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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气撞铃(184)

作者:尾鱼

他让她等,她也就真的原地乖乖等着了,双手插在口袋里,低着头拿鞋尖踢踏着地上的积雪,感觉像是在等岳峰回家,满心的喜悦和甜蜜。

寨子里太小,车子周转不开,岳峰一直往外,开了老长一段才找到合适的位置掉头,远远看到季棠棠站在田埂上,像一个小黑点儿,岳峰不由就微笑了,忽然就冒出一个念头:要是一直这样该多好,不管在哪儿,不管跑的多远,她都在一个地儿等他,他就会知道该往哪走,车该往哪开……

思绪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给打断了,岳峰懒得伸手去掏,低头支使蹲在他脚上的小孩儿:“乖,帮爷递个手机,爷赏你个妹子。”

小孩儿听不懂,含着手指呆萌呆萌的,岳峰叹了口气,心说果然年纪不到,体会不到妹子的吸引力,他一手稳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腾出去掏手机,接听时瞥了一眼屏幕,毛哥的。

毛哥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峰子,你听说古城的事了吗?”

岳峰吊儿郎当的:“古城一天得多少事啊,泡妞的失恋的找小三的一夜情的,阖着件件我都知道?说重点!”

毛哥急了:“就叶连成的事儿啊,今儿光头打电话给我说的,你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听到是叶连成的消息,岳峰下意识坐直了身子,不过打心眼里,他觉得自己不想听到关于这个人的任何事情:“他怎么了啊?”

“死了!”

岳峰的脑子放空了一下,下意识想去踩刹车,也不知道踩错了什么,急打方向盘,车子一歪头,向着路边的沟就冲下去了,幸好这沟也就只比路面低了半米不到,车屁股翘起了定在路上,一车的藏娃尖叫,但人都没事。

毛哥纳闷:“你在哪啊?幼儿园啊?怎么那么多小孩儿啊?”

岳峰紧张的汗都出来了:“叶连成好端端的,怎么会死呢?怎么死的?”

毛哥也挺纳闷的,不过他跟叶连成不算有交情,说起来也就不咸不淡的:“不知道啊,内情谁能晓得啊,听说还挺惨的,是被分尸了。那头都传是情杀,你也知道这小子,私生活有点乱,估计明里暗里的,得罪了不少人,前头雁子不就是为这被阿甜给算计了吗?要我说,这人哪,还是本分点好。”

没说几句毛哥就挂电话了,他对季棠棠的身世不了解,这通电话打来也并非是要提醒谁,只是因为十三雁跟叶连成之间的关系,算是间接认识,所以打来知会了一下,全然不知道这通电话已经把岳峰给震懵了,他握着手机不动,脊背上冒起阵阵冷气。

直觉告诉他,叶连成的死,一定不是普通的情杀那么简单。

耳边响起嘭嘭的砸窗声,岳峰反应过来,抬头一看,季棠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奔过来了,惊的脸色煞白煞白的,岳峰伸手开车门,门刚一打开,季棠棠眼圈就红了,她说:“我在原地看着,看着看着,你车就这样了,你没事吧?”

岳峰不知道该说什么,下意识就回了句:“不好意思啊棠棠,我有点高反。”

下午阳光不错,挺暖和的,屋后墙根处,蹲了一排穿老棉袄的老头老太缩着袖子晒太阳,神棍倚着一处干草垛坐着,嘴巴里叼一根草,目不转睛地看着手里的黑白照片出神。

照片上是个类似上海老日历挂牌上的女人,高开叉的旗袍,烫着蓬松的头发,纤长的手指里夹一支洋烟,丹凤眼儿似嗔非嗔的,神棍心里痒痒地直叫娘,想想那个年代,封建压迫严重啊,女人都是面目模糊死气沉沉的,居然能出这种范儿的,太出挑了有木有?这才叫风情啊,这才叫意乱情迷啊,爱上了天经地义嘛,棠棠这种小姑娘,是完全理解不了的。

