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才急了:“那你根本没打算让我考学校或帮我找工作,只是说说而已?”
“这些事都不能急,只能等机会。目前只怕没有学校可考,找工作就更难了,到处都在下放。”
听了这些话,惠才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她也知道眼下就是这样,他没讲假话。
吕走后,惠才上了趟街,置办了些生活必需品。
一个泥巴炉子搁在堂屋左边角落一张又长又宽的凳上。这长板凳坑坑洼洼、满身伤痕,但异常结实,估计是张木工凳。它给惠才带来许多方便:水桶可以放在凳子的一头,洗好的菜放在另一头,泥巴炉子在中间,做起饭来得心应手。
惠才站在屋里,四处张望,发现木格窗虽不大,但也得有块窗帘遮挡。她又速速上街去扯了块毛蓝布,买了针线,把布的上下底边一缝,再缝上几个纽襻,穿上铁丝,然后在窗子两边各钉了一枚钉子,把窗帘挂了上去,收放都很自如。
堂屋里扫得干干净净,除了能派上用场的木凳和一张破桌外,没有别的东西,宽敞而豁亮。
惠才暗暗感慨:“我居然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了。”
6
平生第一次一个人住在这么大而空旷的地方,惠才不免有些害怕。
天还没完全黑下来,她就关上门,躲进房里,独自坐在桌前,聆听着外面的声响。除了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和蟋蟀的叫声,再也听不到别的。日光慢慢消失,闭上眼睛也能感到屋里暗了下来。一股脆弱的情绪蓦地袭遍全身,她真想哭。
终于听到了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敲窗子的咚咚声。惠才一阵紧张,霍地站起来问:“谁?”
窗外传来吕的声音:“是我。”
惠才来不及点灯,借着屋里的一点微光,摸索着开了大门。走进房里,她立马拿出火柴点燃了煤油灯。那一穗金黄的火苗照亮了一张含笑的脸,她心下顿时一松。
睡眼蒙眬中,惠才被什么声音吵醒了。真正清醒后,她才意识到头顶的楼板上,成群结队的老鼠正在奔跑乱叫,犹如大部队在那里操练。那叫声温柔、凄惨、尖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吕也被老鼠吵醒了。惠才对他说:“要是每晚都这样,以后睡觉可成了个大问题。”
吕不以为意地说:“老鼠有什么可怕?明天买些老鼠药放到楼上,保证就安静了。”
一早起来,两人同时望向楼板。这楼板尽管陈旧得如老人的脸,但仍是严丝合缝,也没有门,如何能上去放老鼠药?
惠才说:“你晚上要回来呀,这么大的房子,一个人还蛮怕的。”
“我还真不能经常回来。院里陆续有人下放,我要掌握点动静,万一有什么不测,也好早想办法。”
惠才觉得这话不无道理,吕应该先保证他的工作,他若是下放了,对她也没有好处。
两人再没讲什么,吕匆匆忙忙回单位去了。
那天早晨,惠才煮了点饭,拌点酱油吃了,就和社员一起出工去了。
惠才整日都和邻居兄妹在一起做事。兄妹俩那一口长沙话,使她感到特别温暖。哥哥李全寿二十几岁,中等个头,长长的脸,端正的五官,一副干干净净的模样。妹妹李全秀苗苗条条,脸有点凹,皮肤干巴暗黄,但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把这些瑕疵都遮掩了。
全秀比惠才大两岁,她热情地挽着惠才的胳膊说:“你还没种菜,要吃菜就到我们菜土里去拔。晚上到我们那里吃饭,一个人就不要开伙了。”
望着全秀亮晶晶的眼睛,惠才有一种姐妹般的感觉。
幸亏有这兄妹俩做邻居,闲时可以在一起讲讲话,白天倒不寂寞。不过他们知道惠才是新婚,晚上就不来串门。
这是惠才搬来这里住的第二个晚上,吕今晚不会来了。
小时候,家里虽穷,但一大家子人其乐融融,惠才从不觉得孤单害怕。读书时住集体宿舍,也有人做伴。如今独自守着这么大一个空荡荡的屋子,注定要和老鼠、孤独、黑暗为伴了。
天将黑时,惠才不由自主地将堂屋和卧室的每个角落都看了个清楚,确保没有异样才关上大门。可她还是害怕,她也搞不清自己究竟是怕人还是怕鬼。她走进房里,坐在桌前,打开一本书翻看,这是掩饰恐惧的最佳方式。
天慢慢暗下来,几乎全黑了,惠才飞快地点上煤油灯。煤油灯的玻璃罩抹得雪亮,一柱橙色的火苗带来了些许生气。但她又不想让人知道这房里有人住了,便立刻吹灭灯,爬上床,用被单将自己紧紧裹住,睁大眼睛望着楼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