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白龙挂能久居城中,原来是有人故意养着用来背黑锅的。“贪官蟊贼,沆瀣一气!本王……呃,朝廷本就该将你们一并惩处!”朱瞻基更加愤怒。
老龙头冷笑道:“惩处自然是有的。你知道每年我们要给应天府送去几个人?五个!只为给官老爷们一个交代。漂没之罪,人命相抵,官府有了交代,从此这账便洗得干干净净。”
朱瞻基听得瞠目惊舌,没想到有这么一手。他从前听东宫师傅说过,地方上有些胥吏暗中窃取粮食,等到查账时便一把火烧了,落个死无对证。当时他还觉得过于胆大妄为,没想到还有更高明的手段。焚烧库房,只能瞒一时之贪;借帽取底,却能年年岁岁长享其利,付出的无非是几条人命罢了。
“你们为了点粮食,竟然不把人命当回事……”
“闭嘴!”
老龙头怒喝一声,猛然把他扯到城墙内侧,指向城下黑压压的一片:“好教小哥儿知,城北杨家坟这一带,都是历年来逃难至此的南直隶灾民与饥民,得有数千人。官府向来不闻不问,若非我们白龙挂偷回粮食发散,这些人都要饿死。每年那五条人命,皆是我白龙挂中人抽签自愿前往,只为能给亲人挣口活路。”
朱瞻基看向吴定缘,似乎想要求证,吴定缘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他顿时哑口无言,一个窃粮的黑帮团伙里,居然还藏着这么多弯弯绕绕。这些人似乎全不把大明律放在眼里,可仔细一想,大明律又何曾保全过他们?太子胸中那一腔正气,似乎有些微微动摇。
“我们这些挣扎求活的人,赔进性命,每次所得不过数石,比起那些大人物贪墨的,只是沧海一粟,嫌我们白龙挂是硕鼠,可以说是全无心肝之言了!”老龙头说完,扯住朱瞻基,嘿嘿一笑:“老夫最好为人师。这位公子既然不知人间疾苦,就该去杨家坟见识见识世情,好好磨炼一下琴艺才是。”
于谦大惊,这老龙头好大的胆子,竟然提这种非分要求。吴定缘伸手拦住他的嗓门,皱眉道:“这不合规矩吧?”
老龙头一摊手:“你们若不愿留,老夫也不强求。只是下城时可得小心些。”这话摆明了要挟之意。若没有白龙挂的那条白龙,这几个人别说缒下城去,就连原路返回都做不到,只能困守城头,等着守军瓮中捉鳖。
“原来你是这么还人情的?”吴定缘语气变得不善,做势要摸腰间铁尺。老龙头打了个响指,三个精壮汉子霎时把他围住。
“你们这些贵人,平时个个都是正人君子,背地里干的都是缺德营生。我一直很想知道,一个用沾了血的脏粮养大的公子哥儿,给我们这些下里巴人弹琴,该是种什么体验。放心好了,我不坏他性命,多留几日便放还出城,也不算违背承诺。”
于谦大急,没想到临到出城了,却被一个老龙头的自尊心给拦住了,不由得深怪太子多嘴。返京一刻也耽误不得,你何必在这时候议论白龙挂的是非曲直?
眼下这边能打的,只有吴定缘一个,想硬来,根本就是寡不敌众。何况白龙挂那边只消扯起嗓子喊一声,就会把神策门的守军惊动。于谦一筹莫展,有些绝望地晃动脖颈,无意中发现苏荆溪的位置和刚才不太一样了。
她距离刚上城头所站的位置,挪出去了四、五步的样子,更加靠近那几个壮汉。他们都把注意力放在吴定缘身上,没人留意一个怯弱女子的动静。于谦虽然不知她想做什么,但他知道,忽略这个女人可是要吃大亏的。
只见她不动声色地挪到了一个壮汉身旁,一拎马面裙,伸足轻轻踏上他脚下的白龙布条。这条白龙布条能缒人在城墙上下,长度惊人,一端系在那三个汉子的腰间,另外一端则像蟒蛇盘叠在地面上。苏荆溪手一松,裙面正好挡住了脚下的动作。她不动声色,用脚勾着布条一点点挪回到于谦身旁。
“于司直,你有多重?”苏荆溪突然问。于谦楞了楞,他又不是屠户,何曾关心过这个。他低头看看自己肚子,迟疑道:“许有百三十斤?”苏荆溪闭目默算片刻,展颜一笑:“应该够了。”
“够了什么?”
苏荆溪把白龙布条这一头从地上托起来,飞快在于谦的腰间缠了两道,又系了个死扣:“你往城外跳。”
于谦震惊无比地看着她,这是要干嘛?
“没时间解释了,想救太子,这是唯一的办法,跳吧。”苏荆溪催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