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兄疑其为狐媚花妖,于是在暗处向他们投掷石块,以示警告。
没想到那道士不是好惹的,大怒道:“何人?安敢如此!地界何在?”
话音未落,有二鬼从地里冒出,巨头垂耳,伏倒在地上,也就是所谓“地界”了。道士一指暗处的崔兄,说:“此人可有亲属入阴籍,现可领到这儿。”
二鬼随即消失,不一会儿,领来多人。崔兄一看,竟是自己死去多年的父母及兄长。
道士开口:“我在此,你们敢纵子无礼?”
崔兄的父母当即叩头:“幽明隔绝,我们来不及管教,还请您多原谅啊。”
道士又对那二鬼说:“把那崔兄捉来见我!”
下面的捉人技术十分有趣,只见那二鬼“跳及门,以赤物如弹丸,遥投崔生口中,乃细赤绠也,遂钓出于庭中……”也就是说,如钓鱼一般,将倒霉的崔兄钓了出来。
崔家诸人及婢奴均已到来,号泣不已。但道士不为所动。这时候,一名晒月光的丽人为崔兄求情,对道士说:“他是凡人,不必与其一般见识。”
道士怒火渐消,拂衣而去。崔兄闭上眼睛,当再睁开时,月色下空空如也。
崔兄坐在地上十分郁闷,随后泪如雨下。他不是为自己的遭遇,而是回忆起刚才见到的死去的兄长。当时他隐约看到亡兄用绢帕遮着嘴唇,似乎有伤损,他家的一个女婢说:“郎君去世时,所穿冥衣忘记开口,我拿剪刀去剪,误伤其下唇。不想幽冥中二十余年,犹负此苦!”
死后穿冥衣的习俗,起自战国名士左伯桃。他为了朋友饥寒而死。但唐朝的冥衣并非我们所认为的寿衣,而是带有裹尸布性质,否则不存在上面女婢说的给冥衣开口的问题。
给逝者穿上冥衣,是小殓;放入棺材,为大殓。此时,讣告已经发出。这段时间,对唐人来说是危险的,因为总有一些僵尸的传说萦绕着帝国的臣民:“处士郑宾于言,尝客河北,有村正妻新死,未殓。日暮,其儿女忽觉有乐声渐近,至庭宇,尸已动矣。及入房,如在梁栋间,尸遂起舞。乐声复出,尸倒,旋出门,随乐声而去。其家惊惧,时月黑,亦不敢寻逐。一更,村正方归,知之,乃折一桑枝如臂,被酒大骂寻之。入墓林约五六里,复闻乐声在一柏林上。及近树,树下有火荧荧然,尸方舞矣。村正举杖举之,尸倒,乐声亦住,遂负尸而返。”
在这里,出现一段吸引尸体的音乐。大约可以断定,唐时办丧葬,已开始有专门的超度音乐了。
接下来就是大殓:把尸体放进棺材。
唐继承北魏的风俗,棺材多用柏木制造,假如使用桑木,则是实在没办法了。看一个寒食夜发生的故事:古人重寒食,唐时“寒食清明,四日为假(《唐会要》)”。假期里,无论贵族,还是平民,都前往郊野扫墓。这一天,有人祭奠的亡魂得到安息,没人祭奠的野鬼则开始悄然活动。
荆州郝惟谅,性情粗放,寒食日上完坟,跟朋友四处游荡,踢球角力,饮酒高歌,醉卧坟地。醒来时,已经是夜里,举目张望,古木参天,枭鸣磷闪。虽说他有些胆量,却也心生恐慌,因为他发现: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了。
他从坟地里爬起来,感到一阵口干舌燥。摸索着走了一里多路,见旁边有户人家,屋舍简陋,里面虽张灯,但颇昏暗,隐隐传来妇人的歌声:“春生万物妾不生,更恨魂香不相遇……”
郝惟谅叩门乞水,一妇人开门相迎,姿容惨悴,以水授惟谅。
郝惟谅喝完水,把碗还给妇人,顺便往屋子里扫了一眼,觉得里面的陈设有些不对劲,但一时说不上哪不对劲。郝惟谅后退一步,此时才感觉出,屋中的陈设,无论是桌子,还是椅子,抑或盆罐,似乎都缺乏立体感,仿佛纸做的一般。
郝惟谅暗吸凉气,正欲离开。
妇人开口,说:“我知道您素有胆气,有一事想拜托于君。”
妇人继续说:“我原籍陕西,姓张,嫁于荆州军士李自欢,但自欢于大和年间(公元827年——835年)西去戍边,至今杳无音信,我思念心切,加之遇疾而亡。因在此地别无亲戚,死后为邻里用桑木棺材草草埋葬,至今已十来年。我的坟甚为简陋,刚埋没多长时间,棺材就暴露在地面了,而阴间有定制:如棺椁尸骨不能为土所埋,便入不了阴间户籍。所以至今我亡魂游荡,无有归所。”郝惟谅听后再望妇人,觉其脸色更加惨白:“你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