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窗外寒风簌簌,屋里却闷热。
叶秋水揪着江泠的衣襟,双手攥紧,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全都偷偷揩在他衣服上。
江泠很爱干净,偏头觑一眼脏兮兮的衣领,与她对视。
少女垂着眼皮,瞪着他,锤了一下肩膀,怒道:“你欺负我!”
江泠很不解,无辜挨打挨骂,“我哪里欺负你了?”
叶秋水说不上来,皎洁的裙摆沾染了不属于它的痕迹,江泠伸手将卷起的衣衫抚平,他修剪齐整的指甲上泛着莹莹的光,叶秋水见了,脸颊生热,嘟囔说:“就是欺负了……”
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用怎样的言语去控诉。
江泠沉默须臾,低声道:“可是你也欺负过我。”
如果这样就算的话,那她更过分,他至少没有突然停下,飘飘然离开。
叶秋水一听,不禁红了脸,他还在记仇,说着上次在安济院的事。那个时候,叶秋水故意折腾他,没有给他一个痛快,还故意把他丢在安济院,江泠缓了许久才能起身出门。
若说坏,谁欺负谁,好像她更过分些。
叶秋水吸了吸鼻子,“我的裙子……”
江泠垂首看了看,浅黄的裙摆上晕着点点深色的痕迹,“明日我给你洗干净。”
他从枕边拿了一方干净的巾帕,想给她擦擦,但一碰到,叶秋水就哆嗦。
江泠停下,抬眸看着她,心中不解,不知道她到底喜不喜欢,她哭,颤抖,会不会是因为讨厌,抗拒?
虽然书上说,女子这样就是舒适了,但是他摸不清叶秋水的意思,她行为处事与一般人不同。
濡湿的布料风一吹便冷飕飕的,叶秋水打了个寒颤。
江泠见状,捞过外袍,将叶秋水裹起。
他说:“回去吧,早些睡。”
叶秋水不动,还坐在他腿上,感受到后腰来自他的蓬勃的生命力。
叶秋水动了动,盯着他微变的脸色,小声道:“你这样……睡得着吗?”
江泠按住她的肩膀,不准她再动来动去,“睡你的,别再问了。”
“不要。”
叶秋水紧紧攀住他的脖子,手从他宽大的衣袍下伸出来,江泠说:“披好,会着凉。”
她大胆地道:“我们可以做一些驱寒的事情,就不怕冷了。”
江泠额角跳了跳,“胡说八道。”
“难道你不想?”
叶秋水不依不饶,“明明你都……”
江泠伸手捂住她的嘴,“不准说。”
他捂她的嘴,她就去干其他事,江泠又去抓她的手,慌里慌张,顾前不顾后,叶秋水一把将他的衣带扯落。
江泠着急地要拢紧,但是叶秋水眼疾手快将衣襟扒开,中衣滑落肩头,许多条疤痕交错着映入眼帘,有深有浅。有些的位置看上去还很凶险。
叶秋水愣住了,沸腾的血液凉了一半。
他的锁骨下是被铁钩戳穿后的痕迹,腰腹还有鞭痕,有些伤疤已经淡了,只留下浅浅的印记,有些却仿佛是刻在了这副躯体上,叶秋水看着,能想象得出他在牢里被折磨时的画面。
眼睛又红了,手指轻颤着触摸,难怪江泠总是捂得那么严实,不让她看,这些伤疤,她见了,心里不知道要难受成什么样。
“痛吗?”
叶秋水的手指碰了碰他锁骨下的疤痕,轻声问道。
江泠注视着她柔静的面容,还有微蹙、凝着愁绪的秀眉,道:“不痛了。”
她眼底满是心疼,又想到徐微说他差点死在牢里,只剩一口气。
她是大夫,在军营里待过一年,看得出许多伤很凶险,再歪几寸,就会戳穿心肺,回天乏术。
叶秋水搂抱住他,忽然用了些力,蛮横地将江泠推倒,他伸手将她接住。
下一刻,叶秋水低下头,修长的发从他的身前扫过,带起一片颤栗,叶秋水俯身,虔诚的吻落在那些伤疤上。
江泠的手握紧了,“芃芃……”
江泠想要伸手推拒,但叶秋水却按住他,抬起头看他一眼,亲了亲他的眼睛,一点点往下,鼻尖,嘴角,锁骨,身上交错的伤疤,而后是那条残疾的腿。
温热的气息拂过膝盖时,江泠呼吸一颤,神色微乱,“不要。”
叶秋水没理他,吻轻轻落在受过伤的腿上。
那些扭曲丑陋的疤痕,在她的唇下变得有些痒,还有些痛,江泠不想被她看到这些痕迹,恐惧,不安,还有些自卑。
可是叶秋水并没有什么反应,她神色如常,一点一点地亲吻过每一条伤疤,再直起身子时,发现江泠竟然哭了。
他抿紧着唇,无声无息,眼眶湿润泛光。
江泠在外人眼里,一直严肃稳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但叶秋水知道,他其实很敏感,很容易受伤,从不在外人面前展露自己的脆弱,腿疾是他一辈子也无法平静对叶秋水展示的地方,可是叶秋水就是要他不再顾虑。
真正的痊愈,就是去接受残缺。
有着旧疾的腿,在她眼里,和别的地方没有区别,她会亲吻他的唇瓣,也会亲吻旧伤,她只是心疼他的遭遇,并没有怜悯他。
江泠紧紧握住她的手臂,目光深深,叶秋水笑了笑,“江嘉玉,你怎么呆呆的?”
