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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京十五日(204)

作者:马伯庸

张泉叹道:“锦衣卫第一时间拿下做荐人的小宦官,再想去捉拿那个叫玄元子的道士,可他却早已死于自家道观之内。”

苏荆溪摇摇头,不再言语。

张泉继续说道:“先天丹的事,死无对证,可天子还得救。到了五月十二日,太医院向张皇后以及几位大学士宣布天子大渐,脉象持续衰弱下去,呼吸时断时续,已是回天乏术。大学士们商议尽快召回太子,以定人心。可就在这一天,汉王突然出现在了紫禁城内。”

朱瞻基心中一凛,原来叔叔竟早不在乐安州了。

“本来藩王无诏离藩,乃是大罪。可汉王打的旗号,是来拜祭他与皇帝的生母仁孝皇后,没人敢拦。他一进宫,便直入钦安殿,趴在皇帝床榻边大哭了一通,然后怒斥周围人等,说你们为何束手旁观,难道要谋害我亲兄长?”说到这里,张泉冷笑一声,“其实谁都知道,汉王口是心非,可他占着大义,大家也不好说什么,几位大学士决定静观其变,看他耍什么花样。”

“可这时候,汉王拿出了一张药方,说这是续命奇方,可以救回兄长。这可真是大大出乎了所有人意料——要知道,救活皇帝,他还是得乖乖回去当藩王;救不活皇帝,那狱君之罪就得扣到他头上了。汉王何时这么兄友弟恭,有常棣之德了?”

张泉说着说着,自己先摇了摇头,继续道:“当时张皇后和几位大学士,谁也不知该如何应对,踌踏不决。汉王一拍胸脯,说我皇兄危在旦夕,你们这些人居然还瞻前顾后,这样好了!我立下军令状,这药方若真治死皇兄,我为他殉葬,总行了吧?

“在汉王的强烈压力下,张皇后和几位大学士姑且死马当活马医,允他一试。没想到一试之下,这续命奇方居然真的奏效。”

朱瞻基听到这里,忍不住“啊”了一声,差点直起身来。这时苏荆溪皱起眉头道:“这续命奇方是怎么写的?”

张泉摇头:“这个却不知道了。但药效是有的,天子脉象、呼吸、心跳俱回,只是……”说到这里,他一阵苦笑:“只是陛下口不能言、身不能动,连眼皮都抬不起分毫,整个人有若一尊活泥塑。”

张泉没往下说,但在场的人都明白。一位皇帝陷入这种状况,是一件多么麻烦的事。

他不能理事,不能决策,没法表达任何意见,可他偏偏还活着。没人敢宣布驾崩,没人敢张罗继位之事,万一天子又醒过来呢?这可是犯极大忌讳的事。可以想象,钦安殿内会陷入一片尴尬的僵局。

“这个时候,汉王又说话了。他说这续命奇方分作内、外两方。外方用药石,只能治标,让天子维持呼吸;内方则是一种叫作显见北辰大醮的科仪,须请身负气运之人诚心祈醮,内外合用,才能让皇帝彻底恢复神志。”

“什么叫身负气运之人?”

“太师张辅、少师秦义、少傅杨士奇、少保夏元吉、少保黄淮,以及太子少师吕震、太子少傅杨荣、太子少保吴中、金幼孜!”这一长串名字听下来,朱瞻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洪熙皇帝即位之后,搞了一个“三公三孤三师”之制,恢复了九个荣衔,颁发给身边的心腹之臣。除了远镇云南的太傅沐晟、远镇宁夏的太保陈懋不在,洪熙一朝的三公、三孤、三师全在钦安殿上了。

汉王点名要这些重臣,等于将整个中枢一网打尽。

“我叔叔是想借口祈醮,隔绝朝廷诸臣与父皇的联系?”朱瞻基眉头一挑,他也读过史书,这样的事例实在见得太多了。

张泉轻叹:“你说错了。汉王的要求正好相反,他让这份名单上的人留在钦安殿不得离开,说要用显见北辰大醮借用他们身上的气运,近身为天子加持。”

这不是要隔绝天子与朝臣,这是要把整个大明的核心决策层都与外界隔绝啊。朱瞻基惊叹于叔叔的野心:“那班大臣难道会乖乖听命?”

张泉做了个无奈的手势:“大家都知道这是无稽之谈,可汉王那外方真的把天子救活了,他的内方便没人敢不信,也没人敢拒绝参加斋醮——哪个若稍做质疑,万一天子突然驾崩,岂不就成了他的责任?”

太子沉默下来。他知道这些人不是铁板一块,比如吕震与杨士奇就是死对头,这个节骨眼上谁露出一点破绽,都会被对头抓住把柄。汉王开列的这份名单,显然是算准了他们会彼此牵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