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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玉(133)

作者:吃饱去睡觉了
第132章 绝望的吻。

七夕佳节时,御前街上天还没黑便开始张灯结彩了,少女们罗裙彩绸,结伴而行,檀韵香榭门前挂着许多精巧的香囊,做成巧果形状,路过的客人都会忍不住买一只。

店里生意兴隆,掌柜数钱数得手软,檀韵香榭名气太大,常有富人跋山涉水进京,慕名前来购买,东山上正在修建的水库是叶秋水出钱置办的,水库修完后,不怕来年大雨,水位上涨淹没庄稼,附近居住的百姓感恩戴德,都叫叶秋水活菩萨,平日就是去寺里烧香拜佛,也不忘拜拜她。

叶秋水受宠若惊,走到哪儿都有人恭维,躲了好几日没敢出门,只坐在铺子后面算账。

七夕当日,早晨,伙计突然掀开帘子,说:“东家,江大人来了。”

叶秋水惊讶地停住笔,起身出去,穿着素色长袍的青年站在铺子里,环视四周,宽大的袖子下露出半截食盒,叶秋水唤道:“兄长。”

江泠转过身,看着她,停顿一瞬,走上前,将食盒递给她。

叶秋水打开,发现装着刚出炉的巧果,香气扑鼻,个个饱满可爱,还冒着热气。

以往每年七夕,只要江泠在,都会给她做巧果,叶秋水的手不巧,厨艺也差,别的女子做巧果都是为了祈愿自己可以像织女娘娘一样心灵手巧,但叶秋水做的果子拿不出手,只怕织女娘娘见了要笑话,这些事情都是江泠帮她做的,馅料是她喜欢的梅子酱,江泠半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

叶秋水忙着生意上的事,都忘了要吃巧果,但是江泠还记得,做好了,刚出炉还热腾腾的时候便装进食盒中送过来。

叶秋水接过,笑呵呵道:“谢谢兄长。”

江泠微微颔首。

她坐下来,抱着食盒,分给铺子里的其他女孩,大家咬一口,都说:“芃芃手真巧,这果子做得好好吃。”

“是我兄长做的,我可弄不来。”

“江大人好厉害啊!很贤惠!”

一名伙计惊讶地说,刚出口就被身旁的人支起手肘拱了拱,“江大人是大官,哪能容你这般开玩笑。”

铺子里的伙计虽然与叶秋水亲近,但对江泠这种读书当官的人天然怀有敬畏之心,且他平日总是一张冷脸,生人勿近的模样,让大家不敢开他的玩笑。

但江泠却开口,淡淡道:“无碍。”

叶秋水笑了笑,“没事的,兄长不会计较这些。”

况且他们说的没错呀,江泠就是很贤惠,洗衣做饭砍柴缝衣,好像就没有他不会的东西。

叶秋水吃了几枚巧果,肚子有些撑,她到后院净手,擦了擦嘴,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叶秋水不用转头都能认出来是江泠,他在她身后站定了,叶秋水问道:“兄长今日不当值?”

“嗯。”

叶秋水轻笑,觉得真巧,她今日很想和他一起过。

她还有些事情要忙,铺子里的账目算完后,要去宫里为皇帝请平安脉,不过结束得很早。

江泠踟蹰了许久,“你……今日有事吗?”

他叩紧了手,怕她会说要同薛琅在一起。

“将铺子里的账目理清后得进宫一趟,不过很快,傍晚就回来了。”

江泠松一口气,他像一个木槌一样杵着,绷着脸,叶秋水一直在等他说下半句话,但等了许久,江泠也只是干巴巴地说道:“工部有个小吏是巴蜀人,我同他学了几道巴蜀菜,我……今日有空。”

他犹豫会儿,又道:“张伯,王婆他们都……很想你。”

语调干硬,句句不提自己,只说:“你院里的花草,我们都不知道怎么看养,快枯死了。”

