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听到一点声息,好像桌对面有人终于千方百计地达到目的,还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张恒霍地抬头,却只看见洪黎明一脸平静无波地端着个空空的汤碗,等着他把话说完。
「你早就等着吧?等我和策哥一刀两断。」张恒没好气,「你就不是个好东西。」
「哪是一刀两断,这叫随缘。做兄弟的缘分到了,大家潇洒地道别,各自上路。挺好。」洪黎明把碗放在桌上,语气平和。
张恒冷哼一声。
狗屁的随缘。
说白了,就是对不起策哥,兄弟我栽了,虽然栽得头破血流,又丢脸又凄惨,但我还是信了他那套鬼话,想按他说的那样去试试。
黑了那么久,原来还是有点想变白。
想不再拿刀砍人,不再醉生梦死,不再和夜总会的小姐们鬼混到人事不省,不想被小弟们簇拥着走到路上,被普通人用畏惧但憎恶的目光看着。
也许我身上毕竟流淌着父母的血,所以我更喜欢站在讲台上,被学生们仰慕尊敬的目光包围。
「肯试试就好。」
洪黎明的手伸过来,覆在张恒手背。
「试着读书,试着享受从容和宁静。」洪黎明说,「世界是很大,但这不意味着你必须面对太多。你可以念书,没有中学毕业证,你可以进修同等课程,进修之后可以读大学,本科之后有学士,学士之后有研究生,还有博士,博士后……你爱读多少年都行,想教书也行。外面的事,我会帮你处理。」
前面都是铺垫,最重要的,是最后一句。
张恒懂的,来来回回,这人就是忌惮古策。不是忌惮古策的本事和地盘,而是忌惮古策在自己心里的分量。
洪黎明是个霸道的人,而且他们之前玩过那么多花招,到如今,洪黎明向张恒要得很直接,很彻底。
我爱你,你的心里就不许有别人。
既然有我,就只能跟着我。
还想跟着古策,没门。
张恒想了一会,点了点头。
洪黎明如释重负。
「以后,就没有古策了,只有我和你。」他低沉的声音,满是欣慰期待。
张恒不知道怎么接这一句。
他想跟着洪黎明,内心本来就没有太多抗拒,但如果又点头,难免会生出仿佛背叛了策哥似的内疚。
于是只能苦着脸沉默。
「你不欠古策什么。回头想想,他带着你闯江湖,你又何尝没有为他打江山。你们这些人帮他打下偌大江山,现在你离开,不找他分一笔安家费就算不错了。你又有什么对不起他?」
「喂,不要在我面前说这种话行不行?再说翻脸啊。」
「好,我不说。」
洪黎明走到张恒面前,抓着张恒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
平时这动作没什么,今天那地方可缠着纱布,而且洪黎明的力气还不小,像要通过这个动作把什么痕迹按到他心脏上。
张恒吃了一惊,想抽手,又被洪黎明抓得太紧,抽不回来。
掌心触碰着粗糙的纱布,想着一定压疼了伤口,然后洪黎明还是那么一脸平静,忽然就觉得很心疼。
「干什么啊?放手啊笨蛋!你是不是有自虐狂啊?」
这么一说,觉得很靠谱。
回想前事,这家伙果然有点自虐倾向,上次不就硬生生咽了一碗滚烫的米浆,把喉咙烫伤了吗?每次都搞得自己心烦意乱,好心疼。
「答应我,以后就只跟着我了。」洪黎明不肯放手,表情郑重。
「神经啊!老子都被你喂成这样了,不跟着你跟谁啊?」
「古策重要还是我重要?」
「醋劲这么大,你五行属酸啊?」
「我要知道答案。」洪老大锲而不舍。
言语上的锲而不舍也就算了,可他还抓着张恒的手掌往胸口上按啊,仿佛要让张恒的掌心,感受一下他伤口的撕裂,品读一下他心脏的温度。
张恒依稀觉出纱布底下微微的湿意,想到那可能是伤口裂开,鲜血渗出来了,就觉得很有必要立即认输。
「好啦好啦,你重要!你最重要还不行吗?」
「比古策还重要?」
「你他妈的……好啦好啦,你比策哥重要,我以后不跟着策哥了,我就只跟着你,一辈子跟着你,这总行了吧?」
对着一个受伤的自虐狂,还能怎样?只能当机立断,给他想要的。
何况,把这句挺对不起策哥的话说出口后,张恒才觉得并没有那么困难。
也许,从他小心翼翼,鬼鬼祟祟和洪黎明交往的那一天起,洪黎明就已经比古策重要了。
也许,从洪黎明在别墅出人意料地现身的那一刻,他内心就已经蠢蠢欲动地,想跟着洪黎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