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我不管他死活,狠下心来进攻。你是不是打算用这簪子顶到我脖子上,胁迫朝廷退兵?”
“嗯。”
朱瞻基有点生气,他索性一抬下巴,亮出脖颈:“那你抓紧时间,本王随时会后悔。”
苏荆溪握着头簪还没有动,于谦却跑到太子面前。他二话不说,一撩袍子跪倒在地:“殿下,臣请罪。”
“你又怎么了?”
“臣见小我而忘大局,顾私谊而忘公义。本该赴社稷之危,舍己讨贼,却妄生错念……”
“别说废话!”
于谦涨红了脸,极其艰难地开口道:“臣恳请殿下,保下吴定缘一命。若于国事有所妨碍,臣愿一力承担罪责!”说完他从怀里掏出那个小香炉,轻轻搁在地上。
朱瞻基看看于谦,又看看苏荆溪,气恼得笑起来:“你们两个王八蛋,把我当什么了?我是堂堂大明太子,马上就是皇帝了。这时候放篡位的逆贼离开,天下人会怎么想?”
于谦满脸羞惭,知道事不可为。苏荆溪正要有所动作,朱瞻基俯身捡起那残破的香炉,轻轻叹了一声:“你们当我是太子,我自然不可能为了一个区区捕快而废了国家大事。可那家伙从来没真把我当是太子,我听得出来,哪次叫殿下他都不是心甘情愿的。”
“殿下……”
“他只把我当朋友,那我也只能以朋友的身份来回应了。”
朱瞻基甩开苏荆溪,踉踉跄跄地朝前走去。他这一路上,肩上箭伤反复发作,再加上最后一段进城的路程赶得极为匆忙,到现在已是强撑而已,感觉随时会倒地。可是此时他身上散发着一股决绝的威严,令其他人都不敢靠近。
朱瞻基径直走到高台底下,抬起头来:“叔父,瞻域,你们把吴定缘放了。本王答应今日放你们出城。咱们朱家自己的账,回头再算。”他说得平淡,可因为周围太过安静,反显得格外响亮,在司天台周围久久回荡着。
这一句话掀起了轩然大波。包括杨士奇和张泉在内,无不大急。折腾了这么久,眼看可以彻底铲除奸贼,怎么能放虎归山呢?可太子丝毫不为所动,挺直了身躯,等待着回应。就连汉王自己都不敢相信,太子居然为了这么个小人物,愿意放自己离开?他把疑惑的眼神投向朱瞻域,后者把短匕稍稍放松了一些:“儿臣说过了,这家伙绝非一般人。”
朱瞻域试图看穿对方,但吴定缘一直面无表情,就连听到太子为了他而放弃追杀汉王,都殊无喜色。但朱瞻域恍惚看到他的嘴唇带动了一下,似乎滑出三个字:“大萝卜……”
“大萝卜?”
朱瞻域不是南京人,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听起来不是好词。以他的经验,似乎只有自家几个兄弟年幼时一起玩耍,才会如此嘲笑对方。这时汉王已经喊道:“你敢对着洪武爷的神主牌位和你父亲的棺材起誓吗?”
朱瞻基毫不迟疑,把那小香炉搁在身前,一手抚膺,一手高抬:“我朱瞻基对天、对祖宗和先皇发誓,今日放汉王一众离开,敕归乐安州就藩,如有违背,天打雷轰。”
这不是赦免,只是宽限他归藩待罪而已。汉王也不指望这种罪过得到赦免,只要能顺利回去就好。
待朱瞻基发完誓之后,汉王总算放下心来。他环顾四周,对残存下来的青州旗军说道:“你们辛苦一场,都快快散去吧。投降也成,脱甲也好,莫耽误了自家性命。”这班士兵扔下武器,齐齐跪倒:“我等性命,早已交给靳将军。甘愿跟随殿下回山东,虽死不退。”
汉王有些感动:“好,好,我会设法把靳将军也送去乐安州。咱们当年在战场上一起出生入死,现在死在一块,也不枉同袍一场。”
他讲起这话来,全无避讳。杨士奇和张泉远远听去,互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本来全胜的局面,居然因为这么一个小人物,又有了起伏。这下子除了汉王,最死硬的一批战士也跑去乐安州了。他日就算去进剿,又要多费一番手脚。
可太子已经起誓,君无戏言,两人只好发出命令,让禁军与京营都散开,让出一条离京的路来。无论如何,这一场围绕着皇位的离奇纷争,总算能够告一段落了。青州旗军陆陆续续沿着台阶走了下去,汉王把洪武皇帝的牌位摆在兄长棺材的上头,跪倒在地郑重一拜,然后也准备朝台下走去。
朱瞻域见禁军没有动手的意思,微微松了一口气,放下短匕,对吴定缘道:“我能不能最后问你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