话外之音,便是家中需要她,问她可不可以回去。

叶秋水紧抿着嘴唇,强忍着才没让自己笑出来。

江泠怎么这么好玩,明明他也很想她,可是他就是不说,他回回来铺子里寻她时,总要扯一堆借口,上次是说,江晖过了省试,要庆祝,这次又是花草枯了,家里的下人想她了,他学了新的菜系,总之闭口不谈他自己的想法。

人怎么可以这么别扭,这么好玩。

叶秋水故意不说话,看着他憋得脖子都有些发红,袖子里的手好像握得很紧,缓缓吸一口气,说:“如果你有别的事情要忙的话,也不用在意,我只是随便说说。”

说完,江泠便要转过身,叶秋水终于笑了,上前,“兄长等等,我正好有几本书要找一下,希望兄长别嫌我烦。”

江泠脚下顿住,立刻道:“没有,你来就是了,什么时候?”

“傍晚吧。”叶秋水眉眼弯弯,“一会儿还要进宫一趟。”

“好。”

江泠点头,神情依旧严肃。

叶秋水望着他慢慢远去,她伸手又拿了一枚巧果塞到嘴里,嚼一嚼,心里也跟着泛起甜。

算完账,叶秋水进宫为皇帝请平安脉,官家日理万机,总是操劳,自登基后,这一年来竟然生了一小簇白发,宫里梳头的宫女觉得大难临头,但官家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当回事。

“朕今年已经四十有二了,年近半百,生出白发不是很正常的事么,你们不必大惊小怪。”

宫女低声道:“官家万岁。”

“没有人能活那么久,朕也是肉。体凡胎,生老病死是常有之事,好了,继续梳头吧。”

皇帝仁心,政务上雷厉风行,但别的事情上都是慈悲为怀,不会苛责宫里的人。

叶秋水安心做着她的小医官,别的事情不过问,把完脉,开了两张疗养的方子,恰巧薛琅进宫向皇帝请安,皇帝见了他,招招手,“好孩子过来,上次还没好好瞧瞧你。”

薛琅走上前,他是皇帝看着长大的,和储君一起玩到大,对官家来说,就和亲儿子差不多。

皇帝向他问起李夫人的情况,薛琅答道:“母亲已经好很多了,食欲也高了不少,今早喝了一整碗粥呢!”

“那便好,你娘胆小,容易受到惊吓,你多陪陪她,安慰安慰她就好了。”

薛琅垂首应是。

“明渟,你过来。”

皇帝忽然招手,让叶秋水上前。

她走过去,欠身一礼。

“你也是个好孩子,朕还记得多年前刚见到你,站在吴靖舒身后,不卑不亢,朕那个时候便觉得,这个从曲州来的小姑娘,将来一定有大作为。”

皇帝看向薛琅,微笑道:“你母亲一直想早点为你张罗婚事,依朕看,明渟与你最合适不过,朕今日就做主,为你们二人赐婚吧。”

叶秋水眉心一跳,顿时慌乱。

薛琅也愣了一下,不过很快脸上又被笑意填满。

叶秋水连忙说:“侯爷身份贵重,微臣只是一介商女,实在不敢高攀,官家折煞微臣了……”

“娶妻当娶贤,要看合不合适,而不是注重身份高低贵贱,位高之人,不一定品性也佳。”

不管好不好的,叶秋水都不会嫁给薛琅,她对他实在无意。

叶秋水张口就要抗旨,薛琅见状,伸手按住她。

他微微摇了摇头,上前,跪下磕头谢罪,“官家,男儿志在四方,胡虏未除,家国未安,臣身为武将,当以报国卫民为首要之责,马革裹尸亦在所不惜。此时臣若成家,心中定会被儿女私情所牵绊。臣恳请官家收回成命,待得四海升平、国无外患之时,臣再考虑成家之事。”

