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才总是欺骗自己,勉强自己,只想把日子往好里过。嫁鸡跟鸡嫁狗随狗,这观念在她脑中根深蒂固,无法动摇。她老盼着吕会改变,会对她好一些。偶尔他表现出一点点体贴,她就满怀希望,似乎看见了一丝曙光,一遍遍地对自己说:“他会对我好的,他会对我好的。”可只要一瞬间,他又会亲手毁掉她感动的心情。
每次冷战或热吵,说到底,惠才都是气恨于吕的不体贴、不关心。外面形形色色的人,吕都会尽量去帮助、庇护,唯独对身边的妻子不闻不问。吕又是个油盐不进的人,她拿他毫无办法。如今有了两个孩子,惠才越来越认命了,认了命就没那么痛苦了。这又能怨谁呢?只怨她自己嫁错了人。
7
一日,惠才切完药回到家,吕已把饭煮熟了。今天真是太阳从西边出了,惠才心里纳闷。她立马去炒菜,然后一家人开始吃饭。
吕没看惠才,望着菜说:“我要去茅草岭种药,半年时间。”
惠才“啊”了一声,夹菜的筷子停了下来。她直视着吕,说:“你不是才从乡下回来,怎么又要走?每次下乡都有你的份,实在是欺人太甚。你就不能提提意见吗?是谁通知你的?”
“林主任。”
“我明天去找他,就是那个姓林的马屁精吧。”
吃着饭,惠才再次望向吕,只觉他比初识时瘦了许多。结婚以后,他虽不做家务,但种菜、砍柴这些活计还是干的,肯定要比从前劳累些,营养又没及时跟上。惠才下定决心明天要去找姓林的说说,看看这次能不能放过吕。
次日,惠才去医院切药,先去了姓林的办公室。
她开门见山地说:“林主任,每次下乡老吕都去,这次能否照顾一下?他得过肺结核,一劳累就容易复发,这次去的时间又长,只怕他吃不消。那些从不下乡的人是不是也该去一次?至少大家轮一轮哪。”
“别人家都有困难。”
“要讲困难,我家的困难更大。两个孩子都小,我和老吕又没有父母亲戚帮忙。老吕走了,剩我一个人带着两个小孩,你说困难不困难!”
“你能干,你能干。”
“这就是你们要老吕下乡的理由?”
“这次安排好了,没办法。”
“这次万一老吕一病不起,你们可要负责任哪。”
惠才觉得自己就要哭出来了,立马转身走了出去。此事已是板上钉钉了,吕这一去又要半年,她非常难过。
第二天,去茅草岭种药的人便要坐医院的救护车进山。
惠才上午没去切药,眼里噙着泪水,把吕的衣服一件件装进草绿色的帆布包里。她整理着行装,一边一遍遍地交代吕:“吃好点,身体要紧。有病一定要请假,不要硬撑着。不要跟领导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背着这样一个出身,凡事都要忍耐。若要钱用,就跟回来的人讲一声,我会托他们带钱给你。有时间给我写写信,说说你的情况,特别是健康状况。”
下午,惠才带着两个女儿去送吕。母女三人站在医院门口,望着吕的一举一动。吕就像没看到她们一样,面无表情地上了车。惠才示意大女儿去跟爸爸道别。吕这才转过身来,站在车门踏板上牵了牵大女儿,抱了抱二女儿,却始终没有看一眼泪花闪烁的惠才。
一会儿,一脸大麻子的司机爬上了驾驶座,神气地发动了车子。车子一声轰鸣,无情地将吕带走了。
惠才带着女儿们无精打采地回了家。吕不在,她顿觉家里好空荡、好冷清。随后她自顾自地倒在床上,默默地流了会儿眼泪。
茅草岭种药的负责人姓刘,他能经常回家,种药那些人的伙食费也由他带进山。
一日,刘队长来找惠才拿钱。惠才告诉他,吕的身体不好,请他多多关照,又说吕走了两个多月,未见到片言只字,实在让人担心。
几天后,惠才终于收到了一封信,她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拆开来读。
陈惠才同志:
你托刘队长带来的钱收到了。我买了只水桶(洗澡要用),还买了两把木椅子,是山上的小松树做的,回家时带回去。其余的钱都买了饭菜票。
信写完了,没有问候,也没有祝福。落款处的名字倒是非常醒目,简直是龙飞凤舞。
惠才一连看了两遍这封清单似的信,心里感到温暖,眼中居然有了泪花。都说见信如面,看着这封信,她似乎感到吕就站在面前和她讲这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