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知道?我又不认识作者。”
“可是你从头到尾都知道故事里的暗语……”
“我爱看悬疑小说,又擅长抠字眼呗,那文里梗多老啊。”
“但……”
“故事,都是虚构的,老师你多大了,怎么什么都当真?”杨雅丽打断她,似笑非笑地说,“说实话,你是不是还挺希望那是我写的?你们不都爱‘拯救命运悲惨的失足少年’吗,少年越惨越好,越惨你们越伟大。最好跟拍电视剧似的,上天台准备跳楼时候被你们劝下来——当然,拯救得是一锤子买卖,皆大欢喜以后没人再给你们惹麻烦,少年自动修复如初……”
“杨雅丽!”
杨雅丽就住了嘴,规规矩矩地站起来:“谢谢老师关心,我后面还有课,先回去了。”
“你等会儿……等……”杨雅丽的手已经扭开了咨询室的门把手,赵筱云突然福至心灵,脱口说,“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你把文推给我,我就会看?今天我找你,你一点也不意外,是吗?”
杨雅丽背对着她,顿了顿,好一会儿,少女才回头看了赵筱云一眼。
那女孩的表情还是那样,带着点聪明人被迫关爱智障的、特殊的无奈和讥诮,视之使人血压飙。
可是她眼睛里却好像有水光一闪而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不知道啊,我哪知道?我没指望过谁把我的话当回事……”说到后面几个字,她声音哑了,含混得几乎听不见,于是女孩清了清嗓子,又笑起来,“我不惊讶是因为我在评论区看见你了——赵老师,你什么小号都用一个ID,学校里好多男生偷偷关注你微博小号,还组团扒你空间,你不知道吗?长点心吧。”
赵筱云:“……”
相比被学生拿捏的小老师,缪队那边完全是另一种状况。
缪小蛙在姐姐眼里没隐私,小毛孩子有什么好隐的?只要缪妙想查,缪小蛙的卧室门锁、电脑密码都跟不存在一样,小蛙小学二年级暗恋隔壁班长的小秘密都能被她翻出来。
然而没什么收获,缪妙翻了一下午,只缴获了几本书橱深处的耽美小说。
小蛙的电脑上没有一个可疑文档,垃圾箱、云盘、邮箱里都很“干净”,浏览器的浏览记录里只有校园论坛,各种通讯工具、社交媒体,最近几个月都没在电脑上登陆过。
就好像缪小蛙知道她会查,给她来了个“坚壁清野”。
把谁当贼防呢?
缪妙一开始出于担心和内疚,打了一肚子好言好语的腹稿,结果翻到最后,她翻出了火,满腔温柔付诸一炬。
晚上九点,缪小蛙下了晚自习回家一推门,就闻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
缪队叼着根没点的烟,双臂抱在胸前,面无表情地坐在客厅等她,脑门上黑压压的八个大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缪小蛙一激灵,像只被大猫按住的小耗子。
缪妙一抬下巴,缪小蛙就自觉坐在了小椅子上,两膝拘谨地并着,准备受审。
“中午微信里你发的那篇小说,是你自己写的?”
缪小蛙愣了一下,随后飞快地摇摇头。
“那是谁?你认识?”
还是摇头。
“说句话行不行,嘴是摆设?”
“……不知道,别人发给我的。”
“谁发你的?”
“……”
“能不能痛快点?我又没考你量子力学。”
缪小蛙一边低头抠着手指头,一边用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一起追星的网友,没见过。”
缪妙耐心告罄:“胡说八道!”
缪小蛙不小心撕下了一整根倒刺。
因为营养不良,她手指上有好多干燥的小倒刺,被她自己抠得坑坑洼洼的,再配上那啃得参差不齐的指甲,看着就难受。
缪妙:“不许抠手!”
看见缪小蛙哆嗦了一下,她才意识到自己又凶了,忙深吸一口气,尽可能地缓和了语气:“姐有时候说话声音大,不是在冲你发火……”
缪小蛙瞪着大眼睛看着她,仿佛在问:那您干吗?吊嗓子?
“我……怎么说也是你亲姐,爸妈没了,世界上就你一个人……不管什么事、不管怎么样我都站在你这边,哪怕你杀了人……”缪妙说到这,顿了顿,又泄气道,“当然你要真杀了人我也保不住你,但是法律会惩罚你,我不会……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缪小蛙还是不吭声,跟她对视了一会儿,又低头看自己的手,想抠又不敢的样子。
缪妙:“……”
“行行行你抠,随便抠。”缪妙宣布投降,眼不见心不烦地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她又起身摸出一瓶凡士林扔给缪小蛙,“抹了手油再抠。”
缪小蛙把手油攥进手里,反而不乱动了。
缪妙就轻声问:“关于那篇文里写的内容,那个唐果的故事……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缪小蛙顿了顿,沉默了更长的时间,最后还是摇头。
“故事里写的事跟你有关系吗?”
沉默,摇头。
“平安湖、育才、枣花路、区运动会——也是巧合?那里面写的,‘平安湖边扔娃娃,被老头报假警’的事,作者是怎么知道的?”
缪小蛙闻言茫然地抬头,有点外凸的大眼睛呆呆的。
姐妹两个大眼瞪小眼足有半分钟,缪小蛙才“啊”了一声:“什么娃娃?”
缪妙:“……”
她一直紧盯着缪小蛙的表情,小蛙脸上的茫然居然不像演的。
这时,缪小蛙好像忽然鼓足了勇气,用比蚊子叫大一点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你看了呀?”
缪妙:“废话。”
缪小蛙又“啊”了一声,像是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然后自顾自地走起神来,没了下文。
多年以来,为了对抗专/制的姐姐,缪小蛙发展出了自己的战术:她不反抗、不争辩、不到实在忍不住的地步也不哭,平时让干什么干什么,从不说“不”,然后无止境地磨磨蹭蹭,磨到别人看不下去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