩擦声。
电梯门缝将将合上,又被人从外面按开。
也是在这时,一道高大人影走进来——
陈澍穿一件黑色长T,灰色工装裤,一手插兜里,神色如往日一般冷淡。那双锋利的黑眸在捕捉到她之后停顿两秒,然后轻飘移开。
汪含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他,手心不自觉地捏紧。
跟着陈澍进来的还有两名女生,正言笑晏晏聊着什么。汪含真没去听,只注意到其中一人按下五楼的按钮。
她心底忍不住去猜,他是要跟她们一起去五楼,还是直接去一楼。
电梯轿厢被人打扫过,混杂一股干草和过度清洁的消毒水气味。
轿厢缓慢下沉,似乎每一秒都被拉得很长。汪含真盯着鼓鼓的牛皮纸信封,没接。
沉默片刻,她抬眼:“东哥,我能问问原因吗。”
其实她心里有数,但不死心。汪含真低头吃蛋糕,不知道对方脑子装的东西。
蛋糕小小一个,几口就吃完。她把叉子盘子扔进垃圾桶,“咚”地一声响,似带着愠怒。
“可以开始了吗?”
陈澍满意嗯了声,咖啡杯放桌边。
他神色自若地看向镜头,双手插进西裤口袋。表情依旧很淡,不过已经给面子地收敛脾性,一双迫人的眼眸柔和不少。
题目是刘明玥提前写好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公式化问题。
例如选择双学位的初衷,校企合作经历,获得国际商赛金奖的感想等。
陈澍一一回答,不紧不慢,游刃有余。
直到汪含真念出最后一个问题:“本科念完有继续深造的想法吗?有心仪的院校和专业吗?”
按照常理,这种家世背景的人毕业直接接手家族生意。
谁还去苦逼地专研学术啊。
刘明玥这题目也太浪费了。
汪含真腹诽,抬眼一看,镜头下的陈澍眼睫耷拉下,眸子里漾起冷意。
他不说话,休息室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过了约半分钟。
“明年可能会出国。”陈澍重新看向镜头,自嘲笑了声,“说来可惜,连江大的毕业证都不一定拿得到。”
面对夏檬的恶劣挑衅她处理得不冷静,不妥当,要投诉要罚款她都认。
但问都不问她一句就扫地出门。街道寂静无声,路灯将人影拉长,再缩短,延进无边夜色。
汪含真背着吉他包,身上衣服半干不湿。
冷风狭裹,她感受不到凉意。
周身萦绕浓烈的酒精味,似被厚重的手掌包裹,燥热无比,又挥之不去。
回到宿舍,方晴坐在台灯下看书。
她和她打招呼,取下吉他包,拿了换洗衣服便钻进浴室。
热水哗啦啦流下。汪含真仰着头,任由水花砸在脸上。
想来还是她太过天真。
时间没有冲淡可笑的误会,反倒发酵变质,愈演愈烈,糟糕得彻底。
汪含真抹一把脸,在水雾中睁开双眼。
事到如今难回头,她不认为自己做错什么。不过是把别人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原封不动还回去。
她有什么错。
然而孤勇在人性之恶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汪含真很快便为逞一时之快而付出代价——
隔天收到岁喜老板的消息,让她有空到店里结算本月工资。
并且通知她,以后都不用再去岁喜唱歌了。
她不能接受。
祁东瞧了她片刻,食指点点桌面。
“小汪,你先看看这个。”
他递来手机,点开一段监控录像,显示的是二楼卡座区一角。
视频光线昏暗,没有声音。显示的内容和当晚发生的一致—— 夏檬“不小心”撒了酒,摆摆手,像是在道歉。而汪含真往后退了一步,说了句什么,忽然弯腰,端起一杯酒就朝对面泼去。
汪含真抿唇,懒得再看。事情的经过她一清二楚。
祁东按下暂停键,冲她抬下巴,“你认识她吗?”
怎么会不认识。
“她叫夏檬,是我室友。我们一直有矛盾。”
“夏檬?”祁东皱眉,“不,我说她旁边个子高的那女生。”
“五楼到了。”
也不在意一株摇摇欲坠的菟丝花,为什么会被无端扔在路边,会不会毁在这场暴雨里。
陈澍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
黑色的劳斯莱斯在雨中再次启动,就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大厦的车库入口。
汪含真反而松了口气。陈澍抬眼,静静看她几秒。随后揭开盒子,取出小勺,小巧漂亮的蛋糕托在手掌心。
“你是学新闻的吧。”
他慢慢走近,一双眼睛黑而深,冷得不近人情,却又侵略性十足。
“老师没教过你们沟通技巧吗?比如什么样的态度,才能引诱别人做不愿意的事……”
粗俗字眼刺激着人的耳膜。
汪含真被活活定住,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果然一独处,这人的恶劣性格就暴露出来。
威逼利诱,蛮不讲理。什么话到他嘴里都变了味。
汪含真深吸气,瞪圆了眼睛:“你无不无聊?”
陈澍没接她的话,眉梢微扬,慢条斯理说:“说好十分钟,你在浪费时间。”
思绪飘远,汪含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好在这楼没人上课,她深吸一口气,撑着膝盖站起来。
从楼道望出去,是郁郁葱葱的校园之景。再远处,是漫无边际的天。
十八九岁正是爱做梦的年纪。
投资创业一夜暴富,考研考博进央企,留学深造当IT大拿。
汪含真和他们不一样。
她的梦想,是希望爸爸有朝一日能站起来。“……我说的是拍摄十分钟。”
“现在还剩五分钟。”汪含真望着他。
其实周进长得不赖,人高腿长气质阳光。
可她此刻看着他,有种吃了苍蝇的难受。
“你来找我,就是在给我找麻烦。”
他们爱也好恨也罢,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和周进就拼过一次桌,上过两堂体育课,甚至都没用看待异性的眼光看过他。
她惹谁了?
汪含真说完要走。周进急了,往前一步拦住路:“先别走,我还有话要说。”
“其实我很早就见过你了……你大一军训的时候我找你要过微信,可是被你拒绝了。我是在那之后才认识夏檬的,我没有——”
“你不用说了。”汪含真打断,冷下脸说,“我不想知道以前,也不想知道以后。”
那种被危险冰冷注视的感觉,好像瞬间消失。
她后知后觉站起身,才发现自己的双腿,早在刚才紧张观察那辆车时,就陷入麻木。
幸好这时,手机上的网约车软件终于弹出提示,有司机接单了。
汪含真松了口气,抹了抹眼角溢出的液体,才察觉她眼里的泪早就被冰凉的雨水冲刷干净。
因为莫名的恐慌,竟然连眼泪都吓回去了。
汪含真有些自嘲的勾了勾唇,突然觉得好笑。
正好这时网约车到达,她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身后的高层建筑物中,陈澍站在顶楼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向落着大雨的整座城市夜景。
从他的位置,早已看不见蹲在楼下的那一抹白色纤弱身影,也不知道她是否还在大厦门口淋雨。
不过无妨。
他并不关心。
眼看桌上瞬间炸锅,连其他桌的亲戚都听到动静,又是震惊又是兴奋地围过来,争先恐后地问:“什么女朋友?你跟我姐/你跟我哥/你跟皎皎/你和小澍在一起了?真的吗?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皎皎目瞪口呆。
你是要昭告整个家族吗?
要不然我再给你个喇叭,你去小区楼顶广播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