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两匹马奔过一处叫作马山坡的小丘时,昨叶何和苏荆溪几乎同时叫道:“停住!”
二人急收缰绳,两匹马缓缓停了下来。苏荆溪按住朱瞻基的肩膀,语气严重:“殿下你必须立刻处置伤口,否则命都没了。”
朱瞻基握着缰绳,脸色奇差。马背上太过颠簸,他的肩头伤口又涌出大量鲜血,再跑下去,只怕追兵未到,他就得失血而死。
“你为何要喊停住?”吴定缘看向昨叶何。
“老东门外全是开阔地,最高的地势也就是这个马山坡。咱们这么跑下去,不出半个时辰就会被青州旗军的骑兵追上,不如去麦子地躲一躲。”
吴定缘眉头紧皱地环顾四周,现在可真是两难。若舍弃马匹钻进麦田,倒是可以躲过追击,但也断绝了赶路的可能。眼看一过子时就是五月二十八日,太子再有耽搁,决计赶不回京城。追兵和时辰,双重压力让他们的选择变得极少。
“你对济南附近熟悉,有什么办法?”吴定缘问。
昨叶何咯吱咯吱嚼着莲子,不说话。吴定缘额头青筋一绽,知道她什么意思,可如今根本不容犹豫,只得低声喝道:“这是命令,快说!”
“谨遵掌教法旨!”昨叶何一拱手,然后向北方一指,“济南城的东、西皆是平原,田亩纵横,南有历山,都有大道。而北面因为有一条小清河,再加上大明湖常年向城外排水,水网密布,形成一大片沼泽,极少有人通行。当年朱棣打济南城,都是绕过城北,从东、西两边进攻的。”
吴定缘不知追她是无意提起,还是故意挑起一根刺。他强行压抑住心中的不悦:“你是说,我们现在应该绕行北边,穿过沼泽?”
“不错。我猜太子原来的打算,是赶到德州去搭乘漕船吧?”
“是的。”
“德州在济南西北,大约相距两百里。绕行城北沼泽,是我们唯一的选择,没的选。”
吴定缘“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昨叶何忽然低声道:“掌教,你救出来的是朋友,但往京城跑的可是太子。接下来如何处置,你可得仔细想清楚。”
“到京城再说!”吴定缘恼怒地摆摆手。
昨叶何眼神往那边一飘:“太子外忧内患,掌教你得有个心理准备。”
吴定缘顺着她的眼神看向旁边。只见苏荆溪蹲在路边垄头,正折下几杆麦子用火石在烧。他面孔一板:“你不必怀疑苏大夫,她的事情我知道,与太子无关。”
“她这人滴水不漏,与掌教倒是无话不说。”昨叶何暖味地笑了笑。
吴定缘的语气又加重了一点:“你不要去……”
“不要去什么?”
吴定缘想了半天,没想到什么合适的词儿,末了不耐烦地一捶马鞍:“总之别乱来!”
昨叶何抿着嘴道:“谨遵法旨。”然后又往嘴里丢进一枚莲子。
这时苏荆溪己站起身来,喊他们两个人过去帮忙。只见她双手捧起一捧新烧的麦杆灰,吩咐昨叶何撕下自己马面裙的一条内衬,让吴定缘撕开太子的衣服。待得伤口敞开,她便把灰一股脑儿抹上去——这虽非止血良方,但算是此时最好的急就选择。紧接着,她又用那条内衬做了简单的包扎,把太子肩头仔细裹住。
苏荆溪的手法迅捷利落,十根素白的长指仿佛只是一拂,一切便已妥当。也许是心理作用,包扎完之后,太子的脸色也好了不少。吴定缘把绕行城北的建议说出来,其他两人没什么意见。于是四人再次上马,从马山坡转到北向,斜斜奔着西北方疾驰而去。
明月当空,把眼前官道上的一沟一坎照得很清楚,马匹的速度可以放得很快。而且这条路几乎相当于从城东绕行城北,有远处的城墙作为参照,几乎不会跑错。
月下的济南城墙颇具神秘之感,一条三丈五尺高的青砖长垣横亘于左,像一条卧在齐鲁大地上的眠龙。它每隔百步便有一座高高矗立的敌楼,正似龙背上的棘突一般。远远地与城墙平行跑动,感觉永远都不会跑到尽头似的。
若于谦在此,大概能即兴吟出一首七绝。吴定缘没那个好雅兴,他想的是,如果他们能直接看到城墙,说明追兵也能直接看到他们。月下的平原,对逃亡者来说是最麻烦的。因此他在前引导,尽量让马匹沿着起伏小丘的反向行进,避免暴露身影。这两匹马一前一后,很快便跑到了济南城东北角的延长线上,开始转向西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