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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诡事录(出书版)(63)

作者:魏风华

此时白居易诗名天下皆知,江州刺史对他非常照顾,所以白居易虽官为司马,但实际上是非常闲的。他常一人独上庐山,那里有著名的东林寺。白居易在山上建立了一个小小的别墅。幽谷花树间,白居易访僧问道,流连忘返,“面上灭除忧喜色,胸中消尽是非心”。但实际上,诗人仍意气难平,在与妻兄《与杨虞卿书》中,他这样写道:“(武元衡被刺后)皆曰:丞郎、给舍、谏官、御史尚未论请,而赞善大夫反忧国之甚也?仆闻此语,退而思之:赞善大夫诚贱冗耳!”

转年秋天的一个傍晚,白居易于江边送客,萧瑟秋风抚过,诗人感到一丝人生的寒冷。然后他就看到那传来凄美琵琶声的小船,《长恨歌》之外的另一首杰作《琵琶行》由此诞生。在这里,不想去说诗歌本身的艺术价值,而只想靠近诗人那一夜的心境。对他来说,那一夜即一生。而那一夜的心境,又可以用《琵琶行》中的两句说清:“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在这个夜晚,他这样的士人,与一个流浪的琵琶女,有什么不同?诗人另一种人生的大幕,似乎已经在江州悄悄拉开一角。

贬官前,白居易刚直激切,勇于言事,深得东汉士风;贬官后,趋向于独善其身,“世事从今口不言”。后来的白居易,在长安与外地的仕途间辗转,最终在东都洛阳做了闲官,跟裴度、刘禹锡诗酒相酬,野游夜宴,一心一意地实践着自己的“中隐”哲学。大隐隐于长安的朝廷,小隐于这个国家的山野,中隐则指的是做京城之外的闲官。

文宗开成二年(公元837年)的三月初三,在洛阳,白居易、裴度、刘禹锡等十五位名士,模仿东晋的兰亭雅会,举行了一个盛大的春宴。“河南尹李待价将禊于洛滨,前一日启留守裴令公(裴度)。公明日召太子少傅白居易,太子宾客萧籍、李仍叔、刘禹锡,中书舍人郑居等十五人合宴于舟中。自晨及暮,前水嬉而后妓乐,左笔砚而右壶觞,望之若仙,观者如堵……”

盛唐造就了李白,“安史之乱”成全了杜甫。但从士人心灵史的角度看,给后世影响最大的唐朝士人是白居易。他既是“中隐”概念的最初阐释者和实践者,又是儒、佛、道三教合一的先驱。他按自己的意愿和方式度过了后半生。

但白居易仍有自己的底线,坚持着自己的人生意志。在中晚唐绵延四十年的“牛李党争”中,白居易没有投入哪一方阵营,哪怕他是“牛党”主力杨虞卿的妹夫,哪怕他常与牛僧孺唱和,哪怕他最亲密的朋友元稹站在了“李党”一边,哪怕始终厌恶他的李德裕把他的诗篇扔掉。当两党成员为扳倒对方而纷纷亲近专权的宦官时,白居易依旧不为所动地坚持着自己独立的人格。《新唐书》对他的最终评价是“完节自高”,这非常准确。

唐武宗会昌二年(公元842年),白居易七十岁,以刑部尚书致仕,正式退休。白居易退休那一年,挚友刘禹锡离开了这个世界,密友元稹多年前就不在了。前几年,同居洛阳的老上级裴度也去世了。看不上自己的李德裕还在,唐武宗即位后深得信赖,回长安做了宰相。在他的铁腕治理下,不敢说回到盛唐时代,但跟宪宗时的“元和中兴”有些相似了。白居易在失落中有些欣慰,那些都是他曾经的梦啊。

朋友们一个个地离开这纷繁险恶的人间,是什么支撑白居易继续走下去?“栖心释梵,浪迹老庄”。

始于儒,中于道,终于释。

晚年的白居易,经常流连在洛阳的群山中。

看一下唐人康骈笔下晚年的白居易:“白尚书为少傅,分务洛师,情兴高逸,每有云泉胜境,靡不追游。常以诗酒为娱。因著《醉吟先生传》以叙。卢尚书简辞有别墅,近枕伊水,亭榭清峻。方冬,与群从子侄同游,倚栏眺玩嵩洛。俄而霰雪微下,情兴益高,因话廉察金陵,常记江南烟水,每见居人以叶舟浮泛,就食菰米鲈鱼。近来思之,如在心目。良久,忽见二人衣蓑笠,循岸而来,牵引水乡篷艇,船头覆青幕,中有白衣人,与衲僧偶坐。船后有小灶,安桐甑而炊,卯角仆烹鱼煮茗。溯流过于槛前,闻舟中吟啸方甚。卢抚掌惊叹,莫知谁氏。使人从而问之,乃曰:‘白傅与僧佛光,同自建春门往香山精舍。’其后每遇亲友,无不话之,以为高逸之情,莫能及矣。”

说的是,工部尚书卢简辞,在洛阳伊水边有别墅,此年冬天落雪之际,与家人登亭远眺,忽见清寒的水上,有小舟一艘,上有一人着白衣,与高僧闲坐,神姿高逸,或烹鱼煮茗,或吟诗长啸,舟过卢家别墅时,简辞叫人打问是谁,回禀道:是白居易先生,正往香山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