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人对着干挺耗精神的,我们之间没有了不得的矛盾——我建议我们友好相处。”
“那天在温室里,你同白袍讨价还价之后,是不是也跟他说,接下来要友好相处?”
他还记得面试的时候,这两人有目光交流,关系融洽,彬彬有礼。
“事情谈妥,大家就可以做朋友了,当然要友好相处。以后有冲突,再翻脸不迟。”
卫来没有说话,过了一会,眼睛里的冷锋慢慢隐去,代之以熟悉的风度、礼貌、配合,甚至好感。
说:“好,友好相处。”
——
因为延迟,没能看到想象中的血色残阳。
到达的时候,日头几乎已经全部落下,夜色像倒扣的锅,和盖子之间露着没能严丝合缝的一线亮,飞机就这么顽强地从那线亮里挤进来,降落在热气上蒸的东非大地上。
机舱门开启的刹那,卫来觉得自己回到了赫尔辛基的桑拿房。
四月,这里的日间气温40度左右,地表温度可达70度。
走进机场大厅,能脱的外套都脱了,脊背的汗粘在衣服和皮肤之间,热气在身边裹,首都的机场大厅,居然只小县城汽车站的规模,管理混乱,来往的人又复杂——岑今进洗手间换衣服的时候,他不得不在外头给她守门,挨了当地女人好多白眼。
她很快出来,黑色吊带,外罩下摆打结的浅灰格子衬衫,牛仔短裤,头发绾了个松髻,很多细碎的发丝被汗粘在了脖颈上,拿手里的杂志扇风。
卫来说:“见到可可树,安顿下来就好了。”
岑今把杂志扇的哗啦响:“建议你不要太乐观。”
出口处,卫来一眼看到了来接机的可可树。
没办法,有些人天生就是这么显眼,宛如神祇被凡人簇拥:在一干穿着色彩鲜艳的裤子、掀着汗衫的下摆扇风、或着传统服饰的阿拉伯人之间,除非是眼瞎,否则谁都不可能忽略可可树。
他穿西装、打领带、脚蹬擦的锃亮的黑皮鞋,带袖扣的白色衬衫精心地露在西装袖口的外面,腕上亮闪闪一块积家腕表。
卫来故意拖时间,想看看他下一刻会不会中暑。
然而可可树已经看到他了,兴奋地咧嘴大叫:“卫!my christmas tree!”
卫来还是没动,倒是岑今在后头推了他一下:“圣诞树,叫你呢。”
可可树是混血儿,有着偏白人的肤色和典型的黑人鬈发,他的父亲应该是西方的某个风流记者,和一个黑人女人春风一度后有了他,然后那个女人又把他扔在了采金人出没的可可树林里。
于是他从小采金、烧饭、做童军、继而雇佣军,然后被麋鹿的喋喋不休打动,走上了专职保镖的道路。
第一次见面,他对卫来说:“你知道吗,我八岁之前,就没穿过内裤!人生的第一条内裤是从一个喝醉的老头身上扒下来的,那叫臭!我蹲在河边一边洗,一边发誓,我以后,要穿最好最贵的衣服!”
多真诚,刚见面就跟你聊这么私密的话题,于是卫来交了这个朋友。
而可可树也一直在身体力行着河边的誓言:
——吃的用的可以不好、可以蒙混随意,但穿的东西,一定要品牌、顶尖、羡煞旁人。
——和陌生人初见面时,要穿金着锦,显示自己的财力、身份。
——和久别的朋友重见时,要盛装以待,显示自己在分别的这段时间过得风生水起,并不落魄。
卫来走过去。
两人互相斜乜了对方几秒,几乎是同时大笑,然后伸手、碰拳、重重拍肩。
可可树还热情地向岑今打招呼:“哈罗!”
卫来问:“这边局势怎么样?”
“糟糕。南部更糟糕,估计要打仗了。我保护的人在南方省,那边大批的军政要员和保镖……”
不是说“南面在打仗,北面在唱歌”吗,卫来觉得他们这趟不会往南走:“不说南边,说这里。”
“也糟糕。前两天,有个西班牙外交官在公寓里被捅死了;再前一阵子,你们亚洲的工程公司,7名工人被绑架,谈判失败,政府军和反政府武装交火,营救失败,人质死了三个。再前几个月,就这个机场,掉了一架飞机……”
卫来说:“停停停!”
他扯了扯领口,更气闷了。
真特么糟心。
可可树看着他,看着看着,忽然乐不可支,露出一口不甚整齐的白牙。
“卫!我吓唬你的!”