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深处,怎么也解释不清的贾弼还在用手比画着,但谁会相信他的话呢?连他自己也无法相信这一切。
唐朝有很多涉及梦幻的志怪。其中,梦中求富贵的可算一个类型。说到这一点,很多人会想起《南柯太守传》和《枕中记》。这两部名气确实大,大到分别为后世留下两个成语:“南柯一梦”和“黄粱一梦”。
李功佐笔下的南柯梦发生在德宗贞元七年九月的扬州,主人公是淳于棼;沈既济笔下的黄粱梦发生在开元七年邯郸道中的旅店,主人公是卢生。
前一个故事中,淳于棼在庭院中梦入蚁穴中的槐安国,被召为驸马,又为南柯太守,享尽荣华富贵,后与敌国作战失败,妻子又亡,一切凋零而去,自己也被送出槐安国,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贵极禄位,权倾国都,达人视此,蚁聚何殊。”
在后一个故事中,卢生与道士吕翁不期而遇,闲聊时,前者道出自己想建功立业的志向,认为人生就当如此。吕翁听后,掏出一枕头。卢生枕着枕头,进入梦幻之境。梦中,他经历了宦海浮沉,最后位极人臣,但到人生末路时,发现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当他醒来时,店主蒸的黄粱还没熟。
实际上,还有第三部代表作,就是名气不大但自有动人之处的《樱桃青衣》,该篇采取了圆形叙事的方式,在这一点上显得很别致。而且,这篇传奇把中晚唐士人的一生梦想都道尽了。
那是玄宗天宝年间。
范阳卢生多次参加科举考试不中而滞留京都,渐渐困顿潦倒。
一天傍晚,他带著书童,骑驴过一寺院,听到里面有讲经声,便下驴入寺,本欲听僧人讲经,却不想太过疲倦,倚门昏昏睡去。
卢生梦到一个穿青衣的女孩,挎着满篮樱桃朝她走来。
卢生就跟那女孩聊了起来。一边聊,一边吃着樱桃。聊来聊去,卢生发现:女孩的主人,正是自己未曾见过的姑姑。
就这样,卢生跟着樱桃青衣,过天津桥,七拐八拐,入一豪宅。在那里,见到姑姑以及姑姑的孩子们,他们都是达官贵人。
姑姑着紫服,声音洪亮,仪表威严。她自称嫁入崔家,丈夫死后,孀居于此。姑姑问卢生成家没有,在得到答案后,姑姑说:“我有个外甥女,姓郑,有才有貌,性情贤淑,可嫁给你。”
就这样,卢生成亲了。
不久,卢生再次参加科举考试。经姑姑托人,最后中了进士。
接下来的仕途中,卢生先后任秘书郎、王屋县尉、监察史、殿中侍御史、吏部员外郎、郎中、礼部侍郎、河南尹、兵部侍郎、京兆尹、吏部侍郎、黄门侍郎平章事,即宰相,很多关键时刻,都受到姑姑的帮助,因为她认识很多高官。
主人公后因直谏而被降为左仆射,又为东都留守、河南尹兼御史大夫。宦海浮沉二十年的卢生,这一天奇异地离开家,游走中来到一寺院,正是跟樱桃青衣相遇的那一座。他再次听到讲经声,进去后,向讲经坛膜拜,但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便倒在地上。
仿佛过去了很长时间,他恍惚中听到有老僧问话:“施主何故久久不起?”
就在这时候,卢生醒了。不是在梦中醒了,而是在现实中醒了。门外的书童牵着驴,向他抱怨:“人驴俱饿,公子何故长时间不出?”
卢生问书童什么时候了,答:“已是第二天中午啦!”
卢生看着自己并无变化的粗布衣衫,四周寻找,不见樱桃,亦无青衣,似有所悟:“富贵贫贱,亦当然也。”也就是说,人间之事,还是顺其自然吧。“而今而后,不更求宦达矣!”
故事的结局是,卢生不再追求功名利禄,离开京都,泛舟江湖,寻仙访道去了。
《樱桃青衣》来自薛渔思的《河东记》(一说任蕃的《梦游录》)。薛在写《河东记》时,在自序中公开承认是为了向《玄怪录》的作者牛僧孺致敬(所谓“续牛僧孺之书”)。薛渔思在史上没留下什么痕迹,《河东记》中的故事却值得注意,因为这些故事介于志怪与传奇之间。
从故事本身看,《樱桃青衣》跟出现更早的《南柯太守传》和《枕中记》区别不大,核心不外乎是:取得功名又如何?瞬间即永恒,反之亦然。人生如梦,所谓荣华,而且富贵,都是虚妄的,不如看破红尘,寻找真正的归宿。这里面有佛家的东西,但更多的是道家的逍遥思想。
不过,在叙事结构上,《樱桃青衣》却别有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