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在20岁这年的圣诞节,终于谈上了真正的契约。
此时距离她萌生谈契约这个念头已经过去十个月,距离她和陈澍确定“契约关系”也快三个月,皎皎不得不夸感慨一句,真是不容易啊!
这样都能坚持下来,不愧是说到做到的皎皎公主殿下!
但“真正的契约”和之前有什么不同呢?
她和陈澍还是经常见面,去她喜欢的网红餐厅吃漂亮饭,或者去她又新感兴趣的各种地方玩她新感兴趣的各种东西。
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不同,但现在的频率比前阵子他们见得最频繁时还要高,有时候甚至到了每天都要见的地步。而且绝大多数时候,都是陈澍主动约她。
对于陈澍这种反客为主的新状态,皎皎也终于逐渐适应,并开始沉浸、享受。
裴季没直接把汪含真送回家。
他们从酒店出来,电话就响个不停。
尤其是那几个跟裴季一起长大的发小,知道他今晚带汪含真见家长,纷纷急着问结果。
知道老太太同意订婚,都嚷着也要见见汪含真本人。
毕竟,裴季跟汪含真交往快一年了,他们连汪含真一张正面照片都没见过。
唯一的一次,还是裴季半年前发在朋友圈一张风景像,照片右下角不小心露出了汪含真的半个背影,关系才算正式曝光。
“季哥,不管啊,今晚说什么也得把汪妹妹带来给大伙瞧瞧。”
“就是,半年前见了汪妹妹那半张背影照我就魂牵梦萦,得是什么样的大美人才能让你兴起订婚的念头。”
“不能偏心啊哥,你就只给秦哥见过汪妹妹,咱们都还没见过呢。老位置JW酒吧……大伙在这等你,一定来啊。”
“不去。”裴季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听着电话里冒出的各种声音,神色懒怠,“今晚没空。”
“怎么就没空了?平常这个时候,大家不都在外面玩。”
手机听筒里,酒吧那头的起哄声越发嘈杂。
裴季不悦地蹙起了眉,眉眼染上冷淡,“别烦,说了不去就不去……”
“她跟你们不一样,这个点要回家睡觉。”
这话一出,电话那头都炸锅了——汪含真摇头,“当然不是。”
“这么大条道不走,非要横着往我车上撞,还不是故意?”
一口大锅扣上来,汪含真冤枉极了。
她压根儿没注意到路边停了车。而且旁边的辅道只供非机动车通行,并没有他形容的那么“大”。
换做以前,她怎么也要争辩两句。可现在她理亏,没底气,也没勇气回嘴。
“对不起。”
陈澍垂眸,审视着她。
汪含真舔了下嘴唇,认真解释:“刚才有两只猫突然窜出来,我转弯转急了,不小心撞到你的车了。”
“就是那边草丛。”
为了增加可信度,她扭身指了指路边。然而路上空无一物,肇事的猫早就跑不见了。
陈澍并不关心,看都没往那边看。只盯着她比划完,眼神询问:所以呢?
汪含真耐着性子说:“我不是故意撞你的。”
歉也道了,该解释的也解释了,不知道陈澍信了几分。
可是他不说话,眼神笔直地注视她,用沉默折磨她的神经。
这时候,耳边一阵清脆铃声。
是陈澍的手机响了。
他瞥她一眼,摸出来接通电话。
“喂……”
“许教授,您没开玩笑吧。”他脚尖转了个方向,散漫地拖长尾音,“商业模型都看不懂的人你让他参加省赛?”
