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虽大,忠臣何稀!于谦脸上那副表情,赫然变成一张“你想去济南,除非踏过我的尸体”的揭帖。这君臣二人双眼鼓鼓,互相瞪视,彼此推搡,谁也不甘相让,眼看就要扭打起来。
于谦歪头看向苏荆溪,示意她也说两句。苏荆溪却站在原地,沉默不语,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于谦喝道:“当初在淮安,你不是说那家伙一心寻死,让我们不去管吗?你再给殿下说一遍。”
朱瞻基把脸一沉:“本王计议已定,任谁也别想改变,就是苏大夫你也不行。”
苏荆溪垂首良久,方才缓缓抬起头来:“殿下听到的消息,白莲教是三个人赶往济南?”
太子一怔,她怎么又说起这个来了?忙回了一句:“不错!两个护法,一个叫昨叶何,另外一个肯定是梁兴甫。”
苏荆溪伸出一根葱白指头,轻轻在琴弦上抚着,让她的话带起一种微妙的旋律:“这便奇怪了。这场横跨两京的图谋,除掉太子乃是重中之重。可为什么白莲教放弃截杀,把这两名护法调去济南了呢?”
这一句话,提醒了另外两个人,尤其是太子。
他之前一心想的是吴定缘被绑的事,却没从更大的格局上去思考。白莲教从南京一直追击到淮安,如附骨之疽。可一过淮安,登时风平浪静,有什么理由让他们放弃追杀?
太子和于谦暂时放下了争端,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不过多时,两人眼神同时一亮,异口同声道:“换人了!”苏荆溪双眼微微睁大了一些,既像是肯定他们的答案,又像是被这个答案所震惊。
朱瞻基抢先大声道:“白莲教撤走,只可能是那个篡位的反贼打算亲自出手!”于谦眼皮一跳,一句话堵到了嗓子眼。
他很赞同太子这个判断,追兵不是消失了,而是换人了。但这么往下推演,便会出现一个尴尬的结论:篡位者所能调动的资源,绝对超过白莲教、朱卜花或汪极。他既然知道太子沿运河北上,势必在临清布下天罗地网。不,搞不好整条运河的北半段,都密布篡位者的眼线。
这,这不正好给了太子一个借口吗?
苏荆溪这时又道:“我兵法读得少,可也知道以奇制胜的要旨。敌人既然希望在临清迎接我们,那……”
于谦大怒:“苏荆溪你到底什么立场!在淮安劝太子不救人的是你,现在劝太子去济南的也是你!”
苏荆溪淡淡道:“我只想让太子尽早抵达京城。之前太子并未说出白莲教的动向,北上自然无虞,现在局势有变,也该及时调整才是。”
太子不悦道:“于廷益你有脾气冲我来,别去凶苏大夫。临清如今凶险得很,你也得承认吧?咱们跳开漕河径直去济南,不正好避敌锋芒吗?至于救吴定缘什么的,不过是顺手为之罢了!
于谦忽略掉太子最后一句欲盖弥彰的话,道:“去济南或可避开埋伏,可也会耽搁时日,万一赶不到京城,岂不是耽误了大事吗?”
朱瞻基一抬琴身,从琴脚下取出一张写满数字的水路图:“我算过水程了。现在从安山湖出发的话,二十六日能到济南,救下吴定缘,二十七日从济南府快马北上,前后两百一十里路,二十九日即能到德州。那里也是漕河必经之路,经沧州至天津卫,再转白漕至通州,六月三日之前也能到京城,最多路上辛苦一点。”
于谦脸色变得更难看了,看来太子早有筹谋啊,恐怕一路上都在偷偷摸摸计算。他的心中,涌起一种不被信任的淡淡忧伤。
“这个行程里,一点余量都没留,中途有任何差池或耽搁,都会让我们错过最后时限。”
“难道走临清就不会耽搁了吗?”太子反驳。
这句话一下子提醒了于谦。“张侯,对了,张侯还在临清等着我们呢!殿下您难道不去见舅舅了?”
“这个我早就考虑过了。”太子平静地一甩手,“我们分开走。本王一会儿就去济南,而于司直你就留在这条船上,直接去临清见我舅舅,咱们在德州会合。”
于谦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什么意思,太子不让自己跟随了?
“临清那边得有一个人去跟我舅舅见面,于司直你是最合适的。放心好了,敌人找的是我,不是你,他们在临清的天罗地网,罩不到你头上。”朱瞻基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
“这……殿下您孤身一人去济南,这怎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