平日性洁如玉,冷漠寡言的江侍郎,红着眼睛,好像被人欺负了一样,叶秋水喜欢死他这个样子了。凑过去,亲了好几下,“好啦,别发呆了,我不欺负你了行不行?”
她好像是有些过分,他那么古板,叶秋水不仅说了许多出格的话,还把他衣服都快扒干净了,衣衫松松垮垮地散开着,叶秋水喜欢逗他,喜欢看他哑口无言,气闷的模样,她垂首亲了江泠嘴角一下,直起身,想将他衣服合拢,江泠却突然禁锢住她的手臂,天旋地转,叶秋水惊呼,被他按在榻上,接着,疾风骤雨一般的吻落了下来。
男人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覆住,叶秋水只能微扬起头,承接有些凶狠急迫的吻,唇瓣被吮得有些痛,江泠捧着她的脸,额头相抵,唇齿纠缠,灼热如烈火燎原,烧得理智尽无。
可是除了吻之外,只剩肌肤隔着衣衫相贴时滚烫的温度,江泠克制又克制,迟迟不动,叶秋水便抓住他的手,带着他抚摸自己,掌心熨贴心口时,江泠吓得要收回,被叶秋水紧紧按住。
“嘉玉。”叶秋水睁开雾蒙蒙的眼睛,轻声道:“你可以对我这样。”
江泠眸中的情绪如打翻了的墨一样翻滚涌动着,清冷的目光不复存在,他迟疑片刻才低下头,指尖缠绕的衣带松落,他微凉的唇在她莹白的身躯上逡巡徘徊。
江泠什么也不懂,只会纸上谈兵,半途甚至爬下床,将地上的书捡了起来,翻了翻,才再次伏下身。
叶秋水见状,轻轻一笑,像是嘲弄,江泠合上书,板着个脸,捂住她的眼睛,身躯贴过来的时候,她颦起眉,脸也皱起,江泠垂首,亲吻她的眉心,安抚。
雕花的床顶轻轻晃动,叶秋水心想,好像一点也没有书上说得那般快活,江泠盯着她,发现她圆润的眼眸滴溜溜地转,他脑海里回想着刚刚看到的文字,依葫芦画瓢地学,叶秋水蹙眉叫了一声,再然后,就这般平平淡淡地结束了。
江泠整个人僵住,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做错事一般慌张无措,再然后,这两种情绪通通化为羞恼,叶秋水觉得他的脸色好像被雷劈了一般难看。
她坐起身,他已转过去,侧对着她,背影看上去很受伤。
叶秋水伸手去扳他的肩膀,扳不动。
“江嘉玉?”
她拉他,江泠一动不动,叶秋水凑过去,发现江泠的神情很沮丧,又可怜又好笑。
叶秋水闷笑一声,这笑又刺激到他,江泠往边上挪了挪,离她更远了。
她的笑越发止不住,肩膀都跟着抖起来,一边扳他,一边说:“没事啦,话本上说,男子第一次都这样。”
他不动,她就继续安慰,“我其实,我其实也是……有些快活的。”
话音落下,江泠的神色却没见得有多么好转,背影看上去更加忧伤。
书上不是这么写的,他知道叶秋水在骗他,哄他,她的反应和书里一点也不一样。
江泠的自尊心被戳了个大窟窿,自我怀疑,惊讶,不可置信。
叶秋水抱着他,说了许久,江泠才道:“他们都是几个时辰。”
叶秋水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的“他们”,是指话本里形形色色的男子。
“假的!”
叶秋水推了他一下,“你还真信!那种都是病,有病!”
江泠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真的,我是大夫!”叶秋水信誓旦旦地告诉他,“你自己去翻医书是不是,不这么写,话本怎么卖得出去?”
她说完,江泠才慢吞吞地转回来。
叶秋水不动,他就也不动,折腾半夜,她都有些困了。
许久,叶秋水迷迷糊糊要睡着时,手指突然被勾住,她睁开眼,发现躺在身侧的江泠不知何时靠近,亲了亲她,见她没有抗拒,才再次挨了过来。
冬风在夜里游荡,窗棂被拍得呼呼作响,遮掩住帐内传来的细细的哼声。
帘子一角被风卷起,只能看到男人精瘦的后背,以及搭在他肩膀上一颠一颠抖动的小腿,又一阵风起,帘缦舞动,将一切都遮掩了去。
叶秋水神思飘摇,不知去往何处,被抱着去沐浴前心想,她再也不要嘲笑江泠了,男人的报复心好重。
屋外,檐下的灯笼摇摇晃晃,微弱的光苗熄灭了,天地间只剩寂静。
从净室回来后 ,江泠将地上的书捡起。
虽然里面许多内容都是胡说八道,但终归有一些可取之处。
比如,他现在知道,她哭,不是因为讨厌、抗拒,相反,而是喜欢。
江泠将书拍了拍,压平卷起的页脚,妥帖地将其放在架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