薛琅言辞顿挫,说话诚恳,扭头看一眼旁边的叶秋水,轻笑一声,“叶女使花容月貌,年华正好,臣还是不耽误她吧。”

皇帝眉梢轻挑,有些讶然,“你上次不是还……”

不久前,薛琅还进宫求她赐婚。

没有多久便又改变了主意。

皇帝双眼微眯,打量一番,说:“你有志气是好事,朕心甚慰,那这件事便作罢。”

薛琅跪下,又磕了个头,“多谢官家。”

叶秋水松了一口气,也跟着跪拜。

从宫里出来时,她手心里还都是汗,要是官家真赐婚了,她只有抗旨一条路能走,虽然官家平日平易近人,但也是九五至尊,抗旨不从,同拂她的面子有什么区别,叶秋水只怕会连累身边的其他人。

幸好薛琅说了那些话,让官家收回成命。

叶秋水说道:“侯爷,谢谢你。”

“你还是别谢了吧。”

薛琅笑得难看,“再谢真是戳我肺管子,你知道我同官家说的并不是真心话。”

可是她不愿意,他若不开口,以她的性子,说不定真的会抗旨。

叶秋水默不作声,薛琅试探着问:“你真的……不能换个人喜欢?我也不差吧。”

他在想,是不是第一次见的时候,他因为偏见,对商人另眼相看,给她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但是他已经知道错了,知道是自己狭隘,后来也有在好好改正。

叶秋水摇摇头,郑重道:“侯爷,你很好,但是在我眼里,还是江嘉玉最好。”

“得。”

薛琅抬手,打断她,“后半句能不说吗,你总是赏一个甜枣,再给我扇一个巴掌,也不对,其实你连甜枣都没给过我。”

“我说的是实话。”叶秋水扭头,“真话总是伤人的,我早就告诉过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薛琅丧气地踹了一脚地上的破篓子,“我喜欢你,怎么能算浪费时间,不过,喜欢侯爷我的漂亮小娘子能绕京师两圈,你过了我这村儿,可就没那店了。”

叶秋水不为所动,他忧愁地挠了挠头发。

薛琅不是个会死缠烂打的人,叶秋水既然明确地拒绝过这么多次,他自然也不会再死皮赖脸地非要继续往上凑。

出了宫,华灯初上,御前街上游人如织,年轻男女们结伴而行,天际银河璀璨,护城河上还搭建了一个鹊桥,彩绸飞舞,有情人携手从桥上走过。

叶秋水看了好一会儿,想赶紧回家找江泠,薛琅只能目送她欢天喜地地向另一个男人奔赴而去,他抬头望了望,叹气。

“侯爷!”

身后突然有人急急唤道:“侯爷,您总算出来了,夫人又晕过去了,说是腿麻,左半边身子动不了了!”

自那日之后,李夫人隐隐有中风之象,时常手脚发麻,动弹不了,叶秋水经常上门为她按揉,她发作的时间没有定数,可今日叶秋水进宫了,靖阳侯府的下人不好进宫找人,只能一直守在宫门前,待叶秋水出来立刻上去拦。

薛琅脸色骤变,慌不择路往前走了两步,回头,大喊,“叶明渟!”

正要回家的叶秋水顿住,闻声看去。

薛琅神色焦急,跑过来,拉住她,“对不住了,你先和我走一趟,我母亲又发病了。”

叶秋水是个大夫,再急的事情都比不上病人出事,她神色严肃起来,今日街上人多,骑不了马,只能跟着薛琅狂奔。

等到了靖阳侯府,叶秋水气喘吁吁,不待休息,立刻进门,李夫人躺在床上,半边身子都僵硬,脸颊也有些抽搐,叶秋水翻出银针,手指沉稳,在她额头的穴位上扎了一针。

街上热闹喧嚣,大梁民风开放,未婚的男女可以结伴出游,织女庙前,皎洁的月光下摆着一张桌子,桌上放置茶、酒、水果、五子等祭品,少女们在庙前跪下,拜颂织女。

江泠很早就等着了,家中的下人听说叶秋水会回来都很高兴,虽然她没有说过要住下,但江泠还是让下人将叶秋水的屋子上下都打扫一通,被褥抱出来暴晒,软乎乎的,闻着便有暖阳的味道。

