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一心想着怎样让赵凌保全性命,现在听杨玉成一说,这其中还有这么多的曲折,颇有些出了狼窝又进虎穴的感觉。
傅庭筠感慨道:“我之前也知道那个十六爷不简单,原想着你们在军中呆个三、五年,谋个一官半职,然后想办法和兵部武选司的人搭上关系,调到其他地方去,也就渐渐断了这因缘。因此才出了这个金蝉脱壳的主意。九爷和陌毅这么一‘货比三家,若是输了,只怕性命不保,若是赢了到时候十六爷的人又怎么会放九爷走?难道要打个不输不赢?可这打架的事谁又说得清楚!”
“这也没办法的事。”杨玉成道,“那陌毅狗眼看人低只当我们江湖草莽,他给个笑脸我们就应该紧紧地挨上去。要不然,他为何不出面招揽?偏偏要用这一招。我们要随他的心意,乖乖去了那陕西都司,只怕也没什么好日子过。这架肯定要打的,不仅要打,而且还要狠狠地打,打得他们记得,打得他们看到九爷就要好好想想。”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冷冷的,“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 '
看来,杨玉成也是有心酸之事的人!
“都是我,胡乱出主意!”傅庭筠面有愧色,“可如果劝九爷投靠了十六爷,又没办法化解这场危难。
说来说去,都是我怨我选了城隍庙落脚,这才有这么多的波折。”她说着,话锋一转,言词间透着几分铿锵,“可事已如此,后悔有什么用,唯有想办法补救了!”
杨玉成听着微微一愣。
他没有想到傅庭筠遇事这样坚强,不由目露佩服:“这怎么能怪傅姑娘呢!”这是他的真心话。要不是傅姑娘出了这个主意,九爷肯定不会对他透露些什么,他以为九爷已是束手无策,准备悄悄躲在喜升客栈的周围增援九爷——到时候肯定会弄巧成拙,“要不是您,我们莽莽撞撞的,说不定就坏了九爷的大事了。”又安慰她,“九爷常说,福兮祸所至,祸兮福所依,天道无常,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只要坚持下去,过了那道坎,以后定然是康庄大道。眼下圣体安康,就算那十六爷有什么打算,也不一时半会的事。说不定到时候我们已像傅姑娘说的,调到了其他都司了。 两人说着话,阿森端着茶领着郑三进来。
杨玉成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郑三:“你以前是走镖的,护镖肯定有一套,照九爷的境况,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郑三很是震惊。
他觉得赵凌惹了大麻烦,可不曾想到竟然牵扯出一位藩王,两位总兵来,不由冷汗直冒,半晌冷静下来,仔细地思考了半天:“喜升客栈院子挨着院子,院子和院子之间全靠夹道通衢,没有空旷的地方,他们人来的越多越不好施展,我们只要在屋顶上和院子里好好地布置一番,支持到天亮应该没有问题。”
“我也是这么想的。”杨玉成道,“我准备在屋顶和院子里装些夹虎钳,你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郑三刚要开口,却听到傅庭筠高声道:“等等,等等。”
两人都朝她望去。
她眼睛闪亮:“九爷和陌毅还没有翻脸吧?”
杨玉成不解。
“既然如此,我们不如也装作不知道吧!”傅庭筠笑盈盈地望着两人,“如果有人来袭,我们就拿面锣在街心大敲大喊,我就不相信·负责巡夜的布政司衙门会不管!”
杨玉成抚掌:“妙——计,妙——计!”他哈哈大笑,“这次定要教那陌毅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不可。”然后起身,“我把这件事禀了九爷。”
郑三在一旁也憨憨地笑。
傅庭筠叮嘱杨玉成:“再跟九爷多说一句,无论如何也不要和陌毅翻脸,说不定还要借他之势化解这次危难呢!”
杨玉成连连点头·向傅庭筠抱拳行礼,和郑三去了喜升客栈。
赵凌听了笑着直摇头:“既然要让他们瞧清楚,用不着设什么陷阱,至于拿个铜锣到街上边敲边喊‘有贼,这个主意还不错。至于说撕破脸,你们让傅姑娘放心,我心里有数的。”说完,拔了杨玉成送来的宝剑。 '
秋水寒光似的锋芒逼人眼睫。
“这把剑不错,从哪里弄来的?”赵凌问杨玉成。
杨玉成哈哈地笑:“我在宝庆街遇到唐岱山父女·他们也在西安府避难。听说我有要事要用剑,唐姑娘就把这剑借给我了。”
赵凌点了点头,郑三就看见他随手抖出九朵剑花来。
他不由心中一凛,看赵凌的目光就多了一分郑重。
“你帮我谢谢唐帮主。”赵凌道,“以后这样的关系还是少来往的好。”
“知道了。”杨玉成忙道·“我也是因为一时找不到好的兵器,这才没有推辞……”
赵凌没有再说什么。
陌毅问陈六:“那个郑三来干什么?”
