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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京十五日(66)

作者:马伯庸

朱卜花双手抱臂站在照壁前头,脸上的疖子越发饱满,随时可能爆浆。只有一场痛快的虐杀,才能勉强让这种痛痒缓解几分。他毫不犹豫地挥下右手,弓弦颤动,老千户瞬间被十几支长杆硬箭刺穿,噗通一声,栽倒在早已污血遍地的石板地上。

勇士营一涌而上,开始对衙署里外进行彻底搜查。朱卜花始终没挪动脚步,眼光一直盯着那死去的老千户,琢磨着昨叶何的话。

昨叶何刚才传来消息,说她找到一条线索,发现太子在入宫之前,曾在崇德街上的锦衣卫衙署做了短暂停留,然后才被郑和接走。太子逃离皇城之后,说不定会再次投奔这里。

朱卜花闻讯,立刻亲自带队来到崇德街,把这里团团围住。那些锦衣卫态度很强硬,拒绝了他们入内搜查的要求,朱卜花心一横,让勇士营以“窝藏犯人”的罪名对衙署发起了攻击,并拒绝任何人投降。这些锦衣卫都见过太子真身,一个都不能留。

搜查很快结束,衙署内没有找到任何关于太子的线索。朱卜花摇摇头,重新上马,飞速赶去了位于三山街口的中城兵马司。

这一次阖城大索的中枢,即设在中城兵马司。全城所有消息,都要定期汇聚此处,所以此时的衙门口人进人出,煞是热闹。不过这些奔走的吏员,人人表情都很微妙。因为端坐在衙署正堂之上,不是都指挥或副都指挥——他们已经在东关码头罹难了——而是一个书生模样的女子。

她难得嘴里没吃东西,正埋头翻阅着各处送来的格眼簿子,俨然如一位尽忠职守的都督。朱卜花大剌剌走到堂前,屏退左右,然后出言讽刺道:“我听说一块正阳门里的石头,都能把你们挡住?白莲佛母神通广大,偏没算出来今天不宜出行?”

“等太子到了京城,咱们在天牢里互相抱怨也不迟。”昨叶何淡淡讽刺了一句,从文牍里抬起头,“那边有什么收获?”

“没有,他并没去锦衣卫衙署。”朱卜花扔过来几页纸,“动手之前,我的人从一个小旗口中问出一些事情,你自己看。”他脸上疼痛越发难耐,根本没心思看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

昨叶何接过供纸,迅速浏览了一遍,眼神忽然一凝。她思忖片刻,俯身从桌案下的文筐里捡出一本格眼簿子。这是刚刚送来的一本,墨迹尚新。她一手翻页,另一手的指甲不自觉地嵌入太阳穴里。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朱卜花不耐烦道。

“原来那个行人司的小官于谦,居然也去过锦衣卫衙署,而且就在宝船爆炸后不久。玄津桥头,你不是赏了他马、牌么?他居然又返回了锦衣卫,提走了一个犯人,你猜是谁?”

“谁?”

“根据这个小旗交代,那犯人叫吴定缘,外号叫蔑篙子,他的父亲正是死在正阳门的吴不平。”昨叶何道:“而且正是这个家伙救下落水的太子,送到锦衣卫那里去的。”

“然后呢?”朱卜花此时根本没法沉下心拼凑碎片,对昨叶何这种卖关子的作派十分厌恶。昨叶何眯起眼睛端详他的脸,仿佛故意要挑逗对方怒气:

“据正阳门的目击着说,太子身边至少有三个人。一个是于谦,一个是身份不明的女子,还有一个,也是最难对付的一个,应该就是这个吴定缘了。我觉得,在正阳门碰到吴不平的,正是他这个儿子。”

“这个吴定缘有什么过人之处?为何太子要找他?”

“我问过左右,这人是出了名的废物,快三十的还未曾婚配,天天酗酒狎妓。坊间都说铁狮子前世的仇人来讨债的。”

朱卜花眉头一皱,这可就奇怪了。昨叶何拈出了供纸的最后一页:“这里锦衣卫的司库提及了一条古怪消息:于谦提走吴定缘之前,他们还从库里支走了三百两纹银,一半送到糖廊坊吴不平家,另外一半则送到了富乐院三曲……”

朱卜花眼睛一亮:“知道地址就好办了,我立刻带人去糖廊坊围捕!”

昨叶何扶住额头,半是无奈:“吴不平已经死了,他们又不是蠢材,这时候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你该去的地方,该是富乐院。”说完她把那本格眼簿子递到朱卜花眼前:

“不到半个时辰之前,府军前卫报告,富乐院三曲童外婆处有四位神秘访客,稍作停留,旋即乘坐浮夜船离开。他们并未在意,只是在簿子上提了一下。”

朱卜花二话不说,拿起头盔往脑袋上一扣,大踏步走了出去。远处隐隐传来他大叫“备马”的吼声。昨叶何不疾不徐把格眼簿子合上,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