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于谦冲吴定缘喊道。整个局势突然之间便恶化到无以复加,对方三面围堵,而这边能打的只有一个小捕快。
吴定缘看了一眼插在地上的弩箭杆,轻轻摇了摇头。梁兴甫刚才在庙里,是瞄准太子发弩,这意味着敌人不再需要活太子,他们只要一具尸体。换句话说,他们没办法通过威胁太子性命,来阻止梁兴甫靠近,唯一破局的办法也失效了。
于谦眼前一黑,强行挪动发抖的双腿,挡在了太子前面,脑海里浮现出的是《出师表》里那一句:“此悉贞良死节之臣。”
这时身后太子突然问了一句古怪的话:“于谦,你之前摆的那张图里,新城在西北,旧城在东南,对不对?”
“嗯?”于谦不明白太子干嘛说这个。
“五坝里运河,是沿着两城的北边斜下,那么它应该也会通过这条夹地的北边。”太子沉声道。过度的惊骇,反而让他冷静下来。于谦拿筷子摆的那个淮安水文图,徐徐叠加到眼前的景色里来。
听到他的提醒,于谦和吴定缘同时明悟。
四大王歇庙是在路南,梁兴甫在这里;东、西两侧的夹道,又被白莲教徒堵住。那么他们如果往北逃,就会逃到里运河旁边,位置恰好正对着信字坝。自从清江浦开通之后,里运河已被停用,五坝便是废弃空地,也是逃亡的绝佳选择——太子对于地理空间,倒真是极有悟性。
不过,这只是一个极其粗糙的猜测。此时北边黑漆漆的,完全被笼罩在一团缥缈的雾气中,这也是为什么白莲教没有在这个方向设置阻拦。那边到底什么状况,不知道,但危机四伏的迷雾,也好过必死的困局。
吴定缘反应最快,他把铁尺狠狠插地,然后奋力一獗,大片沙土被猛然掀起,朝着梁兴甫扬过去。这个动作没有阻碍巨人分毫,但多少让其双眼微微眯了一下。
“大萝卜,快走!”吴定缘大吼。
几人经过那么久的波折,已磨合出了默契。听他这一吼,立刻转身朝北边发足狂奔,尤其是吴定缘和太子,心有灵犀,一个朝西北,一个朝东北,居然分开跑掉了。
白莲教交给梁兴甫的任务,是擒杀太子;而梁兴甫自己的使命,是送吴定缘见他爹。这两个目标此时居然分开跑走,迫使他不得不做出一个艰难的选择。
即使是梁兴甫,为了选择也愣了约莫几个呼吸。那四只老鼠又逃出去几丈距离,眼看就要钻入雾里。梁兴甫歪了歪头,把腰开弩往地上一扔,朝着东北方向追去。太子不会去救捕快,捕快却不得不保护太子。追到朱瞻基,不信吴定缘不过来。
夹道两侧的白莲教众纷纷聚拢过来,他们受了佛母前令,要配合这么一尊杀神抓人。不过,这些教众只是没受过任何训练的普通民众,也没个章法,就这么乱哄哄地也跟着冲进雾里去了。雾气里奔跑是极为危险的,且不说地面凹凸不平,万一有棵树或一块大石,很可能就会撞得头破血流;更可怕的是,没法判断前路何时中断成河岸。这种惶惑不安的心理,会极大影响到逃亡者的速度。
吴定缘睁大了眼睛,拼命地在灰白色的雾气里快跑。每跑出去一段,他都会放缓脚步,侧耳倾听。梁兴甫是绝对的死敌,吴定缘与他仇深似海,他压根没打算脱逃,而是想设法利用这个环境反杀回去。
可让他失望的是,身后没有传来脚步声,很明显,梁兴甫选择去追太子了。缭绕的雾气,勾勒出一张恶意嚣张的面孔:“救还是不救?现在轮到你来选了。”
吴定缘狠狠咬住腮肉,改换了方向,朝着东北方向跑去。跑着跑着,他看到前方模模糊糊有一道人影,再一看,原来是苏荆溪。她孤身一人朝着北边小步快跑,但动作很谨慎,于谦并不在身边。
吴定缘几步赶过去,问她看见太子没有。苏荆溪摇摇头,说刚一进雾里就跟于谦失散了,周围什么人都没碰到,所以她决定先去北边看看。
吴定缘匆匆道:“你还有你的事情,还是离开吧。今夜形势凶险至极,我护不住你的性命。”
苏荆溪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你总算学会诚实表达对别人的关心了,这很好。”她顿了顿,又换了个口气,“你只要保护好太子就行了,我自有分寸。”
“你……”
他知道苏荆溪手段犀利,可前提是有足够的时间准备。这种雾中的乱战,她纵然医术通天也没用。这时东北方向传来一声怒吼,吴定缘只好丢了一句“好自为之”,匆匆朝那边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