“说是中秋节将至,赵凌的姨母请赵凌过去过中秋节。”
陌毅冷笑:“别让他们找借口溜了。”
陈六欲言又止,低头应是“”,转身退下。
小五站在院子中间,看见陈六出来,低声道:“怎么样?”
“赵凌可能会去他姨母那里过中秋节,陌爷说·别让他溜了。”陈六的语气颇有些无奈。
“那就快点把这件事完结了。”小五望着赵凌的厢房·“我们也好过个中秋节。”
陈六点了点头,心中有种不好的感觉·只是陶大人也同意了陌将军的意见,他唯有小心翼翼不让事情办砸了。
傅庭筠拿着用榆木雕刻而成的十八罗汉的月饼模子看了半天,感叹道:“我以为我们家珍藏的那组十八罗汉已属罕见,没想到西安府宝庆街就有卖的,而且比起我们家的一点也不逊色。可见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诚不欺我。”
“这也是机缘巧合,平时也看不到这样的好东西。”吕太太呵呵地笑,慈祥的面容越发的柔和,“老爷猜着傅小姐会喜欢,就买了回来。”
“嗯!”傅庭筠有些爱不释手,“我很喜欢。”
端了茶。过来的郑三娘听了笑道:“这模子很贵吧!”
“还好,还好!”吕太太避而不答,转移了话题,“九爷难得在西安府过中秋节,我们今年就用这模子做月饼吧?”
“好啊!”傅庭筠知道吕氏夫妻对她很上心,也不去追问这模子到底花了他们多少功夫,多少银子,笑道,“家里都有什么食材?西安府都时兴吃什么馅的月饼?”
“不过是什锦馅、果仁馅、冰糖掐的,”吕太太笑道,“小姐想做什么馅的,您只管吩咐,我让人去置办就了。”
傅庭筠沉吟道:“我听说江南时兴吃酥月,就是外面裹的皮像酥饼似的,里面裹着冰糖瓜仁的月饼,我们试着做做怎样?”
是不是每一个女孩子遇到了心仪的男孩子都会生出“想洗手做羹汤”的念头来……
第56章
不上当
夜深人静,皓月当空。
西安府的大多数人都进入了梦乡,只有城西那几条大红灯笼高高挂着的街道,依旧是莺歌燕舞,热闹喧阗,越发衬托出这古城夜晚的安静沉寂。
喜升客栈的屋顶上突然冒出十几个黑影,他们身轻如燕,蒙着脸,背着弩箭,很快分散在了小院的各处。
清冷的月光下,箭头闪烁着雪亮的光芒,静静地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杀意。
一个身高八尺的昂扬汉子走到了院子中央:“赵凌,出来受死!”
他的声音低沉,如泰山压顶般落在院子里,杀气凛然,连躲在屋里的陌毅都感觉到了:“这人是谁?”
“侯爷的贴身侍卫林迟。”
陌毅愕然:“那个号称西北第一的林迟?”
陶牧点头。
陌毅一声,立刻落地无声地走到了窗户前,推开一道细细的缝朝外望去:“高手相搏,不见识一番就太可惜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吱呀一声门响,赵凌提着剑走了出来。
月光下,他面容如山,沉静安宁。
林迟腾空而起,雄壮的身体轻盈如柳絮,圆月弯刀闪电般带着尖啸之声划过长空落在了赵凌的头顶。
“叮咚”一声,赵凌看似不慌不忙地举起了剑,却不早不晚地挡住了劈向他的圆月弯刀,林迟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似的,飘落在一丈外,连连后退好几步才站稳了身子。
“好身手!”陶牧动容,走到了陌毅身边。
陌毅冷笑:“再好的身手有什么用。只要把他引到院子时,他就别想逃脱。”
说话间,两人过了七、八招,叮咚叮咚的声音不绝于耳,清脆于金石相击,悦耳而动听,可站在窗边的陌毅和陶牧却觉得有股泰山压顶般的重力朝两人压来,让他们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果真是高手相搏。”陶牧两眼一亮。
只见那林迟的刀锋如九天飞仙般飘逸空灵,赵凌的人却岳停渊峙如千年的古刹,不管林迟的攻击如何飘忽,赵凌随意挥剑,林迟顿如被打落凡尘般狼狈地落地。
孰高孰低,已不言而喻。
“这样下去不行!”陶牧低声道,“别产把赵凌逼到院子里了,林迟能支持多久恐怕都是个未知数。”他说着,问陌毅,“你不是说赵凌受了内伤吧?谁把的脉?”
