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外衣下,路炎晨贴身穿着的半袖轻易就湿透了。
三分钟前,他有两个不好的念头:万一威力巨大,波及太广,是否来得及撤离人群;万一他被炸得四分五裂,捡尸体时被归晓看到……幸好,一切都未发生。
那天,会议照常进行。
与会人员和来宾不会知道草坪上发生的那一幕。
那天支援结束,路炎晨在临上车前,在会场外抽了根烟,想着,离她难得这么近,就多呆会儿。一根烟刚好够绕场外一圈,太阳灼在他眼皮上,眯了眼去辨清车在哪儿,将烟蒂丢去玻璃转门旁的垃圾桶,迎着日光跳上车。走人。
自此,她回她的北京,他去他的边疆。
这件事发生在加油站相逢前。
在路炎晨口中没带太多情感描述,被三言两语说完。归晓听得身上一阵紧,一阵松,手臂上一阵阵麻麻的,在想那次会议,没什么特别,有些经济论坛看起来国际影响很大,好多都是例行公事的邀请,她是代替老板去的,半天会议,连着周末,在云南玩了几天。
楼上,大厅里,有人在台上讲,百来号人在台下听,时不时有人走神,拧开水来喝,或是翻翻手里的资料……而楼下,却有一帮子连军装都不穿的排爆专家,翻查过每一寸草坪,甚至做好了一切牺牲的准备。
有些职业的荣耀,注定要被深埋,因为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保密范围内。不能宣传,不能报道,换句话说,连现代最流行的公关塑造形象都不行。归晓还记得,刚和路晨要和好时在论坛上查阅他们的资料,极少,甚至有很多不好的言论。
但她也记得,曾经看到一篇报道在表扬一个排爆英雄,是难得的一个100%排爆成功的人。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那就是说凡是涉及这方面的人,多少都会失败,受伤,残疾,死亡。有人报道吗?没有。这些数字被掩埋下来,没人会去注意。
过去,这些都离她很远。
可曾经,真实的,她被路炎晨在某个时刻用命护过。
而她并不知道。
“有缘啊嫂子,你和我们路队真是几辈子的缘分,”秦明宇立刻下了定性,“都说俩人要在一块,总要有些缘分证明证明,这就是!”
排爆班班长记性竟也出奇的好,添了一记猛料:“我靠,我记得,我靠,那次支援回来,几个中队的人吃饭,路队代表我们队出节目,吹口琴吹哭不少兄弟。那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听路队吹口琴啊,那时候刚来没多久还不了解,还想着这中队长可真铁骨柔情,以为是想嫂子了呢,后来一问,原来光棍一个。我又给自己找理由,那路队一定是多年没碰着优秀女性,思春了,谁想到,还有这后话……”
那首《在他乡》在不少人当兵前早就红遍大江南北,一句“我多想回到家乡,再回到她的身旁”唱|红了多少战士的眼。
……
路炎晨难得有点儿小秘密,没藏住,被当众翻出来,还是在老下属面前被抖落出来,面上多少有些挂不住。不言不语的。
等送走人,该喝得酒也喝完了。人也要走了。
陪喝酒的人将他们两个送到车旁,路炎晨那辆车门边上,路炎晨探手,狠狠拍了下排爆班班长的头:“别混个缺胳膊少腿,回去了讨不到老婆。”
排爆班班长揉自己后脑勺:“路队,我不就揭露了你想嫂子的那一面吗?至于拍这么狠吗?放心,等我荣归故里日,绝对找个比嫂子还漂亮的。”
“说啥呢你俩,”秦明宇哭笑不得,“就不能考虑考虑我这种失婚男人啊?”
路炎晨一笑:“走了。”
他素来是个利索人,丢出这话就上车。
车外,秦明宇还是没顾他的叮嘱,提前让人传话过去,那些在早饭后短暂休息的昔日队员们都涌到车旁,知道路炎晨的脾气,没敢多废话,最后看一眼就算。
路炎晨将手边储物格丢着的墨镜戴上。
“你下去说两句吧,”归晓于心不忍,“多说一句也好。”
“铁打的军营,流水的兵,”路炎晨的眼睛从墨镜边沿,平静地看出去,“该说的,当初走的时候就说完了。”
辨不清眼中情绪,他打了方向盘,一脚油门离开。
破二手车,没这里车牌,可开出大门就引来门口两个哨兵的注目礼,双双军礼告别。
路炎晨也在前挡风玻璃投照进来的刺目阳光里,抬手,还了个板正有力的军礼。
血还是热的,在流淌,心还是活的,在胸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