陈澍讲电话毫不避忌,直当汪含真不存在。
谈话内容多是些专业术语,她听不懂,不痛不痒地等在一边。
走是不可能走的。
汪含真看看树,看看草,转了一圈儿,目光来到他薄削的背影。
顺着往下,落在他自然下垂的左手,骨节分明凸显,脉络清晰,一块银表扣住他漂亮的手腕。
不知对方说了什么,他冷嗤一声,左手指尖轻轻一抬,蹭上那处刮痕。
每蹭一下,汪含真心口就颤一下。
他的动作漫不经心,却带着压迫感。仿佛是在琢磨,该如何处置身后那莽撞又碍眼的猎物。
汪含真甩甩脑袋,听见他继续说:“团队塞不下垃圾……不好意思,这事儿没得商量。”
冷漠,傲慢,又狂又拽。汪含真累了一天,倒上床就入睡。
窗外雨声助眠,她这一觉睡得踏实,以至于第二天早上睁眼的时候已经八点过五分。
综合英语课。
她迟到了。
汪含真穿好衣服,胡乱洗漱一通匆匆出门。一路打着雨伞狂奔,默默祈祷千万别点名。
好在教室不远,就在南区的老实验楼。
实验楼红砖黑瓦,二层楼高,周围种一片绿油油的芭蕉树,老旧的色调在雨幕里更显沧桑。
汪含真今天运气不错。
英语老师刚打开PPT,电脑死机了。这会儿正叫了一名男生帮忙处理。
汪含真收起雨伞,迅速扫一眼教室。
靠后的位置都坐的差不多了,唯独最后一排靠窗的地方空了个座位。
这样的宝座竟然空着,稀奇。
汪含真没多纠结,趁老师不注意,猫着腰小心翼翼溜进去。
空位旁边坐一名男生。
就这么一瞥,她瞧见一张棱角分明的侧脸。
陈澍向后靠着座椅,黑色碎发,肤色冷白,两条长腿自然伸展,大剌剌敞着。
他既没看讲台,也没有看书。桌上放了本MacBook,手指在触控板划着,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
完全没察觉旁边多出一个人来。
汪含真眼睫颤了颤,不动声色坐到空位上。
陈澍今天穿一身白衬衫,气质清隽干净。
他的笔记本界面上有两张图表,下面跟一堆英文。不像课文内容,更像是分析报告。
汪含真脑子蹦出一个念头。
怎么遇到他了。
第二个念头。
原来他学习这么认真。
可她之前翻过课本,综合英语好像没这么难。
不及细想,屁股下面忽然一凉。汪含真瞳孔缩紧,心也跟着凉了。
椅子是湿的。
左手边窗户大大开着,雨丝斜飘了进来,桌上也是一滩一滩的水。
怪不得没人坐。
汪含真自认倒霉地深呼吸一口,皱着眉关了窗。
还好她今天穿的牛仔裤,如果穿裙子就糟糕了。
她有些丧气地想,从包里拿出纸巾,动作别扭地擦擦裤子,擦擦椅子,再将桌上的水一一擦干净。
厚重的黑发顺势垂下,她随意捋了一把,发丝又缓慢滑下,松松软软挂在脸颊旁。
与此同时,旁边的人侧过头来。
陈澍手还放在键盘上,冷着脸,眉毛蹙成一个川字。
被她一顿打扰,此时不耐烦极了。
不似同龄人的不经世故,反而有种少年老成的气场。
但好歹还是学生,他是有多大能耐,敢这样跟教授说话……
汪含真一阵腹诽,陈澍已经挂断电话。
他悠悠看过来,切回正题说,“私了还是走程序?”
“私了吧。”
吹了这么久的风,汪含真冷静不少。
她全责,又没有保险,就算走程序也是自己掏钱,还白白浪费时间。
一番心理建设,汪含真挂起一个抱歉的笑。
“不管怎么说,今天这事是我全责…我把维修费赔给你吧,请问多少钱。”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自认倒霉,现在只想把损失最小化。
陈澍没什么反应,盯着她看了会儿,淡声说:“得先找地方定损,但我这会儿没时间。”
汪含真一时没听明白。
意思是暂时不用赔钱?她能走了?
“那现在怎么办?”
