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出师。”
“哦?为何?”
“来修仙的师兄弟们出身都不卑微,只有我是乞儿,上课时我与他们一起,可下课时,我便无法融进他们。我觉得师父也一样。”
“我?”萧逸寒在椅子上翻了个身,半个手臂没有力气的垂搭半下来,整个人便如猫一样懒散,他好笑的问我,“我与你这小可怜哪里一样?”
“师父也是孤身一人啊。”
萧逸寒没有说话。
“师父找我喝酒,我不喝你就一个人喝,你呆在院子里,我不在,你就一个人呆在院子里,师父孤独无依,我也是,所以我想一直陪着师父,不想出师。”
一个山头,一间院子,只住着我与他两人,在幼小的我心里认为的相依为命,不外如是。
“你想陪着我?”
我晾好了衣服,转身走到萧逸寒身边:“嗯,我陪着师父,也是师父陪着我,这样我们都不会孤独了。”
现下想想,那真是一番感人至深的话,而由当年年少无知,憨傻实诚的我说出来更是情真意切,但萧逸寒回报我的,却是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打了个哈欠:
“就算你这样说,我也是不想教你修仙的。”
我问他:“是弟子,天性愚钝不能修仙么?所以当日师父捡我回来,只是因为我……可怜吗?”
萧逸寒懒懒抬眼睨了我一眼:“只是因为,我懒得教啊。”
他说得那么无所谓,完全不觉得自己在践踏一个孩子需要爱护的求学之心。
可那时我还是没怪他,我对他孝顺宽容,就像是……他养的一条听话的小狗。
回忆起当年种种,我心头登时又起一股血恨。
看着现在面前百年如一日吊儿郎当的萧逸寒,我拉扯着嘴角,牵出一个阴森扭曲的笑:“好巧啊,我也将师父牢牢记在心中,在你离开的这八十年来,徒儿于日日夜夜中,晨光暮霭里,皆不敢相忘。”
当年老实,暗暗吃过他的亏,受过他那么多践踏,如今,我要踩着他的脸,把那些委屈,都讨回来!
我收了剑,在他面前坐下,他这倒是稍微拿正眼瞅了我一眼:“到扬州来办事?”
“我来找你的。”我道,“仙门空寂,没法呆了,听说师父在红尘里逍遥自在,我便来投靠你了。”
萧逸寒失声一笑,长了胡子的脸不再如当年那般诱人的美丽,但却添了几分沧桑的野性:“小徒弟,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学会撒谎。”
拳心微微一紧,可我也不再是当年那个被戳破谎言就在他面前面红耳赤手足无措的小姑娘了。
“我确实是来找你的。”我盯着他,“师父离开之后,有一心愿始终压在弟子心头,过了这么多年,愿望积攒不慎成了执念,我寻了许多方法破解不得,于是来寻师父,愿师父能破了我这一念入执。”
“哦?是何执念,方得我才可破?”
我直言:“我想让师父,死一死。”
萧逸寒眸光微深:“小徒恨我。”
“是。”我一字一句的说着,“恨之入骨。”
萧逸寒默了一瞬,倏尔大笑,笑罢,放了酒杯,点头:“你是该恨我。不过……”他话音微顿,抬头起来看我,“这可如何是好呢,为师如今还有要事未了结,暂时还不能放弃这条命,为你解恨啊。”
我将剑抬了起来,再次指向他的咽喉:“不劳师父费心放弃,我自己动手就好。”
萧逸寒坐着,眸光自下而上的盯着我,周身杀气宛似万千兵刃在他身侧展开。
他以为我会怕吗?我再也不是那个会为他微微皱一下眉头就心慌不已的小屁孩了。我仙力一荡,推开他释放而出的杀气,与他的气息在这间客栈里厮杀碰撞。
客栈里的碗筷也碎了,桌子也塌了,甚至连地也开始裂缝,头顶的房梁“嘎吱”作响,眼见便要坍塌于此。
“小徒弟。修为精进不少嘛。”萧逸寒便在这冲突的档口,冲我一笑,“为师早看出你有修仙天赋,你自个儿也爱好修仙,看来为师离开这些年,你也没有偷懒。甚好甚好。”
我也是冷冷一笑:“托您的福。”
八十年前,萧逸寒还在师门的时候,我修仙努力,用功得连萧逸寒有时候都会咋舌,他说我是喜欢修仙,然而其实当年我并不是有多喜欢修仙。
当年,我只是过于依赖这个师父,如果我不修仙,我又要怎么陪着他这岁月于身不留痕迹的仙人呢。他不教我仙法,可我想做他的徒弟,那我总得自己想办法让我可以有资格和他一直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