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东在火台里生起火堆,拿汤料包煮了锅汤,片了点风干牛肉进去,面饼太硬,揪碎了扔进汤里,味道居然还不坏,肥唐表示和羊肉泡馍一个味儿,纯属胡说八道。
吃完饭,风越来越大,远处的湖水翻浪,声响铺天盖地,人、车,乃至工棚,在这样的环境下都显得分外渺小飘摇,再加上前头刚经过那个诡异的村子,心里多少有点惴惴,几个人几乎是不约而同表露出了早睡早超生的念头,当下洗漱的洗漱,理床的理床。
昌东住了楼下,一来就当守夜,二来他想找叶流西聊聊,楼上人多,不大方便。
肥唐一听说要守夜,又把镇山河祭出来了:“东哥,你意思意思就行了,守夜让它来呗,上次遇着萋娘草,它表现多勇猛啊。”
说完,拿绳子把镇山河往门外一拴,门一关,自我感觉很完美。
外头风呼呼的,门上哧啦哧啦响,估计是镇山河拿鸡爪子在挠门。
昌东瞪了肥唐一眼:“我要是镇山河,你们这么着对我,我老早投奔黑暗势力了——能不能对小动物好一点?”
他开门把镇山河放进来,拿勺子喂了它喝水,又撮了点小米喂它,肥唐觉得鸡不能算是小动物,心里正悻悻的,楼上忽然传来丁柳的声音:“哎,东哥,这里有图哎。”
说着,人已经从楼梯上下来了,手里捏了几张纸:“刚我铺垫子,一抬就看到下面压了几张,东哥,这是盖房子的图纸吧。”
昌东接过来,凑近火堆去看,第一眼,他还以为是皮影戏的起稿。
没有建筑图是这么画的,这反而像皮影图,皮影图起稿画人的时候,会把头、躯干、四肢分开画,刻好了之后再拿线缀拼——这图纸也同样,屋子和屋子都分开画,一楼和二楼分开画,连楼梯都是单独画的……
楼梯?
昌东忽然想起刚刚在那个村子里看到的那截楼梯。
他很快掀开另几张看,倒数第二张,看到全图,赫然是一片井然有序高低错落的建筑群,底下有几个字,依稀辨出有“修缮”、“工程”的字样。
最后一张,却像是采购清单,什么活猪x口,活羊x只,活牛xx头。
丁柳看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啊?”
昌东沉吟了一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确实是工棚,而且不是废弃的,有大队工人,会定期来……”
从桌面上的积灰和木头的保存情况看,这“定期”,可能几年不等。
“定期来,修缮……维护那个村子。我们日落前看到的,像是那个村子的二维图,但实际上,天黑之后,那些屋子、楼梯、院子什么的,会各自搭配,有的屋顶升高,有的楼梯相接,成为一个完整的建筑群。”
丁柳说:“那然后呢?我西姐说,看到有人在楼梯上走过,那个人,是真的假的?”
昌东说:“想知道啊,要么你回去看看?”
丁柳吃了他一呛,忽然来气,抬起头朝楼上嚷嚷:“西姐,你看我东哥,怎么这么坏呢?哎呀我头……我头都气着了。”
第70章 黑石城
叶流西大致猜到,昌东住楼下是想让她过去找他。
但她不想去,烦江斩,也烦什么青芝小姐——她跟昌东的关系刚有突破好吗,像打地鼠游戏,小地鼠刚露头,就要来个锤子砸下去,对得起她付出的努力吗?
她已经忘记自己曾经觉得昌东不难追了,不,很艰苦才追到的,倾尽全力,殚精竭虑,含辛茹苦才捏住的小田螺。
所以她装着没察觉、没领会,避开他目光,早早就躺下了。
楼下的火还没熄,火光从裂了的木缝里透上来,像木头里长出的一线线红,她试图拿手捏拢,徒劳无功,湖浪声无所不在,一直往屋里渗。
边上,丁柳翻了个身,低声跟她说话。
“西姐,你是不是跟我们不一样啊?”
叶流西不动声色:“为什么?”
“我回想起,在白龙堆的时候,开车进关之前,东哥说只能你开车,我们都是货……当时觉得怪怪的,但没多想。现在进来这么多天了,听了那么多进关出关的说法,见了这么多事,忽然想明白了。你跟我们,应该不大一样。”
果然,朝夕相处,最难瞒的是伙伴。
叶流西嗯了一声:“说下去,你觉得是怎么个不一样?”
“西姐,你是关内人吗?东哥总提醒你戴口罩,是怕人认出来吧?他一早知道,只是瞒着我们。”
叶流西说:“你这小脑袋瓜子,让刀一搅和,还聪明起来了。”
丁柳说:“我本来就挺聪明,笨头笨脑的人,能帮我干爹看场子吗。”
看场子这事,于她,简直如同得了勋章,没事就拿出来说,出镜频率快赶上她的头了。
只是,揣测得了确认,丁柳反而更迷惑了。
不是说出关一步血流干吗,又说只有皮影人才能进出关,那叶流西,又是个什么情况呢?
叶流西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她阖上眼睛:“再多的,就别问了,我自己都不是很清楚。”
丁柳不吭声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熟睡的鼻息声深深浅浅,叶流西静静地听每一个人的呼吸:浑厚绵长的,是高深的;轻柔缓慢的,是丁柳的;肥唐的忽长忽短,像在吹小号,有几次还砸吧嘴,大概是太久没吃过好东西了……
昌东的……
昌东的她听不见。
叶流西轻轻掀开盖毯起来,一步步走下楼梯。
一路以来,她太习惯跟昌东商量事情了,习惯到近乎依赖,忽然要自己藏事情,像把一团乱麻揣在心口,好不舒服。
火堆差不多灭了,灰堆里露着点点未烬的红,昌东已经睡下,帽子搁在充气枕边,叶流西坐到床边,把帽子拿起来往头上歪戴,然后拉下帽檐,遮住眼睛,看眼前一片漆黑。
忽然听到昌东说话:“流西?”
叶流西摘下帽子。
昌东是自己醒的,大概是有人在身边,身体的自然反应。
起初看到床前有人,还以为是双生子,着实惊了一下,等到认出是她,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你大半夜不睡觉,坐在这多吓人……怎么穿这么少?你冷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