张伯将庭院里的花草都修剪了一番,江泠按照小吏教过的方法,做了几道巴蜀菜,怕叶秋水吃不惯,还做了她以前喜欢吃的菜。

天气炎热,庭院中的水缸里镇了鲜甜的瓜果,王婆特地去挑的,个大饱满,敲一敲,听着便脆生生的。

等了许久,饭菜都要凉透,也未见叶秋水回来,下人们有些着急,不停到巷子里张望。

“姑娘怎么还没回来啊?”

“不知道……”

婆子揣着手,来回踱步。

江泠坐在庭院中,静静地等待,他目光平静,无波无澜,从傍晚到天黑,街上的热闹都渐渐散去了,叶秋水也没有出现。

江泠站起身,“我去找她。”

他出门,先去了铺子,人不在,再到宫门前一问,侍卫说她早就和靖阳侯一起离开了。

“和靖阳侯一起?”

江泠又问了一遍。

侍卫点头,确定道:“在下没看错,确实是和靖阳侯一起离开的,江大人不必担心,今日是七夕,有情人都会携手同游,靖阳侯与叶女使自然也是这样。”

他语气谄媚,笑一笑。

江泠脸色幽静,沉着脸,侍卫纳罕地止住笑,思索着刚刚是哪句话得罪了江侍郎。

江泠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叶秋水同薛琅在一起吗?

今日是七夕,连宫中的侍卫都说,有情人都是待在一起的,所以他怎么会,可笑地认为,叶秋水会回来找他。

江泠木然地走回家,下人们一开始还围上来询问,但是瞥见他难看的脸色,又全都闭嘴了。

——

施了一个多时辰的针,李夫人才悠悠转醒,叶秋水全神贯注,不敢懈怠,结束的时候,出了一身的汗,她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李夫人睁开眼,薛琅探头,“母亲,你怎么样了?”

李夫人眸光转了转,先说自己没事,再看向一旁的叶秋水,低声道谢。

“夫人不必客气。”叶秋水淡笑,“治病救人是晚辈该做的。”

李夫人欣慰地笑,问她吃饭没,在靖阳侯府留下吧。

叶秋水摇摇头,“多谢夫人款待,不过这实在太叨扰,家中还有些事,晚辈先回去了。”

薛琅站起,“我送你。”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叶秋水问了问时辰,才知道已经很晚,御前街的热闹早就散去。

她懊恼地锤了锤手心,催促车夫快一些。

“怎么这么急?”

薛琅问她。

“我答应兄长要回去的,先前为夫人施针,一时忙忘了,也没差人回去说一声,他见不到我要着急的。”

“没事,你别急,我陪你回去吧,太晚了,我不放心。”

薛琅牵出马,翻身而上。

叶秋水顾不得他,张望着路,街上游人三三俩俩,织女庙前零星还有几个人在跪拜。

巷子外响起哒哒的马蹄声,未等马车停下,叶秋水便急忙跳下。

薛琅伸手拉住她的手,“等等,芃芃。”

叶秋水停下。

薛琅看着她,瞳孔中有光芒轻轻闪动。

“我现在有点后悔了,我今日不该同官家说那些话,如果我没说,我过几日,是不是都可以上门提亲了?不对,我就不该犹豫,回京的第一天,我就该直接和官家请旨。”

他紧紧攥住她的手,知道此刻要是松开,她会毫不犹豫地去寻她想见的人,不会回头。

“真的不能换个人喜欢?”

薛琅轻声问道:“芃芃,你还会和我一起去西北吗?”

