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哼唱声断断续续,时有时无,灰八听了好大一会,才依稀辨出几个字来:“玉门关……进关……”
昌东也凝神去听,但那声音被风搅得太散,他只模糊听到句“你金屋藏娇”……
叶流西笑起来:“我看这事,跟我有点关系。”
她越过昌东,大大方方走了出去。
——
灰八冷不丁见到土台背后有人出现,吓得浑身汗毛倒竖,再看清来的是叶流西和昌东,一颗心顿时跳如擂鼓。
他不知道叶流西为什么会上册子,但看她做派,觉得确实不是好惹的人,所以一直本着能不得罪就不得罪的原则——她现在深夜里突然出现,眼角处还画着那么鬼魅的一只蝎子,似笑非笑,像是变了身。
灰八干笑:“西姐……不带你这么唱歌吓人的……”
叶流西说:“听清楚了,是我在唱吗?”
不消她提醒,灰八刚说完,就发现是自己想错了:那声音起初幽咽,后来就如同天边荡荡叠叠的海潮——
“玉门关,鬼门关,出关一步血流干,你金屋藏娇自快活,哪管我进关泪潸潸……”
灰八的人渐渐都听明白了,个个面色煞白,连豁牙都双腿发抖,灰八咽了口唾沫,忽然发怒,吼着:“什么玩意儿装神弄鬼!”
说着,挥起手里的铁锨,向着黑暗处狠狠扔了过去,铁锨头锋利,加上他使的力大,锨头居然有寸许斜插进盐碱土里,但站不住,颤巍巍地要倒。
灰八脸上戾气横生:“西姐,我一路对你客气,可不是怕你,给个明白话吧,你是不是来截货的?凡事有先来后到,我这里见了血死了人,叫我让给你,我心里可不痛快。”
叶流西笑笑:“想多了,我就是看看热闹。”
灰八有点不相信,但既然她作态,他也就绝不翻脸:“那感情好,不过我也不是不上道的人,万一真是满箱的好东西,西姐,见者有份,你多挑两件都行……”
他俯下身,伸手将棺盖用力掀起……
叶流西还没来得及看清棺材里有什么,忽然听到有人惊呼,又听到破空有声,她迅速回头——
有什么东西横舞而来,末了咣啷一声,砸在不远处的土台上。
是那柄灰八丢出去的铁锨。
豁牙头一个跳起来:“谁!谁在那?弟兄们抄家伙,别他妈被人算计了……”
一声闷响,是刚刚被掀起的棺盖又落下去了。
这一声响,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灰八还保持着刚刚俯身的姿势,一动不动,衣服灌满了风,头顶的一撮头发被吹得摇摆不定。
豁牙壮着胆子过去,半蹲下身子去看他:“八……八爷?”
微弱的光照下,灰八圆睁着眼睛,脖颈上有血线丝丝渗出。
第27章 皮影棺
豁牙吓地一屁股坐倒在地,手脚并用着往后腾挪,又一阵风过,灰八的尸体终于倒下去。
片刻的死寂之后,一干人完全乱了套,有人打摆子一样哆嗦,也有人突然崩溃,没命般往外跑,豁牙这才反应过来,大吼:“别跑,回来!大家得待在一起!”
喊破了嗓子,还是跑掉了两个。
昌东手足发凉,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近距离看到有人死在眼前——山茶那次,虽然惨重,到底是天灾,瞬间失去意识,没有见到鲜血淋漓。
他有点反胃,下意识退开两步,听到叶流西对豁牙他们说话:“你,还有你,过来把人抬走。”
豁牙愣了下,居然照办了。
叶流西朝昌东要了强力手电,先过去看那柄飞过来的铁锨:因为用得勤,铁锨的月牙弧尖锋利到发亮,想想也是,连盐碱地都能插,断喉确实也就是分秒之间。
但怪的是,铁锨又不是飞刀,以灰八刚刚俯身的那个角度,想从几米外挥过来一把铁锨,还要准确割喉……这他妈谁能做得到?
是那个夜半拖拽肥唐的东西吗?它似乎不想让人开棺,现在它去哪了,是一击而退呢,还是窥伺着准备再次出手?
叶流西站起身,一时有点怔忪,直到昌东招呼她过去看棺材上的画。
这画比肥唐转的那张照片要完整多了,画上是长长的行进队列,大多数人都披枷,骑在马上的士兵凶悍地挥舞长鞭,似乎是嫌队伍行进得太慢。
所有人,都向着一个高大的关门而去。
这就是玉门关吗?
昌东的注意力不全在画上,他忍不住问叶流西:“你对死人这种事,一点都不在意吗?”
“在意有什么用,他已经死了啊。”
昌东说:“我说的不是这个……你这种反应,以前应该不止一次见过死人的场面。”
可能吧,但眼下,她更关心棺材上的画:“这画的……是玉门关吗?”
昌东说:“有很大可能是,刚刚那首歌谣,提到‘金屋藏娇’,这是关于汉武帝的典故,而且玉门关本身也是汉武帝通西域、建河西四郡的时候设立的,肥唐又说这画是汉代画像砖风格——感觉画的是汉朝的时候,流放了一批罪犯的事。”
再具体的,昌东也说不出了:“可以去问肥唐,他对古玩相关的历史,还都挺了解的。”
叶流西屈起手指叩了叩棺盖,板材挺厚实,不像瓜那样,敲敲皮就能知道内里虚实。
她沉吟了一下:“那首歌谣,我之前也哼过,这棺盖,我应该能打开。”
昌东下意识瞥了一眼灰八的尸体:已经被放在前两具尸体旁边了,片刻之前气焰还各有高低,现在一样长短,一样披天枕地。
叶流西像是看出他的心思:“没事,我吊在绳套里都没死,将来真要死,也会死得很特别——被铁锨削喉这种事,我不大能接受。”
她站起身,一只手掰住棺盖边缘。
风又大了,眼角边的那只蝎子在她的乱发里呼之欲出,昌东的心跳得厉害,直觉她不该出事,又害怕会再有状况。
叶流西反而不在意:“昌东,猜猜看,这棺材里,到底是金银财宝呢,还是孔央的尸体呢,还是一掀开……躺着另一个我呢?我比较喜欢最后一个,那样会很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