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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厘米的阳光(80)

作者:墨宝非宝

外籍女郎也笑,头疼于中国的高房价,她无法理解,为什么这里的房价会这么高。购买这里两三个房间的花费,足够她在自己国家,买一个带着花园的独立房子。

她说着,已经又接到中介的电话。

“成阳,”沈誉侧过身子,对自己这位曾经的高中同学用最寻常、小心翼翼的语气问了一个迫切想要了解的问题,“在伊拉克这几年,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我?”他很平静地看着对方,没什么太多的情绪,“没做什么有用的事情,03年8月被劫持后,死了一个好兄弟。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活着回来了。”

——

2007年寒假,她有了第一份工作。

在准备硕士毕业论文的同时,她每周都有三天时间挤入上班大军,及时赶到公司,打卡上班。她很幸运,在毕业之前找到了工作,毕竟外语系研究生的就业环境越来越差,新华社、外研社似乎越来越偏爱本科生。

不少人为了留京,都选择去高校做英语老师。

“纪忆你是北京人,幸福多了,也不愁找不到工作。等毕业了,在家里住着慢慢找就好。”她听到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面对这样的羡慕,会保持默认态度。

在一年半前,她大四毕业后,进入另一所大学读研究生之前,就已经和过去所有的人断了联系。小时候,她一直觉得北京城很大,在这一年多,她终于对”北京城很大“有了具体的概念,大到……你不会遇到过去二十一年认识的人。

纪忆站在永和豆浆的收费柜台,仰头看餐牌的价格。

“哎呀,完了,我忘带钱包了,”身边的小姑娘脸色忽然就变了,特不好意思地看了看纪忆,“怎么办,纪老师……我出来的时候太着急了,把钱包放在桌上了。”

“没关系,”纪忆被她叫“老师”叫得也特别不好意思,“我带了啊,我请你吃。”

小姑娘也是刚本科毕业工作进公关公司的,谨记着要对媒体记者老师们很尊重的态度,一个劲地给纪忆道歉,等到两个人都买了套餐,坐在窗边开始吃了,还很内疚地说着:“我们公司是有招待费报销的,真不该让你请,纪老师抱歉,真抱歉。”

“真没事,我也能报销。”纪忆不得不继续安慰她。

笑得时候,小小的虎牙露出来,显得特别亲和。

其实呢,因为她是实习生,餐费只有补贴,没有报销。

这一顿午饭两个套餐,吃了她一个星期的伙食。回报社的路上,她不得不重新计算,这个星期的饭费分配。她从公交车站走到报社楼下的时候,刚好碰上同事何菲菲跳下出租车,看见她,忍不住埋怨:“你怎么又不打车啊,为了工作时间出去,是可以报销的啊。”

“报销要一个月,”纪忆不得不将围巾拉下来一些,露出下半张脸,“我没有多少现金,真等报销……估计就要饿死了。”

“实习生就是这样,”何菲菲感概,“去年我实习的时候,也是,觉得自己可凄凉了,又要和正式记者一样出工,路费饭费还要自己先垫上,家里给的生活费真不够用。”

两个人挤进电梯,人贴着人这么站着,也不方便聊天。

这是个寻常的下午。

寻常的和每个星期来工作的下午一样。

偶尔需要出去办事,或者坐在办公室里开会、帮老记者打下手。

不寻常的是,走出电梯的时候,能看到平时各做各的事情、忙碌非常的前辈们,都在低声讨论着什么。纪忆把自己的包放在黑色转椅上,刚才按下电脑机箱的开关,就听到隔壁格子的实习生说新的执行主编终于到位了,是个绝对很有魅力的男人。

据说现在正在一个个找人谈话。

“已婚吗?”何菲菲的问题真是简单直接。

“不知道啊,菲菲姐,被要求谈话的都是重点记者和编辑,我们这种实习生,没这个机会吧,还不知道以后能不能留下来呢。”

同事约莫说着,这个人也是空降下来,除了总编之外谁都不知道他的具体履历,不过有老记者认出那个人,是当初圈子里很有名的记者。

毕竟是执行总编,仅次于总编的一个位子,不可能是个纯粹的新人。

“曾经是个战地记者,经历过伊拉克战争,从北京来的……我们头现在就在里边呢……”

纪忆本是坐下来,准备打开邮箱收邮件,听到这句话,慢慢地,键盘上的手指停下来。有些疯狂的猜想在脑子里流动着,将她这么久以来被强行压下心底最深处的思念,都一点点地揪出来。

同事还没有说完,就看到纪忆离开自己的小隔间,大步向会议室走去,一路上有人拉住她想要让她帮忙整理一个资料,没想到,她就这么径直走过去了。

直到,站在会议室门口。

就在这里,她终于停下了脚步。

白色墙壁隔开的整个会议室里,传出男人们说话的声音,门有四五厘米那么厚,隔开了真实的对话内容,只听得出是几个男人在说话。

偶尔还有女人的声音,似乎是英文。

她一直告诉自己,所有一切都不是真的,季成阳肯定是遭遇了什么不测,但这种想法也不敢深入,她像是把自己的心都封存冰冻起来,不愿碰触这件事。

如果这里的是他,她会怕。

怕那些都是真相,在几年前真有场浪漫的战地婚礼。

不是他,她更会怕。

几年过去了,越来越怕听到真正的噩耗……

甚至会期盼他是在某个地方继续生活着,也不要他真失去生命,不要这世界上再没有季成阳。纪忆深呼吸着,胸口闷闷地疼痛,心脏不断地跃起,再重重落下。

她安静着,不敢动。

如果推开门里边没有他……那就说是想要和自己部门领导请假,回学校……

如果里边真的是他……会有这么巧吗?

身边有人走过,奇怪看她:“找你们头儿?在里边呢。”

她嗯了声,弯曲着手指,终于叩门。

然后推开来。

会议室内里有四五个人,有她的顶头上司,也有主编和不认识的两个人。而当她看到那个侧面对着大门,坐在黑色转椅里闭目养神的男人后,所有的声音,画面,都不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