叶秋水想要抽回手,但是抽不动,只能说:“薛琅,没有这个可能,我会抗旨,你勉强不了我。”

薛琅一时失笑,“那我们还是朋友吗?”

“只要侯爷想,那就会是。”

言下之意,要是他敢胡来,那就做不了朋友。

薛琅沉吟片刻,突然哈哈一笑,又是那副轻挑浪荡的模样,“我开玩笑的,你真信啊?我才不可能请旨,娶妻生子,就是给自己栓了条绳子,一点也不自由,我还得再玩几年呢。”

叶秋水松了口气,白他一眼,“就知道你不靠谱。”

薛琅只是笑,“哎,不过咱俩确实挺适合的,我们都很不靠谱,天造地设的一对,要不你试试和我搭伙过日子?”

他挑了挑眉,吊儿郎当的。

叶秋水拒绝,“不要。”

薛琅松开手,他是习武之人,眼力出色,目光向后瞥了瞥,忽然走上前,手上移,握住叶秋水的手臂。

她有些惊吓,下意识挣脱,“你干什么?”

“别动。”

薛琅低声说:“你兄长,现在就在后面。”

叶秋水眸光一顿,想要回头。

薛琅瞄一眼,再低头看着她,“想不想赌一把?”

“什……么?”

薛琅轻笑,“你说,我现在要是亲你一下,江侍郎会不会冲过来砍我?”

“……胡说八道。”

薛琅却真的凑上前,温热的气息拂上面颊,叶秋水有些慌张,抬起手抵在他胸口推拒,“薛琅……”

薛琅回过神,凝视着她的双眸,感受到她的抗拒,愠怒,他要是再敢动,叶秋水的手就会摸到袖子里的银针,扎在他身上。

他笑了笑,“我假装的。”

叶秋水推他,“假装也不行,你快走吧。”

薛琅松开手,直起身,“好。”

他后退了几步,恋恋不舍。

叶秋水没说什么,薛琅慢慢地走出巷子,平日里玩笑话说多了,连认真起来的时候,别人都觉得他在胡说八道。

薛琅刚刚是真的想亲她,不是做戏,也是真的后悔,没让官家直接赐婚,但是他心里知道,真这么做了,叶秋水只会同他鱼死网破,她绝不会对任何人屈服。

他叹了声气,苦笑,又回头看了廊下的女子一眼,才策马离去。

叶秋水见他走远了,跨过门槛,她心事重重,想着一会儿要怎么同江泠解释,转身,感受到一道如炬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一抬头,发现她那素来冷刻端重的兄长正站在熟悉的回廊下,默不作声地望着她,眼底晦暗寂静。

叶秋水心底空鸣一阵,僵住,有些不自在地撇开目光,心生慌乱。从未见过江泠这样的眼神,她看着长长的回廊,不禁想起,也是一年多前,她在这儿,借着酒意,告诉他自己的心意,而后大胆又僭越地亲吻了他。

叶秋水深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兄长。”

廊下未曾点灯,寂静漆黑的夜里,江泠站在阴影中,苍白的月色只照在他一半的脸上,叶秋水不知道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多久,方才在门前的时候,薛琅好像也说过,江泠就在后面,但是当时,叶秋水以为他在开玩笑,并没有当一回事。

她手心里微微出了一点汗,叫了江泠一声,可是他没有理她。

而江泠自己,也不知道已经在这里站了多久,从天亮等到天黑,等到她和薛琅一起回来,在门前依依不舍,薛琅还低下头亲她。

眼前酸涩,胸口似针扎般细密的痛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江泠想要离开,但是脚下如生根般钉在原地,他很想上前,用一把刀,狠狠将他们站在一起的身影劈开,事实上,他只是站在这里,凌迟一般看着发生的一切。

意识,与亲眼看到,是不一样的两种感受,听着外面的风言风语,还能催眠自己,真的亲眼看到她和别的男人依依不舍地告别,你情我浓,再怎么自欺欺人都没有用了。

明明是她先答应他的,又言而无信,又骗他,和另一个人站在一起。

江泠像是一块被风化的石头,冷漠无言,她面对薛琅的时候,永远都是言笑晏晏,可是转而见到他时,总是低着头,避开他的视线,江泠清晰地感受到,她方才转身看到他,身形僵住,克制疏离地叫他兄长,这个身份,成了一种枷锁,一种诅咒。

他亲自给自己下的诅咒。

叶秋水见他不答,只好又轻声叫了句,“兄长?”