第二张还是这个女人,但是铅华洗净,长发绾髻,穿民国时的改良式清朝女卦,怀里抱着个婴孩,脸上带着极其浅淡的笑,淡的让人觉得只要伸手往照片上一抹,那抹笑就能被擦掉。

神棍大为叹服,宜嗔宜喜,淡妆浓抹总相宜啊,那老太公说是上海来的洋太太,啧啧啧,十里洋场,风花雪月,那得多风光啊,怎么就会想着到这种穷乡僻壤过日子来了呢,那是明珠掉粪坑里,太埋汰了啊。

两张照片的边儿都有火烧的痕迹,抱婴孩的那张背面有字:1943,与爱女锦如摄于……

摄于后头的字被烧掉了。

前一天晚上,老太公花了半夜的时间,给神棍讲这个女人的故事,他年纪太大,说话漏风,乡音极重,记忆也有断层,经常讲着讲着就接不上头也连不下去,神棍听的特别费力,有几次特别乏,张着嘴巴仰头打呵欠,看到屋梁上吊下的那个梨形灯泡一晃一晃的。

据说,那年月,东头的大城市都在打仗,到乡下来避乱的人很多,那一阵子,过这村子的马车牛车一辆一辆的,那些细皮白肉的官老爷阔太太们,坐在马车上晃悠晃悠的,丝绸手绢捂着鼻子,一边嫌弃着乡下的破旧和马牛骚味,一边赶集样一拨拨地过。

那个女人也是差不多时候来的,老太爷之所以对她印象深刻,是因为她带了一口棺材。

油亮黑漆皮的棺材,死沉死沉地搁在马车上,这女人穿白绸底大红牡丹的旗袍,裹着水貂皮的披肩,头发烫成漂亮的弯儿,坐在马车架子上,倚着棺材抽那种很粗很粗的洋烟,一直到九十年代,他看那种老上海的电视剧,才猜到那可能是雪茄。

原本以为她也只是经过,谁知道马车停下,她裹着水貂皮在村里走了一圈,吐着烟卷儿看远处的山形走势,末了笑一笑,居然在这住下了。

这么个单身漂亮女人的到来,引得阖村大老爷们想入非非,得空儿总想涎着脸凑上去说两句话,闻闻她身上的香水味儿,能在那水滑腰上掐一把就更舒服了……

有一天晚上,那女人烧水洗澡,这消息居然也像长了翅膀,在这个人不多的小村子里飞了个遍,专门有人去探消息,晚饭过后,探消息的回来说关门落闩了,除了被老婆揪着耳朵摁在家里出不来的,居然有六七个男人偷摸去看。

后窗是有缝的,几个人挨着挤着贴上去偷窥,难免不发出声音,那女人似乎是知道,若无其事的背对着坐在澡桶里擦洗身子,凝脂一样的皮肤看的几个大老爷们恨不得扑上去一口吃了:这样的尤物,哪里是村子里那些脸色蜡黄叉腰骂街的婆娘能比的?

心里头那把邪火烧的正旺,那女人从澡桶里站起来了,触目所及,吓的几个男人腾腾腾连退数步,如一盆冷水从天灵盖上浇下去。

那女人的后背,被剥了一大块皮,留了个蝴蝶形状的血红色大疤,与周遭细嫩的皮肤一对比,恁的触目惊心。

前后算起来,那个女人在村子里待了不到一年就死了,后半年,她以惊人的速度瘦下去,脸色从白嫩转作灰暗,血管从皮肤下凸起来,靠近了看,居然能看到里头黑色的血在迟滞地流动,也不知是真的还是错觉。

但是严格说,那女人进棺材的时候,还没有死,她找了几个村里的壮实爷们,哗啦啦一筒银白大洋撒在地上,正面的袁大头看的几个人血脉贲张,她笑了笑,干瘪的嘴唇一张,露出青黑色的牙床:“听我的吩咐,这些都是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