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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间事(76)

作者:尾鱼

眼角余光觑到岑今出来,她不声不响的,打了水回屋去擦洗,过了会又出来,把过完水的衣服晾到晾绳上。

卫来盯着挂上晾绳的衣服看:她把他的也给洗了。

警察说了句什么,他没听清:“哈?”

“我说那个屋子,”警察指了指集装箱尽头处的那间,“是我的宿舍,但是里头就一张床,只够你睡。我问了岑小姐,你们不是夫妻,可能要分开住,我为她借了张棕榈席来。”

这是不是有点……反了?

卫来确认了一下:“我睡床?”

“是啊,岑小姐可以睡电话间,席子铺在地上就好。我住办公室,有事你们叫我。”

懂了,这里男人地位比女人高,优先受照顾的是男人。

卫来笑起来,他拍拍警察的肩,说:“行吧,你别管了,我会安排。”

——

岑今不需要他“安排”,她根本没有床是给他睡的意识——他洗漱完了进屋的时候,她老早躺下了。

卫来关了灯,把棕榈席铺到地上,躺上去。

真好,躺平的感觉,的确比在海水里泡着来的舒服。

集装箱上开了小窗,横竖焊了两根铁条,从窗口可以看到那根晾绳,他的衣服在绳子上荡荡悠悠。

忽然想起埃琳的话。

——“你对将来没有计划吗?也该存点钱,娶个喜欢的姑娘,买大的房子,过安定的生活……”

安定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他不知道。

他觉得自己的命运就是条破船,永远都会在水里漂,这一生的人事纷扰是船上吹过的大风、刮来的大浪,过了就过了,不想招惹谁,也不想载谁上船。

安定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是衣服不用穿了就扔,总会有人洗干净晾晒了收藏,还是以后他都会惦记着回家,因为家里有人等他?

过了很久,他才沉沉睡去。

又梦见那条船,在海里漂。

上了甲板,看到岑今坐在高脚凳上,面前支着画架,她没有穿晚礼服,穿着他的衬衫,赤着脚,回头看着他笑。

你又在这,你画什么?

刹那间风云色变,有大浪从一侧咆哮着翻涌过来。

船身骤然倾斜,岑今从凳子上摔翻到甲板上,一路滚向船舷。

他全身的血顷刻冲到大脑,冲了几步扑了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

浪盖过来,冰凉的水瀑从他头顶砸下,他努力睁开眼睛,看到她黑发被风抓的凌乱,身子在半空摇晃。

他说:“别怕,来,手抬高,过来勾住我脖子,像上次我们去屋顶乘凉那样……”

岑今没有抬手,只是看着他微笑。

他忽然发现,她抹了口红。

是不那么厚重的酒红色。

那支口红,不是和行李一起,炸毁在海里了吗?

……

卫来翻身坐起,坐起的刹那,后背冰凉,像是梦里的那场大浪真的来过。

他迅速去到床边,叫她:“岑今?”

她做噩梦了,同那次在飞机上一样,身子轻微的痉挛,手反射性地空抬、虚抓,卫来听到她一直喃喃:“车呢,我要上车。”

他攥紧她肩膀,用力推了一下。

几秒钟的等待之后,岑今慢慢睁开眼睛。

卫来说:“你做噩梦了。”

她没说话,眼神茫然。

“又梦见卡隆了?”

还是没说话。

“是同一个梦吗?”

她终于缓过来,闭上眼睛,轻声说:“做个噩梦真累,比被人追杀了一路还要累。”

卫来笑,他手臂穿过她腰后,把她抱起了圈进自己怀里,说:“给我讲一下你的梦。”

“噩梦如果不讲出来,会永远停在梦里的。”

岑今还是没说话。

窗外有月亮,月光移照在那条晾绳上,衣服在月光里呆板地挂晃,像个讷言又笨拙的怪东西。

良久,她低声说了句:“你相不相信,虽然我援非的动机不那么单纯,但是我到了这里之后,看到他们生活那么辛苦,我还是真的想做点事情的?”

卫来低下头,下巴轻轻蹭到她嘴唇。

说:“相信。”

——

“我到卡隆的时候,当地的局势已经很紧张。当权的是胡卡人,卡西人有个流亡在外的解放阵线,双方打过几次仗了,联合国看不过去,出面调停,在邻国安排了一次双方的谈判。”

“胡卡总统飞去谈判之后,国内一片混乱,激进分子叫嚣说,总统不能当叛徒,我们不跟蟑螂缔结和平条约,绝不跟他们分享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