陈澍挑了下眉。
她小脸仰着,说话时黑睫一颤一颤。穿一袭纯色连衣裙,腰际空空,脖子细,胳膊腿儿也细,弱不禁风似的。
前两次见都是一脸的拒人千里,眼神倔强,冷漠得没边儿。
这会闯了祸就态度端正,立正挨打毫不含糊。
倒是能屈能伸。
想到这儿,陈澍无声地勾了下唇角。随后一手抬,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
汪含真愣住,一双眼睛不解地看着他。
“留个号码。”
陈澍垂眼,颠了下手机,“结果出来了我联系你。”那天之后,汪含真的生活有了些变化。
不用再去岁喜驻唱,她的日常变成简单的两点一线,学校和补习机构两头跑,很少再去别的地方。
科技展的视频发布过去一段时间。
原本以为热度已经掉得差不多,却不知被哪个无聊人翻出她的资料,在讨论区单独开了一贴,插入她之前在酒吧的弹唱视频,帖子竟莫名其妙地火起来。
汪含真点进去看过一次。评论大都是褒奖之词,还给她贴上【清纯】【初恋脸】【纯欲女神】等夸大其词的标签。更有甚者将她和陈澍扯到一起。
对汪含真而言,这无疑是个恐怖故事。她半点看不下去,直接屏蔽掉帖子。
至于夏檬,汪含真对她谈不上恨。但撕破脸皮也就丢掉了包袱,她不再让着她。
方晴把一切看在眼里,和她也没什么话好说,夏檬在宿舍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不是季哥,你什么时候变这么温柔体贴了?”
“汪妹妹得多乖啊,才十点半就睡觉?哥,别哄我们啊,不会是你想跟人家汪妹妹回家睡觉吧。”
电话那头起什么哄的都有,还有人开了带颜色的玩笑,引起笑声一片。
这时候,一个带着醉意的声音突然插进来,“裴季,他们都说你要订婚了,我不信……我不信你能忘得了……”
嘟嘟嘟——
电话被裴季冷着脸掐断,车内的温度瞬间降到冰点。
墨绿色的跑车在下着冷雨的城市中开得飞快,油门踩到底,没有松开的意思。
汪含真下意识抓住了安全带,不明所以地看向裴季。
刚才电话里,谁惹他不高兴了吗?
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裴季没开扬声器,汪含真听不见具体的对话内容,但也隐约猜到些。
“其实,我睡得也不是那么早。”见裴季油门越踩越快,她忍不住小声说,“不然,我陪你过去坐坐?”
汪含真是好意。
下意识以为,裴季是为了迁就她的作息而拒绝了朋友,所以不耐烦。
吱——
跑车突然停在十字路口的红灯前,在下着大雨的路面划出一长道急刹的痕迹。
汪含真险些被惯性甩出去,幸好安全带牢牢捆住了她。
她惊魂未定地抬起头,还没来得及问裴季怎么了,就听到他没有温度的声音,“下去。”
“什么?”汪含真一点点睁大眼,不敢置信。
“我说下去。”裴季下颌绷紧,压低了眉骨,茶色的瞳孔只盯着前方不停来回的雨刮器,没有回头看她。
汪含真呼吸渐渐凝滞。
明明车内开了充足的暖气,她的身体却像是冻僵了似的。
过了好久,才艰难地反应过来。
“……好。”她动作僵硬地松掉安全带,手指去摸车门。
车门拉开的那一瞬间,裴季低冷的声音响起。
“我今晚心情不太好,你自己回去…路上小心。”
“……没关系,我明白的。”
虽然这么说,但胸腔里还是挤压出更多的酸涩。她强忍着心脏皱缩的不适感,拿起包打开车门。
带着潮意的冷空气就灌了进来。
汪含真没有犹豫,干净的帆布鞋踩进水泊里下了车。
墨绿色的跑车在红灯转绿灯的时候,毫不停留地扬长而去。
大雨倾盆落下——
汪含真就这样被裴季扔在了路边。
那是他的切尔西球衣,9号,他几年前去伦敦旅游时在斯坦福桥专门买的,现在却穿在她身上。
而且要命的是,她只穿了球衣。
女孩身段窈窕,那球衣是他的尺码,穿在她身上宽松得就像条裙子似的,露出下面两条白净修长的腿,随着走动,晃花他的眼睛。
陈澍表情就是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