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一叫唤,屋里外婆就出了声:“小临,你又欺负豆豆是不是?”
“我哪敢呢。”徐西临背上包,“姥姥我上学去了啊。”
“走这么早啊?”一位中年妇女应声从厨房跑出来,一看徐西临的装束,立刻大惊小怪地喊叫起来,“你怎么又不穿羽绒服,里面穿的什么?穿秋衣了吗?拉索拉开我看看。”
这是杜阿姨,是他家请的保姆,跟徐西临他妈那边有点一表三千里的亲戚关系,据说按辈分算,徐西临得叫她一声“表婶”,他无可奈何地把外套拉链拉开,又飞快地拽上,转身就跑:“穿了,我学校有事呢,阿姨拜拜。”
杜阿姨眼比针还尖,一眼看见他薄外套里只穿了一件短袖T恤,立刻在他身后爆发咆哮:“你回来!秋裤也没穿是不是?大冷天的你又耍飘,看我回头不告诉你妈!”
徐西临跑得飞快,转眼就消失在了她的话音之外。
真是的,谁家年方二八的帅哥穿秋裤?
学校下午两点二十上课,要求学生两点到校,这会还不到一点半,徐西临下楼四下看看,招手打了辆出租,背着一书包软中华去“月半弯”给人送礼。
“月半弯”是当地一家娱乐场所,尽管经营还算正规,但依然流传着不少糜烂香艳的“都市传说”,也属于中学生行为守则里禁止出入的地点之一,徐西临一路顶着司机师傅欲言又止的谴责目光,只好权当没看见。
徐西临有个大哥,叫宋连元,宋连元小时候家里受过徐西临他妈的恩惠,所以每到逢年过节,都要拎点东西到徐家看看,风雨无阻,把自己看成了徐西临半个大哥。跟大哥本来不用这么见外,但这回不是宋连元一个人帮的忙,徐西临不能让宋大哥因为自己欠别人人情。
这回的事是因为他同桌。
徐西临的同桌名叫蔡敬,非常有才,作文习作经常被语文老师拿出去投稿,性格也好,每次拿回稿费都不吝啬,会给平时接济过他的同学买饮料——就是命不大好,他父母死得早,把他托付给了叔叔一家,叔叔吃喝嫖赌,老婆带着孩子把他踹了,蔡敬没别的地方可去,只能凑合跟着叔叔过,利用节假日做做小零工,或者跟着语文老师写些豆腐块的小文章,赚点零用钱勉强度日。
但是最近连凑合都凑合不下去了,因为他的王八蛋叔叔欠了高利贷。
要账的堵不着正主,叫了几个小流氓,每天在六中附近堵蔡敬,班里男生三五个一组,每天轮流陪着他。可是总这么陪也不是办法,蔡敬周末连门都不敢出,原来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肯给他排周末班的麦当劳,现在也不能去了。
徐西临考虑了一下,感觉流氓的事还是只能用流氓的方式解决,于是自掏腰包搬出了他那资深混混宋大哥。
跑完这么一趟,徐西临到学校的时候已经迟到了。
刚开学不到俩礼拜,学生们的心普遍还沉浸在寒假和压岁钱里,六中走读生又多,每天中午都有迟到的,以至于下午第一堂课课堂纪律极差,十分不像话。
于是学校每天中午派老师在门口守着,两点整预备铃声之后进校门的一律关在外面扣分写检查——不但要抓迟到的,还抓男生奇装异服和女生披头散发的,很多女生都会预备一个发套,进校门前绑个松马尾,“过关”以后再伸手一撸,现出原形。
“小票不要,谢谢您。”徐西临抓起空书包跳下车,定睛一看,学校门口已经站了一排倒霉蛋,正排队登记自己班级姓名。
这时候一头撞过去束手就擒就太傻了,徐西临趁大腹便便的年级主任训话,偷偷摸摸地溜到校门口西侧——那边没有围墙,只有一排一人多高的铁栅栏。
徐少爷的翻墙神功俨然已经大成,伸手一攀就把自己吊了上去,千锤百炼地纵身越过栅栏,裤脚都没碰着铁栅栏尖,落地轻盈得让学校里闲逛的野猫都不由驻足欣赏。
他整了整外套,大摇大摆地穿过操场,离老远还冲门口排队等扣分的那一帮招了招手,谁知乐极生悲,年级主任正好回过头来,徐西临反应奇快,撒丫子就跑。
年级主任眯细了小眼睛望着徐西临的背影,疑惑地问:“那个学生是怎么回事?”
门口那几位死道友不死贫道,齐声出卖了方才臭显摆的那个人:“跳——墙——”
无组织无纪律!太不像话了!
年级主任听完先愣了一下,随即怒发冲冠,扯着嗓子咆哮:“你给我站住!哪班的!”
徐西临龙卷风似的贴地飞行,心说:“二百五才站住。”
这时,教学二楼东侧,窦寻正百无聊赖地插着兜闲逛,他爸正在跟那位洒了三斤花露水的女老师互相吹捧,听得他十分烦躁,对未来的校园生活毫无期待,而且很想找根烟抽,于是溜出来寻找僻静的厕所。
经过长长的楼道时,他看见几个穿着运动服的男生聚在那,可能是刚结束训练的体育生,他们跟窦寻心有灵犀,也正在僻静的楼道里分烟。
其中一个忽然伸长了脖子往外看了一眼,用胳膊肘捅了旁边的人一下:“哎哎,吴涛,你看那个……怎么有点像你们班徐团座?”
叫吴涛的板寸头把脑袋伸出了窗外,正看见徐西临狂奔而至,大约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徐西临一仰头,百忙之中冲楼上的人飞了个吻,然后头也不回地冲进了一侧的教学楼。
好一会,教导主任球状的芳踪才姗姗来迟,吊着嗓子嗷道:“站——住!”
偷偷分烟的坏小子们爆出一阵哄笑:“牛逼!”
窦寻围观了这么一场闹剧,心想:“脑浆不够嗓门凑吗?吵死了。”
他漠然地塞上耳机,推门进了楼道尽头的小卫生间,关上最里面一间隔间的门,就着耳机里的林肯公园慢条斯理地摸出烟来。
完事以后窦寻弹干净烟灰,正打算走,谁知手刚将隔间的门推开一条缝,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而后只听“咣当”一声,一个人横着就飞了进来,后背正撞上卫生间墙角的暖气片上,那人连声惨叫都没有,喉咙里短暂地“呃”了一声,四肢抽动几下,摔得起不来了。
这男生穿着六中的白校服,长得面黄肌瘦,衣角泛黄,是多次过水后洗不出来的模样,手里还抱着个破破烂烂的布书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