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听,顿觉柳暗花明。卫所再崖岸自高,行船也得仰赖沿途的地方豪强配合,自然也得分润出一些好处。若放在平时,于谦早就出言斥责这种公器私授的勾当。可如今形势所迫,他强压下内心的烦躁:“那要登上进鲜船,得去找哪几家?”
“进鲜船运的都是皇家贡品,一般人家可办不来夹带。能拿出荐书的不过松江徐家、湖州何家、海盐钱家、会稽顾家……”胖子一口气数出四家来,突然停住口,似乎想起什么来。
吴定缘不客气地踢了踢他脑袋:“继续说!别卖关子。”
胖子谄媚地请他先挪开脚底,然后像只乌龟抻起脖子,趴在地上冲那三个脚夫喊道:“长老三!你老去滥赌那个赌棚,今天不是斗虫吗?报条贴出来没?”
那个叫长老三的一听赌字,脸上登时兴奋起来:“一早贴了,今晚就有一棚,俺还盘算着去耍耍呢。”
胖子“呸”了一声,骂了句:“你个王八早晚连婆娘也输掉!”然后转回头来,双手连连作揖,“爷爷们平时一定从不杀生,果然现世……呃,现世福报来了。”
“什么意思?”吴定缘不动声色。
“这里有个赌棚,这时节正要斗文虫。今天既然贴出报条,远近的斗客都会来。扬州有个豪家的管事,最痴迷此道,每开必来,动辄几十上百贯进出。他背后那家势力可不小,若两位爷爷手面够硬,说不定能从他手里赚出四个进鲜船的荐书。”
于谦大喜:“这是哪家的管事?”
胖子嘿嘿一笑,语气里多了几分敬畏:“自然是扬州本地的龙王爷,做盐商的徽州汪家,家主叫汪极的便是。”
第十二章
“汪极?你说汪极?”
朱瞻基眼睛瞪得浑圆,圆得像两把点燃了火绳的火枪口。
“对。”返回四里铺的于谦把情况简略地说给太子听。
朱瞻基捏紧拳头,几乎把牙齿咬碎。那条塞满了火药的宝船,正是那条老狗送给他的,可以说是最直接的仇人。
这时,苏荆溪拍了拍他赤裸的肩头,柔声道:“殿下,筋肉莫要紧绷,否则箭头会陷进去。”朱瞻基连忙松开拳头,让身体放松下来。苏荆溪处置好伤口,侧身把一条棉布从烫水盆里捞出来,轻轻拧干,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汪极为何不逃?”
这是一个好问题。此时距离宝船爆炸已经过去一天一夜,金陵城的动静,扬州这边无论如何也该听到点风声。汪极若知道太子居然没死,怎么可能还在扬州安坐?家里的管事哪里还有闲情去赌?
吴定缘道:“朱卜花很可能封锁了真实消息,不让他知晓。看来这个汪极,在这桩阴谋里也不是什么核心人物。”
“就是说,他现在并不知道我没死,还在家里做着新君封赏的春秋大梦?”朱瞻基变得有些兴奋。
“有可能。”
吴定缘瞥了一眼苏荆溪,眼神里既有赞许,也有警惕。这个女人总是一语中的,她明明看穿了关键,却不肯坦白说出,总是用发问的语气点醒别人,把自己隐在后头。这到底是习惯性地保护自己,还是另有所图?至少在苏荆溪此时的面孔上,他看不出什么端倪。
这时于谦皱起眉头提醒道:“喂,你们不要因小失大!现在殿下最重要的是返回京城,不是报仇!绝不能有任何耽误。”他看向朱瞻基:“殿下还请少安毋躁,一俟夺还帝位,一纸诏书便可定汪家生死,不急于这一时。”
朱瞻基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悻悻地骂了一句。
于谦道:“五月二十日,也就是明天寅初时分,会有几条舟山进鲜船完成交兑,由扬州千户所押船北上。我们无论如何,得赶上这一班,因此今晚必须拿到汪家的荐书。你们在客栈里少等,我和吴定缘去一趟赌棚。”
朱瞻基想到于谦差点失陷在瓜洲,有些不放心:“要不我也跟你们去吧?”
于谦吓了一跳:“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那种藏污纳垢之所,还是交给臣等去处置为上。”
于谦不似作伪,朱瞻基听出来了,他是嫌自己没市井经验,去了也是添乱。太子颇有些不服气,想反讽你刚才不也差点被人黑了吗?可他自矜身份,不能对臣下乱讲这种气话,只好咽了回去。
“当上位者也很麻烦哪。”朱瞻基暗自叹了口气。
这时吴定缘把于谦拉到门口:“小杏仁,你想过没有,要怎么从汪家管事手里弄到荐书?”于谦听了一愣,显然还没考虑过。吴定缘疲惫地捏了捏鼻梁:“你不会以为,只要找到那管事,人家就会平白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