江泠终于开口了,不愿问她究竟去了哪儿,和谁在一起,只道:“回来了。”

叶秋水“嗯”一声,她一紧张就会抠手指,想解释去了哪儿时,江泠向前几步,立在她面前,伸出手。

冰凉的指节刚碰到她,叶秋水一惊,下意识抽回。

江泠本想要查看她被缰绳磨出的伤口,可她却慌乱后退,手停住了,他抬眸,叶秋水垂着视线,双手绞紧,藏在袖子里,她担心江泠见了她手上的伤口,会担心,所以才下意识要藏起来。

江泠脸色沉静,语气也平,冷,“你很怕我吗?”

叶秋水愣了愣,“我不是……我。”

话一出口,拐着弯地变成,“我只是……怕你又觉得我大逆不道,我不敢靠近,对不起……”

叶秋水说:“我不该来的。”

她低着头,说完这句话,咬紧嘴唇,蜷曲的手指骨节发白,看上去好像真的很害怕,睫羽轻颤,害怕他的触碰,他的接近。

江泠说:“我没有不让你来。”

她的神情并没有因为这一句话而松弛多少,与他交谈,已经成了一种负担,她的笑意凝滞在嘴角,不似面对薛琅时那般身心轻松,她在排斥他,抗拒他,

那个时候,叶秋水是真的伤心了许久,他那么严厉地痛斥她,对她避而不见,如果不是徐微给她看了那封血书,叶秋水现在大概还是会害怕江泠,怕哪里越界了,他又会冷着一张脸,推开她,斥责她的无礼,胆大包天。

想到这些深藏在心底的恐惧,叶秋水有些委屈,眼睛不禁红了,她吸了吸鼻子,苦笑,“我一直记得兄长的劝诫,不会罔顾人伦,不会再起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江泠默然,手指动了动。

叶秋水一鼓作气,直视他,“兄长,你放心,我……我已经在西市买好了院子,很快就搬过去,这些年,谢谢你一直照顾我,过阵子,我就回西北了,兄长,我不会再缠着你的,我今日来,就是想将屋里的东西收拾好,明日就搬走。”

江泠仍旧没有说话,像是一座静默的山。

叶秋水坐立难安,继续加了一把火,“你不想看到我的话,我、我现在就走,我不待明日搬了。”

他能说什么呢,说他没有不想,可是说了,她是不是就会进屋收拾东西离开?

无论是何种回答,好像都阻止不了她的离去。

叶秋水心里都有些着急了,气他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她干脆绕过江泠,闷头往后院走去。

江泠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放任她走远。

深夜,叶秋水坐在屋中,说是收拾东西,其实她根本就没动,心里一直在想,要是江泠不开口,不承认他也喜欢她,她该怎么办,逼迫他?霸王硬上弓?还是直接告诉他,她喜欢的人一直就是他,从来没有变过。

叶秋水愁得头发都要掉了,瘫在床上打滚。

半梦半醒之际,紧闭的房门忽然被敲响,叶秋水没有多想,披上衣袍,趿拉着绣鞋,起身过去开门。

门拉开,回廊下的晚风涌进,漆黑中,叶秋水抬头想去看是谁,蓦地,一道高大的身影覆下,双臂被紧紧禁锢住,熟悉的清苦药味扑面而来,叶秋水刚要说话,便被重重抵在重新关紧的门上,接着,一个沉默,又绝望的吻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