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棠棠忽然害怕起来,对她来说,石嘉信就像是一个线头,一旦抽动,线头牵扯着的盛家、石家乃至秦家都会浮出水面,她的确是想了解一些事情,但这些都建立在她始终处于安全的暗处的基础上,她的存在应该是一个秘密,不为任何一方知晓。
有一个字慢慢在心底酝酿成形:逃。
她转过身,装着什么都没有发现,继续沿着原路前行,慢慢踱出巷道,街道宽敞一些了,路边有几家还亮着灯的店铺,有一辆出租车在路边停下,下来一对男女,偎依着站在车门口等司机找零。
季棠棠放慢了步子,那司机找完了零头,好奇地看季棠棠,先还以为她要叫车,后来看她没有上车的意思,失望地伸手关车门。
就在车门关到一半的时候,季棠棠忽然就冲过来了,司机甚至没看清楚她怎么过来的,就听砰一声,门撞上,她已经在副驾驶座上了,一脸的慌张:“师傅,快开车,有流氓追我!”
看起来司机师傅绝对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种紧急情况,连问都没多问,油门一踩绝尘而去,透过出租车的后视镜,季棠棠看到石嘉信一个箭步冲上了马路,愤怒的面容在后视镜里很快后撤,直至模糊。
司机师傅很关心地问她:“姑娘,这么晚还走夜路啊,要报警吗?”
季棠棠勉强笑了笑:“不用了,也没怎么看清,就是一路跟着我,我挺害怕的。”
她报了旅馆的名字,司机问了大致的街道位置,很稳地把车开上了主干道,主干道的灯火要璀璨许多,很多楼宇的檐下拉起了长串的彩灯,悬挂着“欢度春节”的大红灯笼。
季棠棠奇怪地问了一句:“要过年了?”
司机呵呵笑起来:“是啊姑娘,后天就是除夕了。”
他看出季棠棠有点紧张,于是尽量多找话跟她说:“你不是本地人吧?游客啊……来看莫高窟?可以打车过去,也有公交,就是不好等……去雅丹魔鬼城?那得包车,估计得年后了,包车师傅也得过年啊,年前谁愿意往外跑啊,而且现在天气也不好。我开完明天也休假了,过年嘛,总要歇一阵子……”
司机后来又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季棠棠是完全没听进去去,她恍恍惚惚地想:又是一年了啊……
除夕的下午,洁瑜抱了一大堆明信片来让岳峰签,祝贺语都写好了,无非“新年快乐万事如意合家欢乐”,签名档留空,都得岳峰留名,岳峰头疼:“能不签么?”
洁瑜瞪他:“当然不能,晚上你知道得多少老顾客来酒吧跨年倒计时吗?你知道得多少美女冲着你来吗?每次你都不在,总得给人家留张明信片找补找补吧?”
岳峰没辙,只好埋头苦签,签了一会对着大红烫金的贺卡吐槽:“所以我最初就没选择做明星,签名这事儿,费老劲了。”
洁瑜噗的笑出来,顿了顿想起什么:“年货都给你放车里了,除了吃的,另外买了几套保暖内衣,还有几件羽绒服,鹅绒的,我妈都说这个绒好,穿着可暖和了。”
岳峰低着头签明信片,看不到脸上的表情:“费心了。”
洁瑜沉默了一下:“哥,要不,带阿姨一起来酒吧跨年呗,跟你认识这么久了,我还从来没见过阿姨呢。”
“她不喜欢热闹。”
洁瑜愣了一下,她低头把岳峰签好的明信片往一起拢了拢,装着很不经意的样子:“哥,其实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岳峰没有抬头:“洁瑜,以后这事,别跟我提,咱们交情这么好,为这事翻脸,不值得。”
洁瑜不说话了,这么多年来,除了苗苗,她算是跟岳峰走的最近和关系最好的异性了,但是总有一些领地,走着走着,再也靠近不了,毫无商量的余地。
眼眶有点湿,她转过头不让岳峰看到,语气轻快地答了一句:“好。”
岳峰一直捱到晚上近九点才开车离开,去母亲老家所在的县预计是两个多小时车程,一般他会在十一点时赶到,吃了年饭,过了岁时,凌晨一点多就离开,哪怕是天上下刀子也不多留,有时候,他自己也说不清,一年只见一次,每次只为了去问一个同样的问题,到底是对母亲的折磨多些,还是对自己的折磨多些。
车出市收费站时,收到一直照顾母亲的赵姨电话:“峰子,看天气预报,晚上会有雨夹雪,开车小心着些。”
岳峰心头一热:“没事,赵姨,待会见。”
放下电话之后,往今年给赵姨的红包里,又多塞了一千块钱。
天气预报很准,开了一个小时左右,天上开始掉雨滴子,不一会儿雪粒子打的车玻璃沙沙响,车前灯的光扫出去蒙蒙的,路上车不多,想来都待在家里守岁了,岳峰打开车载广播,每个频道都是欢歌笑语,听的他越发心烦,好不容易转到一个不那么闹腾的频道,主持人的话听起来像是在宣誓:“过节期间,更加需要保障广大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更加需要提高警惕,不给犯罪分子以可乘之机,保证群众过一个快乐祥和的新年……”
岳峰心头一震,下意识就踩下刹车,地上很滑,能明显听到车皮跟地面摩擦的声音,雨刷单调地扫过前挡玻璃,留下一道又一道半圆形的弧度。
他第一反应就是去拿手机,揿开通讯录时才想起,古城重新遇见时,季棠棠已经不用手机了很久了。
车子驶进县郊小区时,比预想的时间要迟,赵姨打着伞在小区门口等了他很久,冻得瑟瑟发抖,看见车子过来,高兴地直朝他挥手。
停好车子,赵姨帮着他把年货拎上,上楼时楼洞里一片漆黑,赵姨跟他解释:“前两天坏的,说是派人来修,一直没来,估计都过年放假了。”
上了三楼,赵姨取钥匙开门,岳峰忍不住皱眉头:“她呢?”
“你妈刚看了会电视,说是困了,先休息了。让岁时的时候再叫她起来。”
屋里还是跟一年前同样的摆设,没添什么新东西,打扫的很干净,却没什么过年的气氛,桌子上搁了张面板,饺子包了一半,岳峰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赵姨,我跟你一起包吧。”
赵姨有点局促:“要不,我先把你妈喊起来?”
岳峰冷笑:“不用,也不用喊她,她自己会起来。”
动手之前,岳峰把红包给她,赵姨只是不要:“你每个月给那么多生活费,我和你妈整天花都花不完,这怎么好意思……”
岳峰淡淡回了一句:“收下吧,应得的。”
赵姨知道他脾气,又客气了一回,也就如数收下了。
赵姨原先住在乡下,男人和孩子都死了,一直独着过,后来同村有个常跑城里的女人,跟她说有人想找个可靠的婆子照顾自己寡居的母亲,她一来想挣点钱,二来也一起住着解闷,也就处理了乡下的房子进城了,从此一直跟岳峰的妈妈金梅凤住在一起,当时还不觉得这个家有什么复杂,只是对岳峰这个做儿子的从不来看金梅凤有点小小的嘀咕,后来第一次过年见到岳峰,看到母子间起的冲突,才知道这个家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再后来陆陆续续听说了早年发生的事,心里唏嘘不止,看岳峰时,倒像是看儿子一样疼了,有时候,连她自己都觉得,比起金梅凤,她倒更像岳峰的妈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