“曲云翔。”陌毅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
十六爷身边的绝顶高手,擅长医药。
陶牧不再怀疑,皱着眉头沉思了半晌,道:“赵凌的事,只怕我们要重新商议商议 !”
陌毅听出他言下之意,不由回头:“什么?”满脸的诧异。
“我们错估了赵凌。”陶牧神色非常的冷峻,“如今之计或是你我出面帮赵凌共同对付林迟,做番戏给赵凌看;或是帮着林迟,趁其不备偷袭赵凌,今晚务必把他击毙。”
陌毅有片刻的犹豫。
那赵凌,真的有这么难以对付吗?
外面突然传来“蹭蹭蹭”密如骤雨般的射箭之声。
两人面色一变。
不管他们怎么想,今天只能有一个结果了是。
赵凌走到了院子中央,神驽营的人出手了。
陌毅和陶牧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朝外望去。
皎洁的月色下,箭光如流星,剑光如白练。
流星划过夜幕朝裹着赵凌的白练撞去,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陨落在了赵凌的脚前。
林迟的身姿笔直地站在屋檐下,可一对若性命的圆月弯刀却无力地垂落在手边。
陌毅和陶牧齐齐变色,一个转身拿了九环大刀,一个从腰间抽出条软鞭,朝门口飞奔而去。
只听见赵凌发出一声凤鸣般的清啸,安静的仁寿街陡然发出一阵铿铿锵锵响亮的铜锣声,还夹着个鸭公般嘶涩的叫声:“快来人啊,有人打劫喜升客栈!快来人啊!有人打劫喜升客栈!”
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面面相觑。
仁寿街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还夹着毫不客气的粗暴喝斥:“半夜三更,是谁在那里鬼叫?”
鸭公嗓子声音嘶涩却清晰无比的四下传开:“官爷,官爷,喜升客栈有贼持刀抢劫。”
持刀,就不是贼而是大盗 了。
“在哪里!在哪里!”街上全是紧张的喊声。
陶牧无奈地苦笑:“希望林迟还有力气从这里出去!”
“帮赵凌吗?”陌毅迟疑着,还有些不甘。
陶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已拉开房门:”赵兄,出了什么事?”
林迟立刻明白过来,朝着躲在暗影中的驽手做了个手势,潮水般退得一干二净。
赵凌收剑,并没有追,而是脚尖轻挑,寒光一闪,一支断箭尖啸着钉在了大门上,颤抖着发出一声嗡鸣声,如绝世宝剑出匣。
跟在陶牧身后的陌毅神色大变,心中一凛,顿了顿才道:“赵兄,出了什么事?”
赵凌身姿如松,闻言缓缓地转过头来,面色平和,一双乌黑的眼睛清亮如天边的晨星。
“这位是?”他望着陶牧,微微地笑,笑容中甚至带着几分亲切温和,可在周身堆积的断箭掩映之下,陶牧却莫名地感到股刺骨的寒气,让他手足有些发麻。
他笑着上前,抱拳行礼:“在下陶牧,陌管事的兄弟……”
盘问,画押,直到天色大亮,赵凌、陌毅、陶牧三人才从衙门里走出来。
赵凌朝着陌毅、陶牧拱手行礼:“两位兄长不知有何打算?如果不嫌弃,我做东,一起吃个早点如何?”
两人回礼,正要说话,被放出来的客栈掌柜追了上来,“陌爷,陌爷,”他如丧考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您到底惹的是些什么人?怎么会是军中用的驽箭?”说着,拉了陌毅,“您一定要为我在我们东家面前做个证,这与我无关啊!我只是个开客栈的……”无论如何也不放陌毅走。
院子是陌毅出面包下的,他自然要找陌毅了。
陌毅的额头冒着青筋,争执声早引来了人群观注,众目睽睽之下,他怎能发作!
赵凌笑着上前:“陌兄,看来只有改日再请你了。天色不早,我还要赶往陕西都司去知事吴昕吴大人。”说着,歉意地朝陶牧微微点头,转身离去。
陶牧抚额。
陌毅不由大骂一声“他妈的”。
掌柜闻声变色:“陌爷,我敬您是我的贵客,您怎么这样污辱我……”
听着身后乱糟糟的吵闹声,赵凌只觉得像卸下了一直重重地背在身上的壳般,从来没有过的轻松。
如果不是傅家小姐胡闹,鼓动了玉成和三福他们住进了喜升客栈,他会不会重新考虑这件事呢?
恐怕不会吧!
一直以来,他念念不忘的就是回江南,回到那个总是笼罩着朦朦烟雨,带着股潮湿味道的江南……从来没有想过要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